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珠三角注定不凡?！懊窆せ摹保寲|莞無數(shù)工廠“荒”得不知所措。媒體剛把這樣的事實告知世界，詫異聲尚未停息，“白領返鄉(xiāng)潮”又在廣州、深圳悄然涌動。

2010年3月底，一個微涼的南方午后，陽光透過城市林立高樓之間的夾縫，灑向一家粵式下午茶小店。這是筆者和小欣(化名)事先約好的見面地點。

小欣對這家下午茶小店情有獨鐘，該店距離她上班的寫字樓只有5分鐘路程，她經(jīng)常會和工作上的朋友來到這里聊天、吃東西。透過小店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遠遠地望見她工作的摩天寫字樓。寫字樓高聳在城市上空，欲穿云霄，讓每一個想要打量它長短的人必須仰視，而眼睛的盡頭是一片太陽的紅暈。

小欣穿著標準的深色職業(yè)套裝，手拿名牌公文包。她臉龐清秀，溫和的笑容中顯出坦然而安靜。深色職業(yè)套裝無法掩蓋她的文藝小女生形象，談吐間透露出的白領氣質，清淡而不俗，不會讓人想到她在這個城市過得不幸福。

其實，小欣已向公司提出申請，想去鄭州分公司工作，“這里的燈紅酒綠都體驗過了，壓力、焦慮圍繞在心頭，歸屬感、安全感越來越遠，是時候回家了?！?/p>

從下午兩點開始，筆者開始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分享小欣的8年漂泊青春。

夢想就像陽光打在地上

2002年夏，小欣拿到了北京某“211工程”大學生物技術專業(yè)的錄取通知書?！案咧袝r向往繁華的北京、上海、廣州，填報高考志愿時候，全部是這三所城市的大學?！?小欣清晰地記得，在鄭州到北京西的火車上，一直無法按捺即將走進象牙塔的激動。走出北京西火車站，望著陌生的林立高樓和擁擠的人潮，她深呼一口，“北京，我來了?！?/p>

這是她第一次踏上中國最繁華的都市，那天，太陽特別大，驕陽灑落在地上，投射出閃耀的光芒，“這也許就是夢想的光澤?！?/p>

小欣熱愛自己的專業(yè)，有明確的職業(yè)夢想。大學期間，她參加各種社團，擔任學生干部，參加各種學術、才藝比賽，鍛煉自己。終于，連續(xù)兩年拿到國家獎學金，給了小欣莫大的鼓勵和肯定。

“想要在一線城市駐足發(fā)展，必須花費更多的努力。大學里，我不停磨練自己，經(jīng)歷的那些天空泛白、雨后彩虹，只有我自己知道”。小欣的都市夢越來越現(xiàn)實了。

2006年夏，小欣大學畢業(yè)。那一年，中國就業(yè)形勢已非常嚴峻。幾大都市圈都躁動著年輕的心，不同的心卻奏響著同樣的旋律:留在大城市。幸運的是，小欣通過競爭激烈的筆試、面試，如愿以償?shù)啬玫搅四持镏扑幑緩V州總部的offer，任職研發(fā)主任助理。

于是，她只身南下，到廣州工作。 小欣泛著淺淺的微笑回憶著，“看到郵箱中工作offer的那個晚上，我激動地睡不著覺。北京、上海、廣州是我夢寐以求的三個城市，有了工作錄取，我以為自己可以躋身一線城市的社會了?！?/p>

初到廣州，她住的是月租750元的小屋，和另一位南下的大學同學合租，那時還沒有“蝸居”、“蟻族”之類的稱呼。剛畢業(yè)的她，月薪3000元讓許多同學羨慕。工作性質也是她最喜歡的生物制藥研發(fā)。這一切的小開心讓她干勁兒十足，期待未來有一天能在這個城市永久立足，擁有自己的房子和家庭，過上幸福的都市白領生活。

夢想畢竟只是心房里的花朵，當它接觸到了柴米油鹽，就像鐵絲遇到了氧氣，變得脆弱而銹跡斑斑。生活被凡俗的現(xiàn)實無情放大，甚至慘不忍睹:吃飯650元、租房375元、買衣服300元、手機費150元、交通費200元，加上不可預測支出以及同事聚餐，小欣月結余一般在500元左右。

工作第一年，小欣的銀行賬戶儲蓄約為5000元。她的眼神中透出些許無奈，“在廣州，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平均需要107萬，這樣的年儲蓄，沒有任何買房的可能?！?/p>

2008年初春，小欣離開了那個住了一年半的小屋，原因是一份新的工作。

一年半，研發(fā)主任助理的職位讓她在藥品銷售行業(yè)擁有了不錯的關系網(wǎng)，另一家生物制藥公司拋出近8萬元年薪邀請她任職銷售部經(jīng)理，月薪5500元，每年發(fā)14個月薪水。

銷售不是小欣的職業(yè)夢想，她想進入制藥研發(fā)項目組。在夢想和8萬元的年薪面前，她選擇了后者。這不是背叛，而是現(xiàn)實在擠壓。

“我住怕了375元的小屋，蟑螂、停水、斷電都是我不堪回首的記憶，”小欣告訴筆者，“現(xiàn)在回憶剛工作時的蝸居生涯，都不知道是什么勇氣堅持住下來，也許真的僅是一份都市夢?！?/p>

2008年4月，小欣從一名研發(fā)助理轉身銷售經(jīng)理，年薪由3萬余元升至8萬元，這時的小欣雖背棄了職業(yè)夢想，可終究成了這個城市的白領一員。在銷售經(jīng)理的崗位上，她把公司當家，拼命工作，寄望自己的努力能夠換來日后的幸福。每天頻頻陪不同的客戶吃飯、談生意。負責的銷售代表、合作醫(yī)院、零售客戶讓她每一天都筋疲力盡。

年薪8萬，生活開銷也隨之提高。2008年4月到2009年4月，年薪加上年終獎，除去花銷，她的銀行賬戶結余2萬元。原以為辛苦工作可以換來她在廣州的一席之地，可現(xiàn)實讓她迷失了憧憬的方向。

看到銀行賬戶年結余時候，小欣才開始質疑自己的選擇和夢想，“沒有想象中的白領優(yōu)越感，我開始質疑南下的選擇，質疑躋身銷售白領的決定。年儲蓄2萬元意味著我還要50年，才買得起房子。”小欣的語氣顯出初涉社會的小女生對現(xiàn)實的抱怨，雖帶微笑，可心是冷的，筆者清楚地看到她曾經(jīng)憧憬的都市光環(huán)正在頭頂黯然失色。

出逃

準備回老家鄭州，小欣蓄意已久。

“這幾年忙工作，為未來打拼，感情生活也是一片空白，很多時候會思考自己在為什么而辛苦?！?一個人在外漂泊，小欣缺乏幸福感。

2009年末，小欣和一位在深圳工作的高中同學聊天，彼此傾訴工作現(xiàn)狀，現(xiàn)實的不如意讓兩人萌發(fā)回鄉(xiāng)思緒。

小欣的高中同學是深圳單身白領的普通一員，沒有親友，沒有房子，過早體驗了社會現(xiàn)實對美好憧憬的毀滅力。幸福感、安全感、歸屬感都無處追尋，青春就這樣隨著每日規(guī)律換乘的擁擠公車悄然流逝。

小欣告訴筆者:“我的這位高中同學處境更為艱難。她畢業(yè)于武漢的一所名牌大學，來深圳兩年，磨光了所有名牌大學畢業(yè)的驕傲。南下后她和我經(jīng)常聯(lián)系，現(xiàn)在月薪4500元，除去吃穿住行，幾乎 ‘月光’?！?/p>

2010年春節(jié)，正月初五，高中同學聚會。正是這場聚會，讓小欣堅定了出逃廣州，回老家追尋幸福、快樂，和偽幸福說聲晚安。這是小欣高中畢業(yè)后的第8次高中同學春節(jié)大聚會，也是她為夢想而離鄉(xiāng)漂泊的第8個年頭。

聚會席間，高中故友情誼已久，互相“八卦”近況。比如某某人準備結婚，比如某某人做了兩年公務員今年有望升職……一位高中好友的小孩今年3歲，飯局上，一聲清脆的“阿姨”，讓小欣心頭一震，她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27歲了。

聚會上的熱情滲不進冰冷的心，濃濃的年味背后，小欣嗅到的是陣陣心酸。

這些年，小欣在把青春獻給了大都市的同時，每年春節(jié)回家，飯桌上親友談論最多的就是要不要交男朋友、廣州的房子多少錢之類的話題。這些話題本來是幸福的問候，但卻成了消解幸福的毒藥，家鄉(xiāng)的人們體會不到一個人在外打拼的辛酸。

2009年是小欣工作近4年來感覺最累的一年。趁2010年春節(jié)假期，她開始慎重思考返鄉(xiāng)發(fā)展，頻頻聯(lián)系親戚、老同學，對離開8年的老家鄭州進行重新認識。

“在家工作，每天輕松愉快，還有家人、朋友的幫助和陪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睂π⌒蓝?，漂泊在夢想的繁華都市，偽幸福是她青春時光的不可承受之重。

小欣的公司在鄭州有分公司，春節(jié)返穗她便下了決心，向公司遞交了去鄭州分公司的工作申請。公司對不同城市薪水標準規(guī)定不同，鄭州分公司的相同職位月薪是4500元左右。春節(jié)期間，小欣了解了鄭州開銷、房價等各方面，對比后，她義無反顧地決定出逃?！懊咳硕枷肷罡腋！⒖鞓?。家鄉(xiāng)更優(yōu)越，我想回去?！?/p>

“按計劃，完成廣州公司收尾工作后，我4月中旬會離開廣州回去鄭州工作”，筆者從小欣的臉上沒有找到留戀，8年，小欣離鄉(xiāng)的日子終于告一段落。

下午5點，窗外夕陽的余暉正溫柔地灑向下午茶小店的落地窗，小欣一直在講述并品味自己的8年“抗戰(zhàn)”。

白色的襯衣、擁擠的地鐵和公車、酸疼的脖頸，都將成為她刻骨銘心的記憶。而今，對未來幸福時光的悠閑、溫馨，小欣靜靜地期待。

華燈初上的時候，筆者終于和小欣離開了小店，走進廣州地鐵林和西路站。地鐵上，許多穿著職業(yè)套裝、手拿名牌公文包的年輕人正走出那座聞名廣州的大廈。他們神色匆忙，眼中泛著勞累的血絲。一時間，筆者似乎感到有千千萬萬個小欣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