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的鹵面是很出名的。就如同它的香味一般,在很遠以外便可洞悉。敘寫鹵面的墨客也不在少數。然我仍欲成文,鹵面于我,非一般小吃。
應該說,我是流著兩撇鼻涕吃著鹵面長大的孩子,那是很常見的賣食,小時候母親會塞給我一塊錢和一個口杯,讓我去胡同口的三輪車攤買碗鹵面,要加鹵大腸,加芫荽。母親常說,是漳州人都要敢吃芫荽。當我屁顛屁顛捧著一口杯鹵面回到家里,母親便拿了筷子,夾起香噴噴熱乎乎的第一口,放入我的口中。仿佛是她吃著般的滿足,直到我說飽了,她才會把剩余的吃了。漳州鹵面真是很神奇的東西,總讓人很熱乎,就胸口那兒。
長大了,突然有一天發(fā)現,那個總讓我去買鹵面的人,居然自己會做鹵面,漳州人都稱做鹵面為“打鹵面”。每逢節(jié)慶,母親便采購備料,操刀掌勺。她總說,鹵面的備料是相當重要的,鮮美的魷魚干、圓潤的干貝、肥厚的蝦仁,還有香菇、黃花菜、瘦肉、蛋花,一樣都不能少,這些佐料的備齊與否對于成品的作用,比起打鹵面者的手藝高低要大得多。
打鹵面首先講究的是配鹵湯。母親一般先將香菇切條,魷魚干切絲,與干貝一起放水中浸泡一會后瀝干,這樣下湯后便松軟出味。接著,瘦肉切片,加地瓜粉蘸勻。下鍋了,母親把蒜切碎倒入油中爆香,然后倒入香菇、魷魚干、干貝、蝦仁于鍋中翻炒,而后在另一鍋中燒水,倒入剛剛炒好的原料及瘦肉。待湯燒開后勾芡,將蛋打碎攪拌均勻后徐徐倒入沸湯中,再加鹽、味精調味后,一鍋地道的鹵面湯底便新鮮出鍋了。
至于面,對于這個時代的漳州人,自己做面的已經很少了,母親都是從市場買現成的堿面回來,俗稱“油面”,粗粗的好似北方的拉面,呈淡黃色。將其在開水中稍濾,淋上配好的鹵湯,加入煮熟的豆芽、油爆蒜丁、韭菜、胡椒粉、芫荽,一碗噴香的鹵面便勾起了聞者的無限欲望。
人總是不容易滿足的,我不滿足于單純的吃鹵面,母親便不滿足于單純的打鹵面了。她更進一步地,開始學做臘腸,漳州人俗稱為“風腸”,學包五香,學蒸炊蛋。這個學問可就大了。雖然每到年關,漳州的老百姓總是愛在家里做上幾斤風腸,可是就如學寫字一樣,相同的道理,到了各人手中卻呈現不同的風味。母親做的風腸糖多、酒多,夠甜夠香;母親做的五香肉多、粉少,真料份足;母親做的炊蛋放了馬蹄、香菇,表皮還淋上蛋黃,好看又爽口。一切的一切,都為了讓鹵面更可口更動人。于是,每每家里吃鹵面,便不僅僅是油面澆上鹵湯那么簡單,風腸、五香、炊蛋成了常有的配料。一到節(jié)休,家常飯便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滿滿一桌配料,還有主角——漳州鹵面。
漳州人很愛鬧熱,不管家庭聚餐,還是朋友聚會,總是愛喜慶愛熱鬧。鹵面漸漸在節(jié)日、婚嫁、搬家之類喜慶熱鬧時分登上臺面。這里的關鍵詞是婚嫁。在漳州,娶新娘當天以及新娘出嫁后回門當天,除了宴請賓客外,另一個重要項目便是請吃鹵面。不僅要請賓朋到家里吃,還要為就近的街坊鄰居每戶送上一份。于是,每每看到幾個阿姨端盤送面,便可知曉附近正有喜事降臨。漳州人就是這樣,忙碌,忙于平凡事,卻在平凡事中感受人生樂趣。
母親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她已不僅僅是一位忙于自家伙食的純主婦。雖然與洋老洲鹵面、鹵面海這類漳州知名鹵面店的手藝尚存差距,不過每逢親友家有個嫁娶搬家的好事,母親總是他們必請的打鹵面幫手之一。母親總說,能為別人幫得上手,說明自己還有一點價值。也漸漸地,母親的話進了我的心里。我似乎也開始關注鹵面的“生產”問題,開始學起打鹵面來。
漳州人,喝著九龍江的水,吃著鹵面,勤勞地工作著。鹵面就好似米飯,是無法拋開的必需品之一。鹵面于我,更似淡水,是離不了的山珍。這水折射出的伊人身影,平凡地快樂著,也溫暖著我的人,還有我胸口那兒。
寫著寫著,又聞到了鹵面香。也不知是哪家的年輕人,又有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