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絲·萊維爾托芙(Denise Levertov)是美國有重要影響的當(dāng)代女詩人，1923年出生于英國伊爾福特。母親是威爾士人；父親是從德國移居英格蘭的猶太人，后來在一間英國圣公會教堂擔(dān)任神甫。萊維爾托芙自幼在家接受教育，五歲就立志成為作家。1947年與美國作家米切爾·古德曼(Mitchell Goodman)結(jié)婚后移居美國，二人后來離異。

1950年代后期，她與黑山派詩人有密切交流并受到影響，其中最重要的是黑山派精神領(lǐng)袖奧爾森(Charles Olson)的投影詩學(xué)(Projective Verse)理論和神秘主義，以及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的個人風(fēng)格，并與另兩位黑山派詩人羅伯特·克里利(Robert Creeley)和羅伯特·頓坎(Robert Duncan)交流甚多。此外，她也從稍早的意象派詩人龐德等的詩歌語言試驗(yàn)中獲得啟發(fā)。她的早期作品大多發(fā)表于《黑山評論》(Black Mountain Review)雜志，但她本人則致力于開拓個人的抒情語言，否認(rèn)與黑山派有正式的派別歸屬。

萊維爾托芙持左傾政治立場，支持女性主義和社會改良。1960-70年代，她曾擔(dān)任《國家》(The Nation)雜志詩歌編輯。越戰(zhàn)時期，她深刻認(rèn)識到這場戰(zhàn)爭的非正義性，加入反戰(zhàn)同盟，參加游行示威，發(fā)表了許多反戰(zhàn)詩歌。她曾前往越南北方，實(shí)地了解戰(zhàn)火中的越南人民的生存處境，譴責(zé)美國空軍飛行員轟炸越南平民。這一時期她的詩歌主題主要有政治、戰(zhàn)爭、苦難、個人與政府的對立、社會正義。萊維爾托芙的反戰(zhàn)立場一直延續(xù)到晚年，她同樣反對90年代的海灣戰(zhàn)爭。

自1980年代起，萊維爾托芙認(rèn)識到，美、詩歌和政治無法糅合于一體。由此她開始了后期的以宗教主題為基礎(chǔ)的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她的父親帶給了她猶太教和基督教的雙重影響。雖然她早期也寫了許多宗教題材的詩歌，并從梭羅和愛默生的超驗(yàn)主義中獲得啟迪，但她的后期詩歌則更多以宗教意象和隱喻為主題?？v觀其后期詩歌，自然與生命、物質(zhì)世界與天國、存在與意義、虛空與虛無是重要主題。

盡管萊維爾托芙有強(qiáng)烈的宗教意識，她卻直到1984年才受洗加入基督教，但1989年移居西雅圖后不久又皈依了羅馬天主教。1997年最后一部待發(fā)表的詩集《溪流與藍(lán)寶石》(The Stream the Sapphire)包括了她的38首宗教詩歌，追溯了她“從不可知論到基督信仰的心靈歷程，其中不僅有眾多的疑惑和問題，也有一種確信?！?/p>

80年代后，萊維爾托芙先后在幾所大學(xué)任教，曾任斯坦福大學(xué)教授。萊維爾托芙一生共出版了20部詩集、文論和翻譯集。獲得過雪萊獎、弗羅斯特獎等詩歌獎。1997年因淋巴瘤去世，安葬于美國西雅圖的湖畔公墓(Lake View Cemetery)。

十二月的一夜

——致雅羅夫

這一幕我真的沒有料到：

月亮走進(jìn)我的廚房里，

一輪滿月，正輕輕地碰著

家具的邊角，

看上去更喜歡這張圓桌，

但也不反感那些角落。

月光一下就

充滿了整個屋子，卻同時

又為里面既有的一切，

包括我，留出了移動的

空間。就像一個氣球，

每一次呼吸都會讓月亮輕輕擾動一下，

但又與氣球不同，它沒有

升上天花板，而是像夢游一樣

四處移動，

離地最多也就一尺。

音樂一直陪伴著這次月亮的造訪——

你會想像那是豎琴或魯特琴，其實(shí)不是，

我想那是幾架爵士鼓，

被一種耳語般的輕撫優(yōu)雅地奏響。

（那些箍攏的凹面

也許能給月亮當(dāng)鏡子。）

白色的大濱菊的一絲淡綠

多像月亮的顏色，

只是還要清淡很多，很多。

我已坐擁甚多，為何還要賜我這一份榮幸？

慚愧的我，又該擺出一種多么華麗的

姿態(tài)來歡迎它？我鞠躬，行屈膝禮，但謙遜的月亮

似乎并未留意我的頂禮。

我呼吸，凝視；慢慢地，輕輕地

月亮也運(yùn)行起來，游覽了灶臺、壁櫥、

書架和水槽，再停在一碗柑橘上

熠熠發(fā)光。然后又輕柔地

退去，正當(dāng)我鼓足勇氣

想邀它喝一杯蜜酒或者梅子白蘭地的時候。

1990

察覺

當(dāng)我看到那道門，

我也看到了葡萄的枝葉

正在彼此之間綿綿不絕地

低語。

我的出現(xiàn)令它們

難堪，屏住綠色的

氣息，像人一樣

站立起來，扣好外套上的紐扣，

似乎它們正要動身離開，似乎

在你到達(dá)之前

它們剛剛把話兒說完。

但我喜歡

我在無意之間瞥見的

它們含混不清的

手勢。我喜歡

那些私房話的聲音。下一次

我會像陽光一樣小心，一寸

一寸地把門打開，靜靜地

偷聽。

禁品

智慧之樹就是理性之樹。

所以嘗一口就足以讓我們

被逐出伊甸園。那個果子

本來是要被曬干，磨成粉，

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嘗，就像調(diào)味品那樣。

神本來也許打算，以后再告訴我們

這種新的樂趣。

我們卻把它塞進(jìn)嘴巴，

滿口的“但是”、“如果”、“怎么”，然后又是

“但是”，不知怎么辦才好。

過量就會有毒；煙氣

繚繞在我們腦海里，在身體四周

形成一道鐵硬的云障，

一面將我們與神隔開的墻，而他才是樂園。

不是神不講情面，而是理性

過度就會成為一種暴政，

將我們鎖在它的界限里，像四壁磨得精光的斗室

照著我們自己的模樣。神住在

鏡子的另一側(cè)，

但透過隔墻與地面之間因接觸不嚴(yán)而留下的

縫隙，還是鉆了進(jìn)來，像一線天光，

幾點(diǎn)火星，一串聽過但很快就忘記的

音符，又再一次響起。

給愛神的頌詩

微笑不語的愛神啊，求你垂聽我。

求你用翅膀的影子

擦過我。

用你的身影

包裹我，就當(dāng)黑夜

是一匹絨布。

讓我手把著燈火

看清那黑夜，

讓這個國家變成

另一個讓人

想都不敢想的國度。

瞌睡的神啊，

求你讓我放慢意念的飛輪，

好讓我聽見

你飄雪般輕聲細(xì)語的

盤旋。

讓我心愛的人與我一起

包圍在你大能的煙霧中，

讓我們彼此幻化成

火焰之形，

飛煙之形，

肉體之形，

新現(xiàn)于暮色之中。

穿越

那曾在水面上運(yùn)行的靈

正走過沒膝的草場：

那靈所到之處，綠草就發(fā)出銀光。

那自四面到臨的風(fēng)，天頂?shù)奶枺?/p>

是這靈所進(jìn)入的形體，

氣息。圣靈。光，它的見證亦使我們見證。

無以計(jì)數(shù)的草，綿延拜倒起身，

默念著和散那，當(dāng)這靈[1]

在閃亮的運(yùn)行中將它們觸動

一次，又一次，在山坡的草場，

在一個春日，一個針眼里，

時間和空間像一根絲帶穿越。

不速之客

我切斷自己的雙手后

又長出一雙新手

我原來的雙手曾經(jīng)渴望的事物

過來請求被撼動。

我挖出的雙眼

枯萎后，又長出新的眼球

我過去的雙眼曾為之流淚的事物

過來請求憐憫。

偶然發(fā)現(xiàn)

我曾以為，我會長出一對翅膀——

結(jié)果卻是一只繭。

我曾想過，現(xiàn)在該走進(jìn)

一場烈火——

結(jié)果卻是一淵深水。

末世論是我兒時就學(xué)到的

一個詞：一種研究最后事物的學(xué)問；

站在鏡子前——我已不再年輕，

每天的新聞——都是關(guān)于死亡，

狗——夢醒之后開始吵鬧，

狂吠，一直狂吠，

盡管這樣

我還是偶然發(fā)現(xiàn)，有時

并非如此：那是

最初的事物。

詞語跟著詞語，穿梭著

游過玻璃。

向我撲面而來。

1961年九月

這一年，一些老人，

一些很了不起的老人家，

半道上離開了我們。

這條路通向大海。

我們衣兜里裝著很多他們的話，

晦澀的指引。而那些老人家

帶走了他們身上的亮光，

我們看見那光走遠(yuǎn)，翻過山頭

在一邊隱沒。

他們并沒有死，

只是撤退到

一種痛苦的隱密狀態(tài)，

學(xué)習(xí)如何不靠詞語來生活。

E．P．[2] “看起來像是要死”——威廉斯[3]說：“我無法

向你描述我身上

正在發(fā)生什么”——

H．D．[1]“不能說話?！?/p>

黑夜

在風(fēng)中扭曲著自己，而星星

太小，遠(yuǎn)處的地平線

帶著困惑的城市暮靄在嗚嗚作響。

他們告訴過我們，

這條路通向大海，

并把

一種語言交在了我們手中。

我們能聽見

自己的足音，每當(dāng)有一輛卡車

從身邊飛奔而過

給我們留下一道新的寂靜。

人不能沿著

這條無盡的、通向大海的路

抵達(dá)大海，除非

他最后也轉(zhuǎn)向一邊隱沒，似乎如此，

隨著

貓頭鷹無聲地掠過，

穿插，飛來飛去，

最后飛到密林之中。

但對我們而言，路

會自己展開，我們數(shù)著

衣袋里的詞語，不知道

沒有它們會怎么樣，我們不會

停下來，我們知道

路還很長，有時

我們覺得，晚風(fēng)里帶著一點(diǎn)

大海的氣息……

碑文（約前1-2世紀(jì)）

他們在實(shí)體的邊緣分手。

此后，他將是幽冥之鄉(xiāng)的

一個陰影。

而她——也將沿著一條

云端之路走下去，

無重，完整，又全然無礙。

這是最后一個十字路口。

她的右手和他的左手

十指相扣，而他既已

接受了命運(yùn)并且失語，

他的目光也已從她身上收回。

她抬起左手，以指尖輕撫

他尚帶余溫的面龐，

看著它慢慢變涼、失色。

他已看清前路，

就緒待發(fā)，雖說不大情愿，

卻沒有無謂的抵抗。

而她也接受了事實(shí)，一切已無法挽回，

但直到現(xiàn)在，她尚未放眼看自己

命定的旅程。到目前為止，

她還沒有把自己交給自己的陰影。

1990

給神愛得少一點(diǎn)的人們

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

你的新作再次踏足于你幾十年前就曾游歷的

領(lǐng)域，你會心生懼怕，并且在想，

‘我是否已用盡了才華？是否說完了

自己該說的話？’

這里有一個補(bǔ)救的辦法——

只有一個——來治療扼住喉嚨讓你失聲的癱瘓

和雙手的麻痹：記住那些偉人，記住塞尚

固執(zhí)地外出寫生，他畫的山

就是他學(xué)雅各那樣抓住不放的不倦的午時天使，[1]

并好說歹說求得賜福。記住雅各 [2]

一遍遍演練他的主題，失去的

是天真，而得到的

（從一個個分開的音符

到聚積成弦上回響的樂音）是黯然的

理解。每一個藝術(shù)生命

都終將遇到幾條龍，在循環(huán)往復(fù)的節(jié)奏中鱗片

帶血地升起：知道又要忘記，知道又要忘記。

這不僅僅是

要把事情做好的熱忱（誠然也包括這個），

而且它本來就是

喜悅的見證一次次出現(xiàn)的方式，[3]

它令人耗竭，古樸，又不被承認(rèn)—— [4]

直到往事讓你傷心。然后，你看，

一道折射的光線，一個影子的翅膀

無聲地變成了另一個。你可以，也只能

繼續(xù)向前。

1994

常春藤兄弟

大路和人行道之間，一根葉子寬寬的，

沒人愛的，沾灰的，雜亂的，招耗子的常春藤

在那里活著。新生的葉子快樂地

閃亮在固執(zhí)的老葉子中間，

它們早已弄丟了所有的光澤。

它不需要別人的賞識。它的枝葉

掩藏著一根根亂七八糟的棕色藤莖，

密得像海邊的沼澤；根部

執(zhí)拗地張開。哪怕大旱幾年

也沒人給它澆水，它只能

緊緊揪住干裂的大地的頸背。

我不是他的服務(wù)員。

如果我們是親兄妹，我得

看護(hù)我的兄弟，

那這種關(guān)系也是相互的。這根常春藤

用它全然無可置疑的生命

擔(dān)起了自己的責(zé)任。

1992

贊美詩

我死了沒有？我是不是

老得瞎掉了眼睛？或者

這只是一場夢——

這首贊美詩，這令人迷醉的頌歌，

這交織的

色彩與形式的音樂，爽致而空曠的

感覺的音樂——

那是不是夢

在展示記憶的

力量，此刻，今日，或隨便

什么時候？或者那是

內(nèi)眼的力量，完全 [1]

不同于記憶，想象的力量，

比我們所記住的更大，

卻被閑置，如同一口我們忘了

用杯子舀水的井？

總而言之，

那森林密布的寬闊的山腰

枝繁葉茂，各種樹，

各種色調(diào)的綠，金黃的綠，深藍(lán)的綠，

黑色的綠，純粹而又本色的

綠色的綠，還有溫暖而深邃的

栗色，以及快要發(fā)紫的

煙樹——全都呈現(xiàn)于

它們豐滿、沉靜的形體里，

在一襲微風(fēng)的空氣里，

而每一片葉子

都在泛起漣漪，閃亮，

連葉脈和鋸齒狀的邊線都清晰可見：

總之，那個場景

給夢帶來了

如此的歡欣，讓我忍不住流下

感恩的淚水

（似乎我從沒有哭過，只是讀到過

這樣的淚水有時真的會

涌出）驚奇于知道

我也有這樣的力量，一種天生的

能力，哪怕在睡夢里

哪怕瞎了眼睛，哪怕

告別了地球，也能看得如此清楚。

院墻

花園墻上的磚

比房子更老——

我猜它們是在建這條街的時候

采自一戶拆遷的農(nóng)莊——

另一個世紀(jì)的窄面磚。

雖然有籬笆和護(hù)欄，它還是一座

站在花朵身后的樸素的矮墻——

有玫瑰，蜀葵，羽扇豆

銀色的豆莢，香甜的

福祿考，一株淺灰的

薰衣草——

很少有人注意到——

但我發(fā)現(xiàn)了

墻內(nèi)色彩的蘇醒，

當(dāng)軟管灑出的水珠

調(diào)戲著它的痘痘和麻點(diǎn)——

一點(diǎn)素雅的紅，一粒

小小的金黃，一小片

淡紫色的影子，萌發(fā)自

一塊安靜而干燥的古銅色——

萬物的原型

總是比萬物本身超越

一小步，它只可遇不可求，只能

以漫游的目光

邂逅。

[1]：這里雅各英語原文作Jacob。《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jì)32：22-32記載了雅各(Jacob)與天使摔跤的故事。雅各與天使摔跤角力，只為爭得賜福。雅各本來不知道那人是誰，但那人只在他大腿根處一摸，他的腿就扭了。雅各立刻明白那人是神所派來的天使。于是，一場角力變成了雅各向天使求得賜福的死纏爛打：“那人說:‘天黎明了，容我去吧!’雅各說:‘你不給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保?6節(jié)) 最后，雅各得了神的賜福。

[2]：這里的雅各原文作James，出處有些費(fèi)解。因?yàn)橄乱恍杏衕is theme，因此可以排除這個James是英國詹姆斯樂隊(duì)的可能。而圣經(jīng)新約《雅各書》里的雅各雖然與舊約《創(chuàng)世記》里的雅各雖然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新約里耶酥兄弟的雅各英語譯名正是James。那么問題是，舊約的雅各是否也可以在英文里寫作James呢？如果是，那么這里的典故很可能是《創(chuàng)世紀(jì)》29章里雅各與拉結(jié)的故事。雅各深愛拉結(jié)，他的表妹。希望舅舅拉班把小女兒拉結(jié)嫁給他，拉班答應(yīng)了。等到婚禮的那天，拉班卻讓大女兒利亞與雅各同房。他第二天得知就去質(zhì)問拉班為什么騙他，拉班就說：“大女兒海沒有給人，先把小女兒給人，載我們這個地方?jīng)]有這規(guī)矩。你喂這個滿了七日，我就把那個也給你，你再為她服事我七年?！逼呷蘸?，雅各又娶了拉結(jié)，十分恩愛。原文里有這樣的文句，可供旁證：Remember James rehearsing / over and over his theme， the loss of innocence and the attainment of somber / understanding. Rehearsing 就是排練、排演的意思，是否暗指雅各愛的操練呢？他深愛拉結(jié)，卻必須跟她的姐姐同房。他也認(rèn)了，只當(dāng)是一種操練。The loss of innocence 里，innocence 正是亞當(dāng)與夏娃被誘惑之前的天真狀態(tài)，那么雅各失卻天真，并只能對事情的安排黯然理解(somber understanding)。雖然那七日令人難受，但突然枕邊人換成了另一個，這不正是喜樂嗎？整個詩的下半部也與圣經(jīng)文句相合。Epiphany有頓悟之意，其專有名詞則是指主的顯現(xiàn)。

[3]：“見證”原文作epiphany。基督教里專指主耶穌的顯靈，或主顯節(jié)，引申為突然看見或見證事情的真相而大喜。

[4]：此處原文作consuming， pristine， unrecognized。Consuming 就是讓人心力交瘁的那種狀態(tài)，pristine 指（習(xí)俗等）原始而古樸的、古風(fēng)的，unrecognized 則是不被世人承認(rèn)，尤其是當(dāng)今世人承認(rèn)的狀態(tài)。聯(lián)系前注，雅各渴慕和等待拉結(jié)的那段時間，何嘗不是“令人耗竭、古樸而不被承認(rèn)”的一段回憶。此注，期待賢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