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戀”的困惑
我想,一定很少有男生體會過我的這種奇異感覺。
那一年,李安憑《斷背山》獲奧斯卡最佳導演獎,藝術課老師便把這部講述同性戀的影片放給我們看。同學們看完后議論紛紛,討論得非常熱烈,而我卻臉上發(fā)燒,心跳加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因為,我懷疑自己就是一個同性戀。
這個奇異的感覺是從我上高一時開始有的。在那之前,我從未覺得自己和普通的男生有什么不同。我們學校是一所寄宿學校,和同學待在一起的時間遠遠多過家人,尤其是我們宿舍,幾個人簡直是形影不離。
睡在我上鋪的那個同學叫葉松濤。記得開學的第一天,他在上面很利落地鋪好了床,蹦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笑著伸手對我說:“你好啊,我叫葉松濤,你呢?”他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我當即就感覺臉上發(fā)燙,伸手說:“我,我叫沈云飛。”他哈哈大笑,拍了我肩膀一下,說:“你小子怎么像個女生似的?!?/p>
葉松濤名字儒雅,性格活潑開朗,到哪兒都能很快和人打成一片,無論男生女生都很喜歡他,連老師也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和他截然不同。我生性靦腆,又羞怯又脆弱,和別人一說話就臉紅,特別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我痛恨自己的這種性格,覺得自己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學習成績好。天知道我有多羨慕葉松濤,他怎么能活得那么瀟灑?
也許是性格的互補,我和葉松濤很快成了好朋友。我們在一起時總是他說,我聽。他似乎永遠有講不完的故事,比如他獨自旅行和打工的經歷讓我這個生活單調的人聽得津津有味。有時他也叫我一起打球,我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時,他便撇撇嘴說真不爺們兒。我漸漸地對他有了心理上的依賴,只要看他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我就覺得心里很溫暖,但那時我還沒想太多,只覺得和他做朋友很開心。
高一下學期的某天,宿舍組織防地震演習,要求我們一分鐘內穿好衣服跑下樓。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不肯起,我去拉他,他笑著說:“怕什么,地震了我砸到你身上,你會接住我的,對嗎?”這隨口說的一句話在我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瀾,我差點脫口而出:“會!我就是自己跑不出去也會救你出去!”可我沒說,因為我被自己這個想法震住了。這是我內心的真實回應,沒有經過任何的理性思考。我沒喜歡過女孩子,不知道青春期的悸動應該是什么樣子,可是此刻我清楚地知道,我對葉松濤的感情已絕不是友誼那么單純了,他的一舉一動,他向我揮手的樣子,他果斷上籃的瀟灑,都讓我移不開眼球。
這可不行!這是違背常理的!我拼命壓抑這種感覺,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不會的,這只是一時胡思亂想罷了,我們是朋友,只是朋友??汕楦械拈l門一旦打開,便如洪水般洶涌,又豈是我能壓抑得住的。我刻意避免和葉松濤說話。他覺得莫名其妙,還以為我有什么心事,拉著我一遍遍地問:“你怎么啦?跟我說說?”我又感動又苦惱。我能跟他說什么?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把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去,可我管不住自己,上課時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我甚至害怕班里漂亮的女生喜歡上他。我陷入了巨大的不安。我怎么會這樣?我怎么會對一個男生產生愛慕之情?
那時,我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高一男生,除了羞愧、困惑、焦慮以外,我不知道如何拯救自己。葉松濤的身影無處不在,教室、球場、宿舍,他爽朗的笑聲充斥著我的生活,我想躲都躲不開。
就在我極力地逃避葉松濤時,老師偏偏安排學習互助,成績好的我?guī)统煽冊愀獾乃a習。這下可好,想避也避不開。奇怪的是,我在煩惱之余又有一絲小小的竊喜,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他長時間地待在一起了!很矛盾,對不對?是的,當年我也搞不懂自己。
在這種矛盾的交織中一天天過著,那時我真無助極了,沒有一個人能幫我,連找個可靠的人傾訴一下都不可能。家長?我媽媽又嚴厲又強勢,讓她知道我有這種不可告人的心理還了得?她的懲罰和責罵簡直難以想象。爸爸忙于工作,對我也疏于關心,何況我和他本就不親近。老師?別開玩笑了,我寧可去撞墻。同學?我的好友寥寥無幾,誰能理解我?何況我又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怎么能承受別人異樣的眼神?
所有的路都走不通,我只能自己承受。每天,我都在煎熬中度過,一會兒是想起葉松濤時的溫柔暖意,一會兒是擔心被別人發(fā)現的深深恐懼,一會兒又百般痛恨自己。我開始寫日記,每天把自己的心情,那些難耐的愛慕之意,那些難對人言的矛盾心理,都傾吐給日記本。偶爾翻看,連自己都嚇一跳,記述沒有邏輯,沒有章法,純粹是情緒的宣泄,可見我壓抑到了何等程度。
有一天,我在宿舍里寫日記,葉松濤忽然笑嘻嘻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練習本,對我說:“快給我講講這道題!”我慌得心差點跳出胸腔,忙合上日記本,拿出教科書往上一蓋,竭力裝作鎮(zhèn)靜地給他講題。其間我想上廁所,就對他說:“你自己獨立解一下這題?!比缓蟀讶沼洷就锿屏送?,就出去了。等我回來時,看到他正在翻看我的日記,我頓時如五雷轟頂,失聲尖叫。他抬起煞白的臉,眼神不再坦蕩直率,而是躲避著我的目光,小聲囁嚅道:“難怪你最近不對勁,每天都奇奇怪怪的,原來你……”話未說完,他就抓起書包跑了出去。我跌坐在椅子上,終于控制不住痛哭起來。
原來那只是個夢
從那之后,變成了葉松濤躲避我,而且,所有人都看出我們疏遠了。我的難過和酸楚簡直無以復加,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想搞成這樣啊。為了尋求理解和共鳴,我看了很多講述同性戀的書籍和電影。我曾面對《斷背山》片尾兩件疊掛在一起的襯衫潸然淚下,李銀河的《同性戀導論》也讓我看得心有戚戚焉。有時我不禁想,我喜歡一個人,這有什么不對呢?不同之處只在于對方恰好是個同性而已,那又怎樣呢?可理智讓我向正軌靠攏?!锻詰賹д摗分杏幸痪湓?“青少年的性取向有短暫的迷惑是很正常的。這時他們的人生觀、世界觀都還沒有成型,更談不上成熟,因此會誤將對同性的欣賞喜愛之情當成愛意,這和同性戀遠不是一個概念?!笨吹竭@句話,我欣喜若狂,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對,就是這樣,我只是一時的迷惑,只是青春期的性取向不穩(wěn)定,絕不是真的同性戀!
有了這種積極的心理暗示,我敢于面對葉松濤了,我的態(tài)度變得不卑不亢,言行也和其他同學別無二致。他原本就是一個心胸寬大,不拘小節(jié)的男生,見我這樣,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
五月的一個夜晚,他忽然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去操場走走吧。”我心里有些忐忑,但還是隨他來到空無一人的操場。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笑著對我說:“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只是想多了,沒那么嚴重,對不對?”他如此坦誠,讓我一下子輕松了。我笑道:“對,你也知道我有點敏感,喜歡胡思亂想,就誤將欣賞當成……總之,我不是那樣的?!彪y以啟齒的話一說出口,我們之間尷尬的氣氛一下就打破了。他仿佛也松了一口氣,馬上拍著我說:“總之我們還是好兄弟!你會走出來的!”說完他轉身向宿舍走,走了幾步又回頭說:“明天和我們一起打球吧!”“嗯!”一股暖意涌上我的心頭,多好的朋友啊,他以特有的方式理解和包容了我,既給我保留了體面,沒有大肆聲張,也讓我有驚無險地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課。
我出生在一個嚴肅的家庭,媽媽不茍言笑,非常強勢,爸爸沉默寡言,一切聽媽媽的。可能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造就了我靦腆脆弱的偏女性化性格,對男孩子應有的責任感、勇氣很陌生,他們也沒有從小培養(yǎng)我的男性人格和心理。所以,當我遇到男性性格鮮明的葉松濤時,會那么容易被吸引。其實,我并不是愛慕葉松濤,而是想擁有他那樣的性格。
想通了這些,我開始有意識地調整自己,學著在公開場合發(fā)言,承擔責任,加入男生們的群體運動,釋放自己的激情,漸漸變得像個男人了。當然,葉松濤還是我的好朋友。我很慶幸,遇到了一個真心的好朋友。
【編輯:花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