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六的早晨,大慶離開家,沿著門前的公路走去。大慶住在尼古丁街,今年十四歲,戴了副深度近視鏡,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上網(wǎng)玩游戲,仿佛這世上就不再有使他開心的事。
天,微微有些陰沉,風把一個廢棄的塑料袋刮到空中,掛在一棵松樹的尖上,搖搖晃晃。一只灰色的鳥飛過兩棟樓房間的空中,某扇打開的窗戶里探出個張望的腦袋,一轉眼又不見了?!暗独伞鄙硢〉穆曇?,忽然從一家音像店門口響起,隨即飄滿整個街頭。大慶繼續(xù)走著,街角拐彎的地方有家郵電局,大慶在信箱跟前停下來,從懷里取出四封信,投進郵箱,然后轉身從原路走回?;氐郊依?,他在某本書的最后一頁寫了行字:只要你相信這是真事,它就發(fā)生了。
三天后,大慶死于家中。
“已經不需要法醫(yī)鑒定了,那孩子脖子上的勒痕已經告訴我們,有根像蛇一樣的繩子。我們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找到它?!碧介L白沙站在大慶的尸體旁甕聲甕氣地說。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一架飛機正在這個城市的機場徐徐降落,有個面容清瘦的老者穩(wěn)穩(wěn)坐在機艙的座位上,事實上他永遠只能這樣坐著,因為沒有雙腿。
“那么,你覺得這是蓄意謀殺了,可他只是個孩子。”吉慶皺了皺眉,他是白沙的助手。
白沙不耐煩地回答他的助手,不管怎么說,他是被繩子勒死的,繩子,快點去找那根該死的繩子。
吉慶忙低頭四處尋找起來,白沙忽伸手攔住他,搖了搖頭說,兇手怎么會把繩子留在屋里呢。
“那你是說,還在兇手的身上。”
“有時候是,一些職業(yè)殺手都有那么一根專門作案的繩子或者鐵鏈,往人的脖子上一套,咔嚓,脖子就斷了?!卑咨骋贿呎f,一邊拿手筆劃著。靜了靜又說“當然還有些時候不是,我們碰碰運氣吧?!卑咨痴f完,點了根煙,慢悠悠走了出去,沿著門前的公路,向西走了五百米,又折回往東走去,煙熄滅之前,他在一個垃圾箱前停了腳步,蹲下身去,將垃圾全倒了出來。吉慶從后面趕過來,對于上司的做法他迷惑不解,但還是掩著鼻子蹲在白沙身旁。
“你認為那根繩子能在這里?”
“當然,你看這個也許就是。”白沙用兩根指頭捏了根鞋帶在吉慶眼前晃了晃。
“可我們不確定?!?/p>
“這是球鞋上的鞋帶,而且是新的??梢赃@樣想象,東面是殺手離開的方向,也是他來的方向。他先在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買了根鞋帶,然后敲開那孩子家的房門,把鞋帶勒在孩子的脖子上,等他咽了氣離去,在經過垃圾箱的時候把鞋帶拋棄,下面只要找到那家體育用品商店,就能多少知道點什么。”
2
“請問這根鞋帶是你們商店賣出去的嗎?”
“我們商店這么大,誰能記得一根鞋帶。”
“對不起,我們是警察?!?/p>
“哦,想起來了,是我們商店賣的。”
“什么時間?”
“今天早晨。”
“你能描述一下買鞋帶人的特征嗎?”
“我想根本用不著描述?!?/p>
“為什么?”
“因為買鞋帶的人離這不遠,我可以領你去找他。”
“那太好了,你真是個熱心的市民?!?/p>
“我也這么認為。不過說起那孩子可真夠可憐的?!?/p>
“等等,買鞋帶的人是個孩子嗎?”
“不錯,那個孩子叫大慶?!?/p>
“原來是這么回事,我想你現(xiàn)在很忙是嗎?”
“是,不過我可以忙里偷閑?!?/p>
“我看就沒這個必要了,不過我們還得謝謝你?!?/p>
白沙與吉慶出了體育用品商店,走在回警察局的路上。吉慶跟在白沙身后,忍住了笑,假裝看對面的廣告招牌。白沙突然回過頭說,這很明顯,大慶將鞋帶放在桌子上,后來被兇手利用了。吉慶點了點頭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兩人說話間就到了警局門口,各自回了辦公室。沒過一會兒,吉慶又走了出來,回身將門鎖上,往白沙辦公室門前瞥了一眼,迅速穿過走廊,離開警局。半小時后,吉慶叩響了大慶家的門。
大慶的父親綏化迷惑地盯著吉慶問,你忘記什么東西了嗎?
吉慶鉆進屋內,將門帶上說,不是,白探長讓我再仔細地檢查一遍,看有沒有遺漏的線索。綏化很不以為然地坐回沙發(fā),挺配合地讓出了地方讓吉慶工作,但他對這個瘦猴一樣的警探并無信心。綏化是某儀表廠的工人,自從媳婦跟人跑了后,就爺倆不咸不淡的過日子,沒想到后來連兒子也不明不白地死掉,現(xiàn)在他對剩下的日子缺少應急措施,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吉慶仔細地檢查了屋內所有角落,然后打開電腦,認認真真地瀏覽了每個文檔,足足花掉一個小時,也沒有任何收獲。之后,有點失望地站起來,向死人一樣癱坐在沙發(fā)上的綏化告別。吉慶剛走沒多久,街角就響起警車刺耳的鳴叫聲,緊接著砰砰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綏化機械地走到門口,剛把門打開,白沙就沖了進來。
剛才有人來過嗎?白沙急匆匆地問。
就他來了。綏化指著站在白沙身后的吉慶。
拿走了什么東西?
綏化搖搖頭。
白沙回過身對吉慶說,看來,這里還有罪犯想要的東西,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要時刻監(jiān)視這間屋子。吉慶這回沒有點頭附和,而是若有所思地說,我們遇見了傳聞里的易容術吧。白沙看了一眼吉慶腦袋上新纏的紗布,凝重地點了點頭。
同一時間,城市另一條街道走著另一個“吉慶”。當他從一家公廁出來后,就變成滿臉胡須的大漢,濃眉大眼,嘴上叼了根粗大的雪茄,若無其事地走在大街上。此時,是下午三點。懶洋洋的陽光下往來著懶洋洋的人群,連汽車的笛聲都顯得蔫了吧唧。一個又高又瘦的黑衣人推著輪椅從對面走來,與絡腮胡子擦肩而過,朝相反方向各自行遠。輪椅上端坐一老者,眉發(fā)皆白,面容清癯,雙目微合,似乎睡著了,實際街上走過的任何人都沒逃過他的眼睛。
“那個絡腮胡子是個女的?!绷季煤螅先撕鋈槐犻_眼睛,一道凌厲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出。黑衣人回過頭望去,人群里已不見了那絡腮胡子的蹤影,便轉過臉低聲對老人說,東西南北里只有東是女的,難道他就是。老人又將雙目合上,沒有回答黑衣人的話。
3
電話鈴聲響起。白沙懶洋洋地抄起話筒。隨即,局長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
“案子有進展嗎?”
“目前雖沒有線索,但我感覺大慶家中還有罪犯想要的東西。”
“感覺?”
“不,推測?!?/p>
“那你們就在大慶家附近埋伏,別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p>
“是的,我們已經這樣做了,現(xiàn)在整條街都在我們監(jiān)控中。”
“希望別讓罪犯逃脫?!?/p>
吉慶走進來,坐在白沙對面,點了根煙,一個煙圈慢悠悠飄起,白沙瞄了一眼吉慶,繼續(xù)回答局長的話:“除非他不來?!?/p>
“真的這樣胸有成竹?”
“當然,我們警探個個身手不凡?!?/p>
“白沙探長,我希望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這次我們面對的不是一般的罪犯,很可能是職業(yè)的殺手。我想你的手下會告訴你,那個兇手是怎樣在警察局里將他打昏?!?/p>
白沙斜了一眼吉慶腦袋上的傷,吉慶趕緊把頭低下去,伸手往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窗外忽然響起一陣樂器敲打聲,吉慶快步向窗口走去,話筒里繼續(xù)傳來局長威嚴的聲音:“總之,這次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最近我總感到心神不定,好像有個不被人知的陰謀在我們身旁悄悄進行著,大慶的死只是個開端。”
吉慶推開窗戶,循著樂聲望向遠處的街,一排小車魚貫而行,最前方是輛粉紅色的跑車,幾個奇裝異服的人坐在車內吹吹打打,調子弄得挺悲涼。吉慶認得這幾個人是目前最火爆的樂隊,而那輛豪華而夸張的車是市長家大公子三塔的。聽說,那個整日里花天酒地的家伙是個罕見的大胖子,足有三百多斤,像頭大笨象。吉慶狠狠地吸了口煙,對招搖過市的車隊有種不可名狀的厭惡。
“還有件事,雖然不是發(fā)生在我們管轄范圍內,但我們還得把它當回事。喂,你在聽我說話嗎,為什么電話里這樣吵?”局長的聲音有些慍怒,白沙抓起桌子上的煙盒向吉慶撇過去,吉慶轉過臉,白沙做了個動作示意他把窗戶關了,吉慶馬上回身將窗戶合上,但他卻沒離開窗前,隔著玻璃吉慶的視線落在第二輛車上,一副橘紅色的棺材停放在車內。
“是的,我在聽,局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市長家的大公子三塔昨天在另外一個城市被殺了?!?/p>
“原來這樣,那我們該怎么做?”
“派兩個人去那個城市調查一下是怎么回事?”
“好,我立刻派人去。那么,三塔的尸體呢?”
“我想這個時候大概正在運回的途中。”
白沙站起來,伸著脖子向窗外眺了一眼,然后說,沒錯,他正在我的窗外經過。
撂下電話,白沙走近窗口,挨著吉慶站在那,兩人一言不發(fā),盯著車隊緩緩走過,消失在長街盡頭,然后白沙別過臉對吉慶說,不過死了個敗家子,有什么大驚小怪。
4
大概下午兩點,小女孩迎春推門進來,怯怯地坐在白沙對面,以下是她與白沙的對話。
迎春:大慶我認識。我們是網(wǎng)友。
白沙:你好像知道點什么?
迎春:可我不確定和他的死有沒有關系。
白沙:說說。
迎春:有天晚上我們聊天。大慶提起一個游戲,他說在網(wǎng)上找到四個殺手。
白沙:殺手?
迎春:是的,他們居住在四個不同城市,按照各自所在的方位分別叫:東,南,西,北。大慶不知道通過什么方法在網(wǎng)上找到的他們,并且使他們同意一起玩?zhèn)€游戲。
白沙:什么游戲?
迎春:游戲的名字叫紅桃A,以最終進入一個古堡為勝利,當然除了大慶誰也不知道進入古堡的辦法。他先從撲克牌里選出四張不同花色的A,分別郵寄給那四個殺手,其中紅桃A是進入古堡的鑰匙,其他三張牌上寫著去往古堡的方法。就是說,誰獲得紅桃A與另外三張牌中任何一張,誰就是勝利者。
白沙:那四個殺手彼此都不認識?
迎春:是的。
白沙:這么說,游戲已經開始了。
迎春:假如這是真事。
白沙:似乎有點荒唐,難以讓人相信,不過大慶死得確實與眾不同。
迎春:但他們?yōu)槭裁捶堑脷⑺来髴c呢?
白沙:很好解釋。不管紅桃A在誰手里,都不希望讓其他三人知道,除了大慶沒人知道底細,所以他的死可能是被殺人滅口。媽的,為什么非得找殺手玩這個游戲。
迎春走后,白沙還坐在原處,陷入混亂的思考中,難道大慶的死真與一個游戲有關?假如兇手就是紅桃A,他的下一步計劃應該是尋找另一張A。那么,打昏吉慶再次混進大慶家的人,也可能不是紅桃A,而是另一個殺手,但他到大慶家要找的是什么?第一:想查出誰是紅桃A,以及有關他的資料,因為這幾個殺手彼此不認識,要想獲得另外一張牌,他們需要費點工夫。第二:在他擁有的撲克牌上雖然有進入古堡的方法,但卻是以某種隱秘的形式寫出來的,那個殺手想在大慶家里找到答案。對于這點,白沙深信不疑,因為太簡單的游戲往往讓人索然無味。想到這里,白沙的嘴角不由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對于自己的判斷他很滿意,雖然還沒找到一個清晰的思路,卻也離得不遠了。不管怎么說,今天晚上大慶的家里一定有人拜訪,兇手。
即便不來,也會藏匿在附近窺探?,F(xiàn)在對于探長白沙來說,抓到殺死大慶的兇手已不是最主要的事,因為他已不知不覺進入了這場游戲中。
5
黑衣人推著輪椅走過長街的時候,天還沒有下雨,在他拐過街角,進入一家咖啡館后,風才忽然刮起來?;疑脑圃诳罩屑弊?,太陽轉瞬就不見了,一滴雨點落在某人的臉上,他的神色馬上慌亂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下步伐,隨即,整個街面都像電影里的快鏡頭,有點失真。
服務員將咖啡送到老人面前,他才微微睜開眼,瞄了瞄街頭雜亂的景象,然后慢慢端起杯子。此時黑衣人還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立一坐,這兩個陌生人似乎永遠都保持這一固定不變的姿勢。對于黑衣人鳳舞來說,老人既是他不可背叛的主人,也是他敬佩的恩師,在跟隨老人的日子里,他親眼目睹了一個冷酷無情的殺人者是怎樣使他人轉眼消失的。老人雖然失去了雙腿,可他依然是個出色的殺手,他的名字在這個故事里叫西,此時,黑衣人鳳舞就是殺手西的雙腿。
“你認為殺死大慶的人就是擁有那張紅桃A的人嗎?”西在詢問鳳舞的時候,目光卻停留在遠處的街上。雨,已經下大了,一個胖子“砰”地撐開傘,另一個年輕人用手遮在頭頂,急匆匆地從胖子身旁跑過。對面住宅樓的一家窗戶被風刮開,玻璃破碎的聲音夾在風的呼嘯里,異常尖銳,一只手忽然捉住來回晃蕩的窗戶,隨著半張凄惶的臉從失去玻璃的窗戶框間出現(xiàn),迅速往街面望了一眼,又縮了回去,仿佛受到什么驚嚇。
“我不知道?!兵P舞老老實實地回答。
“也許是,他想殺人滅口,除了大慶沒人知道紅桃A在誰的手里?!蔽髯匝宰哉Z:“也許不是,無論誰都有理由首先殺掉那個孩子,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東南西北都來了,就看誰能找到那張與自己手里不一樣的牌?!?/p>
“幸好你手里的牌不是紅桃A,只是不知道那兩個同盟者是誰?”
“那有什么用。我們是殺手,我們有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只有殺了對方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p>
“沒有別的辦法?”
“好像沒有?!蔽鞔瓜骂^,目光與杯中升起的熱氣碰了一下,又投向遠處的街道,白色的雨將整個街道包圍,臨街的店鋪繼續(xù)做著生意,那些避雨的人們或無所適從或焦急張望或顯得有點說不清的興奮?!笆粋€?!蔽魇栈啬抗鈱P舞說:“這條街最少有十一個便衣,他們在等著一個人鉆進大慶的家,然后把他逮捕?!?/p>
“我不相信這群笨蛋警察能瞞住那個人?!?/p>
“當然不能,可今天晚上他肯定還會來。誰把那幫警察當回事呢?!?/p>
“我們也去嗎?”
“不,我們哪也不去?!蔽髡f著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此時是下午三點十五分?!霸谡业侥菑埣t桃A之前,我們得花點時間研究一下手中的牌?!?/p>
西攤開手掌,盯著那張牌,默然無語。雨凌亂地飛著,陰霾的天空像個灰色的帳篷。
“那個孩子究竟知道多少?!痹谖鞒聊季煤?,鳳舞喃喃地說道。
“假如你以為當時是我們找到的大慶,讓他來做這場游戲的中間人。那就錯了。實際上是他先分別聯(lián)系到我們,然后又將我們帶進一個聊天室,提出讓我們來玩這場游戲,關于古堡與巫師都是那個孩子告訴我們的,至于古堡在哪?那個孩子已經寫在撲克牌上了,除了他我們都是被動的。”
“沒準根本就沒有古堡,不過一場玩笑。”
“游戲本身就是玩笑,誰在乎它是真是假。這個游戲不管怎么玩,那個孩子都得先死掉,誰讓他是發(fā)明者?!蔽鬟尤灰恍?,杯已空,唇邊被咖啡濡濕,一點褐色的漬留在嘴角,如凝固的笑容。
6
“飛魚酒吧”里光線暗淡,唱機里流出的曲子,有氣無力地在昏暗中摸索著,盤旋著。
吉慶站在吧臺前,他感覺所有光下的人都像皮影戲一樣不真實。吉慶喝光了三杯啤酒,石林才慢悠悠地外面走進來,從他濕漉漉的頭發(fā)上可以看出雨還沒停。吉慶將杯子斟滿了酒,遞了過去。石林俯下身吹去泡沫,張口咬住杯壁,一仰脖,將酒全喝了下去,摸了摸嘴角,乜斜著眼看吉慶。我這次真不能幫你了,實在沒有貨。
吉慶討好地笑了笑,低頭又把杯子倒?jié)M了酒,為什么每次你都這樣說。話音剛落,伸手扣住石林的腕子,另一只手迅速地探入石林上衣兜里,夾了只筆出來。
石林面色變了變說,因為我不打算跟一個警察做交易。這……這多少有點危險。
吉慶擰開筆帽,貪婪地往里面看了眼說,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你沒必要擔心。
石林又將酒杯端起,一飲而盡說,如果我沒猜錯,你的上司早晚會發(fā)現(xiàn)。
吉慶低頭不語,他相信石林并沒多慮,白沙早就對他有所懷疑。
聽說你們最近遇到的案子很奇怪。石林拍了拍吉慶的肩膀。
死了個小孩。
一點線索都沒有?
沒有。
碰巧我知道了點。
吉慶猛地抬頭盯著石林,目光閃著幽幽的光。你知道些什么。
我說過是碰巧,那個孩子喜歡上網(wǎng)聊天,而我的妹妹迎春卻是他網(wǎng)友。這回你應該明白,他無意中對我妹妹說了些什么。如果我沒猜錯,他的死與這個肯定有關系。
什么?
一個游戲。據(jù)說參與這個游戲的是江湖上最有名氣的四個殺手,東南西北,而且他們此時都在這個城市里。
你能不能說得具體些。
實際上能不能破這個案子對你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四個殺手。
你的話我不明白。
你應該明白,因為你一直都在找機會干掉白沙。
我為什么這樣做,僅僅是害怕吸毒的事被他發(fā)現(xiàn)嗎?
假如我沒記錯,三個月前,有個叫玉笛的富商死在家里,你是第一個趕到現(xiàn)場,別人都說吉慶是個笨蛋,可當他看見滿地都是鈔票的時候,肯定腦袋反應的比誰都不慢。
不錯,一看到那些錢,我馬上就把它們藏了起來,然后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點??蛇@事你怎么知道。
石林詭秘地一笑,不止我,你以為白沙會相信你的話嗎。他似乎已對殺害玉笛的兇手心里有數(shù),只要抓到那人一審問,我想,你的謊言就得被揭穿。所以,為了那些錢,你有理由先把白沙干掉。何況,白沙一死,代替他職位的人只能是你。
吉慶抿了口酒,苦笑道,石林,我感覺你更像個偵探,還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當然有,比如那筆錢的數(shù)目,我還沒來得及查你就上樓了。
原來殺死玉笛的人是你。
所以說,另一個不想白沙繼續(xù)活下去的人是我。
可我們怎么才能找到殺手。
殺手也是人,無論他們多么神秘,也都要與另外一些人保持聯(lián)系,比如,殺手西恰好認識我,而他還是個閑不住的人。這樣我們的麻煩就很好解決了,一個小時后,只要你帶足了錢就能見到他。
7
桂花是白沙的情人。桂花有雙鉤子似的眼睛。桂花住在玉溪街5號三樓一室。每天黃昏的時候,桂花總是坐在臨窗,一面心不在焉地翻看時尚雜志,一面等待他的情人白沙敲響那扇上了五道鎖的門。
你為什么在門上安了那么多鎖?
因為我的心密不透風。
這是桂花與白沙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從那天以后白沙的腰上就多了五把鑰匙。
“開啟一個人的心原來是這么麻煩,早晚有天我會膩味?!卑咨骋幻嫦胫?,一面再次出現(xiàn)在桂花的視線里,隨后消失在單元門,樓道里的腳步聲停止的時候,敲門聲響起。
“為什么不自己開門?!惫鸹ù蜷_門,嗲聲抱怨。
“麻煩。”白沙將警服拋在沙發(fā)上,一把將桂花摟住。桂花就勢軟在白沙懷內,手搭在男人的腰畔,淡淡的香水味道鉆進白沙的鼻內,使他感到有點麻酥酥。
“為什么我們不先喝一杯?!惫鸹ㄒе咨车亩涞吐曊f。
“這個主意不錯?!卑咨齿p輕松開手,看著桂花轉身離去,而她的聲音卻好像猶在耳內游蕩,癢癢的。有時候女人就是麻藥。
白沙走到窗前,去看那盆滴水蓮。翠綠的葉子上有滴晶瑩的水珠,白沙在水珠上看到桂花緩緩走來的身影。
“聽說市長的兒子死了?!惫鸹▎枴?/p>
白沙沒回頭,仍仔細盯著水珠內桂花的影子“是的,在別的城市里被幾個無賴打死。”
“尸體運回來了吧。”桂花輕輕轉動手中的杯。
“是,當?shù)氐木炀峙扇诉\送回來的?!?/p>
“那幾個警察呢,留在你們警局?”
“不,在市長家里做客呢?!卑咨趁偷剞D身,手里端著槍,指向桂花,笑吟吟地說道:“別以為我們警察都是笨蛋。既然你能化妝成吉慶,為什么不能裝成桂花。”
“我想你說得很對,可你到底是怎樣發(fā)現(xiàn)的呢?”桂花站那沒動,神色一點也不驚慌,好似根本沒看到指向自己的槍口。
“很簡單,盡管你擦了桂花放在床頭柜里的香水,可卻不知道她從來都不喜歡那個牌子,當初我買了送她,為此她還發(fā)了火。還有,她從來不喜歡我拿鑰匙開門,敲門聲會使獨自在家的女人在緊張中品味那么點獨特的興奮。這些都是我們之間的默契,所以你露了馬腳?!?/p>
“原來這樣,都怪我碰上的是個又敏感又聰明的探長。”桂花做了個無奈的動作。
“現(xiàn)在你能告訴我桂花在哪嗎?”
“現(xiàn)在還不能,不過一會你就知道了。”桂花說完,身子一動,白沙反應也不慢,毫不猶豫地叩響了扳機,結果沒有子彈飛出去,一把秀氣的小刀架在探長的脖子上,桂花瞇著眼睛在瞅著他笑:“沒錯,當我們親熱的時候,我的手有點跑題?!?/p>
幾粒子彈從殺手東的指縫間灑落到地板上,白沙苦笑著垂下目光。
“對不起,尊敬的探長,你得先休息一下,比如到冰箱里與你的情人約會,順便再喝上兩杯?!卑咨硲嵟爻渫艘谎郏S后一根手指在他穴道上碰了碰,渾身的力氣就都消失掉了。果如東所說,很快白沙就在冰箱里看見了滿身銀霜的桂花,桂花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說,幸虧冰箱還夠大,不然就得她自己一人在里面遭罪。
東關上冰箱的門,一轉眼,就成了探長白沙。離開之前,東給警察局打了個電話,吩咐白沙的手下,到市長的家里去監(jiān)視那幾個外地警察。看得出來,東懷疑有個對手混在那幾個警察里面。四個玩游戲的殺手肯定一個不少都來了,不過都是悄悄的,誰也不知道誰是誰。
8
雨未停。近黃昏。天色灰暗。
吉慶穿了件墨綠的雨衣,拎著裝滿了錢的箱子,來到城外。那是幢還沒完工的樓房,環(huán)形的鐵梯,蛇一樣盤在樓房外側。吉慶緩步登上樓頂,遠遠看見站在平臺上的石林,他身旁還有兩人。撐傘的人是鳳舞,悠然坐在傘下的人是西。石林不敢站在傘下借光,全身濕透,盡管有些狼狽,卻顯得很興奮,毫不掩飾地盯著吉慶手中的鐵箱。
“我想知道把錢交給誰?!奔獞c似乎在詢問石林,可目光卻凝視著西。
鳳舞上前一步,打算把錢接過來,吉慶一縮手將鐵箱背在身后?!拔疫€有兩句話和這位先生單獨說說?!?/p>
西擺了擺手,示意鳳舞和石林回避。吉慶從鳳舞手中接過傘,遮住西頭上的雨,直到鳳舞與石林遠遠走開才說話:“我對你們的行情還不熟悉,到底殺個人需要多少錢?”
“每個殺手都有自己的規(guī)矩,我的價錢永遠都不變?!?/p>
“假如,我打算讓你幫我多殺個人呢。我是說,多出那個人是很容易解決的,不用花費多大力氣。”
“對我來說,誰都一樣,殺個人并不費事,扣一下扳機而已?!?/p>
“這么說,你不準備幫我這個忙?”
“殺一贈一?”西皺了皺眉,但很快微蹙的眉頭被一絲微笑沖淡。殺手,這個古老的職業(yè)里,充斥著血腥與沉悶,很少碰到有趣的事情,聽了吉慶的奇怪要求,西忽然感覺自己像個孩子或某個立在菜市場絮絮叨叨的小販。
“好,我滿足你的要求,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那人是誰了吧?!蔽鞑恢约簽楹芜@么輕易就應了下來。
吉慶將目光望向石林,嘴角輕微抽搐了一下,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你朋友。但我真的希望他永遠待在這,永遠別下樓。”
“殺手從來都不該有朋友。”西忽然頑皮地朝吉慶閃了下眼睛,“不過,他會比你先到樓下的?!?/p>
吉慶將黑箱子留下,里面除了鈔票以外還有一張他與白沙的合影。那是幾年前的夏天,兩人到外地出差時候拍攝的,照片的背景是家熱火朝天的火鍋店。那天,喝完酒,大家都多了。出了店門吉慶就跑到墻角去吐。一對男女從旁經過,女的皺著鼻子說,真惡心。吉慶惡狠狠瞪了那女的一眼,男的見了剛想沖上去,忽然瞟見吉慶別在腰上的槍,便一拽女朋友的手,悄悄溜走。恰好這時白沙喊吉慶過去。
來,給我哥倆合個影。白沙上前摟住吉慶的肩膀。帶相機的同事跑到對面,閃光燈一閃,就凝固了兩張真真假假的笑臉,誰也沒想到這張照片鋪墊了日后的殺機,這個世界有些事變化得太快。
吉慶扶著樓梯,慢慢下樓,身后傳來石林與鳳舞的說笑聲,好像是在講個黃色笑話,隨后又傳來火機的吧嗒聲,還有西輕微的咳嗽聲,漸漸所有聲音都遠去了,只剩雨點落在鐵梯廊柱上沙沙聲。風從雨絲的縫隙間穿過,如穿過一道銀色的門簾,遠處的城市擋在門簾外,模糊成極不真實的布景。一滴雨,鉆進脖領子里,吉慶感到涼絲絲的,現(xiàn)在他最想的是喝一杯燒酒,鉆進女人的被窩里,好好睡一覺。
吉慶還差兩節(jié)臺階就走到樓下的時候,有個東西從天而降,自他身旁擦過,落到地面?!芭距辍币宦?,地面的積水被濺起,濺了吉慶一身。剛才還有說有笑的石林,現(xiàn)在卻永遠閉上了嘴,跟堆爛泥沒有什么分別。吉慶搖了搖頭,裝作沒看見,繼續(xù)走他的路。
9
羚羊就是看守太平間的那個老頭。駝背,獨眼,跛腳。沒人知道他的過去,其實那也無關緊要。羚羊今年六十九,三十年來他總是坐在太平間的門口,看著活人把死人弄進來,活著的轉身離去,死去的一語不發(fā)仰面躺在白布底下,昏暗的燈光灑了一地的凄涼。每在這時,羚羊便悶悶不樂地想,人早晚都有這么一天,也不知什么時候那個躺著一動不動的人是我。羚羊最后一次產生這個念頭是他看見了三塔的尸體以后。
天下著雨,幾個警察抬著擔架從車上跳下。
快開門,老頭。一個警察朝羚羊嚷著。
咣當,門開了,羚羊側過身,擔架擠進屋去,一陣風掀起白布,露出一只白胖的手,指間閃耀著金戒指的光芒,那光已不在死者眼中。聽說死去的這個胖子,是市長的兒子,那只帶著戒指的胖手,都干過些什么呢?羚羊默默地想。尸體停放在地中間,長明燈亮了,淡淡的光溜出門外,斜斜的光柱里細雨如絲,心不在焉地飄飛。幾個警察轉身離去,門關上之前,羚羊瞥了眼被雨打濕的白布和蒙在白布下的三塔,如每次一樣,那種恐懼再次襲入心頭,死亡是早已樹立好的碑,誰知道什么時候把自己名字刻上去呢?事實上,羚羊此時離生命盡頭已經近在咫尺,與躺在那的三塔不過腳前腳后的事兒。
天黑后,雨還沒停,羚羊喝了半瓶老白干,頭有點暈,準備躺下睡覺。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停尸間里傳來動靜。聲音不大,老頭開始還以為是雨聲,支起耳朵仔細聽了一會,感覺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像一個失眠的人不時在床上翻身弄出的聲響。
羚羊慢慢站起來,朝停尸間走去。羚羊住的地方與停尸間在同一條長廊上,長廊安裝的是聲控燈,羚羊的腳步聲剛一響起,那一排燈就依次亮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也同時消失。停尸間大概有四五間,在走廊左側,對面都有扇窗戶。羚羊每到一間門口,就把耳朵貼在門上,細聽里面是否有動靜。羚羊將耳朵貼在門上時,眼睛正好望向對面的窗外。走廊的燈光籠在窗玻璃上,一團昏黃的光暈模糊了外面的景物,只能偶爾見到蛛絲般的雨飛快掠過,如少女柔嫩肌膚上細細的劃痕。
羚羊一直走到長廊盡頭,也沒查出方才的聲音來自哪個房間,便準備回屋去。也許,羚羊站得太久,走廊的聲控燈忽然自動熄滅。恰在這時,天空打了個閃電,照亮了窗外,一張慘白的臉緊緊貼在玻璃上,正似笑非笑地望著羚羊,雨水在玻璃上緩緩流淌,如無數(shù)只蠕動的長蟲爬在那張臉上。閃電一晃而逝,那張臉又隱沒在黑暗之中,隨后雷聲滾滾而來。羚羊忽然感覺那雷聲響于自己的心底,震得他魂飛魄散。張開口,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生命慢悠悠地就從口中飛了出去,砰地摔倒在地,聲控燈再次亮起,一條人影迅速閃出。
假如此時羚羊沒有死掉,一定能認出來人就是白天那幾個警察當中的一個,盡管他現(xiàn)在換了身黑色的便服。黑衣人在羚羊的衣兜里找到一串鑰匙,然后快速走到停放三塔的房間前,沒費力氣就打開門,躡足走了進去。長明燈下,三塔一聲不響地還躺在原來的地方。黑衣人掀開白布,托起三塔那只白胖的手,取下了指間的戒指,掂了掂,納入懷中,然后又從三塔手脖子上擼下表,自言自語地嘟囔一句,還他媽勞力士呢。說完,把白布重新蓋上,轉身要走,沒走兩步,身后忽然傳來嘎吱一聲,這聲音跟剛才羚羊聽到的一樣,就像有人在床上翻身弄出的動靜。黑衣人猛地停下腳步,慢慢將頭掉轉過去,于是他看見坐在床上的三塔。一股冷氣嗖地從黑衣人腳心竄到頭頂,驚嚇之中,竟然忘記了逃跑,愣愣地望著坐在床板上的三塔。
“幫個忙好嗎?”三塔的腦袋軟軟地耷拉在胸前,那聲音從他的肚子里發(fā)出,悶悶地。
“請你走過來?!?/p>
黑衣人顫顫巍巍走過去。
“將我的上衣脫掉?!甭曇魯鄶嗬m(xù)續(xù),縹緲得如同來自于很遙遠的地方。
“我……我只是想拿走你的手表和戒指,放……放過我好嗎,我把東西都還你?!焙谝氯私K于有力氣說出話來,但牙齒相撞聲使他的求饒顯得極其模糊。
“脫掉我的上衣?!蹦锹曇粼趪绤柕刂貜椭?/p>
黑衣人顫抖著手將三塔上衣脫掉,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
“好了,現(xiàn)在你可以離開,手表和戒指也順便帶走。但不要回頭?!蹦锹曇艉鋈蛔兊脺睾?。
得到開釋的黑衣人,長松了口氣,趕緊往外走去,但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也是他命該如此,該著看到那可怕的場景。就在黑衣人回頭那一剎那間,他看到三塔的肚皮忽然裂開,如同開了朵血紅而妖異的花。他看到乍然裂開的血洞里竟鉆出了腦袋。他看到血漿模糊中一道凌厲的目光倏地射來。驚恐中的黑衣人駭?shù)没觑w千里,還來不及逃走,迎面就飛來一物套在他脖子上,是三塔的腸子。隨后一個侏儒自三塔血肉模糊的肚子里躍出,那侏儒手中持著腸子另一端,猛力往懷里一帶,小偷就騰空而起,跌倒在侏儒身旁。侏儒蹲下身,將腸子在黑衣人頸上又纏了幾圈,獰笑道:“我已經放過了你,可你偏要找死?!闭f完,手上一用力,黑衣人頓時氣絕。那塊勞力士手表還緊緊攥在他的手里,無論三塔還是黑衣人都沒法使它停下來,滴答、滴答的聲音,似乎是嘲笑。
侏儒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上下交錯的牙齒間閃爍著血紅的光。坐在床上的三塔還低垂著腦袋,仿佛在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肚子上的洞。侏儒從小偷的衣兜里掏出一盒煙,點了根,一邊吸煙一邊將三塔的腸子放回原處,讓他重新躺下,再蓋上白布,掩上門,離開了太平間,慢慢走遠了。從背后望去,侏儒每往前走一步,身高就長一點,等他來到尼古丁街時,就已經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
10
“你打算在我兒子電腦里找到什么?”綏化仰在沙發(fā)上一面打著哈欠一面問探長白沙。
“線索。”東點了根煙,熟練地吸了口,一縷細細的煙在細細的指尖飄散。
綏化撇了撇嘴,微微瞇上眼,佯裝睡去,顯然他對這群警察的瞎折騰毫無信心。
“大慶從沒跟你說過古堡或者巫師什么嗎?”
綏化咕噥道:“那都是游戲里的事?!?/p>
“在游戲之外呢?”
“他寧可寫在日記里也不會跟我說。”綏化的聲音里透出一種對兒子不滿,隨后偷偷又嘆了口氣,后悔大慶活著時候不該疏遠他。
“日記?他的日記在哪?”東的眼睛一亮,轉過頭追問。
“好像,好像寫在什么博客里面?!?/p>
“那就是寫在網(wǎng)絡了,我想我能找到網(wǎng)址?!睎|一邊說著,一邊很快從瀏覽器的歷史記錄中找到大慶的博客,“你兒子的生日?”
“88年7月7日。”
“好了,我們現(xiàn)在就回到你兒子還在的日子里?!睎|興奮地對綏化說。
“可惜都在文字里?!苯椈粺o感傷地道,他的眼睛濕了,站起身來,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口中問:“難道今天晚上那幾個殺手真會來?”
東沒有回答綏化的話,正在大慶的日記里尋找他要的東西,結果什么也沒找到?!拔逶氯?,為什么單單少了這天嗎?你記得在這天發(fā)生了什么?”
綏化愣了愣,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半晌后說道:“想起來了,那天我下班后看見大慶趴在電腦前,開始我還以為他睡著了,后來老半天沒動靜才知道他是昏迷。于是我抱著他往醫(yī)院跑,大慶在途中醒過來,對了,就在那個時候他提起過古堡,他說他不過是去古堡溜達了一會?!闭f到這里綏化不由打了個哆嗦,眼睛直直地望著窗外,仿佛在凄茫的夜色里看見了一座詭秘的城堡,他的兒子坐在城堡的墻根底下對他微笑。
“那一定是個特殊的日子,他不會不記下來,我想,我想他一定又刪除了。”東略有所悟地笑笑,移動手中的鼠標,打開了回收站,然后尋到一個五月四日的文檔,還原之后,不出所料,那正是綏化刪除的日記。
日記是這樣寫的:
五月三日天氣晴
那座古堡的門與我想象中一樣,是褐色的。巫師站在門前,他仿佛早就認識我,雖然沒沖我笑,但他的聲音很溫和。
“那是風干后的血跡?!蔽讕熤傅氖悄情T的顏色。當然,我對這個并不太感興趣。接著,我們從大門走進去,對面是條青石鋪砌的長街,兩旁的店鋪沉寂無聲,我的耳里只有巫師的腳步聲,原來這是座空城。
“所有的人,死于一個晚上?!蔽讕熉曇衾锿钢还捎崎L的蒼涼。
“戰(zhàn)爭,瘟疫還是別的原因?”我禁不住問
“這是一件神奇的事,包括我在內,誰也說不清。慶幸的是,我知道如何使他們復活。因為在他們剛死的時候,我將他們的靈魂收集在瓶子里收藏下來?!蔽讕熣f到這兒的時候,我隨他進入一個空房子里,對面是個很大的櫥架,擺滿了玻璃瓶子。巫師指著那些瓶子說,每個瓶子里都有個靈魂。這很簡單,人剛死的時候,他的靈魂都是從眼睛里飄出去,有時候我們急于讓死者安息,幫助他合了眼睛,這時他的靈魂就從鼻孔,耳朵,或者皮膚滲透出去,如此離開的靈魂不是完整的。收集靈魂的方法就是將瓶子倒扣在眼睛上,讓靈魂自己飄進去,然后擰緊蓋子。你看,現(xiàn)在每個瓶內都保藏著一個完整的靈魂。
“你剛才好像說過復活?”
“是的,但這需要一個聰明的人,把他們帶出這個城堡?!?/p>
“那個人是我?”
“不,孩子,你還不勝任。并不是我召集你前來,是你自己找到了古堡的門?!?/p>
“是這樣,可你怎么知道誰有這個本事?!?/p>
“讓他自己來。我們玩?zhèn)€游戲,勝利的人一定最聰明。我知道有四個殺手,他們都是喜歡猜謎的人,你回去按照我的方法找到這幾個殺手,并將這個游戲告訴他們,我想他們一定有興趣?!?/p>
“可我怎樣找到他們?”
“他們的名字分別叫東南西北。東是個女人,擅長易容點穴,還能發(fā)現(xiàn)別人忽略的東西。北,大概師承日本的忍術,堅忍,兇殘,會縮骨功,喜歡藏匿在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襲擊。西,歲數(shù)最長,精通遁甲,雙腿殘廢,有個忠心耿耿的仆人,叫鳳舞。南——”東剛看到這里,窗外的長街上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綏化驚駭?shù)赝说綎|的身旁,顫聲道:“他來了?!笔聦嵣?,綏化根本不知道這個他是誰。東向窗外迅速瞥了眼,又別過臉,打算將日記看完,但就在這個時候,電忽然停了,電腦一閃,陷入黑暗之中,緊接著又一聲慘叫響起,劃破夜的寂。顯然,那是探長白沙埋伏在長街上的警探遭到襲擊。奇怪的是,慘叫先后傳自于兩個不同方向。
11
“你聽那叫聲有什么特別之處?”西問鳳舞,他們還留在風雨飄搖的樓頂,雨依然在下,西攤開手,凝視掌心上的棋子,數(shù)了數(shù)一共十二枚。
“好像從不同方向傳來,相距很遠,說明有兩個人潛伏在暗處。還有那叫聲很痛苦,仿佛看見了特別恐怖的事?!?/p>
“一個出色的殺手,完全可以讓對方不發(fā)出一點動靜就死掉。”西一揚手,棋子盡數(shù)擲出,悠悠地從高樓落下,雨聲外依稀聽到棋子觸地的微響。
“你是說,殺人者有意如此。調虎離山?”
西默然頷首,目光穿過重重雨霧,心中想的卻是那幾枚霹靂木做的棋子。除了鳳舞沒人知道西精通靈棋占卜之術,他在每次行動前都要靠那幾枚棋子卜算吉兇。
“也許那只虎就是白沙,你打算一會把他干掉嗎?”
“不,我更喜歡早晨殺人,那時候天氣好,不會因為殺個人影響自己心情?!蔽鬓D過臉,吩咐鳳舞把他推到樓下。
下了樓,在泥濘的工地里,他們分別找到那幾枚棋子,西一一將棋子放入兜內,從他平靜的臉色中,鳳舞揣測不出卦里的吉兇。
同一時間,東立于長街之上,所有的路燈都熄滅,夜?jié)獾脹]有一絲聲氣。撕裂心肺的慘叫聲,仿佛發(fā)生在很久以前,或根本就沒有過,不過是種錯覺。風玩弄著錯亂的雨絲,沙沙地落了一身,雨聲外,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東猛地轉身。槍口指向來人,來人緊張地說,是我,探長,我是吉慶。
“你怎么看吉慶這個人?”西的問題讓鳳舞有點意外,他一直以為像吉慶這類小角色根本不該被西注意。
“他應該屬于很平常的人,在哪里都有他這類角色,貪心,委瑣而又碌碌無為,因為沒有特點,很容易被人忘記?!兵P舞漫不經心地回答,他覺得自己說得很對。
西沒有繼續(xù)說話,他在沉默里品味著方才的卦。
東慢慢收回槍,壓低了嗓音問,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吉慶的面色有些慌亂,顯然他同樣也不知情,沒法回答上司的話。
那你就去看看,回過頭來告訴我。東吩咐完吉慶轉身奔屋內走去。
吉慶猶豫了一會問,哪個方向。
“隨便你?!睎|頭也不回地說道。
屋內還沒來電,黑漆漆的,東靠在門口墻邊,默默站了會兒,漸漸眼前浮出家具的輪廓,還有呆立地中間不動的身影,那是綏化,他嚇壞了,還在輕輕地抖。
“你的家里沒有蠟嗎?”東語音未落,眼前一亮。只見綏化手中托著半截初燃的蠟,離他的臉很近,燭光籠罩下的那張蒼白面孔卻掛著一絲古怪的不可捉摸的笑容。東猛然醒悟,舉起槍,子彈破空而去。隨即一聲怪笑,綏化迎著子彈的方向撞來,同時另一條身影從窗口躍出。東側身避過綏化,再奔向窗前時,那人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一串詭異的笑聲漸漸遠去。砰,綏化仆倒在地,頭從頸項間滾出,骨碌到門外,冰涼的雨水馬上落了一臉,但僵硬的肌膚卻無絲毫的感覺。在東的那一槍穿過綏化胸口之前,他便已死去。下手的人毫不留情地擰斷了他的脖子。
東拾起地上的蠟燭,走近電腦跟前,接著她便看到了那個失去硬盤的主機,如同綏化失去了頭顱的尸體。
12
東以探長白沙的身份出現(xiàn)在包子鋪里,她的手下吉慶坐在一張油膩膩的長條桌子旁喝著綠豆粥?,F(xiàn)在已經是早晨,雨不知在什么時候停了,陽光從污濁的玻璃窗照進來,紊亂的光落在地中間,像塊耀眼的傷疤。
東坐到吉慶對面的位置,臉沖向窗外,沒有吱聲,她想從這個警察口里套出點東西。果然,吉慶一邊悶頭喝粥,一邊沮喪地向她匯報昨晚太平間發(fā)生的事。東裝出驚訝地樣子,心中卻暗暗盤算,看來,自己判斷錯了,真正的殺手是藏在三塔的尸體里,按照大慶日記里的資料,這個人應該是北,也就是昨天殺死綏化的人,他搶走硬盤的目的大概與自己一樣,也就是說他手里的牌不會是紅桃A,否則他的目標應該是自己?,F(xiàn)在就剩下西和南,他們遲遲不肯出現(xiàn),紅桃A就在他倆中一人手里??上ё蛱炷侨沼洓]看完,對南她現(xiàn)在還是一無所知,只有從西下手,找一個沒腿的人并不會太困難。想到這里,東緩緩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吉慶在背后問了句去哪?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網(wǎng)吧。話剛出口,東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怪感覺,猛然間想到,這個時候的北,一定藏在某個網(wǎng)吧里,研究那硬盤里的秘密。那么,現(xiàn)在自己究竟是先去找北還是西呢?這個問題一直在她走到大街上還停留于猶豫之中。
“真是個好天氣。”西迎著陽光的方向望去,眼睛瞇成一條細縫,如根鋼針。鳳舞在主人細細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股寒冷的殺氣,不由問道:“難道今天我們要去干掉那個探長嗎?”
西詭秘地一笑:“你不覺得殺人就該在這種晴朗的日子里嗎?”
鳳舞:“為什么不等游戲結束之后呢?”
西:“因為我等不及了。每人都有自己的嗜好。一個酒鬼只要清醒著,就會覺得生活清湯寡水,一點都沒樂趣。一個賭徒摸不到麻將,手就會癢。而我隔一段時間要是不扣一下扳機,心里就有點失落。大概這不光是癮,還是個習慣?!?/p>
“所以,你有意讓石林知道你來了。等接到生意后,他的使命也完成了,所以吉慶不說,我們也得干掉他。”
“不止石林,吉慶也得死。咱們不能暴露身份,因為游戲還在繼續(xù)?!?/p>
就在西與鳳舞慢悠悠穿過長街的同一時間里。警察局的走廊里忽然出現(xiàn)個行色匆匆的人,他只穿了內衣,趿拉著拖鞋,走到探長辦公室門前時,陡地停下腳步,卻又像忽然想起什么,目光里流露出焦急而惱怒的神色。便在這時,對面走來個警察,那人迷惑地問:“探長,你怎么這身打扮?”
那人正是白沙,假如不是有個小偷清晨時候摸進桂花的房間,假如不是小偷打算找點吃的打開冰箱門,假如小偷不是忽發(fā)慈悲把他和桂花挪出來,假如不是小偷瞎貓碰死耗子,一陣敲打后解開他的穴道,假如不是他答應小偷趁機提出的條件。此時,他肯定還跟凍魚似的關在冰箱里。白沙一自由,首先掄起板凳把小偷砸昏,將其扔進冰箱里,當然,他根本就沒考慮這行為是否有點忘恩負義,然后就匆匆忙忙返回警察局。當然在臨出門前,沒忘沖情人桂花發(fā)火。他沒好氣地責問桂花,當初為什么要選這么大個的冰箱,沒等桂花反駁,白沙就摔門而去,他肚子里能不窩火嗎,凍了一個晚上。到了辦公室門口白沙才想起身上沒鑰匙,恰好碰到一個下屬,顧不得掩飾窘相,忙讓下屬將警服脫下,又要來了槍,怒氣沖沖地向大街上奔去。
他要一槍干掉那個現(xiàn)在冒名頂替他的人。
“昨天夜里發(fā)生了很多事情,綏化死了,大慶的電腦主機被搶走了?!?/p>
“搶走硬盤的人一定不是紅桃A?!?/p>
鳳舞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西,穿過某條繁華的街道,他們壓低了嗓音分析著每個細節(jié),就像置身事外的樣子。對西不慌不忙的做法,鳳舞多少有點不理解。
“假如是你拿到了硬盤,現(xiàn)在能在哪里?”西的聲音永遠那么溫和,絲毫不暴露出內心的殺機,事實上他已經瞄見了從路對面走來的白沙,西決定在一分鐘后讓這個人停止呼吸。
“當然是找一個有電腦的地方,比如網(wǎng)吧。”鳳舞沒看到白沙,他在很認真地回答西的話。
西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懶洋洋的笑容,指著身旁的一家網(wǎng)吧說,一般情況網(wǎng)吧總是通宵營業(yè),即便不是這種情況,天亮了以后也不該大門緊閉,如果我沒猜錯,這里面一定有問題。
在馬路對面溜達的那個白沙其實是殺手東,現(xiàn)在她已經決定先去網(wǎng)吧看看。這是條繁華的街道,沿途有許多網(wǎng)吧,東一連走了幾家都沒什么發(fā)現(xiàn),但她并不著急,因為她還不知道白沙已經從冰箱里跑出來。當西的目光隔著馬路望過來時,東也認出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她并沒想到西準備了一顆充滿殺機的子彈,所以東依然保持著悠閑的步伐,若無其事地走著。現(xiàn)在,她走到了西對面的位置,同時也瞥見了那家可疑的網(wǎng)吧。
鳳舞停下腳步問西是否先到網(wǎng)吧看一眼,西擺了擺手說,稍微等會。鳳舞注視著西停留在空中的手,蒼老的西卻有一雙細嫩光滑的手,盡管早晨的太陽將一層金黃的光鍍在那只手上,可還是難以掩蓋其本色的蒼白。慢慢地……慢慢地……那只手落下,在耀眼的光線中劃了一道優(yōu)美的無痕的弧線,最后落在輪椅的底部,那里藏著一把精巧的槍。無論怎樣精巧,槍都是危險的玩具。直到這時,鳳舞才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他側過身,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搜索到了目標,瞳孔猛地縮緊,同時整個身子也都繃緊,忽然間他感悟到,自己根本無法在人群里從容地殺個人,但是西能做到這點,此時他臉上還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可他的手卻已感觸到槍柄的溫度,他的目光隨著東的腳步緩緩移動。槍是用膠布粘在輪椅底部的,西的手指已經伸入扳機內,只要將槍抽出來,他很快就能完成眼下的使命??善谶@時,一輛巴士停了下來,將目標擋在后面。鳳舞忍不住罵了一句,垂下目光焦急地看了西一眼。西淡然一笑,神色自若地說,他不過是在這個世界多待了一分鐘。事實上,半分鐘后巴士就開走了。白沙再次出現(xiàn)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西毫不猶豫地抽出槍,只一晃,子彈就穿過車流與人群,滑向路對面。不待子彈穿過白沙的腦袋,西一反手就將槍藏進袖中。隨后,白沙仆倒在地,人群中一陣喧嘩,鳳舞推著輪椅慢慢前行,經過一個垃圾箱時,西隨手將槍拋了進去,接著兩人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13
西與鳳舞走進網(wǎng)吧的時候,街頭一片混亂,警車尖銳的呼嘯聲,使每個途徑這里的人都惴惴不安,警長白沙街頭中彈的事實,使這個城市馬上陷入風雨欲來的恐慌之中。
網(wǎng)吧的門窗都關著,因此里面漆黑一片。風扇卻還在頭頂?shù)奶旎ò迳限D動著,沙沙沙的聲音,如同有群夜間飛行的蝙蝠。除此之外,不再有其他聲音,一片死寂,從外面街上隱隱傳來的人語聲,警車的悲鳴聲隔在緊閉的門窗后,如縹緲在另外一個世界中,反而使室內顯得更加寂靜。
鳳舞在墻壁上摸到開關,將燈打開,嗡,電光燈的跳炮慘叫一聲,像打了個倉促的冷戰(zhàn),隨后在白熾的光線中現(xiàn)出一排排電腦,還有那些趴伏在電腦前的人們,顯然,他們沒有一個還活著。血在地板上交錯流淌成一道驚艷的圖案,腥氣彌散在空中,如同一群糾纏成一團的靈魂。
“他剛走?”鳳舞的聲音略帶沙啞,不管他以前是否殺過人,眼前的場景都讓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也許沒走?!蔽饕廊槐3种领o的神態(tài),一一地掃視著那些尸體,最后目光落在一具尸體前,訥訥地道:“為什么他比其他人晚死兩個小時?!?/p>
鳳舞不解地盯著西,希望他能進一步解釋。西示意鳳舞將輪椅推過去,待兩人靠近那尸體,西伸出兩根手指,在那人傷口粘了點血跡,湊到眼前仔細端詳了一番,沉吟道:“果然是這樣,這人的血還沒凝固,顯然剛死不久,而別的人卻是死于昨天夜里,而且他們死法也不同,除了他,都是喪生于一把鋒利的刀下。如果,我沒猜錯其他人都是死于他的手里??赡墚敃r情景是這樣,他從門口走進來時,恰好是深夜,所有上網(wǎng)的人都有點困意,坐在各自的電腦前,有的在聊天,有點在玩游戲,有的在看電影,誰也不會留意他進來。于是,他就一路腳步不停地走著,每到一人身后,刀鋒便輕快地割斷了那人的喉嚨?!?/p>
鳳舞眺目望去,果然那些人的傷口都在頸部,不由暗暗佩服西的觀察力。
“最后,他殺光了所有人,將門窗關上,坐到了這個座位上。至于網(wǎng)管想必在他剛進來的時候就一命嗚呼了,對于他這樣的高手,殺個人不過是揚一下手那么簡單?!?/p>
“這么說,他就是那個奪走硬盤的人??捎质钦l向他開的槍呢?”鳳舞這時也看出死者是猝然背后中槍。
“不管他是誰,都是這個游戲里的玩家,殺他的人也許獲得了完整的牌?!蔽鞯穆曇舻谝淮尾荒敲闯练€(wěn),他開始感覺自己采取的戰(zhàn)術是錯誤的。
“好像并不是這樣?!兵P舞打斷西的話,他掰開死者的手,在那人的掌心里有張撲克牌,是黑桃A。鳳舞將黑桃A遞到西的手里,接著問道:“會不會是張假牌?”西不假思索地道:“我們的游戲規(guī)則里已經規(guī)定了不允許有假牌出現(xiàn)。我想,不管是誰都會認真地遵守規(guī)則?!?/p>
“也許殺人者并非紅桃A,這張牌對他沒有意義。也許他來不及取走牌,我們就趕到了,他匆忙離開,說不定此時還沒走,藏在附近?!闭f到這,鳳舞不由緊張地四處望去,他懷疑某具尸體就是那個殺手,說不定會忽然站起來向他射擊。
西默然不語,對鳳舞表現(xiàn)出的恐慌不以為意,他相信殺手早已離去,至于手中這張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黑桃A,卻讓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輕輕掃了眼那張牌,只見上面有串數(shù)字:317292054。
窗外的警車似乎開走了,街面恢復了平靜。鳳舞推動著輪椅,從網(wǎng)吧的后門離去,走到門口時,西忽然對鳳舞說,天黑的時候,你到“飛魚酒吧”從吉慶那取回剩下的錢,順便把他干掉。鳳舞點頭應允。就這樣兩人又重新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對于剛才中彈死在街頭的白沙,似乎與他們毫不相干。
那家網(wǎng)吧再次陷入死亡的沉寂之中,沒有一具尸體忽然晃晃悠悠站起來,看來死得都很徹底,鳳舞的憂慮有些多余。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站在鐵門前敲了一陣子,失望地走了,就在她剛返身的時候,一滴血從趴在電腦前的死者身上落下來,可惜那吧嗒的聲音,門外的小女孩根本聽不到,她沿著馬路又往前走了五百米,鉆進另一家網(wǎng)吧,坐在電腦前,動作熟練地打開QQ,她的網(wǎng)名叫迎春。
半小時后,一個陌生人要加她為好友,迎春沒有拒絕,很快對方上了線,一上來就打出這樣一串字:我想,你一定認識個叫大慶的男孩。這幾個字像蛇一樣,使迎春不由感到一股冷氣鉆進心里。
半晌后,迎春回答:是的。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大慶所說那個游戲里的人。
對方說,你猜得沒錯?,F(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吧。
迎春想了想,敲動鍵盤告訴對方,我不知道你要的答案是什么?大慶只對我說,假如有人問,就告訴他,要想進入古堡必須要打通一個叫“謊城”的游戲。游戲在大慶的電腦里,游戲攻略在他的書桌里。
對方沉默了一會,說了聲謝謝。
迎春飛快地又打出一串字:我完全可以不告訴你,但大慶曾經讓我這么做,我不想食言。實際上我特恨你,因為你殺了大慶。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警察,他們遲早能找到你。
對方回答:玩這個游戲的人有四個,我并不是殺死大慶的人。
迎春:不管怎么說,是這個游戲害了大慶。
對方不再回答,下了線離去。
迎春呆呆坐在電腦前,腦子里一片茫然,她感到自己好像跟一個鬼魂對了話。事實上,那人雖不是鬼魂,卻是坐在一個滿屋都是尸體的網(wǎng)吧中與迎春聊天。不錯,那個網(wǎng)吧就是西剛剛離去的那家,就在西走后不久,一條人影幽靈般又閃了進去。假如西看到這人,一定會以為見到了鬼魂。他竟是探長白沙,或者說是喬裝成白沙的東。
西確實是彈不虛發(fā)的好殺手,當他準備拔槍殺掉路對面的東時,一輛巴士阻擋了他的視線。東站在巴士的另一側,突然看到從車上下來的白沙,于是她這個冒牌貨趕緊藏到一個廣告牌后,接著巴士開走,貨真價實的白沙就暴露在西的槍口下,及時地救了他的冒充者一命。白沙倒下后,趁著慌亂,東便躲到網(wǎng)吧后面,暗中監(jiān)視著西進了網(wǎng)吧,然后發(fā)現(xiàn)死于電腦前的北,眼看著西帶走那張黑桃A,直覺告訴她,死去的北似乎找到了答案。果然,當西走后,東躡足溜進網(wǎng)吧,站在北的尸體旁,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在鍵盤上317這幾個數(shù)字鍵留有血印,接下去在屏幕上又看到北打開的QQ和展開的查找信息菜單。東從懷里取出一張方片A,只見上面寫著一串數(shù)字317292054,忽然間,她完全明白過來,原來這串數(shù)字是個QQ號碼,北臨死前還想查找這個QQ號碼的主人。而殺死他的人只關心硬盤,西把注意力放在那張黑桃上,誰也沒想到答案近在咫尺。東挪走北的尸體,坐到電腦前,接著將剩下的數(shù)字填上,查出對方的名字,叫迎春。慶幸迎春恰好在線,一個無關的人又恰好知曉真正的謎底。
14
“飛魚酒吧”一度是這個城市最冷清的角落,可今天卻忽然熱鬧起來。受寵若驚的老板娘不免有點憂慮,她感到要發(fā)生什么事。她的預感在那個黑衣人進來后得到了證實。黑衣人又高又瘦,像根發(fā)霉的竹子,他一進來就徑直走向吉慶的座位上,吉慶是這里???,因此老板娘跟他挺熟,但打心里面瞧不起這個猥瑣的瘦子。黑衣人坐到了吉慶對面,兩人低聲交談,后來吉慶取出個黑包,放在桌子上,緩緩打開。黑衣人往包里瞅了一眼,露出慍怒的神色,正想沖吉慶發(fā)火。吉慶猛地站起來,同時至少有十幾只槍指向黑衣人。吉慶得意地一揮手,一人搶了過去,黑衣人雙手就被銬住了,接著被推推搡搡地押了出去。隨后,門外警車嗚嗚地響了起來,許多人圍過來看熱鬧,其中有個女子,穿了件藏藍色長裙,神色冷淡,她站在人群里,望向黑衣人的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觀察得特別細致,就像一個畫匠端詳他的模特。然后,那女子轉身離去,警車呼嘯著從她身旁開過去,吉慶腦袋探出車窗吐了口痰,又迅速縮了回去。人群里遠遠傳來竊竊私語聲,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說,瞧他那熊樣,也能混上探長。
藍衣女子繼續(xù)往前走著,穿過兩條街后,她就換了身黑色的衣裳,而且變成男人的樣子。假如“飛魚酒吧”的老板娘看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會認為他就是剛才走進酒吧的黑衣人。
現(xiàn)在,東就是黑衣人鳳舞,她像個白日里的幽靈游蕩在喧鬧的人群里,后來,她出了城。來到那個沒竣工的工地。不知什么原因,這群建筑在即將完成的時候,施工的人忽然撤離,留下嶄新而又陳舊的一座空樓。
又是黃昏時分,西坐在天臺上,東踩著環(huán)形鐵梯的嘎吱聲使他慢慢抬起頭,接著一條瘦瘦的身影從西視線里升起。
“為什么我沒有看到你把錢拿回來?”西對走近的仆人說。
“因為我們被騙了,那個警察根本沒有去赴約?!睎|轉到西背后,雙手搭在輪椅扶手。
西仰起臉,眺望著遠空中的晚霞,玫瑰色的光在西的眼中閃動,這個時間里他仿佛陷入沉思,對仆人的話置若罔聞。絲絲縷縷的風中夾雜著晦澀的暗示,殺機正從那根白玉般的指尖戰(zhàn)栗,就在東即將拔出手槍之時,西忽然發(fā)出一聲長嘆,你殺了我的仆人嗎?
東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鳳舞。
西的嘴角皺了起來,得意的笑,灑在風里,因為你雖然改變了相貌,卻改變不了氣味。女人的香味總讓我聯(lián)想很多。西的話音剛落,兩道寒光就從輪椅背后處彈射了出去,噗,噗,分別刺入東的雙腿中。不待東倒下,西一拍輪椅扶手,輪椅便箭一般向前滑行數(shù)米,猛地又一轉,面向東的方向,一把精巧的槍遙遙指向緩緩倒下的東,兩人的距離恰好在射程之內。
“真遺憾,假如我不是殘廢的人,也許會讓你晚死一會兒?!蔽髟谛Γ恢诔芭约哼€是垂死的東。隨后又嘆了口氣,子彈伴著悠悠嘆氣聲破空而去。對面的東半臥在地,迎著槍口的方向,一揚左手擋住胸口,叮的一聲,子彈仿佛射在金屬之上。西忽覺不妙,再次扣動扳機的時候,才想起他的槍內向來只留一顆子彈。
多年之后,有人是這樣評論西:一個驕傲而自負的殺手,死于自信。
東站在天臺邊,冷冷地望著向下跌落的輪椅和捆綁在輪椅上的人,她相信他已經結束了。對于一個殺手來說,失敗便意味終結。晚風有些凄冷,陽光全部散盡,夜空像張凍青的臉,俯視人間。當東晃晃悠悠站起來,一邊將金屬的假臂卸下,拋向地面,一邊走向西的時候。西就意識到了自己已經是個失敗者,臉上浮現(xiàn)出濃濃的嘲諷,不再理會慢慢指過來的槍口。
“我不想死于一粒子彈之下,這太像個早已預計好的諷刺?!蔽髯詰牙锶〕鲆粡埮?,一揚手,飄向東的兩根手指間。“你怎么猜到紅桃A在我手里,即便鳳舞也不知道我的底牌。”東傲然笑一笑,因為你在網(wǎng)吧時不該把死者的牌取走,假如你擁有同樣的牌,何必如此做。西狡毒地一笑,即便你得到了紅桃A也枉然,上面一個符號也沒有。東一愣,將牌仔細看了看,果然沒找到絲毫痕跡。略一沉吟,忽然間面露喜色,其實紅桃A本身就是謎底,你大概不知道去古堡的途徑就是通過一個叫《謊城》的游戲,這個游戲始終在大慶的電腦里,而紅桃A正是打開那個游戲的密碼,hongtaoA。西仿佛也悟出其中奧妙,慘然一笑,隨即那慘笑煙消云散,平靜地說,可這已與我無關。東環(huán)臂而立,默默看著西轉動輪椅,向天臺的邊緣行去,最后從空中俯沖了下去。血從東的雙腿流淌到樓頂?shù)乃嗟孛?,蜿蜒成兩條血色的蛇,無聲咬嚙著漆黑的夜色。突然,東感到無法忍受的干渴,她就像個沙漠中的旅客,急切需要一滴水來滋潤灼熱的嗓子。樓頂側面就是東走上來的環(huán)行鐵梯,而中間還有個天窗,從這可以進入樓的內部。
東從天窗順了下去,一排排空無一人的房間,整齊地在長廊兩側,門都緊緊關閉,但沒有上鎖。東一間間查看下去,但每個房內都沒有洗手間。就這樣她一層一層地尋找著,喉間的烈火愈來愈猛烈,她甚至還聞到了一股燒焦的氣味,煙霧般彌散在空寂的長廊,無論走到哪,都緊緊跟隨在她左右。突然,她好像聽到滴答的一聲,那是水從水龍頭滲落的聲音。于是,她循著那聲音,走去,最后在某扇門前停下來,滴答聲還在繼續(xù),隔在門后,斷斷續(xù)續(xù),輕微而又回蕩著誘惑的巨響。東沒有立即推門進去,因為忽然間她有種恍惚的感覺,仿佛回到遙遠的童年。那時候她在和幾個人玩捉迷藏的游戲,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露出一雙瘦瘦的腿,拿手捂住雙眼,只等別人藏好了去找?!安睾昧藛?”她依然閉著眼睛,不肯偷看,但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所以不住地問“藏好了嗎”??删镁脽o人回答,時至今日,似乎那詢問的聲音還飄蕩在寂靜的空中,卻永遠得不到同伴的回音,他們究竟藏在哪?這是東永遠解不開的謎?!安睾昧藛?”當東緩緩推開那扇門的時候,耳邊仿佛再次響起這個伴隨她一生的追問。事實上,那是最后一道門。
多年以后,有人這樣評論東:一個神秘而飄忽的女人,她躲在迷宮里,最后卻死于幻覺。
東在那個房間里看到的不是一個滴水的龍頭,而是自己,無數(shù)個自己,無數(shù)個不真實,易容成鳳舞的自己。她站在地中央,不住轉動身子,頭頂?shù)牡鯚舭l(fā)出暈黃的光,照著鑲滿鏡子的四壁。她驚恐地盯著鏡中的人,她如此不熟悉他們,高高瘦瘦,一臉駭然而迷惘的神情,他是誰,我在哪?東不停旋轉,卻無法在鏡內找到自己真正的樣子。一聲冷笑從荒涼的心底抽出,像銀亮的繭絲,緊緊捆住了她,一個瘦弱的女子。漸漸地東清醒過來,她明白了,那些人影都是她所裝扮的鳳舞。她依然還在旋轉著身體,仔細地凝視著每個鏡中的人,他們也都在回望著她。忽然,滴答的一聲,她陡地隨那聲音望去,有滴血從其中一個鏡子中的鳳舞頸部飄落,東警覺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卻無傷口,再抬頭凝視鏡中的影子,他正慢慢倒了過來,沒有鏡子破裂的聲音,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沒有人回答,一把鋒利的刀準確而迅速地刺進東的心臟,在那逐漸衰竭的跳動聲中,東的眼前模糊成一團鮮艷的迷霧,她在迷霧的背后不斷地詢問著:藏好了嗎?
“藏好了?!币粋€聲音回答了東,使她安心地離開,可她究竟去哪里才能找到藏匿起的同伴呢?回答東的人,此時就站在她的尸體旁。那人用袖口擦著刀刃上的血,另一具尸體也橫在那人腳下,尸體生前的名字叫鳳舞。
游戲到最后只能剩下一個勝利者,他就是南。南利用鏡子與鳳舞迷惑了東后,以一把刀結束最后的對手?,F(xiàn)在,他可以不慌不忙從東的身上拿走游戲攻略和紅桃A,然后走向那個城市,找一處清凈的地方,坐在電腦前,換成大慶的硬盤,找到一個叫《謊城》的游戲,按照游戲攻略玩,一關關闖過,最后終于尋見古堡,并且成功進入。
在那本游戲攻略最后一頁,有這樣一行字:只要你相信這是真事,它就發(fā)生了。
15
半月后,人們在某房間里找到昏迷在電腦旁的吉慶,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還在呼吸。不管怎樣,這個新上任的探長都無法坐回他的辦公室去破案了。大家七手八腳地將他抬出去,至于抬到哪?這要看新探長的人緣和市民們的善良程度了。后來,有人住進了那間房子。幸好電腦沒有被挪走,在百無聊賴的夜晚,新房客打開電腦,但主頁始終停留在一個游戲的結尾部分,不論新房客怎樣絞盡腦汁都無法操縱游戲。游戲的畫面是個奇怪的古堡,一個人背對著屏幕,他對面站個巫師模樣的人,背景音樂之后隱隱傳來兩個人的對話。
“不管怎么說,我是游戲最終的勝利者?!?/p>
“這點我清楚,你憑的是智慧?!?/p>
“可我勝利之后呢?”
“將那些靈魂帶出古堡之外?!?/p>
“他們一旦離開古堡就會復活嗎?”
“當然,這是我預言里的一部分。”
“他們還會聽從我的吩咐嗎?”
“你救活了他們,你就是他們的君主。”
“這真是最好的饋贈,可我怎樣離開古堡?”
“有個小孩叫大慶,他通過游戲可以帶你出去?!?/p>
“可是我殺了他?!?/p>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實際上玩這個游戲沒必要非得殺人?!?/p>
“我為什么要殺了他?”
“大概你不懂得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就是這世上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都可能對你有幫助?!?/p>
“那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
“留在這。真遺憾,這也是我預言里的一部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