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是無形的事物
那些初始以為不可以改變的色澤
現(xiàn)在居然由黑而白
我輾轉(zhuǎn)其邊緣地帶
知道一次悲壯由于平庸而越發(fā)地深沉
一切問題都在加速
那片樹葉正在成為刀子
其上的霜粒漸變?yōu)闇I水
河流干涸之后,是無法種植的荒漠
而仙人掌舉起手表達意見
可以代表無數(shù)不聲不響的人,和牲口
風聲像煮沸的水,正在推動著看不見的窗子
遲早會有一扇門奔跑于房子與房子之間
讓全部的墻壁感到困惑
睡覺是另一種清醒的形式
比清醒更清醒
中年在我們的身體里如同魚與河流
尚未適應(yīng)剛剛昏花的眼睛的中年人
衣襟處有了老年的皺紋
鼻梁上卻有縷殘余的青春,牙齒上的光斑
是太陽的第七種含義
兄弟,快樂是無形的事物
憂愁卻結(jié)實得如同石頭
盡量將自己虛擬起來
一切都會慢慢地過去
茶的游思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喝茶
我像資產(chǎn)階級那樣喝茶
碧螺春/毛尖/雀舌/龍井/鐵觀音/普洱/烏龍
用七十度/八十度/九十度/一百度的開水沖泡
看著葉片如何舒展,品味其中的若干意境
其實我更想的是這些茶在我的體內(nèi)周轉(zhuǎn)之后
不要只是成為液體的排泄物
好像我只是水箱與龍頭之間的一段水管
我想它們應(yīng)該成為我的血
我的動力
我的清醒
我的思想
我的一點點屬于我的
東西。這些,顯然是不可能的
其實我就是在喝茶
幾乎等于從來沒有喝過茶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喝茶
我像中產(chǎn)階級那樣喝茶
幻想著采茶的人都是清香的姑娘
其實茶園里那些戴著草帽勞作的人
除了健壯的婦人就是老人和孩子
采茶的姑娘都已經(jīng)去了城市
在賓館里當服務(wù)員在酒吧里做三陪女
任何一項工作都比采茶輕松而實惠
她們的香汗在城市里可以變成錢幣和酒色
等到回家探親的時候她們也會喝自己家里的茶
說味道不如城里的咖啡
如果她們再回到家里采茶
她們的母親會抓住她們的手
說:孩子,不要糟蹋了自家的茶園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喝茶
我像無產(chǎn)階級那樣的喝茶
所有揚名于市場的茶都來自窮鄉(xiāng)僻壤高山峻嶺
所有的茶文化都是那里的勞動者創(chuàng)造的
那些失意于官場的文人只是執(zhí)著的傳播者
當他們在茶肆里喝著茶無聊地漫談
茶的香味就像蚊子一樣傳揚到四方
宮廷里的宦官們喝起茶來像前列腺發(fā)炎的老人
武士們舉杯一飲而盡,茶與酒的區(qū)別只是到了胃里的味道
而悲壯的情懷卻一樣激揚
清人們濁人們在茶的面前便被品出優(yōu)劣高下
粗制濫造的人將茶當作水
精細優(yōu)雅的人將茶當作別人和自己的心曲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喝茶
我像公務(wù)員那樣喝茶
當我獨自在辦公室一人獨斟
想起三兩個朋友,然后再將他們忘記
在公文和報紙上螞蟻一樣輾轉(zhuǎn)著生活
所以我?guī)缀蹙筒皇窃诤炔?/p>
我是在喝自己的寂寞和無聊
我是在喝自己的時間和生命
那么我之所謂喝茶就是在喝自己的血
一口一口地飲下去的
是體制內(nèi)我已經(jīng)安然于心的
那種苦澀的無奈
憤怒之外
我早已沒有了憤怒,以及在憤怒之外
與世界需要交割的什么東西
就像一個奔跑的人轟然倒地
他沒有帶任何防御性的毛巾
和護膝,除了呼吸,與大地接觸的移動的腿
與空氣接觸的移動的手臂
他的嘴是自然主義的嘴,牙齒和舌頭
像洞穴里的籬笆
憤怒促人奔跑,然后頹然,然后尋找另一種憤怒
從來沒有想到,通過奔跑,逃向憤怒之外
我已經(jīng)被憤怒禁囿了
而我已經(jīng)沒有了憤怒
雪后的想法
四壁有我可以撫摸的熱度和孤獨
那些影子已經(jīng)哭著到雪地里奔跑
一切都像剛剛開始
鏡子與冰放在一起
你不能將我的皮膚剝離就說我沒有衣服
我的裸體和沉默同樣是一種反抗
那些奔走的影子只是我的過去
而你將它們扶起來,以它們作為真實的人
我則是人的反面
不能因為我透明就說我不是原來的我
現(xiàn)在你讓那些影子寫幾個字,簽一下我的名字
你看那枯草般生硬的線條不是我的筆跡
我瀟灑的字體猶如我自己
富有水分,以及辯證之律動
雖然我將所有的風度都交給了昨夜的朔雪
并非現(xiàn)在不再微笑的我就不是我
就像多年的鄰居推開了門
池塘里的那只青蛙變成了蟾蜍
我們互相不再認識了
也好,現(xiàn)在雪停了,從陌生重新開始吧
親人們呀
你們隨便給我一個身份
一個名字,我除了作為你們的親人之外我什么都不是
雪與泉水
在冬天雪白的影子里,擁抱然后撕殺
某種感動來自于鮮血與梅花,捧一把發(fā)光的雪
想起時間和白發(fā)
畢竟可以作為書讀的原野僅此一頁
然后便是一團黯淡的燭光,似乎有火
給人以逼迫性的冷,釬條般直入骨頭,和頭顱
如果此時驢拉的那架板車悄然而過
兩個人躺于其上,那種詩情
頗有七分古意,二分落寞,一分時尚
裙裾底下常有火星
手上有河流,曾經(jīng)敲擊無數(shù)個世紀的破鑼
酣然一夢之后煥然一新
幾條鬣狗與狼列隊相隨
某一天,當我高興,覺得有意思
而不是有意義,我會將自己的骨頭交給它們
之前,我必然要申明若干分配原則
最后那根尚未發(fā)育成熟的骨頭屬于你,帶走它
栽在花瓶里,它會為你帶來
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