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燾(1818-1891)于光緒二年(1876)年首任駐英國公使,光緒四年(1878)兼任駐法國公使。郭嵩燾在出使英國期間,因《使西紀(jì)程》而遭到非議;又因《申報》的報道引起名譽糾紛。這兩次事件反映了中西傳播環(huán)境的差異。以及西方新聞媒介對中國官方輿論的微妙影響。
《申報》是英國人美查(Fred-erickMajor)于1872年4月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一種商報,后來發(fā)展成為在近代中國影響最大的中文報紙之一。
郭嵩燾是近代中國首任駐英法公使,因《申報》關(guān)于他畫像、茶會兩事報道不實,且語多譏諷凌辱之意,自光緒四年(1878年)九月到次年三月,從巴黎到倫敦再到上海一直追究并擬狀訴《申報》。此事被稱為近代中國史上“華字報最初最巨之交涉”,是近代中國報界最早的“語言文字之禍”。郭嵩燾也因此成為近代中國歷史上學(xué)習(xí)西法,拿起法律武器維護(hù)自己聲譽而狀訴新聞報刊的第一人。
光緒四年六月廿日,《申報》以《星使駐英近事》為題,報道了郭嵩燾在倫敦畫像的事。該文開頭便說:“英國各新聞紙。言及中朝星使,每涉詼諧。近聞某日報言,英國近立一賽會,院中有一小像,儼然中朝星使也?!敝缶彤嬒裰畞碓矗隽藗惗禺嫀燁櫬?WaterGoodman)的一段話:“余欲圖大人小像時,見大人大有躊躇之言,遲延許久,始略首肯。余乃婉曲陳詞,百方相勸,大人始欣然就坐。余因索觀其手,大人置諸袖中,堅不肯示,余必欲挖而出之。大人遂愈形跛躊矣。既定,大人正色言:‘畫像須兩耳齊露,若只一耳,觀者將謂一耳已割去耶?’大人又言:‘翎頂必應(yīng)畫入’。余以頂為帽幨所蔽,翎枝又在腦后。斷不能畫。大人即俯首至膝。問予日:‘今見之否?’予日:‘大人之翎頂自見,大人之面目何存?’遂相與大笑。屆大人議愿科(斜)頭而坐,將大帽另繪一旁。余又請大人穿朝服,大人正色言:“若穿朝服,恐貴國民人見之,泥首不遑矣!遂不果服?!蔽恼伦詈筮€提到,郭氏以畫像惟妙惟肖。極為贊賞,并邀畫師為其夫人畫像。
全文轉(zhuǎn)譯后。編者加以按語說:“此事果確,在星使也不過一時游戲之語,日報必從而筆述之,其自謂謔而不虐耶?然于睦鄰之道,未免有不盡合者矣。至本報之所以譯之者,示西人以該報雖系西字,華人亦必周知,慎毋徒呈舌鋒,使語言文字之禍,又見于今茲也?!憋@然,《申報》以詼諧刻薄之筆調(diào),轉(zhuǎn)譯并評論郭氏畫像之事,其間不乏中傷之詞與嘲諷之意,使閱者讀后付之一笑,增加該文的可讀性;又擔(dān)心此事不確,故作狡猾之按語,以防他人“徒呈舌鋒”而釀成文字之禍。然而,《申報》始料所不及的是。郭氏在歐洲見《申報》此段文字,竟大起交涉,引發(fā)了一場訴訟。
此外,《申報》還有一則關(guān)于茶會事的議論文字,也很使郭氏惱怒。據(jù)倫敦《泰晤士報》所載,光緒三年(公元1877年)五月十九日倫敦使署舉行茶會,“郭公使與如夫人依歐俗于客堂延見來賓,女主人服飾按其本國品極,尤堪注意者,為一中國貴婦首度出現(xiàn)于男女賓客俱在之公眾場合之事”,七月八日的《申報》轉(zhuǎn)述了此事,并在按語中加以評論說:“此本駐扎他國欽差交接之成例,今侍郎亦仿行之,未始非共敦輯睦之道也。”而同月11日該報登載的《論禮別男女》一文,對茶會事的態(tài)度發(fā)生迥然不同的變化。該文先以古代春秋來比較近代中外交際形勢,主張中國“行魯禮”’,以收折沖樽俎之效:繼而比較中西男女交際方式方法的異同與優(yōu)劣,說:“泰西人于男女交際之間似屬不甚講究,而其防閑之法若有勝于中國。眭步不出,外親罕睹,而惟薄不修者,往往穢德彰聞,此中國拘于禮之過也。落落大方,女士宴會而私奔茍合者,則反不有其人。此泰西略于禮之效也。”隨后就《申報》前載茶會事大加評論,說:郭欽使“仿行西禮,大宴英國紳商士女,令如夫人同出接見,盡歡而散,英人以欽使能行是禮而津津樂道之也”。若“在中國官銜宴客之所,則必傳為笑柄,而群指郭公為淫佚放蕩之人矣”。因為在中國,禮以別男女,故不能男女混雜。然在英國,“儀禮聘夫人,使臣往見,夕則還勞,且以相見為禮也”。如果欽使“異日持節(jié)歸國,同朝勞駕,強其如夫人入席歡宴,則馬融絳帳之前,未必許門生請見也:汾陽錦屏之后,或轉(zhuǎn)因慮杞而藏矣”。經(jīng)過這樣一番比較之后,作者得出如下的結(jié)論:“甚矣,禮之所以別男女也。泰西人未嘗泥之而能合禮之本,中人則無不知之而徒存禮之末,此禮之所以難言也”。言下之意,郭氏在倫敦此舉雖符合西方的文明,而有違中國的禮儀。
郭氏閱罷此文,認(rèn)為《申報》名義上轉(zhuǎn)錄自西報,實則憑空添入許多倫敦各新報所沒有的議論。這些言語究竟從何而來?郭氏懷疑是與他有宿怨的副使劉錫鴻所捏造,所以表示要與畫像事一并追究。
郭嵩燾其時兼任駐英駐法公使,往返于倫敦與巴黎之間。8月15日他在巴黎收閱上海文報局郵遞到的《申報》,當(dāng)看到顧曼的議論時,初以為“意取訕侮而已”,后聯(lián)想到出使一年來發(fā)生的種種不快。陡生傷感,自嘆:“生平積累淺薄。有大德于人則得大孽報,劉錫鴻是也:有小德于人亦得小孽報。顧曼是也”。對此次出使遭到如此多的意外凌辱,尤為茫然。他邊回憶邊分析:《申報》所載顧曼之言,要么是顧曼戲笑,甚或造謠生事,故意登此新聞:要么是照像時,翻譯馬格里傳錯了言語。于是他急忙召來馬格里查問此事。馬格里聽后也抱不平,否認(rèn)翻譯有誤。郭氏遂遷怒于畫師,命馬格里當(dāng)即具函詰問顧曼何以妄造此言。在連續(xù)幾天不得回音的情況下,19日他又命使館隨員張德明前往面詰顧曼,因顧曼攜眷外出旅游而未遇。在此前后,郭氏分別于17日與24日寫信給上海的友人吳子讓和黃泳清,囑其轉(zhuǎn)告《申報》館主事,說畫像事完全是顧曼的造謠。
九月初九日郭由巴黎返抵倫敦使署后,確知總理衙門8月初來電召他回國,懷疑此與《申報》所載畫像事有關(guān)。他的估計是,《申報》出版于6月20日,必流傳到京師,才有此回國之電,甚至懷疑有人借此構(gòu)陷他。于是他決心立即追究《申報》此段文字到底系何人所撰。既然畫像之事緣起于顧曼,還得從顧曼那里查起。他當(dāng)即令翻譯馬格里與隨員張德明再去尋覓顧曼。恰好顧曼旅游歸來。得悉郭氏及使館的詰責(zé),連回兩信,說《申報》所登各節(jié)全系虛妄,還說既然《申報》稱譯自西報,就只有一面致函各報辯白,一面根究此項新聞出自何報何月何日,以恢復(fù)名譽。
對于顧曼的這一態(tài)度,郭氏還是滿意的,也確信顧曼所言雖然“狂悖刺譏”,也只是取笑樂而已;但《申報》既詳載其言,又說英國各新報于中國使臣多有所諷刺,卻不知其命意何在與所據(jù)何來。回顧駐英一年多來,他從來沒有聽到過對他的刺激之言,倒是《柏林新報》對于劉錫鴻則時有譏諷,《申報》卻從未譯載,他為此忿忿不平,認(rèn)為是《申報》故意為難他,甚至懷疑此事與曾在《申報》館任事多年的使館隨員劉和伯有關(guān)連?;谶@種分析,郭氏催促馬格里連續(xù)兩次致電《申報》館,詰問所載畫像之新聞究竟譯自何報,表示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而后止。在久無回音的情況下,又第三次囑發(fā)電報給《申報》館,并將復(fù)電的費用一同匯去,以示自己的決心;并且明確告知《申報》館:如不作復(fù),定當(dāng)訴于法庭?!渡陥蟆佛^無奈之下,回電稱該項新聞譯自本年四月某日《歐臥蘭美報》。郭氏收閱復(fù)電后,即命馬格里當(dāng)日前往該報館詢問畫像事,但一無所獲。因為該報每禮拜日出一次,《申報》所說四月某日不是禮拜日,該館根本就不出報。馬格里擔(dān)心《申報》出于報復(fù)郭氏之心,故意誤告日期,遂將該報全四月份出高價購回使館查閱,也未見關(guān)于畫像事的片言只語?!渡陥蟆返暮詠y語更加激怒了郭氏,以為它造謠生事之外,還故意作弄他。
這時有人向郭氏建議,追究《申報》轉(zhuǎn)載自何種西報是一回事,先行致函《申報》以及各西報,以證明新聞之錯誤為另一回事,前者可慢慢根究,后者則刻不容緩。郭氏采納了這種建議,于9月11日命馬格里、顧曼各寫一封致《申報》館的信,為畫像事辯誣。顧曼用英文寫。而后譯成中文。郭閱后,認(rèn)為“短而不透”,還動手作了修改。顧曼文中特別辯白說:《申報》所述中國欽差在倫敦畫像情形及其后懸諸畫閣之事,“所言諸多妄謬,間有譏誚”,本人絕無捏造譏誚之理,因此對《申報》所述當(dāng)竭力追究原委。同時對于《申報》所載他與郭氏的“游戲之語”,說成是“全無影響之詞”,他也不能隱忍,為此要追究《申報》所載文字的作者及所謂西報消息的來源。馬格里文由郭氏主稿,然后英譯,內(nèi)容詳述顧曼為郭氏畫像之經(jīng)過,指出《申報》所載郭氏與顧曼問答之語全系憑空侮慢,而且他已查問倫敦新報十余家,均不見《申報》譯載的此段文字;至于《申報》所言倫敦新報對中國星使“每涉詼諧”,亦無事實可據(jù),幾近誣蔑。最后還說到,泰西各國無不講求情理與律法,各種報紙的主筆或編輯多為通達(dá)事理之人,對于各國星使從不肯有所譏誚。
依郭氏之意,漢文本寄發(fā)上?!渡陥蟆罚⑽谋緞t寄《倫敦中國快報》與《中國電報》,一來在追究《申報》消息的來源,二來披露《申報》的不實報導(dǎo),以辟謠言。倫敦方面報館由馬格里具體聯(lián)系,上海方面則由郭氏親自出面。9月16日他特地致信友人黃泳清。囑其到《申報》館傳送馬格里、顧曼兩人的信,要求載入《申報》,以正6月20日該報之誤?!渡陥蟆肥盏筋櫋ⅠR二人的辯白后,迅速作出反應(yīng)。十一月初五日首先刊出《畫師辯誣書》。文前還附有編者按語:“字林報于六月中抄錄西字新聞紀(jì)駐英郭星使近事一則,內(nèi)記畫師顧曼為郭星使繪小像時問答之語也。本館閱而譯之,意以為泰西新聞紙之例,常有意頗嚴(yán)正而筆涉詼諧者,其或虛或?qū)?,一望而知,閱者亦可付之一笑?!薄霸n料經(jīng)星使披覽后,心殊不以為然,深責(zé)顧曼以不應(yīng)憑空捏造,深相污蔑,而顧曼以并無是事,特致書于倫敦日報館名倫敦中國新報者。力辯其誣。于是本館亦始知此語之非出自顧曼也?!币虼讼M鞘埂伴喼啬茚屓挥趹讯?。編者又特別說到:顧曼寄來漢文的辯誣書?!捌渲凶志涓噘嫡Z,故經(jīng)本館另照英文本譯出。然后照登”?!渡陥蟆妨碜g文本與頤曼的漢文本相比較,文句稍顯通順流暢,意思大致相同,不同之處是前者說畫像各情形及后懸于公畫館中所述各事,其中肆意誹謗皆出情理之外,而無郭氏修正的“間有譏誚”之語。同時補述了畫像前安排各細(xì)節(jié),以正《申報》之誤:“夫仆之得以繪星使之像者,先托馬格里先生引薦,未下筆時又先與星使會晤兩次。第二次會晤時,又先議定坐位如何:以西法照相后。又請星使兩至敝畫室,畫畢呈覽,星使甚為嘉許?!?/p>
十一月初六日,《申報》又刊登了《馬格里致本館書》,編者在按語中說:“馬格里本館之書,概言此事之子虛烏有,敦請本館錄登日報,但聞馬君于英國文字,實為出類拔萃之才,而閱其元譯之文,殊有鄙俚不堪者,豈欽使署中翻譯往來之各文牘類皆如此耶?殊不可解?!辈⑿耪振R格里原意,刪改成文以備錄。其實,中、英文譯本除文字略有出入外,意思基本相同。其中特別強調(diào)兩點,一是馬格里擔(dān)任郭氏與顧曼畫像時的翻譯,并無《申報》所述譏誚之意,他反問《申報》說:“若如貴報所言,則仆從欽差兩年,實未見欽差有此形景,似此憑空誨慢,其令仆何以自處”。二是郭氏在英期間無人不欽佩,絕不聞有涉及詼諧者,“若如《申報》所載,甚非英國人之公心所樂聞也”。
由此可見,郭氏重在查究《申報》所載文字之所由來,以期達(dá)到辯誣的目的;但《申報》編者并無歉疚之意,更是極盡譏諷之能事,不僅及于使館譯員,而且明知馬格里、顧曼之書出自郭氏之手或經(jīng)其改定,卻就漢文本而連帶挖苦郭嵩燾的文字工夫,而且還有責(zé)怪郭氏小題大做心胸狹隘之意。對此,郭氏豈肯善罷甘休。
至于茶會事,郭氏本來對當(dāng)時的安排就不滿意,《申報》的評論憑空添入了倫敦數(shù)十家新聞報都沒有的議論,更引起他的不快。十二月初二日郭氏又獲悉張佩倫“引茶會為詞”來參劾他的消息,當(dāng)即表示對《申報》關(guān)于茶會的報道也要一并追查。一向多疑的郭氏首先懷疑到劉錫鴻,或有意污蔑,或指使使館隨員為之,尤其是劉和伯曾在《申報》館多年,又與劉錫鴻過從甚密,行跡最為可疑。于是郭氏寓書上海友人李丹崖,請他查究劉和伯致《申報》館的信:十二月初四,馬格里按照郭氏要求,致信《申報》館主事美查,希望查詢劉和伯與《申報》館的往來信件。22日通過傳示劉和伯致《申報》館書信,郭氏承認(rèn),信中所言“尚盡情事”,對劉和伯也就不便深究。加之此時郭氏忙于交接回國,亦無暇顧及此事。但仍向總理衙門提出“請查《申報》館華人誣造謠言”,為他“辨《申報》之誣”。
在與《申報》交涉的同時,郭氏還派使館人員在倫敦調(diào)查。畫像事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大致如下:
約光緒三年夏,劉錫鴻偶然在倫敦御畫閣看見一幅天主神母畫像。認(rèn)為畫技頗佳,有意購買,因為價格太貴而作罷,后囑馬格里代他找畫工摹仿一幅。馬格里幾天后推薦了畫師顧曼。顧曼畫好天主像后,送至中國駐倫敦使館。而此時劉錫鴻改任駐德公使。郭嵩燾見畫像后甚為獎飾,愿意留存使館。顧曼乘機提出愿意為郭畫相一幅,不計畫工,只求賜點筆費。郭氏聞之大喜,當(dāng)即議定筆費為20鎊,擬擇曰繪畫。郭氏又以“不耐久坐”為由,提出先以相片作藍(lán)本,顧曼同意。次日郭帶著馬格里、顧曼赴照相館。拍照時,郭氏認(rèn)為頂珠必露出,否則。外人不知所戴為何帽:又說面不可正,亦不過偏,等等。拍照后交顧曼。十日后顧曼送畫稿來,邀請郭氏賞鑒。郭氏非常滿意,并在五月初五日晚設(shè)宴款待顧曼和使館眾人。以示感謝。
顧曼畫像之后,其弟顧丹時任倫敦《代立太理格拉弗報》館主筆,偶然聽說其兄顧曼替中國欽差畫像,前來探問究竟。顧曼頗以初次為中國達(dá)官畫像而得意,講述中故甚其詞,如說中國有割耳之罪,所以畫貴人時必將兩耳齊露,諸如此類無根之談。顧丹信以為真,一五一十的告知《代立太理格拉弗報》館員,又擔(dān)心連累顧曼,后將情況介紹給《喀爾司喀爾納報》。后者于4月16日登出一段諷刺郭氏畫相的議論。主要內(nèi)容為:“當(dāng)日畫閣所懸干幅,皆丹青絕美,妙筆如生。另有可聞?wù)?。?顧曼所畫之中國欽差像也。其所以兩耳皆露者,因中國懲治罪犯有割去一耳之律,又紅頂為華官品級之別,欽差欲其必露,故工竣始為填畫也?!睋?jù)說星使見而大怒,要使館隨員前往該報館追究此事。與前述《申報》文字比較可知,畫像事經(jīng)過顧曼、顧丹、《代立太理格拉弗報》、《喀爾司喀爾納報》輾轉(zhuǎn)附會,再傳至上海,又經(jīng)上?!澳澄鲌蟆毖b點其詞,《申報》卻不問事實之有無及真?zhèn)?,盡情披露,不料引起交涉。
這一調(diào)查顯示,郭氏在倫敦確有畫像一事,但畫像時譏誚誣蔑之詞,則全不實在。《申報》所登也確有來源,只是不如西報那樣故甚其詞。而西報能得此新聞,則不得不承認(rèn)另有原因。只是因為郭嵩燾已準(zhǔn)備卸任回國,無暇追查西報此項新聞之所來由,再考慮到此事主要在國內(nèi)產(chǎn)生不好的影響,以及懷疑劉錫鴻、劉和伯等有意利用《申報》來攻擊他,故重點在國內(nèi)追查《申報》,而忽略了問題的關(guān)鍵是在西報以及《申報》消息的來源。以至最后沒有收到什么實際效果。若對照《申報》6月20日所登文字與調(diào)查結(jié)果可知,所謂英國各新聞紙所言中朝星使之事,每涉詼諧,即指《喀爾司喀爾納報》;而所謂近聞“某報”者,即指上?!澳澄鲌蟆?,即《字林報》。但等到郭使致電詰責(zé)時,《申報》始不經(jīng)意,置之不復(fù),想以拖延辦法應(yīng)付了事。后經(jīng)郭氏將復(fù)電費一并匯滬。才知事終難違,不得已泛指一種倫敦的星期報來搪塞,卻沒有料到郭氏志在徹底追究,竟然派人到該報館去核查,結(jié)果是激化了與郭氏的矛盾。然而《申報》始終未敢將上?!澳澄鲌蟆惫┏觯褪窃d此新聞的英國《喀爾司喀爾納報》,亦未敢告知郭氏。這是因為中國當(dāng)時沒有報律,而在國外,轉(zhuǎn)載他報文字且夸大其詞,則等同于勾結(jié)造謠。《申報》如果牽扯出英國上述各報,就難免引起狀訴之禍,所以只以延宕為緩兵之計。綜觀此事全過程,正如戈公振所指出,“英報所記,均系虛構(gòu),《申報》記者亦不謂然,然《申報》亦竟因此而召來‘語言文字之禍’”。
茶會事之經(jīng)過。也大致如下:4月29日,郭嵩燾為感謝倫敦各界及各國駐英使領(lǐng),擬舉辦茶會,并準(zhǔn)備為如夫人(梁氏)印發(fā)茶會請?zhí)?,就此事與隨員張德明商量。張認(rèn)為,按照西方禮俗,請茶會、跳舞會都是由女主人出名:但中國欽差宴請茶會,可以將中西禮俗稍作變通,如夫人不必出名。郭氏認(rèn)為,在英國可以不完全參照國內(nèi)禮俗,而且英國人都知道他攜家眷駐在倫敦,以如夫人名義請茶會是合乎情理的事。張德明說:若如夫人出名,在西方自然于體制無妨,“茍此信傳至中華,恐人嘖有煩言,不免生議”。5月19日倫敦使署舉行茶會,宴請英國外部各官及俄國、德國、日本等國使節(jié)以及倫敦紳商富民達(dá)七百九十余人。是晚如夫人仍然預(yù)會,與郭公使一同接見男女賓客。英國多家報紙對此作了報道,稱此次宴會是中國公使“抵英之初次盛舉”。是“天朝使者初次在歐洲舉行之盛會”。7月11日的《申報》則根據(jù)5月20日倫敦《泰晤士報》予以轉(zhuǎn)載并發(fā)表評論。郭氏見后,特地命馬格里致函《申報》館要求更正,說:郭使經(jīng)常宴請男女賓客。但如夫人從未預(yù)席。如果女賓欲謁見夫人。也只是在私室接晤。函中特別指出《申報》的上述記述,是劉錫鴻對郭使的中傷誣蔑。顯然,使館隨員主要是為郭氏當(dāng)時處境考慮,以免召致國內(nèi)煩言。郭氏一意孤行,結(jié)果引起了國內(nèi)的種種議論,導(dǎo)致了郭氏與《申報》的又一交涉。郭氏雖猜疑《申報》的記述出自劉錫鴻之手,也表示要追究《論禮別男女》文的作者,但《申報》終未告之,后來也就不了了之。
郭嵩燾自光緒五年正月初十離開倫敦。取道巴黎歸國,于三月初四抵上海吳淞口。次日即開始與《申報》交涉,甚至聲稱將訴之于法庭。英國駐上海領(lǐng)事達(dá)文波與郭素有交誼,一直為郭此事奔波。在初六日,他得知美查對《申報》所載畫像、茶會事都承認(rèn),但以為此不過文字游戲而己,不足深究。達(dá)文波嚴(yán)正地告訴美查:“君自游戲,一經(jīng)按察司訊斷,恐獲罪非淺。”美查聽后,仍一意支吾。鑒于此,達(dá)文波向郭嵩燾建議,非經(jīng)律師辦理,不足以折《申報》之氣,也不便窮究造謠之源。郭本來就極為欣賞西洋法律制度,頗以此建議為然。于是約友人陳輝廷等商議如何致書詰問美查,表示事到如今,只有訴之法庭。在上海長期與洋人打交道的買辦唐景星,向郭推薦了當(dāng)時頗有名氣的坦文、鼾林兩位律師。郭于是將此事托交唐景星辦理,一再叮囑“非與美查校論得失,但欲窮知造謠之源而已”。初七日。郭翻閱陳輝廷草就的致美查書后,認(rèn)為其立言“頗多疏漏”,很不滿意,提出了修改意見。初九日,律師坦文來談與《申報》交涉事,郭找出6月20日、7月11日兩份《申報》,托人翻譯后交坦文,正式準(zhǔn)備狀訴《申報》。
與此同時,經(jīng)達(dá)文波等人幾次交涉,美查終于意識到該報所載畫像、茶會兩事,根據(jù)西洋律法,應(yīng)當(dāng)科罪,而西洋律法適用于上海租界,如果郭訴之法庭,《申報》館將自食苦果。于是他邀請達(dá)文波為之調(diào)解,并且表示愿意“解明前誤,登列新報”。大意是說:“該報誤聽謠傳,語多失實,在后訪知顛末,歉仄莫名”,并非有意諷刺郭公使。而且他們已認(rèn)識到違反了日報規(guī)則,此后當(dāng)以此為念,不再誤聽謠言登報。達(dá)文波將美查此意轉(zhuǎn)告郭,并極力從中調(diào)解。郭本來就無意深究美查,得其“誤聽謠言”等語。也就釋然于心,不便再加苛論。
果然,《申報》于3月18日以《解明前誤》為題,公開向郭道歉,并一再聲明:“爰即辯正在報。現(xiàn)在此事已聞于駐滬英達(dá)(文波)領(lǐng)事,故而請領(lǐng)事?lián)槟苓_(dá)(郭)侍郎,以明本館并非有意嘲謔。蒙侍郎俯鑒愚忱。不與計較,而本館益深愧恧矣?!钡酱藭r,《申報》公開向郭表示歉意,又寄望達(dá)文波等人從中調(diào)停,以免再深究下去。而郭見此,也不再深究。
為了表示誠意,《申報》于3月19日又刊出《紀(jì)郭侍郎出使英國事》的專文,極力稱贊郭使英“誠能為國宣猷不負(fù)委托矣”,還說郭兩年多來“遇事和衷商榷,期于至善,其才大心細(xì),識廣量宏,迥出尋常萬萬,迄今輿論翕服稱道勿衰”。文章還特別將去年使館茶會事稱贊一番,說:“上年在英都特設(shè)茶會,上自執(zhí)政大臣,以及官紳士庶來會者幾千余人。侍郎一一接晤,睹者惟覺詞和氣藹,如坐春風(fēng),倫敦人士無不仰其儀容,佩其言論,深望侍郎久駐京都,得以長睹教益?!比绱速澴u之詞,自然博得了郭的歡心。與7月11日《申報》就茶會所發(fā)議論,形成明顯對比。
《申報》雖公開道歉,但并未宣布茶會評論文的作者姓名。馬格里堅持認(rèn)為此事出于劉錫鴻的中傷。郭也曾打算徹底加以追究,但看到3月19日《申報》專文之后,以為辯誣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也就不必深究了。郭回國后也不愿赴京交卸,而是請假返回故里,定住長沙,謝絕出仕。此案最終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