《祖國的陌生人》
許知遠著
中信出版社2010.1
定價:32.00元
作者試圖通過一次穿越中國的旅行(愛輝-騰沖)來了解這個國家,但看到的事實卻并非如其所想象,這在作者行走三峽和陜西以及其他地方時,似乎也是一樣,傳統(tǒng)已經斷裂,混亂的價值觀無處不在,他既看到了這個快速變化的國家的巨變,也看到了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像是無根之萍,他們困惑、焦灼、滑稽、痛苦、失落,卻也蘊涵著無盡的能量——他們無法從傳統(tǒng)中獲取價值和意義,卻也享有了沒有歷史束縛所帶來的無邊界的自由。
第一次長途旅行,整整幾天,從東北到西南。我習慣了坐上幾個小時的長途汽車。這也是最沒有目的的一次行程,似乎僅僅要證明我不僅是個面對書籍的人。但是,我一點兒也沒有逃離書籍的控制。大慶郊區(qū)那個旅館老板娘讓我印象尤深,只因她的豐腴和溫暖,讓我想起了《聶魯達自傳》中的干草垛上的夜晚。
臨行前,我意外地翻到一本《紅星照耀中國》?!澳鞘?月初,北京披上了春天的綠裝,無數的楊柳和巍峨的松柏把紫禁城變成了一個迷人的奇境?!卑5录印に怪Z開篇寫道,“在許多清幽的花園里,人們很難相信在金碧輝煌的宮殿的大屋頂外邊,還有一個辛勞的、饑餓的、革命的和受到外國侵略的中國……”
對我這一代人來說,埃德加·斯諾雖然聲名顯赫,卻不一定閱讀他的作品,他和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聯系太密切了,以至于我們習慣性地對他持有偏見,將他的著作視作宣傳的一部分。但這個下午,我坐在紫竹院的湖水旁,卻感受到了那種久違的閱讀所帶來的怦然心動。
那是1936年,他已在中國生活了8年,厭倦了西方人在中國擁有特權而封閉式的生活:“……飽食終日……在自己的小小的世外桃源里過著喝威士忌酒攙蘇打水、打馬球、閑聊天的生活,無憂無慮地完全不覺得這個偉大城市無聲的絕緣的城墻外面的人間脈搏……”
他的語言比我想象中富有美感得多,在形容陜西無窮無盡的斷山孤丘時,他寫道:“連綿不斷,好像詹姆斯·喬伊斯的長句,甚至更加乏味。然而其后果卻常常像畢加索一樣觸目,隨著時光的轉移,這些山丘的角度陡峭的陰影和顏色起著奇異的變化……”他那奇異的觀察力也讓人過目難忘,“周恩來面目英俊、身材苗條,像個姑娘”,毛澤東是“面容瘦削、看上去很像林肯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對于中國社會的那種敏銳的洞察力,他發(fā)現“1932年的中日淞滬戰(zhàn)爭中,中國農民就在炮火交加之中也毫不在乎地繼續(xù)種他們的田”,他說毛澤東“身上有一種天命的力量,這并不是什么曇花一現的東西,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根本活力?!?/p>
這本出版于70年前的著作,對我來說不再是一本記錄了史料、猜測的歷史書,更是一場號召行動的宣言書。我厭倦了坐在咖啡館,依靠互聯網上的信息來評論自己的國家。像70年前一樣,生活在北京的人們容易在那些幻想中迷失自己——玻璃幕墻大廈、個人博客、星巴克咖啡館、ShoppingMall比昔日厚厚的城墻、園林建筑更容易將真實的中國脈搏隔離在外。
這是一次不斷計劃,卻不斷推遲的旅程。“我們要重新發(fā)現中國”,兩年前,我熱情洋溢地說。兩年過去了,除了多讀了幾本漢學家的專著、幾位二流作家關于中國的游記,我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現。倒是我的同事們,總是帶著讓我嫉妒的眼光,在大興安嶺和80歲的鄂倫春族的老人談論往昔,從漢中穿越蜀道到達成都,在云南邊陲不知名的小鎮(zhèn)上無所事事地發(fā)呆——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抽象的觀念世界,對于那些具體的肉體、生動的表情、黃土、森林與河流缺乏感性的認識,成為一名行動者的愿望,像那個有9條命的魔鬼,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冒出來,讓我內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