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艾青

1

我相信這種緣分，使祥瑞早就充滿一個福祉

樹或草的子粒，都不能未卜先知，風(fēng)

或是一只飛翔的鳥嘴，帶它來去何方

上世紀(jì)有三年自然災(zāi)害

稻菽們不再眷顧懷孕的母親。榆樹葉、柳蒿芽

灰菜、老山芹和橡子面，有多少山香和綠色

組合成山野菜團(tuán)，超前介入窘困中的生命

滋養(yǎng)起一個百年人生

2

誰聽到新生的樹苗和嫩草哭過

誰看到初生的鹿崽和雛鳥哭過

六月的草木繁榮，九點多鐘的艷陽

拍熱烈掌聲，濃密的樹冠和氤氳也捂不住

我想我也沒有哭，即便有也湮滅在

來賀的鳥鳴，且歌且舞的林濤之中

這些都是長者們的歡呼和喜興

為一枚熟透的果實，把青山當(dāng)成唯一的懷抱

冰凌花，達(dá)子香早在春天就說服了

各種草木的氣息趕來；這天然的氧吧彌漫著

無盡的芳香，是另一種母體的味道

它們和稠李子山丁子野百合，說一樣的花語

我在似醒非醒中看到奶奶的奶奶

手捧一塊神性的寶石款款而來

屋子里滿是綠色的靈光，如歌似夢

如果我不像一棵綠色的萌芽，緊貼母親溫暖

的胸前

怎么能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全綠的故鄉(xiāng)

和家園

就連院障的柞木小桿上，藤蔓和牽?；ㄒ才?/p>

進(jìn)來

舞著綠色的裙帶，吹響了多少嗩吶

3

乳汁的含義在被多少條山溪泉水共用啊

把這些飽含親情和恩情的名字，鐫刻在大山

的身軀

湯旺河和翠蘭河，回龍灣與月牙湖……

現(xiàn)在，我說山鯉子和柳根魚、細(xì)鱗魚和草龍蝦

為孩提時指引的黑龍江，真的是生命更大的

沐浴之處

山間有多少蝶舞草尖，濕地有多少林蛙喊著

星光

獐狍和野鹿，松鴨與飛龍鳥，這些樹上樹下

的同齡

呼喚我的另一群草木兄弟，白樺和紫椴

紅松與落葉松……我想起頭上的太陽使勁

敲金鈸

在翠巒和嘉蔭拉長的共鳴腔里，伐木號子

不時轟響那些激情的歲月，告訴我小樹般的

成長

要永遠(yuǎn)記住小樹們的父母，更是我們的衣食

父母

慷慨捐軀換回的玉米和高粱，大米與白面

養(yǎng)活了我和整個林區(qū)人

4

我踉蹌的學(xué)步，跌給了風(fēng)化石和死倒木

四月的積雪，在山陰處打著榆木疙瘩乖戾的

死結(jié)

毒蘑總在草窠里顯擺黃鼬和狐貍的巫語

刺玫果拉傷采擷的手，刺棘們還將繼續(xù)斜刺

出來

大雪來襲臘月執(zhí)掌的山門，春天的夢被凍土

囚禁

熊在蹲倉蟄伏之際，東北虎也收盡王者的斑斕

雪被里，你的傳說怎么會丟失了所有的山道

我相信你的一千個神話，就像一萬片樹葉落

了再返青

你的梅花鹿你的靈芝草，永遠(yuǎn)在說吉祥福祿

的好夢

節(jié)骨草和楓葉做書簽，比松香還醒腦，比山

蘇子還留香

一朵勿忘我凋零的愛情可以疏忽，淡遠(yuǎn)

你醫(yī)治凍瘡的冬青，你放飛下山的雪橇和爬

犁的胸襟

仍然是不老的倚仗，讓我的歡叫找到了百靈

的感覺

你的任意一根樹枝，明天還將是世上最好的

馬匹

你的每一枚樹葉和草卷起葉笛，都能吹出最

美的山歌

草在鞋里填補(bǔ)溫暖的時候，月光和寒星

也是那么溫馨

當(dāng)我趕路烏云嶺，獨行黑瞎溝，迷路在十八拐

山狗子用尿味畫出界線，警告來襲的夜影和

兇險

大頂子山上，你的云杉，樟子松用軀干的迎

風(fēng)背

為我提醒太陽和炊煙的方向，拽著人參鳥的

笛聲走出得鹿溝

這些都是山神至善的顯跡，土地大德深恩的

留痕

我要用一棵樹的終身記憶，高舉常青的針葉

成為一棵永遠(yuǎn)的木頭，獨自雕刻綠色的時光

5

自詡一枚樹葉或草，哪怕醉上你的霧靄山嵐

用我天命的零距離，原生態(tài)的根須

就在山林之中，現(xiàn)在住的陋室小屋

抬頭見喜我無須用眼睛刻意尋找

鳥唱蟲鳴都會在耳朵里畫出喜鵲的聲色

全把喜氣洋洋的樣子，送上躺臥之間，在黎

明在黃昏

有幾個歌者可以這樣，隨時隨地進(jìn)入這場愛情

不像在畫里書里夢里想象里，摸象的盲人

他們真的也會結(jié)廬在此？用樹和草提起

這個適合居住的地方種幾壟春色，發(fā)幾枝

夏花

此中真意可是要用本色來說明的堅守者的綠

真的陶潛，一生的清貧遠(yuǎn)離塵囂啊

難道一些無根的云，未曾飄向域外的洞天

白鶴說這些候鳥們嫌貧愛富，我何曾學(xué)會

了珍惜

沒在秋風(fēng)和雪夜出神于眾山懷抱

為心靈的雞湯，止疼的中藥，消渴的冰點

甚或是一張溫暖的大床……是如此離譜

濤聲依舊的同一片山場，我四十余年的與樹

共舞

敢言曲盡虔誠？我血管里的泉水，黑土喂養(yǎng)

的骨肉

縱有自覺自發(fā)的花朵，土生土長的綠色

怎能不浮于丘山表面撬行于觀光的高度

傾向山風(fēng)的假唱，焉能成就一篇貼骨貼肉的

齊物論

讓青山通過認(rèn)證，我有多少植物的真誠

正在自我描述深淺浮沉的色相

并繼續(xù)跪拜著山神土地，確保干骨的支撐不

會低鈣

確立我所堅忍的生活，也在露天中的風(fēng)霜雨

雪里

就是真正的家園和故鄉(xiāng)，足可托付靈肉，和

每一棵樹和草

締結(jié)朋友和兄弟姐妹的關(guān)系，永遠(yuǎn)經(jīng)得起推敲

不會枯萎，成為樹冠上坍塌的一陣積雪

6

一些外來的云朵和鳥，一些遠(yuǎn)至的旅客和游人

如果大片蔭涼能撫慰疲憊的塵囂，生活中的

苦辛

如果萬眼山泉能洗去世俗的牽擾紛爭，人間

的恩怨情仇

就讓一場山風(fēng)組合起八百里河山的綠色吧

這迎賓的酒，會讓他們沉醉，撫孤松而盤桓

這每一塊山地和腐殖土上，都是春天的國

土，世外的桃源

但我不想讓他們在驛站的意義上做淺薄的

情人

這首詩就是要像赤子獻(xiàn)給母親的歌

不只用嘴，更用心為他們唱念家鄉(xiāng)的名字和

物語

看雪花怎樣裝飾這世上最大的紅松林

看紅葉如何點染這嶺間最美的白樺林

我更要說一些足跡和腳窩里長出的綠色和

花朵

是怎樣擎起了歷史的槍響，馳過的馬蹄，抗

聯(lián)的歌聲

成為一場真正的森林浴，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還要以土地的莊重和肅穆，代言荒蕪的山坡

給那些認(rèn)領(lǐng)紅松的人，獻(xiàn)上青山的大敬大愛

他們不只吃過刺嫩芽的香，更知道婆婆丁的苦

山都柿何時做果，毛榛子何時滿瓤？一棵真

愛丘山的心啊

也許比花鼠和靠山紅鳥更會講述，這林間

的每一處花香鳥語

當(dāng)紅松每天朝向天空，把他們的姓名說得常青

一些山雨和朝露，就從樹上和草尖落到了低處

和草木一樣，把整個身心都融在了高山低谷

守望伐木人、植樹者流血揮汗奮斗的山場

不是適于居住的地方都能叫做第二故鄉(xiāng)

我看到紅松的故事，更在一顆顆透明的心上

獲得了寬廣的土地和幅員，扎下了籍貫和深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