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作家聶冷至今已出版了多部長篇傳記文學以及文學作品集,主要有長篇傳記文學《辮子大帥張勛》《吳有訓傳》《綠色王國里的億萬富翁——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傳》《宋應星》,散文集《贛西紀事》,地方史專著《宜春禪林漫話》,等等。另外發(fā)表了多篇中篇傳記文學《人世楷模蔡元培》《地學宗師竺可楨》等。其中,傳記文學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與主要地位。據(jù)聶冷的解釋,之所以特別鐘情于傳記文學,是由于他曾經(jīng)的職業(yè)是新聞記者,而傳記文學的寫法與新聞體裁中的報告文學有著諸多相通之處,寫起來感覺輕車熟路,易上手。另外,如張勛、吳有訓等歷史人物,過去都沒有人進行過系統(tǒng)的研究,現(xiàn)今以傳記的形式把有關他們的資料系統(tǒng)地匯集,比較真實地記錄下來,具有為今后的研究者存史的意義。這也正是這幾部作品都能被全國各重要圖書館收藏并獲得省級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的原因。
縱觀聶冷的傳記文學作品,具有以下幾個非常鮮明的藝術特征。
一、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與深厚的史學知識
韋勒克·沃倫指出,“一個傳記家遇到的問題,簡直就是一個歷史家遇到的問題。傳記家要解釋詩人的文獻、書信、見證人的敘述、回憶錄和自傳性的文字,而且還要解決材料的真?zhèn)魏鸵娮C人的可靠性等類的問題?!眰饔浳膶W的使命和責任正在于以歷史史實為敘述和描寫依據(jù),對歷史或者現(xiàn)實中存在的人物的人生歷程進行真實而準確的描寫。這一特點決定了傳記文學的重要情節(jié)乃至那些關鍵性的細節(jié),不能有差錯,傳主的生平、經(jīng)歷、經(jīng)過要有事實作為依據(jù),經(jīng)得起科學的、歷史的考察和檢驗。
為了最大程度地獲得有關傳主的生平活動一切方面的材料,聶冷憑著強烈的歷史責任感和深厚的歷史知識功底,大量查閱了有關傳主的現(xiàn)成資料,廣泛地收集關于傳主生平活動的各種文字資料,如書信、日記、札記等。此外,他通過追溯傳主的人生足跡,拜訪詢問傳主的親朋故舊、門生后人等,采集了大量鮮為人知的第一手資料。
聶冷進行傳記文學創(chuàng)作是十分嚴肅而嚴謹?shù)?。大至主要的歷史事件,小至人物性格言行,都力求書必有據(jù),本著務真求實的態(tài)度進行了細致甄別和嚴格考辨,在材料的真實、資料的考證上花了大量心血。在傳記文學創(chuàng)作中始終貫穿著一種“愿心平氣和地回首歷史”、客觀公正地還傳主“一個實實在在的本來面目”的明確著作態(tài)度。如《辮子大帥張勛》,面對張勛這個蓋棺論定的歷史反派人物,聶冷經(jīng)過材料的重重研讀、辨析之后,在對張勛生平及言行,人物的家庭、社會、時代有了準確的把握的基礎上,努力還原事實的真相,讓讀者客觀地認識傳主。既不因其政治立場的反動而肆意給他潑污水,也不因其確有某些優(yōu)良表現(xiàn)而著意為之粉飾。這就使得他的傳記作品具有了很高的社會文獻價值。
名人由于受社會關注度高,其傳記也多,質量往往也參差不齊:有的為切合讀者窺探名人隱私的心理,在作品中大量堆砌軼事傳聞,過分黏滯于生活瑣事的拾擷;有的專注于傳主的人生大起大落、科學成就,而忽略了傳主的日常生活與精神世界。聶冷卻有著自己的見解。在《袁隆平傳》中,他不但寫了傳主人生中具有轉折意義,人生奮斗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大事件,還著重描寫了傳主的情感、愛情、婚姻、信仰,以及最能體現(xiàn)傳主性格心理特征的小事,多視角、多側面、多層次地展開了傳主的人生畫卷,再現(xiàn)了他的生存狀態(tài)、生存環(huán)境,真實可信地記述了傳主作為普通人的生活情趣,準確傳達了其內心的矛盾苦悶和艱難抉擇,生動刻畫了他在人生的挫折和厄運面前的自我超越。
憑借自己良好的史學素養(yǎng),借助歷史學研究的各種有效手段與法則,在歷史和人生的雙重透視中,聶冷深刻地塑造出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傳主形象,他的作品由此顯現(xiàn)出了鮮明而突出的學者型創(chuàng)作風格。
二、多樣化的人物塑造手法與嫻熟的敘事技巧
聶冷傳記文學較巧妙運用了多樣化的人物塑造手法。
普魯塔克在《希臘羅馬名人傳》中開宗明義地指出:“最顯赫的業(yè)績不一定總能表示人們的美德或惡行,而往往一樁小事,一句話或一個笑談,卻比成千上萬人陣亡的戰(zhàn)役,更大規(guī)模的兩軍對壘,或著名的圍城攻防戰(zhàn),更能清楚地顯示人們的性格和趨向?!甭櫪渖羁陶J識到了這“一句玩笑”、“片言只語”、“不太顯眼的行為”的獨特價值。在傳記作品中他特別注意提煉生動、典型化的細節(jié)來刻畫人物,對于細枝末節(jié)的挖掘別具慧眼。如《辮子大帥張勛》中寫張勛復辟失敗不肯撤離、被眾人強行“勸”走的細節(jié),《袁隆平傳》中袁隆平為工作請假不去北戴河休假這一細節(jié),《吳有訓傳》中“文革”時張家驊從上海來北京看望老師吳有訓這一細節(jié),這些細節(jié)看似漫不經(jīng)心,信手拈來,實際上卻是精心選擇、提煉而得,使人物形象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中國畫中,有一種“點苔”技法,即是在山水畫面上以碧色點出山巖上的青苔,以“助山之蒼茫,顯墨之精靈”。藝術創(chuàng)作中描寫的一些次要人物就與“點苔”相似,看似不經(jīng)意的筆墨卻可以用來襯托主體,深化意旨。讀過聶冷的傳記作品的人,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僅是傳主,還有傳主周圍的鮮活人物。聶冷對寫活次要人物、發(fā)揮次要人物的襯托作用格外重視。如《吳有訓傳》和《袁隆平傳》寫活了傳主生活中身邊的人:親人、同事、學生等,他們共同構成了傳主活動的環(huán)境,甚至成為傳記情節(jié)發(fā)展的因素,使傳主的性格能在特定的環(huán)境和情節(jié)的發(fā)展中得到展現(xiàn)。
此外,在聶冷的筆下,除有尖銳激烈的外部斗爭場景,更有復雜的內心世界矛盾沖突,充分揭示傳主的情感波動、內心感受、沉思默想乃至潛意識、回憶聯(lián)想、憧憬、錯覺、幻覺、夢境等微妙復雜的心理活動。巧妙的心理描寫既傳達了人物內心細微的波瀾變化,展示出傳主人生旅途的波瀾起伏、精彩紛呈,又使作品具有了強烈的“故事性”,增強了作品的文學內涵。
聶冷傳記文學具有嫻熟的敘事技巧。
由于傳記文學的史學性質,文學色彩易受限制,因而必須“把握好文學的‘度’,適可而止”。如果說傳記文學是“戴著鐐銬跳舞”的藝術,那么“鐐銬”并沒有妨礙聶冷成為最出色的舞者,這突出表現(xiàn)在其行文敘事上。
聶冷的幾部長篇傳記作品內容波瀾壯闊、氣魄較為宏大,敘事清晰嚴密。他在架構上打破了傳記時間結構安排上的單線傳統(tǒng)模式,穿插了歷史進程、思想發(fā)展歷程等多條副線。以歷史流程為經(jīng),以人物活動為緯,經(jīng)緯結合,既體現(xiàn)歷史決定人的成長和活動,又反映傳主參與和改變歷史進程的辯證關系,一切材料都被統(tǒng)攝于這個藝術靈魂之下,凝固的史料也具有了藝術靈性。
在聶冷的作品中,既有緊張激烈的大場面,也有許多稱之為“閑筆”的生活瑣事?!伴e筆不閑”,《吳有訓傳》中吳有訓兒時尋訪古櫟樹這一情節(jié)就在娓娓道來之中表現(xiàn)出濃郁的生活氣息,使讀者可以約略推知作者筆下的人物的性格特征和人生運行軌跡,與傳主以后風起云涌的人生經(jīng)歷形成了比照。
在敘事語言上,聶冷的傳記文學經(jīng)歷了一個藝術提升過程。從《辮子大帥張勛》的“俏皮打趣”到《吳有訓傳》的“深刻嚴峻”,聶冷實現(xiàn)了第一個跨越。凝練、生動而鮮活、流暢的語言,顯示了其深厚的古文功底與駕馭語言的能力,具有較強的個性化風格?!对∑絺鳌窐酥局櫪溆謱崿F(xiàn)了第二個跨越。他開始完全根據(jù)所寫內容調整語言風格,在敘述歷史進程時,語言洗練,簡潔明快,毫不雕琢;在描寫自然景物時,比喻貼切,文字色感強,聲情并茂;在評述人物時,努力客觀公正,字字千鈞,不容置疑;在說明介紹時,句式平穩(wěn),行文和緩,不蔓不枝。從《吳有訓傳》到《袁隆平傳》的返璞歸真,標志著他在文字運用上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三、獨立的人文情懷與強烈的時代意識
在創(chuàng)作中,聶冷沒有用仰視的目光去觀察傳主的“高大”,而是從心理上俯視,把握傳主獨特的人格。他的傳記作品是以個體的“人”作為傳記中心的,洋溢著獨特的人文情懷。
他打破了平民和杰出人物、風云人物以及正面人物與反面人物的界限,以“人”這一尺度來丈量他們的個性生命的價值,通過歷史、個人遭際探索生命的價值與生存的意義。為了勾勒出傳主的靈魂,他在寫作中既不因為傳主生命的光環(huán)而忽視背面的陰影,也不因為傳主被歷史打上的烙印而忽視他的人性的真善美。無論是袁隆平、吳有訓、竺可楨、宋應星還是張勛,他不神化、不獵奇、不歪曲、不粉飾,傳主人格高尚撼動人心的一面,兒女情長凡俗普通的一面,猶豫、妥協(xié)、動搖的一面,反面人物人性閃光的一面,在作品中都有了全面的展現(xiàn)。
聶冷以客觀的目光對傳主進行了冷靜、理性的深刻審視,剖析其真正的人格結構與人生經(jīng)歷,重新評估傳主的人生的價值及其所產(chǎn)生的人格魅力。在他的筆下,借助社會歷史這個大舞臺,張勛演繹出了完整的個性和人生中驚心動魄的樂章;袁隆平在生活的原生態(tài)中展示了其崇高背后的平凡,又在平凡瑣碎中過濾出了美德和人性的光輝。
在寫作傳記作品時,聶冷常常打破傳統(tǒng)的“據(jù)事直書,不必多下批評”原則,介入對人物的評論和闡發(fā),或提示其社會背景,或說明其潛在的意義,或評估其道德價值,或對其進行哲理的關照。他在敘述的過程中,以一種據(jù)事而發(fā)的客觀評述來幫助讀者更深刻地理解傳主。聶冷傳記作品中的這些生動精辟、見識獨到的評議可以說是他自己活躍的個體生命的道德性情和思想境界的表達。
孫犁認為:“寫傳記,應首先理解那個時代。一個作家,他的作品,不管他怎樣說,總受時代的影響、制約。”聶冷傳記中的人物,都處于他們所在時代的風口浪尖,對于中國歷史發(fā)展發(fā)揮了重大的作用。他們的生活不僅僅是個人的,而是映現(xiàn)時代的一面鏡子,透過他們的人生道路,可以窺見時代的脈動。因此,聶冷將他們置于特定時代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中去,注重從大時代的脈絡中尋找他們的生命位置。
在創(chuàng)作中,聶冷并沒有停留于僅敘寫歷史表層的人物和事件,而是在穿透時代的穎悟中切入傳主的生命,將人物放在時代的調色板上去審視他們的生命,探悉傳主靈魂與人格,進一步描畫他們復雜、豐富的內心活動和心靈碰撞,揭示其人生觀、世界觀、個性特征的形成原因。透過歷史滄桑,聶冷展示出了作為真實歷史存在形態(tài)的人生歷程和精神世界,以他們的精神個性充實抽象的歷史概念,豐富具體的歷史內容。
在《辮子大帥張勛》中,聶冷形象展示出傳主復雜性格的形成軌跡,告訴讀者他是怎樣在那個動蕩的歷史環(huán)境中走上和走完他的人生道路的,尤其是真實地描寫了歷史演進對傳主人生的巨大影響,寫出了傳主在歷史的發(fā)展中的經(jīng)歷和活動,深刻揭示了傳主與歷史的辯證關系。《袁隆平傳》中,袁隆平的科學實驗經(jīng)歷了“四人幫”極左路線的破壞干擾和某些嫉妒者、學院派“權威”的反對。他的挫折與成功,他的痛苦與歡樂,集中反映了30多年來時代的巨變和當代中國知識分子命運的起伏變幻。
聶冷傳記文學對傳主生平意義的發(fā)現(xiàn),使他的作品除具有較高文學價值外,也為人們提供了人生參照系,讓讀者在其中鏡鑒歷史、受到激勵、得到陶冶,從而具有了較為深遠的社會意義。
此外,聶冷的傳記文學創(chuàng)作特征,還有十分重要的一點,這就是聶冷是根植于宜春這一贛西紅土地的地道的“本土作家”,其主要幾部長篇文學作品,寫的大都是家鄉(xiāng)的歷代名人,無論是《辮子大帥張勛》《吳有訓傳》,還是《宋應星》,其主人公都是贛西歷代名人,袁隆平也是江西籍人。另外,聶冷還出版了幾部與贛西乃至宜春相關的作品集,如散文集《贛西紀事》,地方文化史專著《宜春禪林漫話》。歷史上的贛西向來歸屬宜春管轄,由此可見聶冷的鄉(xiāng)土情結。立足宜春本土,書寫鄉(xiāng)土文化,描寫本土名人,開掘歷史人文資源,這是聶冷傳記文學創(chuàng)作具有的強烈的鄉(xiāng)土情懷與獨到的眼光。
責編 江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