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1866—1925),名文,字逸仙。廣東香山人。我國偉大的革命先行者。早年受西方文明影響,矢志救國,嘗上書李鴻章,主張革新政治。后提出“三民主義”學說,組織同盟會,以“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睘榫V領,發(fā)動武裝起義,推翻清王朝,創(chuàng)立中華民國,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主持制訂《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其后,成立中華革命黨、國民黨,創(chuàng)辦黃埔軍校,組織北伐,向袁世凱等北洋軍閥復辟帝制、違反約法進行毫不妥協(xié)的斗爭,雖屢敗而屢戰(zhàn)。1925年應邀北上討論國是,在北京病逝。
文自癸丑討逆之師失敗以還,不獲親承我父老昆弟之教誨者,于今三年矣。奸人竊柄,國論混淆,文于是時亦殊不樂以空言與國人相見。今海內喁喁有望治聲矣,文雖不敏,固嘗為父老昆弟所屬役,復自顛沛不忘祖國者,則請繼今一二為國人談也。 (成王敗寇,處此實難,先生惟有三緘其口。然其愛國之心,忠憤之志,豈肯一日忘之乎?)
文持三民主義廿有余年,先后與國人號呼奔走,期以達厥志。辛亥武昌首義,舉國應之,五族共和,遂深注于四億同胞之心目。文適被舉為一時公仆,軍書旁午,萬端草創(chuàng),文所靖獻于國民者,固甚恨不能罄其悃忱。然國號改建,紀元維新,且本之真正民意以頒布我民國約法,其基礎不可謂不已大定。 (三民主義、共和國體、中華民國,乃先生生平理想之所系,而辛亥一役得達成之。先生蓋以為天下事大定矣。)故清帝退位,南北統(tǒng)一,文乃辭職,介舉袁氏于參議院。蓋信其能服從大多數之民心,聽義師之要求,以贊共和,則必能效忠民國,踐履約法,而昭守其信誓也。當南北兩方情志未孚時,文嘗任調和,躬至北京,并有“愿袁氏十年為總統(tǒng)”之宣言。何期袁氏逆謀終不自掩,殘殺善良,弁髦法律,壞社會之道德,奪人民之生計。文故主興討賊之師,所以維國法而伸正義,成敗利鈍所不計也。袁氏既挾金錢勢力,肆用詐術,而逆跡未彰,國人鮮悟,以致五省撓敗,而袁氏之惡乃益逞矣。 (袁氏既于維新挾二志,首鼠兩端,自彼出賣帝黨,應知其人之不可信。先生非不知也,其奈“逆跡未彰,國人鮮悟”何?先生非不討也,其奈“五省撓敗”何?)
此一節(jié),追述辛亥前后之事,歷數袁氏之惡,以及第一次討袁失敗之因由。表明自己討袁為“維國法而伸正義”之本志。
文雖蟄居海外,而憂國之志未嘗少衰。以為袁氏若存,國將不保;吾人既主討賊,而一蹶不振,非只暴棄,其于謀國亦至不忠。故亟圖積極進行之計,輒與諸同志謀之。顧敗喪之余,群思持重,緩進之說,十人而五。還視國中,則猶有信賴袁氏而策其后效者;有以為其鋒不可犯,勢惟與之委蛇而徐圖補救者;有但幸目前之和平,而不欲有決裂之舉者。文以為此皆有所執(zhí)持,而其心理上之弱點,則袁氏皆得而利用之,以逞其欲,此文期期所不敢認以為適道者也。 (討袁之敗,先生再接再厲,未嘗一日舍此也。無奈黨人意見分歧,國人意見更異,是以蟄居海外,三年而終無所成也。)袁氏果于是時解散國會,公然破毀我神圣莊嚴之約法,諸民權制度隨以俱盡。文謂袁氏已有推翻民國、及身為帝之謀,而莫之敢信;而虧節(jié)墮行、為倀為偵之敗類,且稍稍出矣。文于是痛心疾首,決以一身奮斗報我國家,乃遂組織中華革命黨,為最嚴格之約束,將盡掃政治上、社會上之惡毒瑕穢,而后復納之約憲之治。兩年以來,已集合多數之同志。其入內地經營進行者,皆屢仆屢起,不憚舉其個人之自由權利、生命財產而犧牲之,以冀奠我區(qū)夏。孤行其自信力,而不敢求知于人人,猶之辛亥以前之中國同盟會也。 (成立中華革命黨,舍棄其合法地位,從事秘密斗爭,重返辛亥以前。我知先生其不得已也,先生之痛憤何如也?)歐戰(zhàn)既起,袁氏以為有隙可乘,不惜暴其逆謀,托始于籌安會,偽造民意,強迫勸進。一人稱帝,天下騷然,志士仁人汗喘相告,而吾同志益愈奮勵,冒死以進。滇、黔獨立,文意豁然。至乃昔所不知,今皆競義,德鄰之樂,詎復可已。頻年主持,益審非謬。 (袁氏稱帝之不智,于今學界尚有為之扼腕者,至有欲為之翻案開脫者,皆所謂無知妄說。沉想先驅志士,自明清之際顧炎武、黃宗羲倡言“天下”、“無君”之說起,復由鴉片戰(zhàn)爭以還眾賢之張眼看世界,鼓舌事啟蒙,流血策起義,外加列強逼迫、清廷腐敗,始得辛亥一役而全國響應之,五族共和,創(chuàng)立民國,舉三千年帝制掘墓而埋葬之,此真先生所謂“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也。倘無此識,何足論哉!)
此一節(jié),再數袁氏之怙惡不悛,憶述自己討伐之志意、籌劃未嘗少懈。
顧獨居深念,以為袁氏怙惡,不俟其帝制之招揭;保持民國,不徒以去袁為畢事。討賊美舉,尤當視其職志之究竟為何,其所表示尊重者為何,其策諸方來與建設根本者為何,而后乃有犧牲代價之可言,民國前途,始有攸賴。今獨立諸省通電,皆已揭橥民國約法以為前提,而海內有志后援、研求國是者,亦皆以約法為衡量。文殊慶幸此尊重約法之表示,足證義軍之舉,為出于保衛(wèi)民國之誠。袁氏破壞民國,自破壞約法始;義軍維持民國,固當自維持約法始。是非順逆,區(qū)以別矣。 (審觀形勢,洞燭要害,揭舉正義,先聲奪人。)夫約法者,民國開創(chuàng)時國民真意之所發(fā)表,而實賴前此優(yōu)秀之士,出無量代價以購得之者也。文與袁氏無私人之怨,違反約法,則愿與國民共棄之;與獨立諸省及反袁諸君子無私人之惠,尊重約法,則愿與國民共助之。我國民亦既一致自愛其寶,而不為獨夫民賊之所左右,則除惡務盡,對于袁氏必無有所姑息。以袁氏之詐力絕人,猶不能不與帝制同盡,則天下當不復有襲用其故智之人。 (民國約法,先生自開篇至此,言之不下十數次,可知其為秉持之本。立國以法不以人,實乃共和與帝制之別,民主與獨裁之別,亦先生與袁氏所以不共戴天之別。約法,約法,一篇之中九致意焉,是先生保衛(wèi)共和之法寶也?!拔呐c袁氏無私人之怨”,與袁固非名位之爭也;“違反約法,則愿與國民共棄之”,申明討袁大義在護法也。)
此一節(jié),說討袁之大義,在于不令帝制有復辟之日。指出民國與帝制勢不兩立。
至袁氏今日勢已窮蹙,而猶徘徊觀望,不肯自歸于失敗,此固由其素性貪利怙權,至死不悟。然見乎倡議者之有派別可尋,竊疑黨爭未弭,覬覦其猜忌自紛,而不能用全力以討賊。殊不知鬩墻御侮,淺人審其重輕,而況昔之政爭,已成陳跡。今主義既合,目的不殊,本其愛國之精神,相提攜于事實,見仇者雖欲有所快,無能倖也。 (此番討賊不比前日,蓋袁氏稱帝,冒天下之大不韙,逆跡昭然,使前時黨人、國人之迷瞢盡破故也。)今日為眾謀救國之日,決非群雄逐鹿之時,故除以武力取彼兇殘外,凡百可本之約法以為解決。共和之原,甚非野心妄人所得假借者也。文始意以為既已負完全破壞之責,故同時當負完全建設之責。今茲異情,則張皇補苴,收拾時局,當世固多賢者。茍其人依約法被舉,而不由暴力詐術以攫取之,則固與國民所共承者也。民國元首,只有服務負責之可言,而非有安富尊榮之可慕,國民當共喻斯義。文之所持,凡皆以祈向真正之和平,故雖嘗以身當天下之沖而不自惜也。 (每當前朝崩摧之日,正是群雄并起逐鹿之時。此中國三千年之命運“怪圈”,而清朝之亡亦不能免。先生已觀其始,畢竟未料其終。后來雖有黃埔軍校之創(chuàng),以及北伐之舉,而決計扶病入京,驥求和平,我知先生志在保國、在救民,而不忍見其陷溺沉淪也。障滄海而東之,挽狂瀾于既倒?!吧懋斕煜轮疀_而不自惜”,竟一語成讖!余三復斯言而悲之。)
此一節(jié),指出討袁勝利后,當息兵以遵從約法,實現(xiàn)和平,建設國家。特別指出大總統(tǒng)一職,只是國民公仆,非同皇帝之可以安富尊榮。
文自束發(fā)受書,知憂國家,抱持民族、民權、民生三大主義,終始不替;所與游者,亦類為守死善道之士。民國成立,五族共和,方幸其目的之達。乃袁氏推翻民國,以一姓之尊而奴視五族,此所以認為公敵,義不反顧。 (重自剖白,此心可表日月?。┙袷欠且汛蟀子谔煜轮诵?,自宜猛厲進行,無遺一日縱敵之患,國賊既去,民國始可圖安。 (討賊宜有是詞。所謂“宜將剩勇追窮寇”也?。┤舴蚪窈蠓笤O之方,則當其事者所宜一切根據正確之民意,乃克有濟。文自審立身行事,早為天下共見,末俗爭奪權利之念,殆不待戒而已除。惟忠于所信之主義,則初不為生死禍福而少有屈撓。袁氏未去,當與國民共任討賊之事;袁氏既去,當與國民共荷監(jiān)督之責,決不肯使謀危民國者復生于國內。唯父老昆弟察之! (“忠于所信之主義”,而不事爭權奪利。先生以此語表明心跡,其偉大革命先行者之磊落襟懷,雖百載之下,尤堪景仰。而當世潝潝訿訿之徒,目光如豆僅以識小。安足以知先生,安足以論先生?昔賢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此之謂也。)
此一節(jié),總括上文,鄭重說明討袁并非有個人恩怨,自己亦無爭權奪利之念。并指出討袁要除惡務盡。
附注:
這是孫中山從日本回到上海以后,在1916年5月9日上?!睹駠請蟆飞习l(fā)表的,題為《孫文宣言》。
本文采自孫中山研究學會/孟慶鵬編《孫中山文集》團結出版社1997年12月第一版,而間有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