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鎮(zhèn),風中的羊
風中飄來羊的氣息,我夢中的小老頭
一只兩只三只四只
我騎在單車上,一只腳踮在高樓鎮(zhèn)
高樓鎮(zhèn)在風中吱嘎作響
我尾隨羊群進入小樹林
饑餓的小樹林在風中吱嘎作響
落葉在寂靜中燃燒
一群羊中只有兩只是白色的
其余的都成了骯臟的灰羊
身披長長的灰毛,啃著枯樹
小眼睛里的寂靜在燃燒
它們身上滿是人的靈魂
小巧的嘴凍得鮮紅
四只蹄子好像要散了
在高樓鎮(zhèn),我騎著單車
追趕一群風中的羊
它們奔跑起來像饑餓的樹林
我在樹林里騎得飛快
四周全是干枯的小眼睛靜靜燃燒
這一群小老頭,我夢中浮動的羊
高樓鎮(zhèn),雜貨店
在十二月的寒風中,我騎車闖入了高樓鎮(zhèn)
這是一個北方荒涼的小鎮(zhèn)
它像我故鄉(xiāng)的縮影
我是一個羞澀的闖入者
在雜貨店門前我跳下了叮叮當當?shù)膯诬?/p>
喂 伙計我要買一盒火柴
喂 伙計我要買這里的荒涼
我在高樓鎮(zhèn)的風中劃著了火柴
我點著了這里的荒涼與寂靜
我颯地跳上了單車
身后高樓鎮(zhèn)風聲嘩嘩像故鄉(xiāng)的追趕
身后的雜貨店里點起了燈盞
雜貨店里的伙計
我扔下的故鄉(xiāng)荒涼的伙計
高樓鎮(zhèn),冬至
高樓鎮(zhèn)的耳朵快凍掉了
尖尖的耳朵豎立
薄薄的一層風聲
在高樓鎮(zhèn)湖面上豎立
高樓鎮(zhèn)的鳥窩結(jié)冰了
風中的電線
與電線上的三五只鳥
也結(jié)冰了
它們將尖尖的耳朵豎立
大風吹起冬至
我看見北方的鐵鍋里翻騰起餃子
全部豎著尖尖的耳朵
田野熱氣撲面
動物們尖尖的耳朵通紅
樹枝彈起,冰雪透明
坐在馬車里就來了
今天香港吃雞
四川吃羊肉火鍋
北方的火鍋支在熱氣撲面的田野
雞的耳朵快凍掉了
今天我要煮沸高樓鎮(zhèn)所有的耳朵
高樓鎮(zhèn),年關
年關近,白菜挨在一起
一群舊時代的親戚
穿翠綠的衣裳,臉上蓋著雪
多么寒冷的日子
臉上的雪散發(fā)溫暖的氣息
新舊交替總是要融化掉身體
我們從高樓鎮(zhèn)運回白菜
生起爐火,洗凈碗筷
新鮮的日子在開水里翻滾
親戚們緊緊挨在一起
屋頂上雪落時像幽靈的腳步
我們都知道是親人回來了
從天而降的親人抱著白菜
她的身體還是那么修長
蒼白的臉上帶著落日的紅潤
滴著舊時的淚
輕手輕腳的,好像怕驚醒了
我們在年關的歡樂與喜悅
在年關我念起親人的恩德
念起上蒼對我一路的護送
那一年,大雪紛飛
我身在異鄉(xiāng),去高樓鎮(zhèn)的路上
遇見上蒼
遇見親人們抱著白菜與我擦肩而過
即將告別灰蒙蒙的夜晚
迎接一個白菜擠滿院子的早晨
喂 我親愛的年關
打開柴門,生起爐火
用雪水洗白菜
人生的佳境就在身邊
我抱起一棵白菜
喜極而泣的淚滴在雪水里
高樓鎮(zhèn),厚雪
埋掉了故園的溫情之美
一晚就埋掉了墓碑與斷橋
埋掉了夕陽與炊煙
剩下異鄉(xiāng)睡在高樓鎮(zhèn)的大街上
睡在荒涼之美上
我說厚雪兆豐年
樹枝間的鳥巢晃動了一下
里面有新生命
厚雪里冒出毛絨絨的腦袋
那是荒涼之美
我說天上的大鳥
都歸于雪的鳥巢
地上的腳印
都通向高樓鎮(zhèn)
我們在高樓鎮(zhèn)匯集
肩上背著大蒜
噴著響鼻的小馬駒緊緊跟在身后
它還只有兩歲
四蹄把雪踩得清脆
雪亮的毛漂亮極了
我說雪亮的小馬駒
踏破了厚雪
踏破了高樓鎮(zhèn)的寂靜
我坐在壁爐旁
想象一身厚雪的故人來異鄉(xiāng)敲門
她的頭發(fā)全白了
蒼老的面容蒙著霜
她叩首
冰雪一樣的目光照亮了高樓鎮(zhèn)
故園的溫情之美
在她身上閃爍
仿如爐火的微光
雪越下越厚
一直要下到荒涼深處
一直要下到我的鎖骨里
我抱膝聽雪
關節(jié)炎里暗藏大鳥
它在今夜的厚雪里逃跑
它的跑動讓坡地更陡
讓鎖骨更滑
屋外的池塘高出了故園
我拆開了十二封家書
荷葉飄香的那一封
在雪的催促下
撐起了枯枝敗葉
撐起了高樓鎮(zhèn)陌生的荒涼之美
我收到厚雪送達的消息
喜悅的心像杉樹一樣呈現(xiàn)寶塔的形狀
在高樓鎮(zhèn)到處都是寶塔
到處都是一封一封冰凍的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