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你那年,我9歲,你60、她32。
她領(lǐng)我去見的你,她是你家干了三年的保姆。那時她讓我喚你“爺爺”。你笨笨地給我削了個蘋果,看著我吃時還拉了拉我的羊角辮。我覺得你好慈祥,比農(nóng)村家中的那個他——我的爸爸要親切許多。他天天溺在酒精里,很少有人能看見他正常的表情。
再次見到你,她和我喚了10年的爸爸離異了,然后,她和你成了夫妻,我成了“拖油瓶”。
對了,她是我媽,你是我繼父,他是我生父。
離開農(nóng)村那個破敗的家前。她對我說:“我這都是為了你!那人是個退休教授,答應(yīng)了讓你在城里受最好的教育,他人好,心眼兒好,不會虧待我們的?!笨墒?,奶奶又對我說:“你媽就是個女‘陳世美’,扔下丈夫不要。連個老頭兒都跟!就圖錢!”,兩個女人的話我都記住了。
10歲的我早熟,再見到你時,對你不再感到親切,而是充滿了戒備,甚至仇恨。
中學(xué)時代,我在一所學(xué)費昂貴的雙語學(xué)校讀書。
這所中學(xué)對我來說是上對了,我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我懶得見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為了防止她中途來校取臟衣服,我自己的衣服都盡量在學(xué)校洗干凈了。你夸我“真是個好孩子”,我心里說:好也不是你的孩子!可是,千提萬防的。還是沒有防備你的到來。我要一雙名牌運動鞋,她不肯,說太貴,你偷偷地背著她給我買來送到學(xué)校。當我從老師手里接過鞋時,老師轉(zhuǎn)告我:“那人說是你的一個親戚,你家人沒時間過來,就讓他順道捎來?!蔽业男睦锏谝淮斡辛艘唤z感動,但是很快,我就忘記了。你常悄悄塞給我一些零用錢,這個,如果今天我不說,她也許永遠不會知道。
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直升原校的高中部,學(xué)校為成績排在前50名的學(xué)生免除一年學(xué)費。當她聽到這個好消息時。對你說:“你吃點兒好藥,少攬點兒外面的活兒吧!”你給她使使眼色,她便不再作聲。哼!她居然聽你的——我恨恨地想。
上大學(xué)前,她找我深談,并且跟你說好“這是娘兒倆之間的私房話”,然后把門關(guān)死。此時的你,真的已垂垂老矣,皺紋越來越深了,她說什么你都像個孩子似的乖乖地聽。
她對我說:“有兩件事你不知道。第一件事是我跟你親爸離婚是用了5年才離成的,他非跟我要3萬元才肯放我走,我只好扔下你出來打工,除了給你們寄生活費外,我省吃儉用5年才積攢下3萬元,并不是我先跟他好上才想離的婚。還有,我們結(jié)婚時,他的子女堅決反對,怕我騙他的錢,為了能順利地跟我結(jié)婚,他把房子過戶給兒子,然后搬出,又把20萬元存款的一半留給兩個孩子。他的存款在你高中一年級就被花沒了,他有嚴重的糖尿病,只吃些最便宜的藥,平時也不讓我做好的吃,說等你回來吃。為了供你念書,他在外面攬了一些校對、編書的活兒,雖然沒有多少錢,也算是貼補吧。他都70的人了,身體不好,眼睛也不行,干不動了?!?/p>
我的淚水已漸漸將心盈滿。原來,你的皺紋里有我刻意的描畫——因為起碼,我可以不進那所貴族學(xué)校;起碼,我可以不索要那些名牌衣物;起碼,我回家可以不要那么多好吃的。
大學(xué)離家有500多公里,為了省下來回的路費。我只在寒暑假時回來。我聽她的話,給人做家教,盡量減輕你的負擔(dān)。
大三時,我戀愛了,一開始我就對男友講了家里的情況,男友說你是個偉大的父親。我不好意思地說:“可我從來沒叫過他‘爸’!”
我和男友回家時,家里沒有人,我給她打電話,她說你們在醫(yī)院。我和男友趕緊去醫(yī)院,在病房門口,她迎住我們,我這才知道,因為糖尿病嚴重,你已經(jīng)失明了。我推開她跑進病房,“撲通”一聲跪在你的病床前,大聲叫著“爸爸”:“對不起,爸!都是因為我,你的病沒調(diào)養(yǎng)好,才成這樣?!蹦銣\淺地笑著,將臉扭向我:“瞎說,我這是多年的病,跟你有啥關(guān)系?!?/p>
晚上,我和男友沒有回家,在病房陪伴你。我趴在窗臺上,借著晚上的燈光和早晨微弱的晨光,寫下了這篇像信又不是信的文字。
等你醒來,我會念給你聽的,我親愛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