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那個寫詩的人
我的馬燈還亮著。
那個寫詩的人,坐在黑暗里
他懼光,畏寒,有點口吃;
喜歡抽煙,好酒,偶爾還想想女人
是的。對于女人,他要的
越來越多,愛的卻越來越少,
除了母親。他提著一口氣,
只為了捂住心口的一個蘋果。
這只受擠壓、早已潰爛干癟的
蘋果,僅剩下了一縷藍(lán)煙
他一直捂著。捂住
她的甜,她的紅,她的圓。
這么些年了,他停不下來
為了喂養(yǎng)詩歌情人孩子老婆朋友和敵人
他總是不斷地,從身體里抽取
火焰、雨水、食鹽和沙粒
直至空空蕩蕩,把自己安放在黑暗里
抽煙,好酒,偶爾想想女人。因為
他懼光,畏寒,還有點口吃
嗨,那個寫詩的人,
你還在黑暗里坐著嗎?
我擰滅了馬燈。
我體內(nèi)的桃花又病了
許是江南多雨和陰冷的天氣
我體內(nèi)的桃花又病了
她緊閉柴門,拒絕探視
她蒼白、消瘦、咳喘,還持續(xù)低燒
我不是醫(yī)生,開不出處方。但我
是她的祖國。我必須
懷抱她的病根,日夜守護著
給她輸送:煤、油和電
安靜地,寸步不離
我在深處放養(yǎng)愛情
不掛在月亮上,也不植在溫室里
要放養(yǎng)就放養(yǎng)在深處:
深海,谷底,或者沙漠的中心。那些
小石子,小鳥或是7級以下的風(fēng)
于頭頂盤旋,她自巋然不動
不缺水,不怕冷,至于空氣和陽光
由我自己輸送。我把她養(yǎng)得足夠黑
也足夠硬,與石油緊緊為鄰
那些人工或機器的鉆探
偶爾,會擦破點毛皮,但發(fā)生不了井噴
也許海嘯、地震或沙塵暴
會有顛覆、毀滅和湮沒的可能性
但這樣的概率幾乎等于零
一朵
最先看到。是路邊的
一朵。瘦瘦的,高高的
只要風(fēng)路過,我的心就顫幾下
再往前走,又有了相似的
一朵,一朵,一朵……
它們緊挨著身子,牽著手
向左連成海,向右翻起了浪
我身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
塵
我努力掏空自己,讓自己
變得越來越小 越來越輕
我想騎著一粒塵
自由飛奔
先去拜祭我的祖先,
順便看看山上的映山紅、狗尾巴草、小山雀兒,
這些兒時的朋友 是否安好;
我還要去遙遠(yuǎn)的北方,悄悄鉆進某個人的窗戶
把他紙上的秘密偷走;再
趕往干旱的西南,把最后一滴淚
運送給一棵草,或一只螞蟻。
當(dāng)這粒塵累了,我要借它最后的腳力回老家
住到父母的衣服上,聽聽他們的嘮叨
任他們皸裂的手,將我撣來撣去
清明
關(guān)閉手機。點三炷香。風(fēng)打開翅膀,
又輕輕合上。一縷煙,
就是天上人間的通道。我看見了你們,
親愛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
在千里之外的桐城后山和鹿城,此刻
你們睡得如此安詳。我多么慶幸啊!
曾經(jīng)那么深的人間苦難,終于
徹底遠(yuǎn)離了你們。從此,
我再不會提著憂傷來拜望你們
請放心、微笑,請護佑我
今后的行走,處處都是
青山綠水,日月朗照
再一次寫到合歡
繞道,抄近路,或者
低眉順眼,從你身邊走過。偶爾
我會在紙上虛化你的影子拉長
或者縮短。在線段與線段之間
描摹一對粉紅色小翅膀
其實,我知道
所有的蝴蝶早已飛走了
這一場不大不小的雪
將你的消瘦,嵌進空闊的白里
我聽見你的骨節(jié)
正發(fā)出細(xì)碎的咔嚓咔嚓聲
合歡,合歡
就這樣,我默念著你的名字聽?wèi){
雪,紛紛落地
將我的腳印洇濕掩埋
好孩子
她是小“媽媽”,給他和面,做面餅子
她是小“愛人”,給他打水,洗臟衣裳
她是小“護士”,給他看病、打針
他夸一句:好孩子
她就跑到書桌邊安靜地坐下
把小手藏好,把所有的秘密藏好背后
泥巴渣偷偷往下掉,不出聲
桌底下,鞋子很乖巧
兩只濕透的腳抱得很緊
襟前兩大塊墨跡,像兩朵烏云
他又夸了一句:好孩子
她小臉憋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