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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 圣

        2010-01-01 00:00:00墨陽子
        四川文學 2010年1期

        一

        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陳三坐在“溫德豐”大堂屋的太師椅上,手中的銀質水煙具放在膝上,微微顫抖著。隔著一個大天井,外面酒店中,老酒客王麻子大聲指責昔日的雜糧美酒,如今成了酸泔水。陳三的長徒趙銘盛在低聲解釋。

        陳三沒有出去。前些天他就聽到了一些微言。外面出售的這一甑酒,出酒時他就嘗出帶苦澀味。陳三想不出原因,采用傳統(tǒng)的勾兌法補救:把僅存幾小罐的老窖陳釀取出一罐兌入,卻不見提味,反而又出現(xiàn)了微酸的口感。幾百斤酒呀,他舍不得倒掉。誰知降價出售,仍然有人詬病。

        天井旁的賬房有了響動,賬房李先生出現(xiàn)在堂屋門口:“三爺,我出去趕王麻子走!”

        陳三嘆道:“銘盛太老實,先生去料理一下也好。這甑酒不上口,酒錢就不收了?!豹?/p>

        清代宜賓的糟房,基本上是前店后廠,即后面烤酒,前面賣酒,并配售一些下酒的涼菜。前店還兼做一些小酒店和串街的擔擔酒販的批發(fā)。

        李先生走進店堂就是一個哈哈:“王麻子,你格老子發(fā)啥酒瘋?”

        王麻子板著臉說:“李師爺你少打哈哈。我問你,這酒是三爺烤的還是徒弟娃兒烤的?”

        “啥子意思?”

        “三爺有祖?zhèn)髅胤?,不會烤出這種酸泔水。三爺是不是又去廟里拜送子觀音,徒弟在家亂下料,才烤出這種酸泔水?”

        趙銘盛大聲說:“姓王的,你口里干凈點!”

        王麻子醉眼睥睨:“干凈點?街坊上哪個不曉得你師傅兩千金缺一子?為求香火傳人,四處求神拜佛求醫(yī)問卜,錢財花了,正業(yè)廢了。如今你‘溫德豐’的酒,不如‘張萬和’‘長發(fā)升’‘德盛?!瑢Φ闷鹣热税灏宀?”

        趙銘盛大怒:“你放屁!”

        李先生連忙攔住趙銘盛:“王麻子,你格老子少打胡亂說,謹防三爺回來不依你。今天的酒錢不收了,你先回去,改天不發(fā)酒瘋再來?!豹?/p>

        王麻子由李先生半扶半推向門口走去,突然問:“你家雜糧酒,又叫啥姚子雪曲?”

        “那是文人雅士抬舉。王麻子你還懂這個?”

        “還有首曲,我聽你們唱過。”王麻子偏起頭怪聲怪氣嚎叫起來:“姚子雪曲,杯色增玉,得湯……得湯……”唱到此處,臀部挨了一腳,一個踉蹌,跌出門去,摔倒在地上。

        “趙銘盛,你娃兒敢打老子?”

        趙銘盛沖出門,又被李先生拉回來。趙銘盛大喝:“我?guī)煾导郎癯捻炘~,是給你這種酒瘋子亂吼的?我打爛你的嘴!”

        王麻子挨了一腳,酒亦醒了大半,爬起來就跑,邊跑邊喊:“趙蠻子,你格老子等著,我回去喊我兒提菜刀來找你!”

        趙銘盛肩頭一抖,摔開李先生,抓起桌邊的板凳,大步追去:“王麻子,老子坐在巷口等你兒提刀來,不來的是蝦子!”他走到長春街巷口,把板凳往地上一跺,大馬金刀坐在那里,氣得直喘粗氣。

        李先生沒法,只好回去向陳三稟報。他回到堂屋時,看見天井兩邊站滿了糟房的人,陳夫人也帶了兩個女兒站在堂屋外面,一二十個人都不敢做聲。陳家祖上規(guī)定:店堂中若有吵鬧嚴禁一窩蜂擁出去幫腔。李先生正要稟報,陳三攔住說:“我都聽到了。再麻煩先生一件事?!豹?/p>

        “三爺請吩咐?!豹?/p>

        “你找三個人分別去“張萬和”“長發(fā)升”“德盛?!辟I一罐一斤裝的酒回來?!豹?/p>

        “是,我馬上就去辦?!豹?/p>

        李先生出去后,陳三喊:“玉蘭!”

        陳三的大女兒陳玉蘭進來:“爸,啥事?”

        “那王麻子一個跑鄉(xiāng)的貨郎,敢來我陳三門前耍刀?去把銘盛喊回來?!豹?/p>

        陳玉蘭小跑著去了,很快又小跑著回來:“爸,大師兄不回來!”

        “那就把雞毛掃帚提去打腳!記住,不是打銘盛的腳,是打板凳腳腳?!豹?/p>

        陳玉蘭撲哧一笑:“大師兄惹了禍,爸還護短。我要打急了打錯了打了大師兄的腳怎么辦?”

        “你平時很尊敬銘盛,你不會打錯的。去吧?!豹?/p>

        陳玉蘭臉一紅,抓起雞毛掃帚跑了。不一會兒,趙銘盛先跑回來了,垂著手站在堂屋前。陳三淡淡地說:“銘盛,去把店子關了。沒走的客人,留兩個師弟服侍。完了你把賣的酒提一罐進來?!豹?/p>

        等趙銘盛關好門提著酒進來時,李先生派出去買酒的人已經買回了酒。宜賓城中四大糟房的酒同時擺在一張方桌上,分別斟在了四個酒杯中。

        陳三說:“李先生,你乃此道高手,先品一下優(yōu)劣如何?”

        李先生依次慢嘗細品,然后說:“依我愚見,桌上這四家的酒,暫數(shù)“張萬和”之酒為佳?!豹?/p>

        陳三點頭說:“銘盛,你也來品一下,長點見識?!豹?/p>

        趙銘盛說:“我不嘗?!豹?/p>

        陳三驚道:“為啥?”

        “從我跟師傅學藝以來,只見過師傅這一甑酒有點偏差,又不是溫德豐的秘方不好。這甑酒為啥出偏差,找出原因就行了,嘗別人的酒干啥?”

        李先生點頭說:“有志氣!”

        “牛脾氣!”陳三搖頭說,“康熙二十六年,因為軍糧吃緊,康熙帝下令禁酒。我陳氏在陜西商州的糟房被奸人勾結官吏霸占,并強令陳家移民四川。先祖陳三功老大人移民宜賓后,得世家望族姚鄉(xiāng)紳之助,買下了因禁酒令而荒閑的官釀糟房溫德豐。姚恩公還將他祖?zhèn)鞯摹ψ友┣裔劽胤絺髋c先祖。先祖十數(shù)年辛勞苦思,才有今日之陳氏秘方。我陳三本來也是心高氣傲之人,不屑嘗別家之酒以取巧。但如今許多人都在傳‘張萬和’‘長發(fā)升’的酒比‘溫德豐’好,我陳三還能固步自封么?同業(yè)競爭厲害呀!安知別人就沒有嘗過溫德豐的雜糧酒以取長補短?剛才開啟張萬和的酒罐時,你們發(fā)現(xiàn)啥沒有?”

        李先生搖了搖頭。趙銘盛卻說:“有一股香氣噴罐而出。是不是師傅說的那種噴香?”

        陳三一拍桌子:“正是為師給你講過的那種噴香!這是釀酒制香的高境界。為師不用嘗,鼻聞眼觀,就明白溫德豐這一年來的酒已經遜人一籌了。矯枉過正。要扳回劣勢,就要烤出比‘張萬和’還好的酒。好了,忙了半夜,各人歇了吧。銘盛,你隨我上街去走走。”

        陳三出得堂屋,迎面看見夫人關注的目光。

        “夫人,我就在附近走走,沒事。”

        “三哥,要不要加件褂子?”

        “不必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宜賓是一個飽經戰(zhàn)亂的城市。崇禎十七年,大西軍張化龍部攻占宜賓。次年,南明隆武元年,明兵部右侍郎樊一衡集舊部三萬余,與大西軍反復爭奪宜賓。越四年,清軍水陸夾擊攻下宜賓時,已經找不到建筑完整的街區(qū)了。其后,大西軍與清軍反復為攻占宜賓數(shù)度大戰(zhàn),大西軍戰(zhàn)敗后,宜賓城才安靜了一二十年。到康熙二十年,吳三桂稱帝,派兵攻占宜賓。清軍的平藩之戰(zhàn),在宜賓就打了大半年。直到“康乾盛世”,宜賓才恢復過來。

        這一年是同治乙丑年(公元1865年)。陳三負手向東門走去,他要先看看“長發(fā)升”的生意。

        縣署街的“長發(fā)升”糟房,也是前店后廠的格局,規(guī)模與“溫德豐”接近,同治年間有窖十余口,其中明代老窖兩口。

        已是亥時,但“長發(fā)升”的大店堂中,七八張方桌,至少上座六成。陳三從“長發(fā)升”門口的街沿下路過時,正遇上一個站在柜臺邊上喝寡二兩的酒客打噴嚏,將一口酒直噴出店外。陳三只感到一陣酒香撲鼻而來,連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直走進氣死風燈照不到的暗處,才長長地嘆了口氣。但他腳下不停,又向小北街走去。趙銘盛跟在后面,也不多話。

        “張萬和”的糟房在東濠街,酒店卻開在小北街。是當時唯一廠店不在一處的糟房?!皬埲f和”酒店上座與“長發(fā)升”差不多,但街沿坎上一排長板凳坐滿了端著酒杯以花生胡豆下酒的短衫酒客。街上每有女人路過,這些人便評頭論腳,看到悅目者,議到得意處,眾人哄笑聲中,便有短衫酒客將杯中酒一口吞了,又數(shù)銅錢再去酒柜上買一杯來,如此直混到深夜方罷。

        陳三走近街心,只感到用不著吸氣,那酒香便撲鼻而來,沒有風,酒香甚至彌漫在店前歷久不散。

        “回家吧?!标惾浼诺卣f,神色有些凄涼。

        趙銘盛緊走兩步說:“師傅,有一天,溫德豐的酒香將飄滿整個宜賓!”

        陳三不動聲色,心中說:好徒兒!

        回到家中喊開店門,陳三沒回臥室,卻在堂屋中坐著沉思。趙銘盛蹲在門外的天井邊上。少時,陳夫人端了一杯茶來。趙銘盛站起輕聲喊:“師娘?!豹?/p>

        陳夫人也不多話,只把托盤遞與趙銘盛,示意他送進去,便悄悄退下。陳三不睡,這兩個人就不會去睡。

        陳三喝了趙銘盛送去的茶,突然說:“我一直在想,這甑酒會不會壞在曲藥上?”

        “師傅,徒兒也想到這一點。一樣多的糧食,這一甑比往常卻多了二三十斤酒。會不會是曲藥下重了,將蕎子逼干透了,苦尾子比往常重?”

        陳三聽后,猛然想起下曲藥那天,下到大半時,聽人說翠屏山一真大師來了,忙將曲藥捏碎和入料堆,忘了精確計量。他在心中暗責:都是求子心切啊,壞了多少正事!

        陳三呆了半晌說:“銘盛,你去睡吧?!豹?/p>

        “師傅沒睡,徒兒不敢偷懶?!豹?/p>

        “我要想些私事,你幫不上忙。去睡吧。”

        趙銘盛走后,陳三站起來,將穿著弄整齊,向堂屋上方的大神龕走去。

        “溫德豐”糟房的堂屋幾乎有縣太爺?shù)墓冒愦?。正上方的神龕更猶如一間小屋,高約七尺、寬約八尺,長則一丈有余。上首供奉著酒神杜康的木雕造像,真人大小,坐在一具蓮臺上。下面四尊略小的木雕站像分左右站立,分別為善飲之酒仙李白、善售之侍神司馬相如、善釀之酒吏劉白墮;另一尊著本朝服飾的造像,香爐中木牌上書:侍神陳三功老大人之位。

        陳三對諸神依次磕頭后,跪在陳三功像前低聲說:“陳氏溫德豐糟房第六代傳人小陳三,向列祖列宗請罪。不孝子孫小陳三因膝下僅有二女,卻無男丁繼承陳氏香火,心中惶恐,便求神拜佛廣結善緣希求得子。不想古人說命中有才有,命中無莫強求。不孝子孫陳三求子不得,反而敗散了祖?zhèn)骷邑?,更荒廢了祖?zhèn)鞯恼龢I(yè)。今為同治乙丑年秋,陳三得酒客教訓,醒悟到酒質下降,使溫德豐在同業(yè)競爭中居于下風,竟使祖宗蒙羞,實為陳三個人之罪。為此,罪人陳三發(fā)誓:振興祖業(yè),寧絕后人,不辱先人!”

        陳三訴畢,再叩首,站起來長噓胸中悶氣,聽得外面街巷中傳來了二更的梆子聲……

        二

        水質、曲藥、糧食配方,為傳統(tǒng)釀酒的三大命脈。陳三將糟房中的事安排好后,便帶了趙銘盛去了南溪。

        川南曲藥數(shù)南溪,南溪有個曲藥王。

        船一靠岸,趙銘盛就雇了一乘滑竿,陳三坐上后,便直奔曲藥王家。

        曲藥王的四合院坐落在一處小河邊的山坳前。陳三還在半路,曲藥王就已得到鄉(xiāng)人報信,迎出一兩里路。老遠看見陳三,立即吩咐家人殺豬宰雞,到他陪著滑竿往回走時,遠處已經傳來了豬的嚎叫聲和雞的撲騰聲。

        堂屋早已打掃干凈。新銅盆盛的熱水上掩著新面巾已侍候著了。陳三剛一坐下,香茗果點便送了上來。陳三笑道:“李五爺怎不當陳三是老友,反當陳三是稀客?”

        曲藥王李五說:“李五被人稱為曲藥王,但這制曲藥的手藝人,長到天高也只是一根豆芽。比起三爺這樣三流九教稱為善人、紅黑二道皆有知交的英雄,李五擺不上桌面。李五不敢不敬三爺?!豹?/p>

        陳三面色一沉:“五爺,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那我問你,你賣給‘張萬和’‘長發(fā)升’的曲藥,為何比賣給我的好?”

        曲藥王一怔,隨即大叫:“三爺,哪里會有這種事情?”

        “把你賣給‘張萬和’‘長發(fā)升’的曲藥拿來,我比較一下。”

        曲藥王向內室跑去,很快抱著一個油布隔絕防潮的大竹筐出來,將一包包的曲藥撿出來放在桌上,解開紙包,氣急敗壞地解說誰買的大曲、小曲或麥曲,三爺你又是買的什么曲,陳三一直不吭聲,曲藥王越解釋越急,連各種曲藥的用料,磨粉的粗細、濕度、水溫、發(fā)酵……都拉雜出來了。

        陳三是釀酒世家出身,也制過曲,只是會而不精,這一聽便聽出了許多專秘之處,用心記憶。曲藥王最后苦著臉說:“三爺,我說完了,信不信由你?!豹?/p>

        陳三說:“我信不信,插得上嘴說話嗎?”

        接下來,陳三一住三天,毫無走的意思,整天就和李五談論烤酒制曲的事。曲藥王這才明白陳三是為套藝而來,便干笑著說:“三爺,你沒把李五當朋友嘛!”

        “我怎沒把你當朋友了?”

        “三爺只不過是偶爾出了一甑微帶苦澀味的酒,聽了點微言,雄心大發(fā),要重振溫德豐的雄風,想從改進曲藥著手,明說嘛。李五就是把祖?zhèn)魇炙嚬笆窒嗨停慌逻€巴結不上三爺。”

        陳三不好意思地笑道:“陳三此次確是心懷不善而來。只因江湖舊習業(yè)行規(guī)矩,祖上秘術傳子不傳女。陳三不敢開口相求,只好使點小計,從五爺口中偷得一點算一點。陳三心中不安,早想好日后就是過命也要報答此恩的?!豹?/p>

        曲藥王站起身來:“這樣吧,我配五斤料,從頭做到尾,讓三爺看完了再將曲藥帶回宜賓。”

        “大恩不言謝。”陳三隨著曲藥王去了作坊。

        制曲的周期一般是二三十天。陳三脫下馬褂,換上短衫,挽起袖口實干,幾乎把家都忘了。但家人會忘了他嗎?第十天上午,兩乘滑竿抬著陳夫人和陳玉蘭找到曲藥王家中來了。

        陳夫人一見陳三頭頂光頭部分發(fā)茬長了半寸長,后腦發(fā)辮零亂,胡須上沾著飯粒和谷草葉子,不禁嚇了一跳:“三哥,你……你怎么弄成了這模樣?”

        陳玉蘭卻不同,看看她爸,又看看趙銘盛,撲哧一笑:“媽,爸和師哥家里揭不開鍋,跑曲藥王這里打工來了?!豹?/p>

        陳三一笑:“夫人休要驚慌。老夫心里從未像今日這般踏實。五爺,能叫下人去請個剃頭匠么?”

        李五歉然道:“嫂夫人,大小姐,李五伺候三爺制曲,弄得啥都忘了。告罪,我這就去找剃頭匠。”

        午飯后剃完頭,陳夫人服侍陳三洗浴。陳三在大木桶中閉目低吟連叫舒服。誰知陳夫人眼圈一紅說:“三哥,我沒能為陳家育出香火傳人,對不起陳家祖宗?!豹?/p>

        陳夫人是道光年間宜賓一位縣丞的女兒,其兄此時仍在川北為官。她對陳三大耗家財求神拜佛既不干預也不鼓勵。她比陳三小十多歲,卻已幾次勸陳三納妾。陳三卻說:“無后乃是天譴。糟行自古就說:踐踏五谷,必遭天譴。溫德豐釀酒一兩百年,耗了多少五谷?求神拜佛只不過是想以善積德改變命格,怎能納妾再糟蹋年輕女子?”

        這時陳三聽夫人自責,不禁驚道:“夫人近日怎么了?先父所得三子,夭折了老大老二,獨活陳三,卻連官名也不敢用,怕被閻王知道了啥時叫小鬼來拘了魂去。哎,今年我已五十九了,理當活得閑適一點,誰知一不小心,釀出了酸苦之酒,遭世人詬病,使祖宗蒙辱。我此時啥也不想了,只想光大祖?zhèn)鹘^藝,再得世人尊崇。請夫人勿以俗事亂我心志。”

        陳夫人本想再談談大女兒玉蘭的事,聽陳三這么說,就不敢再提起。

        趙銘盛拜陳三為師時已十幾歲了,那時陳玉蘭不過兩三歲,陳玉霞才出世。溫德豐是幾代人經營的大糟房,甚為殷實,女兒有女傭人帶,不比小店子,徒弟娃除干活還得帶小孩。兩姐妹長大后,陳夫人管教嚴,白天讀私塾晚上學女紅,更限制兩姐妹與徒弟娃打鬧玩耍。最后就弄成了這樣一種格局:兩姐妹成了趙銘盛和眾師弟心目中的公主。平時與師傅師娘對面路過,只要空間夠,就不必側身。但見了兩姐妹,路再寬,卻側身讓道成了習慣。所以那天陳玉蘭提著雞毛掃帚二次去喊趙銘盛回家,陳玉蘭大聲說:“你師傅二次傳令,再不回去,打斷腳桿拖回去!”趙銘盛回頭一見陳玉蘭手中亂揮亂舞的雞毛掃帚,立馬跳起來,抓起板凳繞開陳玉蘭就跑。陳玉蘭追著一陣亂打,雞毛掃帚的細竹竿記記打在板凳上,邊打邊數(shù)落:“你犟你犟!連你師傅的話也不聽了?打著腳了!——板凳腳腳!”打著打著陳玉蘭忍不住笑起來,引得巷子中的路人一齊大笑。

        陳夫人伺候陳三洗浴時,陳玉蘭說要去小河邊網魚。曲藥王的三兒子立即拿了魚網魚簍子撈衣子帶陳玉蘭去了。趙銘盛怕陳玉蘭在河邊出事,連忙跟著追去。

        “你跟來干啥?怕我被魚吃了?”她瞪大雙眼問。

        “我……我也想看小三子網魚。”

        “到這里十一天了,沒去網過魚?”

        小三子說:“趙大哥整天跟著三老爺學制曲,從沒玩耍過?!豹?/p>

        “那不成牛了嗎?”陳玉蘭脫口說,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走在中間,聽得后面的腳步聲一下沒有了,回過頭去,看見趙銘盛站在那里垂著頭,顯得十分難過。她連忙走過去說:“師兄,生氣了?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其實,我心里是很感激你的。這么多年,要沒有你里里外外頂著干,我爸早累垮了。”

        “大小姐明白就好。”

        “叫我大小姐?何不干脆叫公主?”

        “原來你都知道!”

        “你和幾個師弟背地里叫了這么多年,我能不知道?”

        趙銘盛不好意思地笑了。陳玉蘭說:“小三子都到河邊了,快走!”

        這一天他們打了很多魚。小三子很內行,河灘撒網,河岔河溝用撈衣子撈。到趙銘盛說師傅已洗完澡,該回去了,一兩個時辰,魚簍子里已有了十來斤魚。陳玉蘭高興極了,燦如太陽的笑臉就從沒陰過,每逢魚網或撈衣子里有魚,她總要親自捉了放進魚簍。從她長大后,趙銘盛幾乎是第一次看見她毫無壓抑地表現(xiàn)出少女的活潑天性。他想,師娘平日是不是對她管得太嚴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夫人母女坐船回宜賓,陳三師徒繼續(xù)學制曲。在正式完成包包曲的前兩天,曲藥王專釀五斤糯米的醪糟作試曲。醪糟屬于米酒類,民間用途極廣,釀制簡單,周期很短,只需一兩個對時。出缸時,陳三揭開捂蓋物,一陣甜香噴發(fā)而出,圍觀之人不約而同齊聲大叫:“好香!”再看缸中,酒液冒過酒窩子,更冒過了結塊為缸形狀的糯米糟本身。陳三嘆道:“出酒如此之多,連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他勾起一勺,喝入口中:“香甜醇烈,只需勾兌少許烈酒,便是上等米酒了。五爺,大恩不言謝。請為我雇兩匹馬,我明早就回宜賓?!豹?/p>

        “三爺歸心似箭,不耐坐那比老牛還慢的上水船么?”

        “知我者,曲藥王矣!”

        三

        溫德豐糟房的大堂屋中,一切多余的擺設用具都搬開了。一切稍有不潔的地方都反復清潔過了。三天之前,大堂屋就嚴禁女人進出。堂屋變成了神殿。

        到了開工祭神吉日,所有能進入神殿的人都早已凈身凈衣。酒店停業(yè),陳夫人與兩個女兒及溫德豐二十多口人,站在天井中遠遠觀看莊嚴而充滿宗教氣氛的祭祀儀式。

        暫充司儀的李先生在大神龕左側喊:“酒神子孫陳氏溫德豐糟房開鍋祭神,上——祭——品!”

        早已準備好放在一側的各色祭品由徒眾送過來,傳與陳三,陳三親自擺上供桌。

        “敬——香——燭!”

        徒兒們將早備好的香燭在照明燭上點燃,奉與陳三,由陳三親自插在諸神香爐中。

        “信徒陳三領眾徒兒拜祭先師酒神杜康!”

        陳三居前 ,五個徒兒在他身后站成一排,一齊撩起衣衫下擺,雙膝跪地,隨著司儀聲,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拜畢,起立。

        “拜祭酒神杜康之侍神李白、司馬相如、劉白墮、陳三功老大人!”

        陳三及眾徒再次跪拜,隨著司儀聲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拜畢、起立整裝。

        古代有許多全國性或地方性的大型祭祀節(jié),常帶有一些娛樂性。但各行各業(yè)的生產式祭祀,卻是絕對莊嚴的。祭堂內外二三十口人,大氣也不敢亂喘一口。

        司儀聲再起:“獻唱祭神頌曲!”

        陳三拜畢起立時,已經接過了趙銘盛奉給他一束拜香。司儀聲落,陳三將拜香高舉過頭,然后向著大神龕深深地彎腰揖拜下去,同時大聲唱頌:

        姚子雪曲,

        杯色增玉。

        陳三唱頌的聲音一起,身后的五個徒兒便跟著師傅揖拜唱頌。這規(guī)矩是康熙二十六年從陜西移民到四川宜賓的先祖陳三功定下的。每逢開鍋煮酒,必先祭神;每逢祭神,必獻祈頌之歌,陳三唱的頌詞是北宋詩人黃庭堅于七百多年前寫的,贊美當時宜賓的私釀酒大師姚君玉所釀造的“姚子雪曲”酒。陳三功移民宜賓后,得姚家后人之助,經過反復實踐,釀造出稱雄川南近兩百年的陳氏雜糧酒。陳三功感恩姚氏,便規(guī)定黃庭堅這首《安樂泉頌》作祭祀頌歌。選這首賦頌還有另一層含義:將黃庭堅在頌詞中所贊頌的那種酒質境界,定作陳氏后人釀酒的追求。

        陳三一邊唱頌,一邊沿著神龕前的空地走圈:

        得湯郁郁,

        白云生谷。

        每逢走圈走到大神龕前,他都手持拜香高舉過頭再彎腰深深地揖拜下去。五個徒兒成一行尾隨著他走圈,跟著他同時揖拜,同聲唱頌,歌聲和動作整齊劃一,極為虔誠。

        清而不薄,

        厚而不濁,

        甘而不噦,

        辛而不螫。

        如此走圈連唱三遍之后,陳三把拜香插進香爐,再拜畢,后退三步,祭祀結束。

        祭祀結束,陳三一昂頭,大步向堂屋房邊的一道側門走進去。他的五個徒兒緊隨其后也跟了進去。他們一進側門,陳夫人便帶了幾個人走進堂屋,迅速恢復了原來的擺設。陳夫人令人抬來一張?zhí)珟熞危轮乳T坐下,不讓別人進去。這時,從里面?zhèn)鞒鲫惾穆曇?“蕎子兩斗零一升!”

        隨著他的喊聲,徒弟們開始從糧倉搬出各種糧食,腳步聲沉重而急促,此起彼落。

        “大米兩斗半!

        “糯米一斗零六升!”

        “高粱五斗零四升!”

        “麥子一斗零七升!”

        大約一個時辰后,四個徒弟出來了,趙銘盛還在里面。四徒短衫臟了,大汗淋漓,眾人擦汗、喝茶、歇息,卻并不散去。

        又隔了一個時辰,陳三在里面喊:“老二老三進來幫你大師兄和料!”

        陳夫人明白,最先搬出來的各種糧食,其分量已經背地里調配過了;多搬的還了倉,不夠的又補搬了出來。實用量只有陳三和趙銘盛知道,并且混和在一起了,連內行也看不出來真實的比例。再叫人進去反復拌和是為了和得更均勻。

        半個時辰后,陳三帶著三個徒兒出來了:“夫人,午飯備好了么?”

        陳夫人說:“早已擺好了?!豹?/p>

        眾人去吃午飯時,陳夫人仍然坐在小側門前。小側門后面就是釀酒作坊,十分寬大,包括糧倉、飼料房、牛欄豬圈、庫房、火堂、天鍋、九口窖池、攤放空地、澡堂廁所天井水井……等等。如此大的后廠,當然不止一道小側門進出。只是為了保密,另外兩道門早已由陳三親自上了鎖。他們出來吃飯,里面再無別人。

        眾人吃飯時,陳三一個人提著一只布袋進了作坊,大約半個時辰后,他穿著一件被汗水濕透的單衣出來,發(fā)辮盤在脖子上。工藝流程中涉及到保密技術時,多苦多累也是陳三自己親自操作。他赤著上身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喝茶一邊由陳夫人替他擦汗換內衣,同時安排趙銘盛帶了幾個師弟乘船去岷江江心取江心水。

        由于黃庭堅在《安樂泉頌》中提到的安樂泉早已在康熙年間毀于戰(zhàn)爭之中,其后宜賓的釀酒業(yè),基本上都是取用岷江的江心水。取回后再反復處理,直到十分純凈才用于釀造。

        釀酒周期長、環(huán)節(jié)多,需要隨時細心觀察。趙銘盛在這期間就睡在窖池外面。陳三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糟房中親自干活或指揮徒弟們干活,晚上還要時不時提著風燈跑幾次。如此不到一個月,連人也累瘦了。偏生人在江湖,煩人的事還時常不請自來。

        有天上午,賬房李先生一路小跑來到窖房:“三爺,知縣沈大人親自來訪,正在店外等候?!豹?/p>

        陳三一聽,丟下手中的活,也是一路小跑,出得店來,只見時任宜賓知縣沈棫負手站在街上,背后站著他的師爺丁一丁。

        陳三袖子一抖揖拜說:“大人有事,差衙丁傳一聲,陳三跑著就來了。大人親自蒞臨,叫草民陳三如何敢當?”

        沈棫扶起陳三道:“你我知交,怎地如此多禮?”

        陳三再向丁一丁作揖:“丁師爺大安!”

        丁師爺在沈棫身后閉了一下左眼說:“三爺大安!”

        “沈大人、丁師爺,請。”

        陳三和丁師爺素有私交,丁師爺閉一下左眼,等于是暗示陳三,沈知縣是為募捐而來。

        堂屋中分賓主坐下,上茶后,沈知縣說:“聽說三爺奮發(fā)圖強重整家風,可喜可賀?!豹?/p>

        陳三老江湖,知道該破的財守不住,干脆把話主動遞出去:“陳三做事遭人詬病,方知圖強。怎比得上大人處處為鄉(xiāng)民造福,做的都是傳頌千秋的大善事!”

        丁師爺接過話:“大人正為在翠屏書院的舊址上修建敷文書院一事發(fā)愁,經費欠缺,都快停工了?!豹?/p>

        陳三起身道:“大人請用茶,草民告退片刻。”

        陳三回房,從柜中僅存的兩張銀票中取出一張。陳夫人在旁,退下左腕的金手鐲默默遞過去。陳三一怔后羞愧地接過來,回到堂屋:“大人,草民想為大人修建敷文書院分一點憂,懇請大人恩準?!豹?/p>

        沈棫拈須笑道:“為地方辦學,三爺慷慨解囊,本縣代鄉(xiāng)人多謝了?!豹?/p>

        丁師爺笑道:“大人請看,一百兩銀票帶一只金手鐲呀!‘德盛?!赇伄?shù)?,生意比‘溫德豐’好,下走去了三次,他才勉強捐了十兩。”

        沈棫道:“這金手鐲是尊夫人之物,本縣萬不敢受,三爺請代為退還?!豹?/p>

        “大人,這是內子的一點心意啊?!豹?/p>

        “三爺,一斤酒能賺多少銅錢?以你之力已經多捐了。本縣心中不安,不敢久留,這就告辭?!豹?/p>

        送走沈知縣,陳三無力地坐在太師椅上想:這知縣到底是明白人。一百兩銀子,要賣多少酒才掙得到啊!

        誰知這一口剛被咬過,流血尚未止住,一天晚上,曲藥王李五闖了進來,跪下去抱住陳三的腳就哭叫:“三爺……你一定要救你大侄子一命呀!”

        陳三扶他坐下,細問之下,才知曲藥王的大兒子為友助拳,將當?shù)剜l(xiāng)吏的兒子打成重傷。這鄉(xiāng)吏與南溪縣丞素有往來,縣丞便抓了李大娃,送到宜賓下在獄中了。

        陳三二話沒說,將家中僅有的銀兩全部帶上去找丁師爺,半夜時分就將李五的兒子帶回了溫德豐。他讓李五帶了丁一丁的便條和沈知縣的口信趕回南溪去找那位縣丞,求他化解兩家怨仇。李大娃則暫留溫德豐避難。

        回到房中,陳三累得如病了一般。陳夫人為他捶背時;幾次欲言又忍。陳三看在眼中,嘆氣說:“夫人想說啥,我心里明白。我們的家底已經完了?!豹?/p>

        陳夫人苦笑:“三哥,你好好睡吧。只要酒出得好,以后省著點,我們會慢慢好起來?!豹?/p>

        終于到了出酒這一天!

        陳三站在天鍋邊,趙銘盛在冷卻池下面的竹管中接出第一碗酒捧給陳三,陳三雙手顫抖地接過碗。盡管鼻子已經告訴他這是一甑異香撲鼻的好酒,但他還是在心中默念了三遍“酒神保佑”,才淺淺地喝了一口——剎那間,笑容浮上了他那瘦了一圈的老臉,笑著笑著,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將酒碗遞給身后李先生,卻對陳夫人說:“取金杯四只,準備敬謝酒神和侍神?!豹?/p>

        溫德豐的男丁幾乎都來了,擠在李先生身后,輪流品嘗這才出甑的原酒。叫好聲響成一片,一碗酒才傳幾個人就喝空了。

        陳三說:“銘盛,再接一碗來,讓每個人都嘗嘗我陳三此生釀出的最好一甑酒!”

        一個聲音在眾人身后響起:“不知沈某人能否先嘗為快?”

        陳三大吃一驚:“知縣大人”

        沈棫道:“本縣只是路過此處,聞得異香,進來看看。本縣別無所圖,三爺休要驚慌?!豹?/p>

        陳三忙道:“快取虎樽為大人盛酒!”

        沈棫從陳三手中奪過酒碗:“酒香撲鼻,誰耐等人去取虎樽?”他喝了一口,含在口中,慢慢吞下,大叫一聲:“好!”酒碗一抬,連喝三大口,然后把酒碗遞給丁師爺:“丁翁品嘗,如此香醇甘烈的雜糧酒,卻不辣喉不打頭,你可曾喝過?”

        丁師爺品嘗了兩口,眨著眼說:“大人恕罪,下走差點就誤會大人了。”

        “此話怎講?”

        “下走先入之見,以為大人看三爺厚道,要抬舉他一下。下走細品此酒之后,才明白大人贊美此酒,確實因為酒好,大人心中其實毫無私情?!豹?/p>

        沈棫一笑道:“丁翁如此一說,倒真提醒了本縣。陳三爺,明日上午發(fā)鄉(xiāng)榜,各鄉(xiāng)的學子文人豪紳及本城大戶,都會來縣衙前看榜。本縣以一兩紋銀一斤,買這甑原酒十斤。到時你親自帶人送到衙門口來,本縣專候?!豹?/p>

        陳三熱淚再涌:“大人!”

        沈棫抱拳作別:“你收酒很忙,本縣告辭?!豹?/p>

        次日上午,縣衙門口熱鬧非凡。棚考、書院、文廟的一眾文黨,學子偕師長家長文友,遇場合就要顯擺一遍的豪紳和商賈,直到小商販頑童好閑者竟有一兩千人。張貼榜單的墻前更是內七層外八層,擁擠不堪。

        如此盛會,除了看熱鬧的閑耍者,本來大多的興趣都集中在看榜上,但沈棫以知縣的身份,自然可以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沈棫一出現(xiàn)在衙門口的平臺上,問候聲便從四面響起,等到沈棫的親隨大聲問:“溫德豐糟房的陳三爺送酒到了沒有?”人們都因驚訝而靜了下來。

        趙銘盛在附近說:“大人,我?guī)煾祦砹?”

        眾人調頭,只見趙銘盛抱著一個小頸口的大陶罐,跟著陳三大步走來。陳三見禮說:“大人,你要的酒,草民陳三送來了?!豹?/p>

        沈棫道:“陳三爺,本官要的是你昨日剛出甑的極品姚子雪曲酒?!豹?/p>

        “多謝大人夸獎。草民送來的正是昨日那甑原酒?!豹?/p>

        “斟酒驗收。”

        沈棫話音一落,便有許多自認身份可以近前的人靠了過來。趙銘盛把陶罐放在地上,解開包口的紅綢,拔出軟木塞前,他輕輕搖了一下,軟木塞一拔開,一股濃烈的酒香頓時如一群禁閉已久的香蟲香妖一般爆涌而出,向圍在四周的眾人的鼻子鉆了進去。到趙銘盛抱起陶罐往酒樽斟酒時,酒香四處噴飛。圍觀之人不約而同喊叫:“好酒!”

        沈棫端起酒樽,喝了一口,默品半晌,嘆道:“果然是極品美酒!取紋銀十兩,將酒資付與陳三爺。”

        陳三作禮道:“這是草民孝敬大人的酒,不敢收取酒資。”

        沈棫臉一沉:“三爺如不收取酒資,眾目睽睽之下,本縣豈不是成了貪官么?”

        “那——草民就見笑了?!标惾障戮瀑Y。

        一個錦衣鄉(xiāng)紳向沈棫作禮說:“請問大人,當今市價,一畝熟田才值紋銀十二兩,一畝熟地僅值十兩,這世上有什么酒能值一兩紋銀一斤?”

        沈棫道:“大鄉(xiāng)紳何不自己品嘗?”

        那鄉(xiāng)紳接過酒樽喝一大口,慢慢吞下。

        沈棫問:“如此甘醇烈酒,刺喉否?”

        鄉(xiāng)紳搖了搖頭。沈棫又問:“打頭否?”鄉(xiāng)紳又搖了搖頭,然后調向陳三說:“陳三爺,我也買酒十斤,作過年宴客之用?!豹?/p>

        一個胖大華服的綢緞商向沈棫作揖道:“知縣大人,草民嗜酒如命,聞了這酒香早已喉頭癢不可耐,大人能否賜酒一嘗?”

        沈棫笑道:“如此好酒,為本城增光,正要大家都來嘗嘗?!豹?/p>

        綢緞商人接過酒樽,送到自己的大酒糟鼻下,狂嗅起來。只見他每一吸氣,喉結便抽一下,如此嗅了六七次,酒樽一翻,竟將半酒樽酒盡數(shù)倒進口里,如牛飲水吞進肚中,大笑道:“好酒好酒!陳三爺,這里一散,叫你徒兒立馬送三大罐到鄙人的吉慶莊來?!豹?/p>

        綢緞商人的大笑聲中,只聽一個文人嘆道:“今日不見黃山谷,卻看草牛吞黃湯。小可一介寒儒,把自己賣了也買不起這大肚罐酒。三爺?shù)木频曛锌捎羞@姚子雪曲隨堂坐飲?”

        陳三連忙作揖:“有。歡迎先生光臨?!豹?/p>

        “既有,小可這就去也?!豹?/p>

        秀才一走,引得其他文人起哄,竟三五結伴,尾隨秀才向溫德豐而去。這一天,溫德豐酒店中飲酒者絡繹不絕,至夜深,醉倒在酒店中的酒客竟達五人之多……

        四

        “溫德豐”新釀的雜糧酒火了!

        大街小巷場鎮(zhèn)鄉(xiāng)間茶樓酒肆賭館春樓,都在傳說著縣太爺沈棫買酒孝敬上司的事情。說是當天下午,縣太爺?shù)募叶◎T了一匹白馬,背著大陶罐出北門渡岷江沿東大路向成都打馬急馳,因為顛簸,軟木塞被酒氣沖開,酒香外溢,竟引得沿途的蝴蝶狂追不舍……

        于是,“溫德豐”新釀的雜糧酒越傳越火了!

        同治年間,宜賓城四大糟房,就數(shù)溫德豐所處的位置最偏僻,在北城城墻下的一條小巷的巷尾。但如今這偏僻的小巷中,除了平時的居民和路人,突然就增多了許多酒客,隨時可見喝得滿臉通紅、偏偏倒到的酒客。提著自家的酒罐去“溫德豐”買外賣的老人小孩也比平常多了許多?!暗率⒏!钡睦习迓犝f后大驚,派人去悄悄打探。派去的人問酒客:“一兩紋銀一斤酒,你們不嫌貴么?”酒客說:“你曉得個毬!陳三爺厚道,這種上等好酒,一斤也就漲了幾十個銅錢。值!”

        時日稍長,“溫德豐”的美酒竟連女人也愛上了。宜賓有一個酒俗,每到五月端午節(jié),要喝雄黃酒、搽雄黃酒。據(jù)說眠了一冬的蛇蟲,天熱出動到處亂爬,雄黃酒可退蛇蟲??墒悄切傻蔚蔚纳倥賸D,嫩得吹彈可破的皮膚,怎能經受雄黃烈酒的刺激?有的少女少婦搽了劣酒調的雄黃酒后,皮膚竟然燒起了水泡,或過敏起了皮疹。而且那劣酒的餿包谷味臭紅苕味,連雜牌酒鬼也不愿意聞,更別說那些不沾酒的男人了。

        同治丙寅年端午節(jié),有女人早兩天就搽了以“溫德豐”的雜糧酒調配的雄黃酒。搽在眉心或太陽穴,竟然神清氣爽,搽在手心手背,揚手招手之間公然飄香五尺,而且多嫩的皮膚也毫發(fā)不傷,人前一站,男女老少都想多聞幾下。此事一傳開,這年端午節(jié),去“溫德豐”打酒的男女老少,竟然排起了長隊。

        還有一個傳說更為人津津樂道。曾經被趙銘盛踹過一腳的跑鄉(xiāng)貨郎王麻子,聽說溫德豐出了好酒,想去喝,但羞愧自己曾罵過別人,更怕五大三粗的趙銘盛打他;熬不住時,便弄了頂草帽蓋在頭上,蹲在外面聞香氣過癮。陳三見了幾次,猜想是沒錢喝酒的窮人,便上前說:“這位朋友如想喝酒,可容陳三做個小東么?”王麻子跳起來就跑,卻撞在了趙銘盛身上。趙銘盛喊道:“師傅,這是王麻子!”陳三問:“哪個王麻子?”“就是罵師傅丟先人板板臉的那個王麻子!好呀,王麻子,你膽子大,又來了?”說著就是一掌拍過去。陳三架住趙銘盛的手臂,怒道:“干啥子?退下!”趙銘盛退開了,陳三將王麻子請進店中坐下說:“銘盛,打半斤酒,來兩盤下酒菜,我要敬王老板一杯?!壁w銘盛怒猶未消:“師傅!”

        陳三拍桌子發(fā)火了:“王老板是我陳三的恩人,你知道么?沒有王老板那次罵我,我陳三至今還是個糊涂人。打酒來,你先敬王老板一杯賠個不是!”

        趙銘盛這下有些懂了,送過酒菜去,正要敬酒,誰知王麻子又跳起來,向陳三作揖說:“三爺,你們敬酒,我王麻子不敢喝。只求三爺大人不計小人過,每天批發(fā)給我二十斤酒,走街串巷去零賣,賺一兩百個銅錢養(yǎng)家?!豹?/p>

        陳三失笑道:“我現(xiàn)在烤的酒,店中都不夠賣,哪有批發(fā)給你的?喝酒喝酒……”

        傳說后來陳三被纏不過,終于隔三差五地批發(fā)點酒給他去賣。這王麻子賣擔擔酒也實在有趣:他以一挑竹籮,一頭裝盛酒的竹簍子,一頭裝各種時興小零食,背上插一桿酒旗,上書溫德豐美酒。他沿街吆喝:“買——溫德豐雜糧酒姚子雪曲酒!買——縣太爺沈大人喝的那種酒!買——流杯池文人吟詩作對喝的酒!買——窮人消疲勞除痛風喝的酒!”他以講評書藝人般的聲調喊叫,還真招生意。只是他這般吆喝,反而時常喊得自己口水長流——喊發(fā)了酒癮!于是索性放下?lián)?,用一兩的小酒提勾出來半提酒,一口吞了,自語說:“酒蟲吔,不要亂爬了。等我賺回了本錢,多少摸兩個,剩下的酒全用來養(yǎng)你們?!倍旱寐啡伺醺勾笮?。

        這就叫以售酒養(yǎng)喝酒,日久酒癮更大,以致他時不時爛醉如泥,倒在路邊不省人事。有人勸他少喝點,他反朝人亂吼。由此得名酒瘋子。

        但王麻子老跑江湖,世面見得多,做生意鬼精。同治丙寅年端午節(jié),他特意求陳三分零給他幾兩窖藏了多年的好酒,調進雄黃粉后,連雄黃的藥味都壓不下酒味酒香。他便以此做幌子,推銷他賣的次一個品位的雜糧酒。他對買得少專用來調雄黃酒的女人們宣傳說,分零失秤,單買一兩二兩的,每兩要多加五個銅錢。等到二十斤酒賣完,銅錢多得衣袋都裝不下了,王麻子就用繩子將方孔錢串起來,足足有兩貫之多。王麻子高興狂了,挑著空擔子將兩貫銅錢掛在脖子上踏著穿花步,扯起嗓子唱起俚詞俚曲:

        小春花吔

        哥哥錢多無處裝吔,

        想存在你的洞洞里吔

        要得要不得吔?

        人得意到這個份上,禍事就上身了。隨后的日子,沒酒醉的時候,王麻子開始發(fā)現(xiàn),自己賣酒的錢不是少了,就是貨擔上的五香花生椒鹽花生整包整包不見了。弄到后來,連街坊的娃兒們也要吃他了。

        有天晚上,他在一條三倒拐的巷子里賣酒,幾個小孩站在二十丈外的倒拐處齊聲大喊:

        王麻子,酒瘋子!

        啃雞巴,吃錘子!

        王麻子大怒,取下扁擔就向小孩追去。追了一大段,小孩沒追上,回到擔子前一看,王麻子驚呆了:花生瓜子豆腐干之類小零食全不見了!他竟中了娃娃頭的調虎離山計了!

        王麻子鬧的丑多了,在北城有些站不穩(wěn)腳了,最后還是趙銘盛救了他。

        有天該付賒銷酒錢了,他卻湊不齊數(shù)。他正坐在街沿坎上發(fā)愁,兩個半截子大娃兒走到他面前,小聲喊:“王大爺?!豹?/p>

        王麻子看看前后左右,沒別的人。他奇怪,這兩個小爛眼兒在喊誰?

        “王大爺,賣酒的王大爺?!豹?/p>

        王麻子跳起來大罵:“想開老子玩笑?滾開!我王麻子頭上霉起冬瓜灰還沒找到地方抖,滾開!”

        一個大娃兒說:“王大爺,我們來還借你的錢,不要罵了?!豹?/p>

        王麻子繼續(xù)罵:“老子會借錢給你?老子只借錢給你媽。”

        趙銘盛從附近走過來,對兩個小爛眼兒說:“把錢放下,你們走吧。”

        兩個大娃兒如蒙大赦,放下一包銅錢,拔腿就走了。

        趙銘盛說:“這兩個娃兒是西門地皮上的小偷,這些銅錢是偷你的。”

        王麻子明白了,口中結結巴巴的說:“趙……大爺,你救……了……”話沒說清,他已經腳發(fā)軟,矮了下去。宜賓人把下跪說成“矮”。但這天王麻子沒“矮”成。趙銘盛不愿受他拜跪。抬腳一伸,挑在王麻子膝蓋上,王麻子向后落,坐在了地上。

        趙銘盛說:“是我?guī)煾捣愿勒湛茨恪eX替你追回來了。你喝醉了遍街睡,是丟溫德豐的臉,因為你在賣溫德豐的酒。記住,你要再出一次丑,一兩酒也不批發(fā)給你了。”

        傳說王麻子后來還真的慢慢變好了……

        五

        同治丙寅年(公元1866年),陳三將從曲藥王處學來的糖化發(fā)酵麥曲不斷做一些更精細的改良,更悄悄將蕎子的用量大幅減少,增加了糯米大米麥子的比例,釀出的酒越來越好,以致昭通、樂山、五通橋都有酒商到宜賓來批量訂貨了。城鄉(xiāng)盛贊“北門窖子出好酒,好酒不怕巷子深?!豹?/p>

        從同治丙寅年起,“溫德豐”在釀酒行業(yè)的威望步步高升,陳三個人也開始達到了他事業(yè)的巔峰?!皽氐仑S”上幾代傳人每年一般只烤三四次酒,陳三早年也是如此。如今酒供不應求,他不但新修了五口窖池,而且丙寅年就烤了五次之多。到同治丁卯年,他開始時常感到很累,卻又歇不下來:一是要酒的人越來越多,二是他散盡了祖產,必須掙回來,不能讓妻小在他死后陷入生活困境,他在過度的勞累中慢慢種下了病根。

        同治戊辰年(公元1868年),陳三積勞成疾,一病不起。發(fā)病的誘因說來異??尚?。糟房里老鼠較多,陳三養(yǎng)了兩只貓。某天,貓兒春情大發(fā),四處亂追,從地上追上墻角再追上房頂,踩得屋瓦啪啪響。

        從來寬容大度的陳三這時氣得大吼大罵:屋瓦若被踩亂踩破,下雨時臟水漏在窖池中,那還得了?他焦急地指揮幾個徒兒趕貓。因為貓在屋頂,誰也逮不到,只能先趕開再想辦法。兩個徒兒各上一架靠在屋檐上的木梯,用長竹竿趕貓。貓被趕走后,陳三在下面問:“瓦踩亂沒有?”兩個徒兒看了一陣說沒有,陳三就讓他們去接著干活。陳三不放心屋頂,又自己爬上樓梯去看。他上到第三梯時,樓梯斷了,陳三跌下來,摔倒在天井的石板上,腳踝和尻骨同時受傷。

        陳三這一躺上床,就從此臥床不起了。骨傷好治,老年并發(fā)癥及勞累性老年弱癥治起來既慢又難,在漫長的調養(yǎng)中,陳三的生命之火越來越弱了。

        同治己巳年(公元1869年),陳三病重,怔忡之中,恍惚看見他父親在門外招手,陳三一喊,幻象又消失了。陳三明白大限將至,便叫趙銘盛去縣衙請丁師爺。丁師爺急忙趕來時,見床前已經圍滿了人,床前備了一桌一椅,桌上擺了硯盤紙筆。

        陳三說:“丁翁,我要交代一些后事,麻煩你記錄在案,并作中人?!豹?/p>

        丁一丁說:“三爺當好好調養(yǎng),不可先自滅存活之念?!豹?/p>

        陳三搖頭道:“我這年齡還能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那……請三爺講慢一點?!豹?/p>

        “第一件事,”陳三說,“我已于昨晚由夫人及銘盛扶到祖宗神龕面前,傳了銘盛陳氏秘方。陳三無子,盡人皆知,所以擇徒而傳。祖宗規(guī)定,陳氏秘方傳子不傳女,因為女大總是要嫁與外姓的,還因為烤酒太臟太累太苦,女人無法承受。陳三已稟告祖宗,作為變通之法,將陳氏秘方傳與外姓徒兒趙銘盛。銘盛承傳了陳氏秘方,卻要受兩條制約:一是終生為陳氏溫德豐烤酒,二是銘盛老年時要擇有志于釀酒的賢能良善之士再傳秘方,不使失傳。再傳秘方之時,要說明陳氏秘方是康熙年間的陳三功老祖所創(chuàng)、同治年間的小陳三改良。銘盛,當著中人丁師爺,你要再作承諾?!豹?/p>

        趙銘盛跪在床前以手指指天說:“徒兒趙銘盛對天發(fā)誓,終生以繼承的陳氏秘方為溫德豐糟房烤酒,為師傅的親人效命效力。徒兒要將陳氏秘方一代一代傳下去,不使失傳,讓受傳之人永記陳氏家族的傳藝之恩。趙銘盛如違此約,不得好死!”

        陳三含淚道:“好徒兒。終生為溫德豐糟房烤酒,為陳三的親人效命效力,真是委屈你了。作為報償,我將大女兒玉蘭許配給你。”

        陳三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大吃一驚。就連夫人也不知道陳三會突然作出這個決定。陳玉蘭一怔之后失聲喊叫:“爸——!”

        陳夫人連忙捂住陳玉蘭的嘴,耳語說:“不準當眾忤逆你爸!”

        陳三看在眼中,嘆口氣道:“陳三此生做事,只求上無愧于天,下無愧于人。丁師爺—”

        趙銘盛突然打斷陳三的話:“師傅,徒兒配不上大小姐,求師傅收回成命,萬不可誤了大小姐一生?!豹?/p>

        陳三說:“都別說了,此事聽天由命吧。丁翁,我說第二件事?!豹?/p>

        “三爺請講。”

        “我死之后,溫德豐的所有動產和不動產,全歸夫人繼承。這些財產中,除了玉蘭和玉霞的嫁妝之外,夫人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任何人,包括陳姓一族在宜賓或外地的近親遠親,均不得干涉。”

        陳夫人抽泣說:“三哥,你若走了,這些財產于我何用?”

        “夫人,兩個女兒待字閨中,尚無依靠,溫德豐三十多口人尚須依賴溫德豐生存,你不可不振作?!豹?/p>

        “是?!标惙蛉说吐曊f。

        陳三滿意地閉上雙眼,喘著氣,說了這么多話,他累極了。丁師爺迅速把筆錄繕寫了一遍,等陳三再睜眼時送上說:“三爺請過目。”

        陳三沒看,拿過備好在旁邊的印泥,在遺囑上打上指印,然后說:“我死之后,烤酒干活聽銘盛的。夫人,凡溫德豐舊人工錢均加一成。銘盛的工錢,除月支一成外,年利潤分紅兩成?!豹?/p>

        丁師爺連忙插話問:“萬一虧損呢?”

        趙銘盛忙說:“如若虧損,徒兒連月支也不敢領取。”

        陳三說:“世上若無動亂,溫德豐怎會虧損?我累了,銘盛……陪丁師爺喝酒……”

        當天晚上,陳三進入彌留狀態(tài)。陳三的至親好友及五個徒兒守在病榻前,陳夫人一直坐在病榻邊上握著陳三的手。這時,她聽得陳三的喉嚨響了一下,似乎在喘痰。她把頭靠近去聽,就聽見陳三的嘴唇似在微微張合,嘴里發(fā)出一種含糊而極其微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起。陳夫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三哥,你還有什么話想說?”但陳三沒有回答。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

        趙銘盛站得近,他也把頭伸了過來,耳朵幾乎貼在了陳三的嘴邊。聽著聽著,趙銘盛突然淚如涌泉,失聲抽泣。

        陳夫人忙問:“銘盛,你師傅說啥?”

        趙銘盛飲泣說:“師傅……在唱頌……”

        陳夫人一怔:“唱頌?”

        趙銘盛說:“師傅在唱黃庭堅的《安樂泉》頌?!豹?/p>

        陳夫人一聽,頓時失聲大哭起來。她的哭聲那么大那么響,與她此生的淑女形象簡直就不相符合。她哭得那么傷心,以致她根本就沒有看見她的夫君臉上閃過一個淺笑,接著,頭微一偏倒,然后就僵硬不動了。直到她聽得整個屋子中響起了呼天搶地的哭喊,兩個女兒撲過來跪在病榻前大哭大叫,她才徒然明白,她的夫君已經走了……

        六

        忙完陳三的喪事,到趙銘盛帶著幾個師弟開工祭神時,大神龕中,酒神杜康前面的侍神中多了一個陳三的造像。

        趙銘盛拜伏在陳三的造像前,雙目含淚說:“師傅,你出生在釀酒世家,勞累于釀酒事業(yè),死于釀酒之憂患。師傅,你是酒圣。”

        責任編輯 聶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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