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爭執(zhí)
夏夜里的11點20分,小穎倚在窗邊看著窗外夜色,臺風剛過兩天,窗外飄著雨,她抬頭望著絲絲雨點從很高的地方向下墜落,在鄰近燈光的照映下閃閃爍亮。
小穎深呼吸一口,雨夜的空氣聞起來格外清涼,房間里彌漫著濃厚的新家氣味,她和她的媽媽、姐姐、小妹搬來這棟小區(qū)大樓還不到兩個月,她尚未習慣新鄰居和新的交通路線,所幸現在正值暑假,她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好好地熟悉一下周遭環(huán)境。
此時房間里除了她之外,還有小她四歲、開學之后升五年級的妹妹莉莉,莉莉在一個星期前不知怎的發(fā)起高燒,看了兩次醫(yī)生,吃了一個星期的藥,昨天病情似乎開始有些好轉,現在正昏昏沉沉地睡著。
小穎倒是睡不著,自從搬入新家之后,她總是睡不好,她覺得房間雖然又新又大又漂亮,但總是少了點什么——少了即將升大一的姐姐樂婷。
其實樂婷就在她們隔壁房而已,這時應當也還沒睡,大概一邊上網,一邊對著鏡子打扮自己。
小穎非常不習慣這樣的姐姐,她懷念起在舊家時,三姐妹窩在小小的房里擠成一堆,一邊看著電腦屏幕里的鬼片,一邊直打哆嗦,莉莉總會擠在她和姐姐之間,懷中抱著一只熊,那時候媽媽通常會在晚上十一點左右?guī)е狗导?,看完鬼片的三姐妹便會心滿意足地出房吃宵夜。
但搬入新家之后,媽媽更加忙碌了,常常得在新開張的精品分店里忙到凌晨一兩點才能回家,小穎當然不會因此而埋怨媽媽何芹,莉莉出生那年,她們的爸爸被公司調往海外,三年之后,她們的爸爸在那兒建立了第二個家庭,何芹也和她們的爸爸完成了離婚手續(xù)。
小穎和莉莉只能從姐姐樂婷口中大略得知爸爸的模糊印象,她們是個典型的單親家庭,所幸媽媽何芹有著連大多數男人都比不上的堅毅,咬著牙扛起了這個四口之家,三年前她們家境開始好轉,何芹經營的精品服飾店生意蒸蒸日上,最近還開了間分店,同時間她們也從原本的老舊公寓搬到了高貴寧靜的小區(qū)大廈,何芹也開始必須在原本的店面和分店之間往返奔波,忙碌到了極點。
小穎打開窗,連紗窗也一并打開,她伸出手去觸摸那些雨點,這個年紀的她除了讀書和偶爾與同學吃個快餐、閑聊些明星漫畫的八卦瑣事以外,再也沒有特別令她注意的事,自然也沒有什么煩惱,妹妹莉莉更是如此,姐姐樂婷——之前也是如此。
大約在兩周前,樂婷和一個網友聊得特別開心,她從未見過姐姐這樣開心,她和妹妹見過那位網友的照片,是個二十來歲的大男孩,高拔帥氣,姐姐也因此不再和她們窩在一起看鬼片,而是把更多的時間,花在那位“思賢哥”身上。他們先是通信,然后開始MSN。
小穎并不討厭搶走了姐姐的思賢哥,畢竟她也看過許多少女漫畫、浪漫日韓劇,她能夠理解姐姐此時的心情,就算她不能理解,她也可以試著想象,她只是不習慣少了姐姐的新房間而已。
她覺得有些無聊,她還是全無倦意,她睡不著,暑假的大孩子、小孩子都是如此,前一晚玩瘋了頭,隔天睡到中午過后,晚上當然睡不著,小穎也是一樣,她想去和樂婷說點話,她得找個好理由——樂婷并不喜歡在和思賢談天說地的時候被人打擾。
小穎開了門,望著廊道墻上那盞小壁燈,心想倘若姐姐不理她,她也可以去客廳看電視看到凌晨兩點,或許那時媽媽便會返家,或許不會。
然而她沒去客廳也沒去姐姐房間,而是回頭,她聽見身后傳來了一陣稀里咕嚕的咀嚼聲響,她理所當然地望向妹妹莉莉。
莉莉的眼睛微張,嘴巴緩緩動著,像是在咀嚼什么一般。小穎來到莉莉床邊,低頭看了半晌,推了推莉莉的肩,問:“喂喂,你在做夢嗎?”
莉莉沒有響應,甚至沒有醒,她仍然維持著夢游似的神情,嘴巴不停咀嚼。小穎呆了半秒,嘻嘻一笑,她找到了打擾姐姐的好理由,她要將莉莉做了個貪吃夢的事情告訴姐姐。
她大步走出房,來到隔壁姐姐房門外,胡亂敲了兩下門,便將門推開。
“喂!”樂婷坐在電腦桌前,讓小穎推門闖入的聲響嚇了一跳,她有些不悅地說,“我不是跟你說過進別人房間要先敲門嗎?”
“我敲了啊!”小穎辯解,她來到姐姐樂婷身旁,看到樂婷的MSN對話對象正是思賢哥,在一堆開啟的窗口中是幾張思賢傳來的新照片,是他和朋友的合照,或是和車子的合照;又同時,另一個數據夾里則是姐姐的手機自拍照片,一百幾十張照片幾乎都是同一個角度——居高臨下的俯視角度照片,據說這個角度可以使照片中的女孩增艷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最頂尖的自拍好手,甚至可以捕捉到比本人美麗百分之三百至四百的照片,這也是樂婷不厭其煩地拍著照片的原因,她想要挑出一張或是數張最美的照片回傳給思賢。
“你要等我回答‘進來’,你才可以進來啊,不然敲門就沒有意義啦!”樂婷一本正經地說,她看到小穎似乎沒聽她說話,而是望著她的自拍照竊笑,不由得有些羞惱,趕緊將數據夾、照片窗口一一關上,再次叮囑說,“不要偷看人家的電腦啦,這是我的隱私耶,等你再過兩年,你也會有屬于自己的隱私,知道嗎?”
“喔。”小穎點點頭,她對樂婷說,“你過來看,莉莉很好笑耶?!彼幻嬲f,一面拉著樂婷離座起身,往自己房間去。
“莉莉怎么了?”樂婷跟著小穎來到莉莉的床旁,看著側頭閉眼的莉莉睡得一臉安然。
“呃,她剛剛……她剛剛做夢,嘴巴動來動去像是在吃東西啦,好好笑?!毙》f比手畫腳地解釋著。
“沒有啊,你快睡覺啦?!睒锋靡馀d闌珊地轉身回房。
“哼……你自己也沒睡啊?!毙》f望著姐姐離去的背影,嘟著嘴應話,她回頭看了看莉莉,伸手探了探莉莉的額頭,仍然有些發(fā)燙,她心想或許莉莉接連幾天生病沒胃口吃東西,所以才做了個吃東西的夢。
小穎躺上床,她也沒興致去客廳看電視了。她望著天花板,半晌之后終于有了些困意,就在她正要進入夢鄉(xiāng)的同時,卻又突然地清醒過來,她望著天花板發(fā)呆,是什么讓她醒來的呢?
是聲音,是莉莉叫她的聲音。
兩姐妹的床平行擺著,相距大約一米半,小穎撇過頭,看到莉莉也將臉對著她。
莉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在窗外燈光照映下,小穎依稀可見莉莉眼眶中噙著淚水。
小穎尚未反應過來,便看到莉莉的嘴巴又動了起來,發(fā)出了呢喃的聲音:“姐姐……救我……”
“莉莉!”小穎趕緊跳下床,奔至莉莉床旁蹲下,摸了摸她的臉,問,“你說什么?怎么了?”
莉莉卻不再答話,腦袋一撇,朝向天花板,渾身僵直發(fā)硬,嘴巴先是張得好大,跟著閉起,再跟著,又像剛剛那樣,咀嚼起來。
“莉莉……莉莉!”小穎搖了搖莉莉的身子,卻搖不醒莉莉,她感到莉莉的身子不停地顫抖,她尖聲呼叫了起來,“大姐——你快來!”
樂婷在小穎尖叫的十秒內趕來,看到小穎跪在莉莉床旁,也有些驚訝,趕緊上前問:“怎么了?”
“莉莉……莉莉她……”小穎拍了拍莉莉的臉,但她已經感覺不到莉莉身上發(fā)出的那種顫抖了,她望著莉莉,莉莉的嘴巴也不再咀嚼。小穎不知該作何解釋,只好大力推了推莉莉的肩,喚道,“莉莉、莉莉,快起來!”
“你干什么啊?”樂婷連忙拉起小穎。
莉莉揉了揉眼睛,不解地看了看兩個姐姐,然后開始咳嗽,她似乎很困,咳了幾聲,又轉過身,沉沉睡著。
“小穎?!睒锋脤⑿》f拉到一旁,沉下臉問,“小穎,你在干嘛?”
“……”小穎默然,抬起頭來,呆愣愣地望著樂婷問,“姐姐,現在幾點了?”
“嗯,一點?!?/p>
“媽媽回來了嗎?”
“還沒耶,你快睡啦,不要吵莉莉,她生病了。”樂婷這么叮囑小穎,跟著再次回到房中,她顯然還沒和思賢哥聊夠。
“……”小穎回到自己的床旁坐下,呆愣愣地看著莉莉,不知過了多久,她也有些累了,便躺下來看著莉莉,又過了半晌,就在她再次進入夢鄉(xiāng)之際,又被一陣低吟的呼喚聲喚醒。
“嗚嗚……嗚嗚……”莉莉身子呈現一種怪異的扭曲狀,她的雙手伸直,像是在和什么東西對抗一般,她的臉上堆著滿滿的驚懼。
“莉莉!”小穎跳下了床,她不知所措,她看到莉莉的兩頰逐漸凹陷,就像是被人用手掐著一般,莉莉的嘴巴便這樣給掐了開來,小穎伸手摸了摸莉莉雙手,只覺得莉莉雙手十分熱燙,且異常的僵硬。
突然,莉莉的身子再次激烈地掙扎抽搐起來,且喉間發(fā)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響。
“哇!呀……”小穎尖叫。
門立即被推了開來,沖進來的除了姐姐樂婷之外,還有剛返家不久的媽媽何芹,此時接近凌晨兩點。何芹急匆匆地問:“怎么了?什么事?”
“莉莉她……她……”小穎轉身指著莉莉,但見莉莉平靜睡著,還發(fā)出細微的鼾聲,像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般。
“你玩不膩喔!”樂婷叉著腰,斥責起小穎。
“我才沒有玩,是莉莉……莉莉她剛才樣子很怪。”小穎急急辯解著,她試著輕輕推了推莉莉的肩頭。但莉莉睡得十分安穩(wěn),只能隱約看到她眼皮微微顫著,像是正做著夢。小穎不死心地向媽媽和姐姐描述剛才莉莉的動作和神態(tài)。
“是你在做夢吧?!睒锋眯毖劭粗》f。
“才不是做夢,是真的,我站在這邊,親眼看見的?!毙》f反駁。
“如果你不是做夢,那你就是放羊的孩子?!睒锋煤呛堑匦?。
“你不相信就算了,去跟你的思賢哥相親相愛啦。”小穎哼了哼。
“喂!”樂婷聽小穎這樣說,登時變了臉。
“不要吵啦,都這么晚了,快睡覺啦?!焙吻鄞驍嗔私忝玫亩纷欤龘芰藫茴^發(fā),顯得疲憊而不耐煩。
媽媽和姐姐出了房,小穎望著關上的門板,一片茫然,她坐回床沿,對著對面床上躺著的妹妹,感到有種奇異的陌生感。
她縮回床上,拉起薄被蓋上身,她并沒有面對莉莉,而是面對墻,背對著莉莉,她再次聽見了那怪異的咀嚼聲。
這次她沒有尖叫也沒有轉頭,她閉起眼睛,不再去聽,不再去想。但那聲音卻未止息,一直回蕩在房中,回蕩進了她的夢里。
“莉莉,你記不記得昨天做了什么夢啊?”
翌日上午,小穎在餐桌前對著睡眼惺忪的莉莉問。莉莉無精打采地望著桌上的三明治和牛奶發(fā)呆,對小穎的問話充耳未聞。
“莉莉,怎么不吃,吃完了早餐才吃藥啊?!睒锋枚顺隽诵》f和自己的三明治。
莉莉蒼白著臉,搖了搖頭。
“莉莉,你知道你昨天怎么了嗎?你夢游了耶,你是不是夢見你在吃東西,你做出很奇怪的動作,發(fā)出很奇怪的聲音,嚇倒我了。”小穎對著莉莉說。
“有嗎?我不記得了……”莉莉茫然地說。
“你不要吵她啦,讓她吃完早餐吃藥。”樂婷皺了皺眉,將小穎那份三明治推給小穎,再拿著自己的三明治準備回房,還對小穎說,“記得盯著妹妹吃藥,別忘記了,媽媽說的?!?/p>
“好啦!”小穎哼了哼,望著樂婷回房的背影,知道樂婷又要上網和思賢哥說話了,早也聊,晚也聊,若不是聊天,便是穿換衣服拿著數碼相機對著鏡子拍照。
“莉莉,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夢啊?”小穎拍了拍莉莉的肩。
“二姐你好煩啊!”莉莉皺起眉頭,推開三明治,搖搖晃晃地就要離座,小穎一把拉住她,說,“等等啊,你要先吃早餐,然后吃藥,不然……胃會壞掉的?!?/p>
“我吃不下……”莉莉皺起眉頭,揉了揉心口,倚著墻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突然蹲了下來,開始嘔吐。
“莉莉!”小穎趕忙上前拍著莉莉的后背,接著陡然一驚,她看到妹妹嘔出來的那攤東西有黃色、黑色、紅色,紛紛雜雜,且不停地蠕動,看上去像是各式各樣的蟲子,有些有腳、有些滑溜、有些肢殘體缺、有些尚能振翅撲拍……
“呀——”小穎向后跌坐在地,用手撐著地不住后退,有些蟲子朝她爬來,爬得極快,她奮力踢腳甩去那些蟲子。
“莉莉!”聞聲趕來的樂婷看到莉莉蹲著嘔吐,趕緊拿了一包衛(wèi)生紙趕來,替猶自不停干嘔的莉莉擦拭嘴角,且對著小穎喊,“你干什么一直亂叫啦,你沒吐過嗎?”
“你看、你看……”小穎哭喪著臉指著莉莉腳邊那攤嘔吐物。
“看你個大頭鬼!”樂婷帶著莉莉上廁所漱了漱口,又帶著她回到了餐桌旁,對她說,“吐一吐也好,吐干凈了頭就沒那么暈了,可是你還是要吃藥,吃了藥才會好,知道嗎?吃藥之前也要先吃早餐,這樣才不會傷胃。”
莉莉點了點頭,終于拿起那三明治,啃了一小口,又喝了一點橙汁。
樂婷轉頭,看到小穎站在那攤嘔吐物旁微微發(fā)愣,不由得心中有氣,用一張張衛(wèi)生紙將那些嘔吐物——其實只是一攤水、胃液、痰之類的液體蓋上,抓進一旁的垃圾桶里,樂婷反復這樣的動作,直到將那些嘔吐液體清理干凈,跟著又拿噴霧清潔劑噴了噴地板,然后擦干。
樂婷洗了個手,將莉莉吃一半便不吃的三明治收去,盯著她吃了藥,這才帶著莉莉上客廳,替她打開電視,將遙控器放在她的手上,溫柔地說了幾句話,這才準備回房,繼續(xù)自己的事。她看到小穎仍站在原地發(fā)呆,終于上去,朝她屁股大力拍了一下。
“啊!”小穎又尖叫了一聲。
“你又尖叫,不要亂叫好不好!”樂婷惱怒地說,“我照顧你們兩個,但你也要負責照顧妹妹,你知道嗎?你一直在鬧別扭啊!”
“我……我沒有鬧別扭……”小穎回了回神,拉著樂婷說,“你剛剛都沒看到嗎?莉莉吐了好多蟲子出來,那些蟲子還會亂爬……”
“蟲你個鬼,蟲子在哪?”樂婷指著一旁的垃圾桶,氣呼呼地說,“你自己看看啊。”
小穎望著垃圾桶,她可不愿意去翻看莉莉的嘔吐物,且已無必要,在姐姐蹲下清理那些嘔吐物時,那些蟲子早就不知跑哪兒去了,像是無端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我跟你說,老媽工作很辛苦,你要懂得照顧自己,我沒辦法時時刻刻盯著你們,你知道嗎?”樂婷按著小穎的肩,這么和她說。
“哼……”小穎低著頭,心中感到委屈,她望著姐姐回房的背影,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時時刻刻盯著男生,當然沒辦法盯著我們了?!?/p>
“……”樂婷停下腳步,對小穎這句話感到氣憤,她瞪了小穎一眼。
小穎避開了姐姐的逼視目光,轉頭往客廳走去,坐在莉莉身旁,和她一同觀看電影頻道播放的動畫電影,精彩的動畫電影情節(jié)很快地趕跑了小穎心中的不安和委屈,逗得她呵呵大笑。
“姐姐……我好冷……”
小穎本來笑得東倒西歪,聽見了這聲呼喚,突然止住了笑,她望了望身旁的妹妹,問:“莉莉,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莉莉望著小穎,小穎覺得莉莉的神情有些陌生。
“姐姐……媽媽在哪里?”莉莉的嘴巴微微張合著。
“媽媽在店里忙……”小穎感到有些怪異,她怯怯地問,“莉莉……你怎么了?”
“姐姐……我好餓……媽媽很久沒給我吃東西了……”莉莉眼神空洞而茫然,身子微微地顫動著,呢喃地說,“打我……我打他……壞……打我……我生氣……打他……”
“啊,誰打誰啊,我聽不懂你說什么啦,你肚子餓啦,你想吃什么?我叫大姐做三明治給你吃……啊,二姐做給你吃好了?!毙》f遲疑了一會兒,她不想再去打擾樂婷,她知道樂婷一定又會不耐煩地擺臉色給她看了,她也想盡點做姐姐的責任,她才不想去當個大電燈泡。
“冷……姐姐我好冷,媽媽呢?”莉莉縮起身子,哆嗦起來,呢喃說道。
“咦?你會冷?”小穎倒是掀了掀領口扇風,這些天莉莉生病,家里的冷氣不是關著,就是開得極弱,小穎倒是熱出一身汗,她伸手探了探莉莉的額頭,吃了一驚,莉莉的額頭異常冰冷。
“你……”小穎不知所措,她急急奔回房間,自床上拉了張薄被來到客廳,裹在莉莉身上,莉莉仍然不停地發(fā)抖,臉色更顯蒼白。小穎觸碰到莉莉的身子,只覺得莉莉的身子透出一股駭人的冰寒,那幾乎像是冰箱門打開之后滿溢而出的寒氣。她趕緊再次回到房間,打開大衣柜,從收納袋中翻出了冬天用的厚重毛衣、羽絨外套和大棉被,再氣喘吁吁地捧著那些衣服、棉被回到客廳,一層一層、一件一件替莉莉穿上,最后,再將那厚重大棉被,緊緊地裹住莉莉。
莉莉終于不再喊冷,卻開始呢喃著肚子餓,小穎便匆匆地跑到廚房,在平底鍋上淋了些油,又從冰箱取出雞蛋和火腿,她想要敲開蛋殼,卻生疏地使得碎蛋殼落了好幾片在鍋中,她用筷子和鍋鏟費了好大一番勁這才將蛋殼清理干凈,她讓熱油濺了好幾下,她連連扇風,覺得油煙十分嗆人,她的火開得太大了,她忘了打開抽油煙機,她準備翻蛋,熱油吱吱作響,好幾次將她逼退,她好不容易將蛋翻面,卻想起忘了撒鹽,她開始找鹽。
“鹽巴呢?鹽巴在哪里?”小穎嗆咳著,她還是沒有記起媽媽和姐姐在炒菜時一定會開啟抽油煙機。
她終于找著了鹽,胡亂灑了一匙,覺得可能不夠,又灑了一匙,她再試著將蛋翻面,又讓濺出的熱油燙了數次,她見到荷包蛋的邊緣有些焦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火開得太大了,她將火關小,卻想起自己還沒準備土司,她手忙腳亂地將兩片火腿片也扔進鍋里,開始翻找土司。
她好不容易將焦黑碎爛的荷包蛋由鍋里轉移到土司上頭,跟著再將焦硬卷曲的火腿片也放在荷包蛋上,她這才關上火,她覺得快要窒息了。
小穎有些心虛地捧著那火腿蛋三明治奔回客廳,一面嚷著:“莉莉,蛋煎得有點焦,但是應該還是很好吃……”
“吳樂穎!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瘋!”樂婷氣憤的吼聲嚇得小穎止住了腳步,她見到樂婷手忙腳亂地掀去莉莉身上的棉被,將莉莉身上那些冬衣外套一件件脫去。
“姐姐,不行,她很冷!”小穎驚訝喊著,急忙奔去阻止樂婷。
“你神經病!”樂婷不等小穎說完,賞了她一個脆響耳光,“你會害她中暑!”
小穎呆愣愣地坐倒在沙發(fā)椅旁,她本來捧著的火腿蛋三明治散落一地。
她哽咽地哭了。
“莉莉?莉莉……”樂婷滿額大汗,終于將莉莉身上那些冬衣褪盡,莉莉身上那件襯衫早已汗?jié)瘢瑵M臉通紅,整個人活像是從蒸汽室里給拉出來一般。
“把這里弄干凈!”樂婷氣憤地斥責小穎,將那些棉被衣物扔到小穎面前,再將恍惚的莉莉扶進了廁所,替她擦去熱汗,更換新衣。
小穎抽噎著將冬衣一件一件收回房中,將棉被塞入柜里,又拿著掃把將客廳地上那土司片、那焦黑的荷包蛋、卷曲的火腿片一一掃去,但她的眼淚卻滴得到處都是。
苦澀的果實
“什么?你說什么?”何芹在店里接到了樂婷打來的電話,她一面應付著一旁幾個手上戴著名貴戒指的中年婦人,一面對著電話說:“你叫她來聽。什么?關在房間不出來?那算了,等我回去再說,你看好妹妹。”何芹掛上電話,對那群太太歉然一笑,說,“家里兩個姐妹吵架了?!?/p>
“多大啦?”彭太太在鏡子前擺了好幾個姿勢,對手上提著的那只棗紅色皮包似乎不太滿意,皺了皺眉,說,“不太適合我。”
“是不是,我就說剛才的鵝黃色比較適合你?!焙吻畚⑿χ舆^彭太太手上的皮包,又拿了另一只給她,“我三個女兒,一個高中畢業(yè)要上大學,一個初二升初三,一個小學四年級升五年級?!?/p>
“你一個人帶三個女兒,女兒拉扯大了,最后還不是得嫁人,到那時你身邊什么也沒有,不如趁這兩年還年輕,替自己找個男人。”個頭矮小的李太太一面說,一面和孫太太把玩著柜上那些毛皮手套、花紋領巾。
“誰說的,我家女兒三十好幾,事業(yè)有成,還不是單身貴族、黃金女郎,成天‘媽咪’長、‘媽咪’短地喊著我,天天黏著我,陪我逛街、買菜,我說女兒好,女兒貼心?!迸硖吆叩卣f,一面說一面擺手,將手上那些綴飾搖得嘩啦啦響。
“唉喲,彭太太,你想,等她四十好幾,還嫁不出去呀,那就不是黃金女郎,是金華火腿啦!那時候她還‘媽咪’長、‘媽咪’地黏著你,你還笑得出來嗎!”李太太牙尖嘴利,最愛損人。
“哼?!迸硖らT大,度量也不小,她女兒可是大公司經理,有千萬身價,哪那么容易變成金華火腿,她也不在意李太太一番話,而說,“我就愛女兒,怎樣?”
“就是嘛,我家那大寶出生的時候,每個人都贊他聰明,說長大了一定做官,現在不也是過一天算一天,隨他去啦,生兒子并沒有多好?!睂O太太呵呵笑著打圓場。
“啊,說到你家大寶啊,他不是在玩那個什么電腦嗎?”李太太話鋒一轉便轉到了孫太太大兒子身上。
“是啊,什么在線游戲,叫什么鬼的我也不知道。”孫太太呵呵笑地說。
“你那個大寶啊,不就是現在電視上說的那個什么‘宅’、‘宅’……‘宅’什么……我一時想不起來。”李太太拍了拍自己的頭。
“宅男啦?!焙吻鄄逶挘蛶孜毁F婦太太比起來,她年紀輕些,偶爾和女兒們看看電視,或是和店里頭的年輕客人閑聊幾句,對于時下新鮮事物、流行語匯倒也不太陌生。
“就是宅男啦!你的大寶比彭太太的金華火腿還要糟糕,人家女兒好歹也是上市公司經理,嫁不出去至少還會賺錢,你家大寶會干嘛?成天打游戲,上次見到他,連喊都不喊,別說討老婆啦,等你夫妻倆哪天歸西了,你家大寶不是要去當游民啦!”李太太嘎嘎笑著說。
“你一張嘴比大便還要臭。”孫太太揮了揮手。
“何芹啊,秀惠最近怎么啦?怎么都沒看到她。”彭太太總算決定要了手上的鵝黃色皮包,同時她也挑了兩對耳環(huán)、一件薄外套。
“啊。我一忙,都忘了和你們說……”何芹愣了愣,接過彭太太遞來的信用卡,苦笑地說,“秀惠她……兩個月前出了車禍,過世了?!?/p>
“啊……”李太太、孫太太本來還在一旁斗嘴,聽何芹這么說,登時靜了下來。
秀惠是何芹的大學同學,十幾年至交好友,在何芹離婚那幾年,對她幫助極大,也是這精品店的小股東,早兩年還常來店里幫忙,前陣子才聽說她交了個小男朋友,甜蜜得像蜜糖一樣,甚至還動了再婚的念頭,此時何芹嘴里說出的消息像是旱地閃電一般地突然惹得三位太太唉聲嘆氣、哈拉打屁了好半晌,又買了幾樣東西,這才結伴離去。
何芹望著外頭車水馬龍的街,心中悵然,秀惠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大恩人,不論是她的人生,還是這間店,倘若沒有秀惠幫忙,也難有今日。何芹來不及哀傷太久,店里生意好,三位太太走后不久,又來新的客人,她忙碌地招呼客人,心思卻不如以往那樣專注,算錯了幾次折扣。秀惠死后,她常心不在焉,除了新分店和新家搬遷的忙碌瑣事之外,她像是還有額外的煩惱。
客人一批一批地來,又一批一批地走,到了傍晚,她將店面交給副店長打理,匆匆用過晚餐,招了出租車,她得趕去分店幫忙。
她望著車上后視鏡懸掛的符咒綴飾微微出神,結束了大半天的工作并未使她放松,她緊蹙的眉心完全無法松開。她突然問:“司機大哥啊,你這符靈不靈啊?”
“你說這個喔?”那司機呵呵笑著,摸了摸那符咒綴飾,隨口說,“求心安的啦,靈不靈我也不知道,做人啊,腳踏實地最要緊啦,做人實在,百毒不侵啦?!?/p>
“那你有沒有聽說哪間廟、哪座宮比較靈啊?”何芹不死心地問。
“廟喔……”司機想了想,說,“那要看是哪種廟啊,有些廟名氣很大,可是要說靈不靈就不知道啦,看你是求財還是保平安還是什么的,都不一樣啦!”
“嗯。就是……供奉……孤魂野鬼的,例如……意外死去的朋友,或是剛出生……或是還沒有出生的小孩子……”何芹怯怯懦懦地說。
“好復雜喔,我不懂啦,有些客人會跟我聊到這些,但我都沒有聽懂啦,不過我記得一些地方就是了?!彼緳C這么說,隨口報了幾間廟名,坐落在什么地方等等。
何芹用心聽著,卻有些失望,那些廟宇她大都拜訪過,都不符合她的期望。
“司機大哥啊,我就直說好了,你……有沒有聽過……養(yǎng)小鬼?降頭術?”何芹吞吞吐吐地說,“例如知不知道哪邊的降頭師父比較厲害……之類的……”
“降頭喔!”司機先是一愣,跟著大搖其頭,“這……我就不懂了啦,也沒載過會降頭的客人,也沒聽過,你說的降頭是電影里演的那種嗎,那種很邪門耶……”
何芹本不抱什么期望,反正她每天都會搭乘三次出租車,她有很多機會可以向人打聽消息,因此她此時便也賠笑點頭:“我知道,只是好奇問問而已?!?/p>
何芹回到家時,已接近凌晨一點。新分店的店長經驗生疏,她得不斷地叮囑店內的陳設擺飾、與客人之間的應對話術等等。
她已經盡量提早返家了,她提著鹵味宵夜,她還記得白天樂婷打來的告狀電話。
客廳漆黑,何芹開了燈,將皮包隨意扔在高級沙發(fā)上,將鹵味隨手放在玻璃桌上,家中一切擺設都是那樣嶄新漂亮——自然比不上上午那些彭太太、李太太、孫太太家了,但可比原本的舊家高級太多。
這個新家可是她努力多年的成果,然而她每天忙碌工作之下,竟沒多余的心力來享受這個又大又美的新家。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兩個妹妹的房間,旋動門把,鎖著的。
她敲了敲門,說:“小穎?莉莉?我是媽,我回家了,有什么事出來跟媽好好說。”
何芹沒有得到響應,樂婷從一旁的房間走出,說:“我讓莉莉睡我房間,小穎剛剛出來上廁所,上完又把房間鎖起來了?!?/p>
“嗯……”何芹知道小穎斗氣之余還記得出房間上廁所,便不太擔心了,她拍了拍樂婷的肩說,“我?guī)Я他u味回來,你先吃吧,我洗個澡?!?/p>
“我現在不吃宵夜了,我減肥?!睒锋脫u頭笑了笑。
“減肥?”何芹斜了她一眼,調侃地說,“你想當紙片人啊,你都已經皮包骨了?!?/p>
“會嗎?我覺得我很胖啊,喏,你摸,我全身都是肥肉,手臂、屁股、小腹……”樂婷抓著何芹的手,去摸她的胳臂。
“會嗎,哪有……”何芹不摸還好,一摸之下卻有些愕然,樂婷不但不胖,且似乎過瘦了,她的手臂摸起來幾乎如同包著一層皮的竹竿,她的大腿就快要和小腿一樣細了。
何芹摸了摸樂婷的臉,仔細看了看她,這才驚覺樂婷的臉頰竟是那樣的消瘦,不論是現在所謂的“紙片人”,或是以往稱呼的“皮包骨”,用在樂婷身上,都是極其貼切的。
“樂婷,你怎么變那么瘦?你都沒吃東西?”何芹忍不住驚呼。
“哪有,我都吃很多好不好?!?/p>
“我先去洗澡,你趕快去吃點鹵味吧?!?/p>
“哪有人半夜一點吃鹵味啦,會肥死,不行,我要回房間了,你叫小穎吃,她賭氣不吃東西,現在大概肚子咕咕叫了?!睒锋煤吆叩卣f,不等何芹再開口,便轉身回房。
何芹有些茫然,她又敲了小穎房門,聽見里頭抽噎的應答聲,這才放心地到浴室沖澡。
何芹婚結得早,此時年紀尚不滿四十,精心打扮之下,也頗能展現女性風華,在店里自然也惹得不少男性目光,年紀大的、年紀小的,都曾經對何芹表露過愛意,早些年她也交過幾個男友、經歷幾段露水姻緣,卻終未能修成正果,這幾年忙著打理店面,也漸漸忘了替自己增添桃花,全心全意地將心思放在工作上。
而她那逝去不久的摯友秀惠,也經歷了兩段不美滿的婚姻,在數年愛情空窗之后竟交了個年紀小她許多的男友,前些時候何芹打從心底為秀惠感到高興,她從秀惠的臉上看見了久違的幸福字樣。只是那時的何芹怎么也料想不到,才重拾幸福不久的秀惠竟會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里說走就走。
何芹閉著眼睛,任由微溫的水沖在自己的臉上,沖去洗面奶和殘妝,她回想著白天李太太說的那番話,又回想著孫太太、彭太太說的那些話,無論如何,她對自己擁有三個女兒感到心滿意足,大女兒樂婷穩(wěn)重懂事,樣貌美麗,也考上了好大學,從小到大幾乎無須讓她操心;二女兒樂穎活潑機靈卻不至于胡鬧生事,擅長運動,是個跆拳道好手,已經拿了幾面獎牌;小女兒樂莉成績比兩個姐姐當年都要好,學校老師還時常建議讓她跳級。
何芹一想至此,不由得有些欣慰,她微微笑了,知道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她將那個脆弱破碎的單親家庭,改建成了嶄新而有活力的女強人之家——只不過最近有些紊亂罷了。
何芹的微笑稍稍褪去,她的煩惱又上來了,是的,最近確實有些紊亂,美麗的樂婷不知從什么時候變成了皮包骨,她知道樂婷最近認識了一個年輕人,愛美是一定的,但似乎瘦得過頭了;又聽樂婷說,小穎這兩天稀奇古怪,上午竟拿棉被將妹妹樂莉悶得差點昏厥,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兒;那最乖巧聽話,功課一流的妹妹莉莉的一場小感冒,似乎越來越重,超出了她的想象之外。
“不對……不對……”何芹的不安愈漸加重,她趕緊洗完澡,先是來到樂婷房間,探看躺在姐姐床上的莉莉。
“妹妹吃了藥,睡得很熟,我?guī)退窟^體溫,燒退一點了?!睒锋谜f,她已關上電腦,準備入睡了。
何芹出了樂婷房間,來到小穎房間,小穎卻不在房中,原來已經自個兒上了客廳,坐在沙發(fā)上,呆呆望著桌上那袋鹵味,她的肚子發(fā)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吃啊,就是買回來給你們吃的,你姐姐要減肥,媽已經吃過了,所以全部都是你的?!焙吻坶_了冰箱,替自己和小穎倒了杯冷飲,拿到小穎身旁坐下。
“告訴媽,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何芹這么問。
小穎吃起了鹵味,她確實餓壞了,她吃了半晌,望著何芹,呆愣愣地說:“大姐打我?!?/p>
“嗯,她跟我說了?!焙吻埸c點頭,說,“她說,你給妹妹穿上冬天的大外套,又用棉被把她包起來,害妹妹熱得差點昏倒……是不是有這一回事?”
小穎默然了一會兒,說:“我不會害妹妹的,但是我說了實話,姐姐不相信我……”
“什么實話?”何芹問。
“莉莉……說她冷……她問你在哪里,她還說她餓,說你很久沒給她吃東西,她昨天……昨天晚上很怪……一直夢游,樣子像是在吃東西,我一叫姐姐來,她就好好的,今天也是這樣,她一直說冷,我才拿衣服給她穿……對了,今天早上,她還吐了,吐出一堆蟲子,可是姐姐一來,蟲子就不見了,我跟姐姐講,姐姐也不相信。”小穎嘴巴塞滿了鹵味,含糊不清地講。
何芹一言不發(fā),直到小穎喊了她幾句,問她:“媽媽,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何芹這才回過神,點點頭說:“媽相信,你不要怪姐姐,姐姐沒看到你說的情形,所以她不相信,假如換成是莉莉對你這么說,而你沒親眼看到,你也不會相信,對不對?!?/p>
“誰說的,如果莉莉這樣說,我會相信她,我也不會罵她打她,姐姐還打我?!毙》f抗議。
“好啦,姐姐也是擔心莉莉啊,你快吃,吃完了早點睡,不要想太多,媽知道這陣子沒時間陪你們,過兩天媽把事情跟店長交代一下,帶你們去度個假?!焙吻坌χ》f的頭。
“真的嗎?”小穎不敢置信地問,上一次媽媽帶她們全家出游,是兩年前的春節(jié)。
“當然是真的,媽明天就去安排,你可以跟姐姐討論一下,想去哪里玩?!焙吻埸c頭,她看著小穎那充滿期待的雙眼,心中有些不舍。
“姐?!毙》f怯怯地站在樂婷的門前,遲疑了半晌,回頭看了看何芹,這才敲了敲門。
“進來?!睒锋玫穆曇魪姆坷飩鞒?。
“對不起,我不該惹你生氣?!毙》f來到坐在連身鏡前梳頭的樂婷身旁,拉了拉樂婷的衣角。
“嗯?!睒锋脧溺R中見到小穎閃亮亮的眼睛,反倒有些愧疚,她放下梳子,說,“我不是故意要打你,我那時候急壞了,以為你……你像電影里那些怪角色一樣鬼上身了,所以……”
“你才鬼上身咧!”小穎呵呵笑著,說,“媽說要帶我們去旅游耶?!?/p>
“真的嗎?”樂婷有些詫異地望著鏡子當中站在門旁的何芹。
何芹微笑點點頭,指了指床上的莉莉,說:“你們幫忙把莉莉搬到我房間,今天我陪她睡好了?!?/p>
“那什么時候陪我睡?”
“我也要!”
“莉莉是病人,等你們生病了再說?!焙吻酆呛切χ?,指揮著兩個女兒,七手八腳地將沉沉睡著的莉莉安穩(wěn)地抱進了何芹的主臥房,放在柔軟的雙人床上。
一談到旅游,小穎和樂婷便睡不著了,樂婷重新打開電腦,搜尋旅游景點,兩姐妹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
何芹關上門,聽著兩姐妹的交談笑聲,跟著按下門把上的門鎖。
她望著床上的莉莉,面容上的神情五味雜陳,她來回踱步,跟著坐在床沿,輕輕按著莉莉的手,口唇有些發(fā)顫。跟著她又站起,來到了衣櫥前,打開了衣櫥木門,她伸手在衣櫥柜板一處隱秘的角落掏摸著,摸出了一把小鑰匙,那是衣櫥內柜一只上鎖抽屜的鑰匙,她用鑰匙開了鎖,取出抽屜來到床邊坐下。
她翻動抽屜當中的瑣碎物事,里頭有些她自廟里求來的平安符袋、佛珠、掛飾、玉佩,也有些簽詩、批掛,和她偶爾上相命館替自己以及三個女兒相命時所需要的生辰八字。
然而在那四張生辰八字之外,底下卻還壓著一張死辰八字。
何芹用顫抖的手揭開那張死辰八字,八字上沒有姓名,卻有個額外以紅筆寫上的小名——樂弟。
何芹搖了搖頭,想將腦袋里那些不愉快的回憶甩脫,那時她與前夫離異一年有余,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在兩年的過程當中,有喜有悲、有笑有淚,最終仍各奔西東。
死辰八字上的樂弟,便是這兩年當中某次預期之外的一顆未落地的果實,滋味自然是苦澀的。
在那不久之后,何芹禁不起摯友秀惠的百般游說,便同意了秀惠的提議——供養(yǎng)樂弟。
不是一般的供養(yǎng)。
秀惠有個曾經在泰國修習降頭的姨婆,秀惠年幼時和那姨婆親近,曾聽姨婆講述過許多降頭法術的神奇故事,秀惠離婚之后,一個人在家窮極無聊,便時常南下探望姨婆,那脾氣剛烈卻又對秀惠疼愛有加的姨婆一聽秀惠提及那動輒打罵又愛偷腥的壞丈夫,便嚷著要開壇做法,給他點顏色瞧瞧,然則秀惠一來抱著好聚好散、過去了就算了的念頭,二來也知道這降頭里頭可有不少兇狠恐怖的花招,無論如何,施在人身上,總是太過。
但她知道姨婆的脾氣,哪天火氣一來便開壇做法了,她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于是她便提議讓姨婆教她降頭,讓她自個來玩。便這么著,秀惠學會了不少降頭法術,也從姨婆那兒收下了不少施法器具,她空閑之余,便挑揀一些鎮(zhèn)宅護身、財運興旺的咒術來修煉,便這么漸漸地玩出了興趣。
她當然沒和任何人提起這檔子事。包括她最要好的朋友何芹。直到秀惠練習降頭兩三年,小有所成,工作一帆風順,投資股票也獲利不少,反觀何芹那時,戀情走到了悲傷終點,經營的小小精品店也幾乎要關門大吉,三個女兒的學費、生活費甚至得靠秀惠接濟。
秀惠再也無法坐視摯友的困頓愁苦。她開始找機會向何芹透露自己和姨婆學習降頭的過程。起初何芹不以為意,只當是好友想要轉移她傷痛的隨口話題,但另一方面,秀惠這一兩年的順遂她也全瞧在眼里,確實有些欣羨,經過秀惠許多次勸說,何芹下定決心,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態(tài),同意了秀惠的提議。
于是,那未能落地的果實,得到了一個名字——樂弟。
她們從靈骨塔取回了樂弟的骨灰壇,將樂弟的骨灰裝入一個空心孩童陶瓷雕像當中,置放在秀惠家中一間特別隔出的儲藏空房里的神壇一角,日夜祭祀,每三日奉花,每五日獻上鮮果甜點,至于焚香燭火那當然是每天早晚少不了的了。
在最初的半年里,何芹每日都要抽空上秀惠家中祭拜樂弟,和他說說話,或是帶些小餅干、小糖果、小新衣、小玩具給他。
便這么著,何芹的運氣也逐漸地好轉了,每個月總有幾個客人上門挑選一些昂貴飾物,且十分滿意,滿意到會推薦給親朋好友,一傳十、十傳百,那些閑來無事便想要用戒指把雙手裝飾成像是戴了指虎的貴婦人們、那些自以為走在時代尖端且品味獨到的時尚雅痞和都會新女性們、那些一出生嘴巴里就叼著金銀湯匙的王子和貴公主們、那些叼著免洗筷出生卻寧愿吃泡面或是不吃也要和叼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子和貴公主拼到底的平凡男孩女孩們,各路人馬一個串一個、兩個拉三個地登門尋寶。
便這么著,隱藏在巷子深處的小小的簡陋的精品店突然顯得十分擁擠,搬遷到了大馬路上,裝上又大又亮又美麗的醒目招牌,增添了嶄新的展示櫥柜、華美的托襯燈飾,以及更多的精品飾物和衣裝服飾。惹得不少流行雜志、電視節(jié)目紛紛洽詢采訪,口碑一天響過一天。
便這么著,何芹積累了一筆可觀的存款,還購入新屋,開了分店,變得極其忙碌,當然,和以前相比,這時的忙碌可是相當充實的。
何芹倒不覺得自己的成功完全歸功于樂弟的庇佑,她學生時代便是學設計的,她像是個缺少了火引的炸彈,樂弟或許便是那火引。她雖這么想,但她對樂弟的供養(yǎng)可從不馬虎,秀惠的住處離何芹的店面只有幾步路,三天兩頭便登門照訪可是何芹在供養(yǎng)樂弟之前便養(yǎng)成的習慣,這些年來何芹帶去的玩具、甜點多到可以用大麻袋來裝,而秀惠也總會在焚香燃燭祝念祈禱求得了樂弟的同意之后,將那些淘汰了的玩具,分送給鄰近的孤兒院,至于祭祀之后的甜點糖果,便放在精品店里供客人隨手取用了,風評可是大佳。
就在何芹和秀惠這對曾經先后失卻了幸福的難姐難妹一點一滴地尋回自信和幸福之際,意外卻在料想不到的時機下發(fā)生了。
足足兩個月,何芹仍然無法接受秀惠車禍身故的事實,每當她午間歇息拿起電話想要撥給秀惠述說今日碰到的怪客人或是氣質帥男人卻沒人接聽時,她才意識到她那最要好的摯友已離她而去。有時她會轉身到廁所拭淚,有時則茫然望著街。
一直到這兩天,或者說是小穎的一番話,才讓何芹開始惶恐,那是一種摯友離開以外的不安感——樂弟。她開始擔心起樂弟。
秀惠死后不久,何芹試著聯(lián)系秀惠的親戚,聲稱想要入屋取回自己寄放在那兒的物品,卻碰了個大釘子,那遠房親戚只說屋已清空,準備售出。
何芹不敢深究,也沒立場深究。她偶爾會掛念樂弟,有時也會安慰自己這一切只是一個假想,樂弟或許早已轉世投胎,她和秀惠的成就是自食其力。就在她漸漸相信這個想法時,女兒們突如其來的小小紛爭敲碎了她原先的想法——事情可能還沒完。
她得做些什么來延續(xù)或者結束這檔事——關于養(yǎng)小鬼的事,關于降頭術的事。
不論是她看過的電影或是秀惠在世時的叮嚀,這玩意兒可不是隨便起了個頭就能夠無疾而終,當作沒事一樣的。
何芹摸著樂弟的死辰八字,又看看身旁的莉莉,莉莉睡得極沉,一點也不像小穎說的那樣。會不會是向來愛耍小聰明的小穎故弄玄虛,為的只是想要騙取一次豪華的旅游?
何芹搖了搖頭,推翻了這個荒誕的想法,小穎雖然愛耍小聰明,可是要玩到這種地步可也太難,這是連大人不見得玩得出來的把戲。
不知不覺地,時間更晚了,門外兩姐妹談論旅游地點的聲音也已不再,想來是各自睡了,她也該睡了,明天還得向兩家店交代出游期間的各種瑣碎事項。
何芹關了燈,躺在莉莉身旁,閉著眼睛卻睡不著,腦袋里想的還是同一件事。
她在供養(yǎng)樂弟之后,有時會在夢里和樂弟相遇,那是個漂亮的小男孩,穿著何芹帶給她的新衣、吃著糖果點心、牽著何芹的手搖晃奔跑。一點也不像是秀惠描述的那般兇悍——降頭術各類飼養(yǎng)鬼仔之一的“路皮小鬼”,一種會兇悍地捍衛(wèi)飼主的小鬼。
何芹不得不承認她對樂弟的供養(yǎng)除了愧疚感之外,還有一部分的戒慎恐懼感,在秀惠的叮囑當中,路皮小鬼的性子強悍,得好好照料,更準確來說,任何一種鬼仔的供養(yǎng)都是如此,你專心供養(yǎng)他,他庇佑你,你疏忽了,他隨時反噬,反噬的力道是輕是重,那便全然無法估計了。
反噬!何芹想到這兩個字,不由得有些心慌,心想這出游的計劃,或許得向后拖延些許時日,她應當先將眼前的事情處理完畢。她心中不安,將手擱在莉莉的手上。
莉莉緩緩地、輕輕地抓住了何芹的小指。
和夢中牽著她的樂弟動作相似。
消失的項鏈
“嗨!終于見到你了?!睒锋眯Φ煤褪㈤_的花一樣燦爛,她的兩頰飄出飛紅,她的心兒咚咚地跳。她花了五個小時在鏡子前以自己全部的夏季衣服、鞋子和斜背包包嘗試著各種——幾乎是全部的組合,最后,拼出了此時身上這套其實并沒有特別突出的打扮。她又花了十來分鐘搭乘出租車來到這家咖啡廳前,見到了她日想夜想的思賢。
“啊,你就是樂婷!”思賢帶著黑框眼鏡,比照片中斯文、比照片中更加英俊和高大。思賢一面說,一面合上手中的外文書,將之放入背包中。跟著又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只小方盒,遞給樂婷,說:“這……這是我答應送給你的神秘禮物。”
“呵,干嘛這么急,不是說好在咖啡廳里才交換禮物嗎?”樂婷這么說,卻仍然接過了禮物,用雙手捧著,極其珍重,且她也揚了揚自己的背包,說,“你的禮物在里面喔。”
“哈,我都忘了?!彼假t推了推眼鏡,有些局促地說,“不好意思,我有點緊張,你比照片中更好看?!?/p>
樂婷低下頭,抿著嘴微笑,她覺得自己快要飛起來了,她在網絡上看過不少網友見面之后的反差失落感,但連做了不少美夢的她也不敢置信,眼前的思賢比想象中更完美,高大英俊之外還有斯文害羞的一面,她找不出任何不滿意的地方,即便思賢現在就和她求婚,她甚至連“維持身價的考慮三天”都難以表示,她一定會答應的。
他們進了這家咖啡廳,挑了位置坐下,樂婷將自己準備的禮物交給了思賢,他們在點了飲料與點心之后,滿心期待地拆著對方贈與的禮物。
樂婷送給思賢的是一個粉藍色的手工相框,框邊黏著海豚造型小飾物,相框當中的相片,自然是樂婷本人了,這手工禮物可花了樂婷好幾天的時間,其中又以照片本身最費工,一張照片的背后,是無以計數的更衣照鏡、無以計數搔首弄姿、無以計數地按下快門、再無以計數地刪除那些不滿意的照片之后,萬中選一的一張。
“好漂亮?!彼假t望著照片,再望望樂婷。
“是嗎?丑死了?!睒锋妹蜃煲恍?,輕巧拆開思賢送給她的禮物,那是一條精美的銀色項鏈,有個美麗的錐形綴飾,綴飾上刻著一個“婷”字。
“哇,這會不會太貴重啊?”樂婷看著那個“婷”字,有種像是收到結婚戒指一般的感動。
“送給你的,我覺得值得?!彼假t這么說。
咖啡廳服務生將二人的飲料點心送上,樂婷沒有再多說什么,她比平時沉默許多,她專心地聽思賢講話,思賢十分健談,知識豐富卻又不是那些死板板的股票、政治之類的“大人的事”,而是一些樂婷雖然半知半解,但也會感到有興趣的事。
樂婷一會兒看看思賢的臉,一會兒瞧瞧那銀色項鏈上的“婷”字,時間仿佛跑得比光還要快,就在樂婷覺得還想要再聽思賢說更多更多話的時候,無意間卻發(fā)現天都黑了,他們在咖啡廳里待了一整個下午。
“啊,糟糕……”樂婷看了看表,說,“我……我得回家弄東西給我妹吃?!?/p>
“嗯,其實我也還有事?!彼假t苦笑了笑說,“有幾個企劃案很趕,今天還要通宵,禮拜一就要交出去,可能會影響到我年底的升遷?!?/p>
“哇,你怎么不早講!”樂婷驚訝地說,“如果我知道你忙的話,我就不會硬約你今天出來吃飯了……”
“但我也很想和你見面?!彼假t微笑地說,“我在想,或許見到你之后,會讓我精神百倍,說不定今天夜里就把案子搞好了?!?/p>
“哈,我哪有這么厲害啦。”樂婷嘴上這么說,心里可是甜得不得了。
“那我下周還能再約你吃飯嗎?”思賢問。
“好啊好啊!”樂婷想也不想地便答應了。
“姐姐,你在笑什么啊?”小穎一邊大口扒著樂婷做的蛋炒飯,一邊看著電視上的歌唱大賽,趁著廣告的空檔,她瞥見樂婷心不在焉,還不時面露笑意,便這么問她。
“沒什么啊,我哪有笑?!毕袷潜豢创┝诵氖?,樂婷急忙將臉撇開,卻撇不去臉上涌現的紅,她撥撥頭發(fā)再抓抓耳朵,她感到耳朵熱得發(fā)燙。
“有啊,大姐明明就有笑?!币慌缘睦蚶虿蹇谡f。
莉莉的病情從搬入母親睡房之后漸漸好轉,已經不再發(fā)燒,只是清晨稍稍咳嗽、有些體虛、偶爾暈眩。
“笑到臉都紅了?!毙》f追根究底地問,“思賢哥本人跟照片像嗎?”
“不關你的事,你快吃飯啦?!睒锋醚鹋負P起手來作勢要教訓小穎,小穎嘻嘻呵呵地纏著樂婷追問到底,她早就偷偷瞧見樂婷襯衫之下的那只新的銀色項鏈,樂婷不時透過衣服摸摸那項鏈,再又甜蜜又神秘地竊笑。
“姐,你戴著的是思賢哥送你的項鏈對不對?”小穎拉著樂婷的手,又對莉莉使了個眼色。
莉莉也甚有默契地撲了上去,要解樂婷胸口的扣子,瞧瞧里頭的項鏈。
“你們別煩啦,別鬧啦,我會生氣喔?!睒锋糜謿庥中Φ氐挚箖蓚€妹妹,心中卻喜孜孜甜膩膩,就算是皺眉、斥責、罵人都像是會從眼角眉梢擠出糖漿一般的甜。
“小姐啊,這樣當然不行啦!”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對著何芹搖了搖手指,“這種東西怎么可以搞丟呢,你也太糊涂了?!?/p>
“我跟何小姐說話你打什么岔!”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蓄著八字胡子,氣沖沖地瞪了那年輕人一眼,跟著一轉頭,又瞪了何芹一眼,說,“不過他說得對,何小姐,你看起來不像旁門左道之士,怎么會碰這種邪門歪道?碰了就算了,還這么不小心?”
“黃大師……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把……把樂弟的骨灰找回來,但是……但是……”何芹苦笑地說,“假如真的……真的找不回來了,那該怎么處理?”
“那麻煩可大啦?!秉S大師連連搖頭,用手指大力扣擊桌面,正色斥責,“降頭小鬼一旦反噬主人,輕則重傷破財,重則家破人亡。你只想到他的好處,卻沒考慮后果,現在累及了親人,你說怎么辦!”黃大師似乎天生好說教,他正氣凜然、越說越怒,噗地一聲將口中的梅子核吐進一旁的垃圾桶中,拿起桌上那只陳舊的保溫杯想喝口茶,但杯中茶水已盡,這讓他更加氣惱,嘮嘮叨叨地站起,提著保溫杯來到飲水機旁加水。
何芹恭恭敬敬地坐著,不敢露出一丁點不愉快的神情,她望著四周,這兒不大也不小,不特別豪華,卻也看得出花過心思布置,角落的柜子燃著廉價檀香,一旁一座八角魚缸養(yǎng)著一缸子艷紅肥美的凸眼金魚。
這兒是風水相師黃大居士的工作室,何芹透過了好幾位貴太太介紹,才輾轉找到了這兒,據那些貴太太們說,黃大師臺面上替人批掛相命,臺面下更練得一手茅山道術,舉凡消災解厄、超度亡靈、鎮(zhèn)邪治鬼等無一不精,漫無頭緒的何芹便通過那些貴太太的介紹來到了這兒。自然,她沒有和貴太太們述說自己的遭遇,只說要請這黃大居士替三個女兒批個全年運勢,再替精品店擺個招財風水格局。
“何小姐,不是我對你不客氣。這是原則問題,這是責任問題,做人要有責任感,尤其是這么嚴重的事,一定要仔仔細細,一絲不茍……”黃大師倒了茶水回座,輕輕啜了一口,神情稍稍緩和了些,但一說教起來可是停不下。
“黃大師,我明白,是我不好,那時候我是真的不懂……”何芹連連稱自己的不是,她一五一十地將供養(yǎng)樂弟的過程全盤托出,她補充說,“我那朋友的親戚對我不理不睬,樂弟的骨灰我是真的找不回來,但事情又不能拖著不管,我覺得最近有點不太對勁,想盡快想辦法處理,想請黃大師教我怎么做……”
黃大師捻了捻嘴上的八字胡子,嘆了口氣,搖著頭說:“造孽啊,造孽啊,何小姐,有些東西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很多邪門玩意兒可以讓你得到好處,讓你賺大錢,但一轉眼你一不留神,咬你一口、推你一把都是小事,害你全家都有可能?!秉S大師沒有回答何芹的問題,倒是把剛剛的一番指責,又說了一遍。
“黃大師,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怎樣都沒關系,但我還有三個女兒……千千萬萬不能害到她們啊……”何芹懇切地說。
“造孽啊……”黃大師又是大搖其頭,考慮了半晌之后這才拉開抽屜,取出一迭符紙,還瞪了何芹一眼,埋怨地說,“我平時,是不動用這種修行法術的,畢竟終究一副凡人軀體,豈能代天管事?”黃大師這么說,拿起朱砂紅筆,寫了四道符,一旁那年輕人連忙過來接過符,到一邊的小神壇上,對著香爐繞了幾圈,跟著將符折成六角形狀,各自放進有一只系繩的紅色小袋子里,這才交給何芹。
“這符是做什么用的?”何芹接過了四只符袋,好奇問道。
“鎮(zhèn)煞驅鬼?!蹦悄贻p人說,“我?guī)煾傅姆?,經過祖師爺加持,等于祖師爺親手寫成?!焙吻弁送切∩駢?,上頭供奉著道家張道陵張?zhí)鞄煛?/p>
“啊?”何芹一愣,望向黃大師,“你要我用這符來對付樂弟?”
黃大師哼了哼說:“正即是正,邪即是邪,自古正邪不兩立,這小鬼是你自己養(yǎng)的,兇性已成,不收服他,就換你三個女兒遭殃,你自己想想吧。戴上了符,等于向他攤牌,不過也沒辦法,攤牌就攤牌。等我找個時間,幫你超度他,才能徹底解決這件事。”
“是是……超度比較好,樂弟不是壞孩子……”何芹連連點頭。
“來,何小姐,給祖師爺上個香?!币慌缘哪贻p人拿了三支香交給何芹,何芹也恭恭敬敬地來到小神壇前,虔誠地拜了數拜。
大廈電梯中,何芹捏著口袋中四只符包,心中五味雜陳,她不免有些愧疚,當初她將樂弟自靈骨塔中接出供養(yǎng),數年之間時來運轉,而此時她卻請法師開符對付樂弟。
她走出電梯,來到自家門前,取出鑰匙尚未插入鑰匙孔中,便聽見家中隱然傳出的爭吵聲。
“姐,我們真的沒拿啦!”小穎哭喪著臉,跺腳解釋。莉莉蜷縮在沙發(fā)上抱著熊玩偶哭泣。
樂婷漲紅著臉,氣急敗壞地大吼:“騙人,快還我,還我——”
“怎么又吵成這樣啦,這幾天每天都吵,你們到底怎么啦?”何芹又氣又慌地匆匆進入家中。
“她們好過分,偷我的東西!”樂婷尖叫,跟著按著小穎雙肩,大喊,“快還我、快還我!”
“我們沒有拿啦!”小穎試著推開樂婷的手,但樂婷緊緊抓著她的肩頭,令她感到疼痛。
“快住手!”何芹驚慌愕然地脫去鞋子,急急忙忙拉開樂婷,攔在兩人中間。
樂婷猛而伸出一手,揪住了小穎的頭發(fā),小穎痛得大叫。
“婷婷!”何芹又驚又怒地打了樂婷一個耳光,這才讓樂婷停下了動作。
何芹對自己的出手也有些愕然,她連忙轉身喝問:“剛剛姐姐說什么,你……拿她東西?”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小穎哇哇哭了起來。一旁的莉莉也哭著說,“我們沒有拿姐姐的項鏈……”
“有,她們有……”樂婷也流淚了,她捂著讓何芹打了耳光的臉,哭泣著說,“剛剛我去洗澡,她們偷拿我的項鏈玩……我叫她們不要玩,她們不聽,又趁我吹頭發(fā)拿我的項鏈……”
何芹不解地問:“項鏈?到底什么項鏈?”
“是……一個朋友送我的項鏈……”樂婷嗚咽地回答。
“我們真的沒有……”小穎哭著說,“姐姐洗澡的時候,我跟妹妹跑去她房間偷看她的項鏈,但是姐姐要我們不要碰,我們就沒有碰了……我們沒有偷……”
“你沒拿,那項鏈到哪里去了?”樂婷又激動起來。
“我怎么知道?你叫我們不要碰,我們就沒碰啦……”小穎哭喊。
“那怎么會不見,好好地怎么會不見?”
“姐姐,我們真的沒拿!”莉莉在一旁說。
“好了好了……”何芹拉著樂婷的手,來到樂婷房間,對她問,“會不會是你忘了放哪了?”
“媽,不可能啦!”樂婷生氣地指著書桌上那只小空盒說,“我就擺這里,吹個頭發(fā)回來就不見了,不是她們拿的,那是誰拿的?”
“你有沒有仔細找找?”何芹嘆著氣問。
“我找了,找不到,在盒子里憑空消失的,如果不是她們拿的,難道是鬼拿的啊?”樂婷嗚嗚地哭說。
“我們沒有拿!”小穎在外頭大喊。
“媽幫你一起找,一定找得到,媽洗個澡,再好好問問小穎跟莉莉,好不好?!焙吻勰话肷?,拍了拍樂婷的背,摸了摸她依然發(fā)紅的臉頰,又對她好言幾句,這才出了房門,小穎和莉莉已不在客廳,而是窩在睡房床上并肩坐著一起哭,何芹問了幾句,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她回到自己臥房,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嘆氣,準備卸妝洗澡,再好好審審這離奇家案,她打開衣櫥,要將脫去的外套掛上,同時又開啟那衣櫥內柜抽屜,準備將黃大師給她的符包擺入,她暫時還不打算用這東西,她盼望黃大師這幾天便能撥出時間,安然將樂弟超度。但她抓著那符包的手卻僵直凝止在半空中。
她看到一條項鏈。
她顫抖著將之取出,望著項鏈上的墜飾,上頭有個“婷”字。
何芹坐在床沿,呆呆望著手中那條項鏈,她打消了將符包放入抽屜的念頭,這只抽屜,除了她以外,沒有人打開過。且她完全不認為莉莉和小穎會找著藏在衣櫥隱秘處的鑰匙,開啟抽屜竟為了干這一定會被自己發(fā)現的無聊惡作劇。
何芹默然半晌,將項鏈藏在口袋里,來到樂婷房中,見到樂婷伏在書桌,將頭埋在臂膀里啜泣,便假意地四處摸摸找找,一會兒看看書柜,一會兒摸摸床鋪,跟著何芹在書桌邊蹲下,取出口袋中的項鏈,咦了一聲說:“這是不是你的項鏈啊?”
樂婷抬起頭,看著何芹捏著那串項鏈,冷冷地說:“妹有沒有說為什么要拿我項鏈嗎?”
“不是她們拿的啦,是我剛剛在地上撿到的,一定是你不小心掉在地上,以為是她們拿走的?!焙吻塾行┬奶?,賠笑地說。
“我看見你從口袋拿出來的?!睒锋眠@么說。
“你看錯了,我手本來放在口袋里,看到項鏈在地上,才伸手出來撿……”何芹牽強地答。
“如果真的是我掉在地上,你一定會罵我,不會是現在這樣的語氣了。”樂婷從何芹手中接過項鏈,珍愛地檢視,生怕上頭多出了幾道刮痕擦傷什么的。
“剛才媽打了你,現在又怎么好意思罵你,只是一場小誤會而已,妹妹們有錯,你也有錯,媽也有錯,項鏈替你找到了,不要再生妹妹的氣了好嗎?”何芹避重就輕地說。
樂婷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項鏈握得緊緊的,好緊好緊。
“來,這個給你?!焙吻蹖⒁恢环〕?,交給樂婷。
“這是什么?”樂婷問。
“這是媽在廟里求來的符,讓你們三姐妹戴在身上保平安的,知道嗎?”何芹這么說。
樂婷雙眼紅腫,眼神中帶著怨懟,她望也不望何芹,只是點了點頭。
跟著,何芹將剩余三只符包其中兩只,交給了小穎和莉莉,又在她們房中逗留了好一會兒,安慰她們,要她們別傷心,說項鏈已經找到了,說姐姐不是故意要冤枉她們的。
何芹這才得以好好洗了個澡,她回房躺上了床,覺得疲憊到了極點,她自己卻沒戴上那符包,只是將符包擱放在床頭柜上,她心中茫然,在半夢半醒間迷蒙地說:“樂弟呀樂弟,你有什么不開心,來找媽咪,不要去欺負三個姐姐,好嗎?讓媽咪重新供養(yǎng)你,好嗎?好嗎……”
不知過了多久,何芹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可不是美夢,卻也不是噩夢,在夢中的她并不特別感到害怕,她靜靜地看著那個蹲縮在角落、背對著她的小男孩。
“樂弟?!焙吻墼趬糁袉局莻€小男孩。
小男孩微微回頭,以側臉睨視著何芹。
那的確是樂弟,何芹供養(yǎng)樂弟之后,屢次在夢中見到樂弟,她對樂弟的模樣十分熟悉,樂弟在她夢中的樣貌,是個三四歲大,濃眉大眼的小男孩。以往樂弟在夢中總是嘻嘻哈哈的天真模樣,但此時不同,樂弟僅僅以眼角余光瞥了何芹一眼,便又低下頭,仍背對著何芹。
何芹緩緩向前走了幾步,說:“樂弟來,媽咪抱抱,你不要媽咪嗎?”
樂弟側了臉,似乎有些猶豫,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又搖搖頭。何芹上前抱起了他,見他仍低垂著頭,便伸手托起他的臉,卻看到他額上頭發(fā)缺了一塊,有個明顯的傷痕。何芹不解地問:“怎么會這樣?”
“姐……打我……”樂弟嘴巴喃喃動著,低微地說出這三個字。
“什么?”何芹愣了愣,搖搖頭說,“姐姐不會打你,姐姐干嘛打你?你是大家的好弟弟,是媽媽的乖孩子,沒有人會欺負你……”
“我打她……壞……她打我……我打她……”樂弟低著頭,抬起手遮住額上傷疤,說,“丑……”
“不丑不丑,樂弟最漂亮了?!焙吻圻B連搖頭。
“壞姐!打我壞姐……打我……打她,殺……殺死她!”樂弟突然身子一顫,有些激動地說。
“不行……不行!”何芹訝然搖頭。
樂弟陡然換了張凄絕恐怖的臉,張著烏青大口,猛地朝何芹狂嘯一聲。
“唔!”何芹自夢中驚醒,自床上登然坐起,她愣了半晌,抹了抹額上汗珠,沮喪難過地呢喃自語:“樂弟不要媽咪了……”
突然間,她怔了怔,聽見了異常的聲音。
何芹下床,開了房門,循著那細碎的說話聲音走去,她來到樂婷房門前側耳細聽,靜的;她又來到小穎和莉莉房門前細聽,靜的——聲音從別的地方傳出,她繼續(xù)探尋那聲音的來源,她經過客廳——
一叢黑影在客廳一角閃過。
“誰?”何芹怯怯地問,她心中害怕,遲疑了幾秒,不知該如何是好,但跟著她又聽見那細碎說話聲音,和剛才相比,那聲音清晰了些,聲音從廚房發(fā)出,何芹這才留意到,廚房之處似乎閃動著微微光芒。
她來到了廚房,只見當中蹲著三個人影——樂婷、小穎、莉莉,在她們三人當中,擺著一只鐵鍋,鍋中燃著火。
“你們……你們不睡覺在干嘛?”何芹驚怒地問,事實上她的驚駭遠遠大過怒氣——三姐妹回頭望著她的神情竟然是那樣的冷然陌生。
樂婷站了起來,歪歪斜斜地走出廚房,和何芹擦肩而過,一句話也沒說,小穎、莉莉以同樣的神態(tài)、姿勢站起,默然地跟在姐姐身后,離開了廚房。
“啊……”何芹開了廚房燈光,不由得一驚,地上那小鐵鍋中燒著的,是她交給三姐妹的三只符包,符包已燒成了灰燼,只剩下三條燒得快沒了的系繩還泛著黯淡火光。
何芹退了兩步,撞著了什么,她轉身,見到樂婷。
“啊!”何芹讓樂婷嚇得驚呼,但樂婷的神情和剛才一般,眼神冷漠銳利,她手上還捏著一只符包,那是何芹擱在自個兒床頭柜上的小符包。
“婷婷、婷婷……”何芹低聲喚著樂婷,但樂婷一言不發(fā)地走過何芹身邊,何芹感到樂婷身散發(fā)著一種陌生且駭人的冷淡氣息。
“婷婷……還是……樂弟?”何芹看到樂婷在那小鐵鍋旁蹲下,將手中那小符包朝著何芹微微舉起,跟著另一手舉起打火機,在何芹面前將那小符包點燃,手一動不動,任由符包上的火焰迅速燃起。
“樂弟、樂弟,對不起,媽咪不是要對付你……媽咪也不想這樣,媽咪只是想求個平安,媽咪錯了……媽咪不該……”何芹見樂婷手上那火越燒越烈,幾乎就要燒上樂婷的手,連忙撲上去,拍落她手上的然火符包,再緊緊抱住了她,哽咽地說,“你怪媽咪,就懲罰媽咪,不要鬧姐姐,姐姐們是無辜的,是無辜的……”
何芹這么說時,突地感到肩頭一陣劇痛——樂婷咬住了她的肩頭。
“噫!”何芹本能地推開了樂婷,后退了幾步,撞在流理臺邊緣,樂婷則歪歪扭扭地向后跌坐在地,腦袋緩緩歪斜,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吊望著何芹,陰惻惻地笑。
何芹先是驚恐無措,跟著紅著眼眶挽起袖子,緩緩朝樂婷走去,伏低身子,將胳臂湊向她說:“你……你是不是很恨媽咪,來,媽咪讓你出氣,你氣消了,就不要再欺負姐姐了……”
樂婷愣愣地望著何芹湊近的胳臂,嘻嘻地笑著,跟著眼睛一瞪,嘴巴又大大咧開,雙手緊緊抓著何芹的胳臂就要咬下,但她不知是激動過渡或是撐起身時滑了一下的緣故,這一口并未咬實何芹胳臂,只刮出一條小齒痕,但卻也讓何芹感到不小的疼痛了。
樂婷滑倒在地,身子激烈顫抖著,張開嘴巴怪叫怪嚷,雙手亂揮亂擺,雙腳不停蹬著流理臺柜門,發(fā)出巨大的轟轟撞擊聲。
“樂弟!婷婷!”何芹慌了手腳,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正打算報警或是叫救護車的同時,樂婷卻又突然無聲無息,沒了動靜,歪七扭八地睡倒在廚房地板,一點知覺也沒有。
何芹花了好大力氣,才將樂婷從廚房抬回睡房,將她放回床上,跟著何芹去了小穎和莉莉的睡房,發(fā)現兩人也和姐姐樂婷一樣,沉沉睡著,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般。何芹稍稍松了一口氣,同時也更加茫然無助,她倚著兩間房之間的墻柱緩緩坐下,茫然望著昏黃的壁燈。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漫長的混亂夜晚
“嘔——”小穎半彎著腰,伏著馬桶,不停嘔吐著,她感到一股一股的東西從她翻騰的胃里向外頭沖涌,她覺得嘔吐物經過她食道的同時,像是猶自不停掙動著,她想起了小妹莉莉前些天的模樣。
“唔!嘔!”小穎又嘔了數次,緊張地盯著馬桶,她吐出的大都是剛吃下肚的三明治和鮮奶,今日不知怎的,一早起床便感到腸胃不適,才剛吃下樂婷做的早餐,小穎就覺得一陣反胃,跟著便成了現在這副狼狽模樣了。
“姐……你好了沒有……人家肚子痛啦……”莉莉在外頭敲著門。
小穎這才回神,按了按沖水鍵,漱了個口,將廁所讓給了妹妹。
“你們很過分啊,趁機報仇,一個去吐、一個去拉肚子,我做的三明治有那么難吃嗎?”樂婷一面聽著音樂,一面切著橙子,這天是她和思賢相約用餐的周末。此時樂婷臉上滿滿地盡是掩不住的歡樂神情。
“……”小穎沒有回答,看也不看樂婷一眼。樂婷的心里滿滿都是即將到來的約會,小穎則是滿肚子怨氣,昨晚和樂婷的大吵還讓她想起來就氣。且不知怎的,她覺得渾身不舒服,身子忽冷忽熱,酸軟無力。
“喂,你很那個耶?!睒锋帽忠性陂T邊,皺著眉說,“我看在媽的份上,都讓步了,你還跟我鬧別扭?!?/p>
“你說什么啊?!毙》f聽樂婷這么說,氣呼呼地坐起,她指著樂婷胸前掛著的項鏈說,“你還沒跟我還有莉莉道歉!”
“我跟你們道歉?”樂婷瞪大了眼睛,“你有沒有搞錯!”
“你冤枉我們偷拿你項鏈,你脖子上掛著的是什么?”小穎想要大聲地說,但不知怎的,她此時的叫嚷卻顯得虛弱無力。
“你真是死鴨子嘴硬耶!”樂婷再次讓小穎的話激怒了,她叉著腰說,“這是昨天媽跟你們談過話之后,拿給我的,你還要狡辯?”
“讓開啦——”莉莉搖搖晃晃地要回房,見到姐姐還在吵昨晚那事兒,也氣呼呼地推開姐姐,搖搖晃晃地躺上床。
樂婷見莉莉一臉蒼白,怒意消退了些,有些關切地問:“莉莉,你又不舒服了嗎?”
“不關你的事啦!”莉莉哼哼地說。
“對啦,你不要來我們房間啦,到時候掉了東西又誣賴我們!”小穎幫腔。
“你們……”樂婷氣得發(fā)抖,氣憤地轉身,沖回自己房間,重重甩門。
莉莉背對著小穎側躺,好半晌之后,突然開口說:“二姐,你昨天晚上有沒有夢見什么啊?”
“嗯?”同樣背對莉莉側躺的小穎,恍惚之中聽莉莉這么問,便答:“不記得了?!?/p>
“我……想起我之前做的夢了耶……”莉莉這么說,跟著,將薄被拉緊了些,整個人蜷縮在被中,像是有些害怕,“我夢見一個小孩子?!?/p>
“小孩子?”小穎隨口應了兩聲,突然回神,說,“耶?我好像也夢見一個小孩子耶?!?/p>
“是喔?”莉莉轉過身來,看著小穎,“你夢見那個小孩子什么?”
“我不記得了……”小穎也轉過身望著莉莉,她從莉莉的眼睛里看見恐懼,她問,“你會冷嗎?我都快熱死了……”
“姐姐……你昨天晚上好恐怖……”莉莉這么說。
“我昨天晚上怎么了?”小穎打了個冷顫,緩緩坐起身。
“你像是在吃東西?!崩蚶蚧卮?,“我……前幾天生病的時候,好像也夢見一個小孩子。一直……一直喂我吃東西……”
“咦?媽媽不是去店里了嗎?”樂婷一面撥整著她換過的第七個發(fā)型,一面望著走進屋的何芹,何芹身后還跟著三人,其中一人是她熟識的麗芳,麗芳是何芹精品本店里的副店長,與何芹一家都熟,樂婷三姐妹也有數次到麗芳家中做客的經驗。
但樂婷對另外兩個中年男人和年輕男人卻不熟悉,只覺得這對老少男人十分沒有禮貌,進了屋連鞋都不脫,那年輕的男人還提著一只大行李箱,沉甸甸地也不知道里頭裝著什么。
“婷婷,媽跟你講,你現在馬上收拾一下衣服,帶著兩個妹妹到麗芳家住幾天,這間屋子還有點事要處理?!焙吻勖銖姅D出笑容,將樂婷拉到一旁,悄悄地和她說。
“什么?”樂婷不解地問。
“呃……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我們新家還有些法律上的問題沒有解決,要先跟舊屋主……嗯,這個談一談?!焙吻蹱繌姷亟忉專钢诳蛷d一角東張西望的黃大師,和黃大師的弟子阿登。
“是嗎,怎么會這樣?”樂婷對房地產相關法律問題是一竅不通,聽媽媽這么說,也不再懷疑,只是感到十分困擾,她今日和思賢還有晚餐約會,但她見到黃大師皺著眉瞅著她望時,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一聽媽媽說這八字胡男人還會在這兒待上好一陣,甚至這兩三天每天都會來,便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點頭答應,但她問,“我們可以先回舊家住呀,不必麻煩麗芳姐……”樂婷對麗芳的七歲大頑劣兒子十分反感。
“嗯,不行耶,我們舊家已經有人看上了,現在在裝潢,不能住人。”何芹苦笑搖頭,“乖,聽媽的話,快去收拾,帶幾件簡單的換洗衣服就好了,不要大包小包的。”
“這樣啊……唉……”樂婷無可奈何,只好說,“小穎跟莉莉還在跟我鬧,你去罵她們,我就聽你話?!?/p>
“好,我去罵她們?!焙吻廴粲兴嫉仉S口敷衍,轉身便走向小穎和莉莉的房間。
“哈,我開玩笑的啦,莉莉好像不太舒服,小穎好像被她傳染了,剛剛吐了幾次……”樂婷這么說。
“嗯。我去看看?!焙吻勐牁锋眠@么說,步伐加快了些,來到小穎房間外推開了門,只見到兩姐妹擠在一張床上睡得極沉,她上前摸了摸她倆的額頭,都是燙的。
“這位小姐貴姓?在下阿登,興趣是替人看手相?!秉S大師的弟子阿登上前向樂婷搭訕。樂婷對這兩人沒什么好感,一方面由于剛才何芹說得不清不楚,樂婷只當這一老一少的男人不知是前屋主還是債主之類的家伙,總之是害她們好好的新家不能住,而要搬去麗芳家的始作俑者。當下便也不理他,還斜了他一眼。
跟著樂婷看到黃大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望,視線從她的頭頂掃到腳,只感到一陣作嘔,心中有氣,頭也不回地轉身回房收拾衣物。
“黃大師,兩個孩子都病了?!焙吻蹘е脖粨u醒的小穎和莉莉出房,來到黃大師身旁,低聲地說。
黃大師先是伸手摸了摸小穎和莉莉的額頭,又捏了她倆眼皮,稍稍看了看她倆的眼睛,向何芹點了點頭,表示已有定見。
“好了,去穿鞋,準備出門?!焙吻鄞叽僦齻儨蕚涑鲩T,小穎和莉莉肩并著肩,夢游似的走向玄關穿鞋。
“你家里的確不對勁,我?guī)缀跣岬玫侥羌一锏奈秲?,確實是旁門左道的味兒?!秉S大師低聲對何芹說,“你三個女兒沒什么大礙,這七天雞豬牛不能吃,辣的多吃,辣得冒汗流眼淚,煞退得快?!秉S大師邊說,邊伸手取出口袋里的兩只紅袋交給何芹。何芹將信封微微揭開,只見其中一只紅袋里頭裝著八張符,另一只則裝著三張符。
黃大師囑咐:“三張的放進三個枕頭里,姐妹三人睡來安穩(wěn),八張的每天起床睡前燒成洗臉水,洗把臉?!?/p>
何芹連連點頭,轉身將兩只紅袋子交給麗芳,麗芳輕輕拍著何芹的肩,說:“芹姐你放心,我都記住了,大師說雞豬牛不能吃,炒菜辣椒多放點。三張符放枕頭,八張符每天早晚燒成符水洗臉?!?/p>
何芹不忘叮囑:“盡量不要讓她們知道,免得她們胡思亂想?!?/p>
何芹和麗芳、黃大師等又在客廳等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等到樂婷收拾好衣物出房。
“咦!”樂婷見小穎和莉莉都兩手空空,不免有些疑問,“媽,怎么她們沒帶換洗衣服啊。”
“妹妹身體不舒服,就沒讓她們收拾了,晚上有空,媽帶你們去買新衣服。”
“啊……不早說、不公平!”樂婷嘟著嘴巴抗議,“我也要新衣服?!?/p>
“好、好,那你東西放下,動作快點,趕快跟麗芳回家?!焙吻廴滩蛔〈叽?,此時已接近下午三點,窗外濃云密布,和正午時分那晴朗艷陽天相比,陰郁許多,這讓何芹感到有些不安。
何芹送走了麗芳和三姐妹,轉回客廳,又替黃大師泡了一壺好茶,端上花生瓜子。黃大師拿出一只羅盤,捏指算著,跟著轉身對弟子阿登說:“阿登,擺個請鬼壇?!?/p>
阿登應了一聲,從行李當中取出一些器具,又拉了餐廳當中的餐桌作為壇桌,何芹在一旁想要幫忙,也幫忙清空桌面,讓阿登開始布置,她見黃大師神情嚴肅地坐在沙發(fā)上喝茶,便悄悄地問阿登:“我問一下,是不是今天就可以處理好?”
“不一定?!卑⒌锹柭柤缯f,“快的話今晚就解決,但也有可能會拖上好幾天,你沒看洗臉的符就那么多張嗎?!?/p>
“嗯?!焙吻埸c點頭,知道接下來或許會展開一場長期抗戰(zhàn)。
“麗芳姐,不好意思,我還有個約會,能不能麻煩你先帶妹妹回家,晚上我自己去你家。”樂婷說。麗芳駕車,樂婷坐在前座,一路上和思賢傳了幾個訊息,知道思賢已經出發(fā),差不多就要到達約好的地方了。
麗芳應樂婷的要求,在路口將車停下,讓樂婷開門離去,還不忘叮嚀她:“晚上一定要來,我準備一些宵夜等你。”
“好!”樂婷笑著將車門關上,轉身準備招出租車。
麗芳望著后視鏡中逐漸離她遠去的樂婷,隨口問:“你們姐姐交男朋友啦?”
莉莉有氣無力地說:“我也不知道耶,姐姐好像很喜歡思賢哥。”
“樂穎,你不舒服啊?”麗芳望著后視鏡中的小穎,只見她腦袋倚靠在車窗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唇有些發(fā)青發(fā)紫,額上還不停冒汗,便有些擔心地問,“要不我先帶你去看醫(yī)生好了?!毙》f卻未回答,她感到極度困倦,眼皮逐漸沉重。
“二姐,小心……那個小孩……”莉莉見小穎就要睡著,緊張地推了她一把,說,“你一睡著,他又要出現了。”
“出現?什么出現?”麗芳愣了愣問。
“是一個小孩,我跟二姐都夢見一個怪小孩……”莉莉只說了半句,便閉口不說。
“什么小孩?”麗芳只聽何芹說孩子們前些天受了驚嚇,因此請風水師父開些民俗符法偏方,并不知道何芹和秀惠養(yǎng)小鬼之間的種種事情,此時聽莉莉這么說,也并不以為意,隨口說,“你們做噩夢了?”
莉莉像是猶豫著是否該將她和小穎的事說給麗芳聽,她歪著頭想了想,說:“那個小孩一直塞奇怪的東西給我吃……”
“哪個壞小孩這么壞啊,跟麗芳姐講,麗芳姐幫你打他屁股,打得他哇哇叫。”麗芳一面說,一面呵呵地笑。
“二姐、二姐!”莉莉瞥見身旁的小穎身子發(fā)顫,怯怯地搖著她的肩,她見到小穎嘴巴鼓漲漲的,還微微嚼動著。
“小穎怎么啦?”麗芳聽見莉莉的叫喚,望了后照鏡一眼,看見小穎臉色有異,正想開口細問,只聽見小穎哇的一聲突然驚醒,跟著抱著肚子嘔了起來。
“喂喂!小穎暈車嗎?”麗芳只覺得哭笑不得,這可是自己剛買不久的新車。同時,她聞到一股令她也想要反胃嘔吐的濃烈惡臭,這已不是一般嘔吐穢物的氣味了,更接近腐肉或是死尸的氣味。
“啊!”莉莉同樣也掩著口鼻尖叫起來,將身子不停往車門靠。
小穎用近乎哀嚎的聲音嘔吐著,眼淚鼻涕都止不住,她吐出一團又一團漆黑的東西,那些東西蠕爬著、掙動著,再跟著竟然向四處擴散爬漫開來——是一只又一只漆黑怪異的蟲子。
“呀——怎么會有這么多蟲子!”麗芳尖叫,那些蟲子自后座爬上了她的椅背,爬了她全身,那些蟲子的爬動速度比蟑螂還快,一下子擴散到了整個車廂,在這一瞬間里,車廂中除了蟲子的爬動聲外,便是三個女人的凄厲尖叫。
下一秒,車子失控,撞在道路分隔島一株樹上。
“什么!”何芹接到麗芳丈夫的電話,已是傍晚的事了。
“麗芳沒有生命危險,但還得觀察一段時間。兩個孩子運氣好,只有輕微擦傷……”電話那端,麗芳的丈夫說。
何芹驚駭得久久說不出話,直到她數次確認了小穎和莉莉沒有大礙,而樂婷則早一步趕去約會之后,這才稍稍地松了口氣。她向麗芳的丈夫連連道歉,跟著結束了電話,黃大師正坐在沙發(fā)上喝茶,阿登則翹著二郎腿,看著電視哈哈大笑,他們在三房、浴廁、客廳、餐廳、廚房、前后陽臺都仔細檢查了一遍,且在餐桌上設了個請鬼壇,左邊擺著超度儀式器具,右邊擺著八卦鏡、桃木劍、搖鈴、伏鬼符咒等玩意兒,儼然一副恩威并進、利誘威逼的陣仗,此時請鬼壇上焚香燃燭,爐下擺著一盤沙,沙盤上橫立著一只架子,架子垂掛下一條紅繩,繩上系著一截小木枝,木枝尖端便抵著沙盤上的沙。
沙盤一旁還有個直立垂掛的小鈴鐺,何芹叫了外賣餐食,三人一面等著外賣,一面等著鈴鐺響,要是鈴鐺一響,那便是這屋子里的“東西”出來了,那時便要和那東西展開談判,黃大師會依據談判的結果,決定動用請鬼壇左邊的玩意兒,或是右邊的玩意兒。
“何小姐,你不用擔心,我?guī)煾甘裁创箫L大浪都見過了,這種小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二姐,你剛剛在車子里是不是又夢見那個小孩子啦?”
冰冷的醫(yī)院長廊,莉莉問身旁的小穎,小穎仍然頭暈無力,但比起上午,已經好些了,她們在醫(yī)院中,也順便看了小兒科,拿了些感冒藥。
小穎聽莉莉這么問,點了點頭說:“有個怪小孩一直拿奇怪的東西往我嘴巴里塞,難吃死了!”
“結果,你吐出一堆蟲子……”莉莉不安地說,“他喂你吃蟲子對不對……”
小穎聳聳肩說:“不知道,不過……你之前有一次早上,也吐了,那天我也看到你吐了一些蟲子出來……可是大姐沒看到,大姐還罵我。”
兩姐妹聊至這兒,都覺得不安惶恐,卻又不著頭緒,她們不知該跟誰說自己的恐怖夢境。
“小妹妹……”一個駝背的老太婆,本來坐在對面那排長椅上,吃著包袱里的餅干,不知什么時候緩緩地站起,又緩緩地走到兩姐妹身前,問,“你們的媽媽,是不是開精品的那個何芹?”
“咦?老婆婆,你也認識我媽媽嗎?”小穎愣了愣,由于何芹的精品店也算小有名氣,偶爾在人多之處碰上個熟客也并不稀罕,但小穎和莉莉從未見過這老太婆,心中覺得奇怪。
“我剛剛聽到你們講的故事,可不可以再講一次給婆婆聽嗎?”老太婆這么問,已經在小穎身旁坐下。
“咦……咦……”小穎見這老太婆舉止怪異、面容丑陋,心中有些害怕,但也無可奈何,她只好坐下,和莉莉相視幾眼,不知如何是好。
“那這樣好了,婆婆先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你們再講給婆婆聽。”那老太婆開始講起故事。
時間飛快。
樂婷積醞的滿滿的快樂情緒當中,惟一的小小不悅,那就是時間過得太快,太快太快了。盡管她和思賢從下午四點左右碰面,逛了好一會兒街,然后用餐,他們在一家高級餐廳里待了兩個小時,最后他們在公園里一處靜僻角落談天,聊了許多事,從小時候的往事,一直聊到最近發(fā)生的事,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樂婷的話多了許多,她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思賢講,她想要將自己的全部都和思賢分享。
但時間過得太快了,她覺得自己還有好多好多事沒有告訴思賢,思賢也有好多好多事是她所不知道的,但現在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了,距離他們道別已經不遠了。
“怎么突然沉默了?”思賢側著頭,看著低著頭一語不發(fā)的樂婷。
“沒有?!睒锋每粗约旱哪_尖,說,“我待會兒要去我媽朋友家里住,我不喜歡,我超討厭她兒子……真不想去她家……”
“啊,你一說我才注意到,現在確實到了要回家的時間了?!彼假t稍稍拉高袖子,看了看表。
“我沒說、我沒說,你也沒有注意到!”樂婷皺了皺眉,伸手蓋住思賢腕上的表,但她很快覺得這樣的動作十分幼稚,便又嘆了口氣,“要是時間可以停止就好了?!?/p>
“我家有個不會動的古董鐘,每次在那個古董鐘旁邊,一邊喝咖啡、一邊聽音樂、一邊看書,都覺得時間好像真的停止了一樣?!彼假t笑說。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說過,你也給我看過那個古董鐘的照片。”樂婷跟著又說,“可惜我沒有親眼見過你家的古董鐘,時間還是跑得好快,快得讓人生氣……說不定看過一次,時間就能夠停止了……”
“哈哈,有可能。”思賢仰頭看著月亮,突然說,“不如我?guī)闳タ?,說不定時間真的可以停止?!?/p>
“嗯?真的嗎?好突然啊?會不會打擾到你啊,我……我沒去過男生家里耶,這樣會不會很怪……我媽知道了,會罵我……”樂婷急急地說。
“嗯,也對,是我不好,不該提出這個建議?!彼假t點點頭。
“啊……”樂婷聽思賢這么說,呆了一呆,又說,“你家在哪里啊?”
“離這里不遠啊,大概十多分鐘左右就到了吧?!?/p>
“看一下鐘應該沒關系,要快一點,我還要趕去我媽朋友家,再慢就來不及了!”樂婷見思賢只是望著她,而沒有進一步行動時,她干脆抓起思賢的手,大力拖著他,說,“快啦快啦,時間不等人的!”
“哈哈,有道理?!彼假t笑著起身。
兩分鐘后,他們來到思賢的車旁,十三分鐘后,他們來到思賢家樓下。
思賢住在一處高級小區(qū)大廈里,看那氣派,似乎比樂婷家還要高級一些。
“沒有你們家大?!彼假t取出鑰匙開門。
“可是你一個人住啊,這樣已經很大了?!睒锋酶谒假t身后進屋。
亮了燈,里頭的裝潢很有都會時尚單身雅痞的風格,樂婷來到客廳,哇地一聲坐上那寬大沙發(fā),說:“比我家沙發(fā)舒服。”
“你喝點什么?”思賢拉開冰箱,問。
“看看有什么。”樂婷對思賢家好奇極了,四處探看,來到冰箱前,望著里頭的各式零食和冷飲,取笑地說,“看不出來你這么喜歡吃零食。”
“我常要熬夜擬企劃案,不吃點東西,很枯燥呀?!彼假t笑著回答。
“真羨慕你,吃不胖?!睒锋米チ艘话灨?,用拳頭朝著思賢結實的小腹輕輕打了幾拳。
樂婷拿著餅干,來到思賢的工作室,里頭幾只大柜擺著滿滿的時尚雜志、書籍、模型公仔,和那只古董鐘。
“你沒說喝什么,我泡了咖啡?!彼假t端著咖啡進房,遞給樂婷,跟著拿起遙控器,開啟音響,播放的是那首樂婷最喜歡聽的歌。
“咦,你不是說你沒聽過這首歌?”樂婷訝異地問。
“上次你跟我提過,我就去找來聽了,真的好聽。”思賢回答,輕輕啜了一口咖啡。
樂婷有些感動,她將杯子端至口邊,輕輕吹,然后小小喝了一口,說:“好香?!?/p>
跟著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古董時鐘,直到歌曲整首放完,樂婷這才喝了第二口咖啡,說:“時間好像真的停止了呢。”
當他們聽完第二首歌時,兩人已將喝至一半的咖啡擱在桌上,輕輕地擁抱在一起、輕輕地接吻了。
“婷婷這孩子跑哪去了,這種時候還找不到人……”何芹看著時間,心中著急,雖然麗芳的丈夫已到了醫(yī)院照料麗芳,且答應替她照看小穎和莉莉,但樂婷的手機從下午到現在都打不通,令她不由得感到心急如焚,拿著手機在家中踱步,客廳中阿登端坐著,神情緊張地看著電視機中的棒球賽,球賽進行到最關鍵的一局,即便是師父神情肅穆地就坐在一旁,阿登也情不自禁地在一些關鍵時刻歡呼或是懊惱唾罵。
“阿登,安靜!”一旁的黃大師突然出聲怒斥。
“啊呀——四壞球保送!”阿登懊惱地揮手。
“我說安靜!”黃大師猛地拔身站起。
阿登這才收聲坐直身子,他本以為黃大師發(fā)怒了,轉頭卻看到黃大師目不轉睛地盯著餐桌。
阿登、何芹都因為黃大師突如其來的喝喊而有些吃驚,他們便也一動不動地望著黃大師。
“電視關掉!”黃大師突然回頭,怒罵阿登。
阿登趕緊將電視調成靜音,他可不想錯過這場球賽的關鍵時刻,但是當他看到黃大師嚴厲地望著他時,他只好失望地關了電視。
好半晌后,何芹這才開口詢問:“黃大師……”
“噓!”黃大師對何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p>
叮?!?/p>
何芹聽清楚了,這是餐桌上請鬼壇小鈴鐺的聲音。
來了。
阿登趕緊從沙發(fā)上躍下,三步并作兩步地跑至那張以餐桌布置而成的請鬼壇。
“慌什么!記住,不動如山,不變能應萬變!”黃大師重重哼了口氣,將手中的熱茶擱下,從容起身來到壇前,盯著沙盤旁那只小鈴鐺,何芹跟在黃大師身后,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直到她覺得有些氣窒、眼睛干酸,這才低低地吁了口氣。
叮——叮叮叮啷啷!
那鈴鐺又激烈地晃了數下。何芹嚇得退了兩步,看到沙盤支架垂下的小木枝,輕輕搖晃起來。
黃大師清了清嗓子,問:“你就是何小姐未出世的孩子?”
木枝只是隨意搖晃,在沙盤上劃出猶如蚯蚓爬過的痕跡,但那并不是字,只是一些歪七扭八的痕跡而已。
黃大師雙手交叉在胸前,沉聲地問:“我問你話,我好好跟你談,你不要使性子。”
“樂弟……樂弟?”何芹見黃大師口氣嚴厲,心中的害怕減少幾分,反倒有些替樂弟擔心,她向前幾步,說:“是不是你,樂弟?乖……聽大師的話,媽咪想跟你接觸,媽咪想跟你好好談談……你聽得見媽咪說的話?”
那木枝激烈抖動起來,幅度之大,連支架都震動搖晃。
一旁的阿登插嘴說:“孩子,你不會寫字吧,你聽見你媽媽的話,就畫個圈圈好了?!?/p>
木枝快速拖出一條歪斜的圈圈,跟著又一個圈圈、再一個圈圈,白沙讓那激動的木枝濺得四處亂灑,支架擺動、沙盤搖晃,連整個餐桌都微微震動起來。
“夠了!”黃大師一聲喝叱,雙手按在桌上,這才將桌子穩(wěn)住,他想了想,問,“孩子,你媽媽找我們來,是來超度你,讓你輪回轉世。”
“對對……樂弟,聽大師的話,媽咪幫你辦一場法事,讓你順順利利投胎……下輩子……快快樂樂、舒舒服服……”何芹這么說時,不由得有得愧疚,她覺得自己分給樂弟的愛似乎少了些。她喃喃地說,“媽咪好久沒有給你糖果吃,你是不是餓了?媽咪也好久沒有給你新的小玩具和小新衣服了,對不對……”
那木枝輕輕晃了晃,突然激烈旋轉起來,在沙盤上劃出一個又一個的圈圈,圈圈之中卻夾雜著幾個叉叉。
“何小姐,你這樣子問一堆問題,會搞渾他!”阿登在旁邊提醒,一面伸手抓住了木枝,另一手將沙盤的沙抹平。
黃大師清了清嗓子,厲聲說:“孩子,生死有命、陰陽相隔,我們挑個時辰替你超度,這些天你不可再鬧家人。知道嗎?”
木枝倏地抽中阿登的手,將阿登的掌心割出幾道傷痕,跟著又在沙盤上胡亂寫動起來。
“混賬!”黃大師猛地一拍桌,但那木枝卻不理會,自顧自地亂寫一通,但一旁的何芹卻瞧出了些端倪,搶在黃大師發(fā)怒前說:“好像是字耶!”
“寫什么?”黃大師和阿登湊近沙盤前,變化角度看那沙盤,看了半天看不出名堂,阿登向后退了兩步,站得遠些,反而看得清楚,他喃喃地說:“好像是三字經耶……一個‘十’,底下一個‘日’,再一個‘十’……是‘干’!另一個字,一個女字旁……‘干娘’他罵臟話!”
“咦?”何芹突然搖頭說:“不對不對……是‘干媽’!他是要講秀惠!秀惠是他干媽……”
木枝激動地劃起圈圈,一個又一個的圈圈。
“樂弟,你是不是有話想說?還是你不想被超度,跟媽咪說……秀惠阿姨車禍過世了,你想她對不對?”何芹急急地問。
“你這樣問他要怎么回答?”阿登搖頭。那木枝果然更加激動,畫出了一堆圈圈和叉叉。 阿登再次抓握住木枝,這次他掌心中還拿了道符,且緊緊握住木枝,不讓木枝再度掙動。
黃大師對何芹說:“何小姐,你請我來處理這件事,就要照我的做法,你不要妄想可以像以前一樣養(yǎng)他,利用這種邪門玩意來替自己牟利,天理難容呀?!?/p>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有那樣想,只是他剛剛提到秀惠,他好像有話要講……”何芹怯怯地說。
“孩子,你有什么話說,就說吧?!币慌缘陌⒌撬砷_手,又將沙盤抹平,那木枝靜了靜,又寫劃起來。
黃大師歪頭看了半晌,說:“看不懂,一堆叉叉?!?/p>
阿登插口說:“不對,好像是——‘走’,你要我們走?還是你答應要走?”
木枝激烈震動,又劃出一堆沒人看得懂的東西,阿登攤攤手說:“小鬼沒上過學,不會寫字。”
木枝騰空,凌空直直指向樂婷的房間,跟著突而垂下,一動也不動。
黃大師和阿登還不明所以,黃大師再次作法請鬼,要問個分明。何芹卻愣了愣,喃喃地問:“樂弟,你想要跟媽咪講什么?是不是要講姐姐的事?還是要講干媽的事?”她一面喃喃問著,一面朝著木枝指著的方向,也就是樂婷的房間走去。
“咦?”何芹望著關著燈的樂婷房間,卻吃驚地喊出了聲。
“怎么了?”阿登趕緊跟上,只見原本應當漆黑寂靜的樂婷房間,卻亮著一個東西,是電腦屏幕,樂婷的電腦不知何時開啟了。屏幕畫面迅速閃動,開啟一個又一個的數據夾和窗口以及應用程序,最后,畫面停在一個有著許多照片的資料夾中。跟著,畫面自動切換成放大照片。
“這……”何芹伸手開了燈,走入房中,盯著那電腦屏幕,只見畫面停在一張照片上,那是思賢一手拿書、一手拿著相機的自拍照片。
“這是……樂婷的男友?”何芹愣了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思賢的相片,一來她平時太忙了,總是半夜才回到家,二來樂婷或許也是怕羞,也只是稍稍提及這個人而已。何芹不解地搖了搖頭,“樂弟……為什么給我看這個?咦?”
何芹又是一愣,屏幕中的照片一張換過一張,她突然覺得畫面中的思賢有些面熟,但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在哪兒見過,她的精品店每一天不知有多少像這樣的年輕人上門。
但下一刻,她猛地醒悟,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看過思賢了。
樂婷一顆心碰碰跳個不停,她坐在思賢臥室床沿,呆呆把玩著自己胸前那枚銀色項鏈。五分鐘前,她和思賢才在書房卿卿我我聽著音樂,不知怎地便來參觀思賢的臥室,然后他們又擁吻了一會兒,她感到他們的進展似乎快了些,和連續(xù)劇里的純愛劇情演得都不太一樣,這讓她感到有些不安,輕輕地推開了思賢。思賢很有風度地道了歉,只說時間晚了,該是送她回家的時候了。
樂婷倒有些后悔自己推開了思賢,要離別了,下一次見面要多久之后?一天還是兩天?三天還是五天,那都太久了,便連此時思賢出房替她倒杯果汁,不過一兩分鐘,她都覺得太久了,她覺得坐立難安,她不想回家,她不想離開思賢。
思賢端著兩杯飲料入房,遞給她一杯,在她身旁坐下?!昂韧旯宜湍闳ツ銒寢尩呐笥鸭?,不用擔心,我盡量開快一點,不會讓你挨罵。”思賢微笑著說。
“那我寧愿你開慢一點?!睒锋貌恢雷约涸谡f什么。
思賢將果汁放在床頭,來到窗邊,揭開窗,看著窗外夜景。
樂婷自后頭,伸手抱住了思賢的腰,將臉頰緊緊地貼在思賢寬闊的后背上,用蚊子才聽得見的聲音說:“我不要離開你?!?/p>
思賢不是蚊子,所以他問:“你說什么?”
“我說……”樂婷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可以煎蛋了,但她沒說出接下來讓她的臉可以烤焦牛排的話,而是尖叫了一聲。
一只飛蛾落在她的臉上。
她驚慌地甩著臉,撥了半晌,才將那飛蛾趕跑,她和大多女孩一樣討厭蟲子,連連用衣袖擦抹著臉,同時她向來愛美,此時更是,她擔心那飛蛾會令她皮膚過敏,一面呀呀叫著,一面奔到了廁所洗臉。
水龍頭的冷水似乎還澆不熄她臉上的燒燙,她望著鏡子中自己的臉蛋,活像是一顆紅通通的蘋果,她又透過鏡子,看到倚在門旁瞅著她笑的思賢,那讓她更加窘迫了。
“好了,洗完臉,可以回家啦?!彼假t微笑著說。
“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你……”樂婷終于大聲說出口,“在一起……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跟我在一起,我不懂你說什么?!彼假t笑著問。
“我……我愛你……”樂婷上前緊緊抱住了思賢,說,“你也愛我對不對?我知道你也愛我。”
“可是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月……”思賢微笑著說。
“我們……我們一見鐘情,不是嗎?不是嗎?”樂婷說,她抱得更緊了。
“可是假如我的心中還有其他人的話……”思賢微笑地問。
樂婷昂起頭,用一種訝然且難過的神情,不解地望著思賢。
思賢說:“我是說假如……”
“假如?不會的、不會的,我知道你也愛我,對不對、對不對?”樂婷慌亂地問。
“假如的意思就是假如啊,你想一下,如果是那樣的話,你還愛我嗎?你是不是就不愛我了?”思賢收起了笑容問。
樂婷咬著下唇,痛苦地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說:“我還是愛你,還是愛你,真的,還是愛你?!?/p>
“假如我心中有很多個女人,你依然愛我嗎?”思賢用一種有趣的神情望著樂婷。
樂婷又昂起了頭,淚眼汪汪地望著思賢,好半晌才點了點頭:“我還是愛你……不管你變成了什么樣子,不管你做了什么事,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還是愛你……”
思賢笑了,這次他笑得十分開懷,他將樂婷抱起,抱回了臥室,在她耳邊說:“那些都是‘假如’,現在我的心里只有你?!?/p>
“嗯?!睒锋糜X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她被思賢放上了床鋪,望著思賢,就像是望著一尊天神。
思賢坐在她身旁,伸手撫摸她的臉蛋,讓她感到無限幸福,思賢的手指滑到了她的頸際,讓她覺得非常溫暖,思賢解開了她領口第一顆紐扣,問:“如果我遭遇困難,你會不計后果地幫助我,當我的后盾?”
“當然會!”樂婷用一種“這還用說”的表情和堅毅的語氣來回答思賢的問題。
“替我做牛做馬你都愿意?”
“愿意?!?/p>
“做豬做狗也愿意?”
“愿意!”
“賺錢給我花也愿意?”
“愿意啊?!?/p>
“做我第N個的小老婆也愿意?”
“愿意……可是你剛剛說……”
“開玩笑的啦?!彼假t呵呵一笑,解開了樂婷上衣最后一個紐扣。他說,“不論以后如何,現在你是我的惟一?!?/p>
“嗯!”樂婷大力點頭,眼淚都快要落下來了,她見到思賢英俊的臉龐向她湊近,像是天神降臨了——
飛蛾降臨得比天神更快,那只飛蛾又落到了樂婷的臉上。
“噫——”樂婷哇地一聲大力甩頭,趕走了飛蛾,有些生氣地說,“討厭耶!死飛蛾……哇!”樂婷又一聲尖叫,她感到腳底有另一個爬搔感,就像是一只蟑螂爬過她的腳踝,她彈坐起身,縮進思賢懷里,怯怯地說,“你家蟲子有點多耶……啊,我臉有點癢,討厭的飛蛾!”
“可能是剛剛開窗戶跑進來的,我把它趕出去好了……”思賢將樂婷抱下床,跟著四處張望,他拿起拖鞋,想要飛擲那只停在墻上的飛蛾。
樂婷又洗了把臉,回到臥房時,見飛蛾不但沒走,而且還多了兩只,她啊呀一聲,那兩只飛蛾比前一只更大,抖動著翅膀,在房中飛繞。思賢氣呼呼地用雜志驅趕那三只飛蛾,但三只飛蛾怎么也不愿意走。
思賢大大吁了口氣,對樂婷一笑,摟著她出房,來到廚房拿了一罐殺蟲劑,說:“給我一分鐘,我把臭飛蛾趕跑?!?/p>
“嗯!”樂婷點點頭,雖然她覺得一分鐘無法見到思賢,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思賢拿著殺蟲劑回到房中,關上了門,再悄悄上鎖,他將殺蟲劑拋在床上,轉身打開衣櫥,將里頭的衣服撥至一邊,在那些衣服之后,竟還有個暗門,原來這衣櫥沒有背板,后頭緊貼著一處壁櫥。
思賢拉開壁櫥拉門,里頭是一些——奇怪的法器,有黑色的符、有草人、有彎曲的小刀、有蠟燭、有瓶瓶罐罐。
有好幾尊孩童瓷像。
有幾張照片。
他和秀惠的合照。
何芹盯著樂婷電腦屏幕里的思賢,她在秀惠的手機里見過這個男人的照片——秀惠的小男友。
雖然樂婷電腦照片里的思賢和秀惠手機照片里的思賢打扮全然不同,但何芹記性尤佳,她幾乎可以確定兩者是同一人。
何芹還沒來得及細想太多,房中電燈突然熄滅。
屏幕閃現出一張凄厲的小鬼面孔,張著漆黑嘴巴,惡狠狠地朝著何芹咆哮。
“呀——”何芹猛地受驚,坐倒在地。
“喝!”阿登在外頭也看到房里的巨變,他趕緊往房里沖,卻讓突然猛烈關上的房門給撞了出去,更糟的是,他讓門一撞卻沒有完全退出門外,還余了一手在房內,讓門緊緊夾住,動彈不得,那門猶自不停施力要關上,痛得他哇哇大叫。
在請鬼壇做法的黃大師趕忙跟來,用肩撞、用腳踹,怎么也推不開門,他又驚又怒地回到壇前,想要拿取桃木劍和桌上的符,卻沒料整個餐桌突然掀倒,桌上的各式法器、沙盤、香爐碰碰磅磅地散了滿地。
“小鬼造反啦!”黃大師厲聲怒斥,伏低身子要去撿拾那些符咒,四周突然一暗,客廳、餐廳的燈也熄滅了。
“呀——啊——樂弟!樂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跟媽咪說,是不是干媽的事,你說、你好好說……”何芹又是驚懼又是難過地縮到了角落,只見屏幕上那兇狠的小鬼臉孔朝著她不停咆哮,跟著旋即消失。
樂婷的電腦喀啦啦作響,鍵盤、鼠標、電腦椅、乃至于整個電腦桌,都搖晃震動著。
“啊!”何芹又是一聲尖叫,一只小手自她背后摸來,掐住了她手腕。
跟著再一只小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樂弟不要!”何芹尖聲喊著,使勁掙扎,那手才突然消失,同時,她看到身旁有個小影閃過,是個小孩身影。
“樂弟!”何芹猛然一驚,樂弟在她身旁胡沖亂竄,尖聲笑著。何芹驚恐到了極點,她跑到門邊,那門還緊緊夾著阿登的胳臂,阿登痛得哇哇大叫,何芹奮力拉門,卻怎么也拉不開,突然她頭皮一痛,是頭發(fā)給揪住了,她讓那股怪力揪著頭發(fā)不停往后退。跟著她膝蓋彎被踢了一腳,酸軟倒下。
樂弟躍到了她身前,張開嘴巴朝著何芹肩膀狠狠咬了一口,跟著卻又突然怪叫一聲,倏地翻倒。
“啊!”何芹尖叫跳起,掙扎著要逃,突然腳底一陣刺疼,猶如踩著了尖針一般,她哇的一聲再次摔倒,她伸手撫摸腳底,并沒有傷口,也不感到刺疼,但是當她試著站起,腳底一著地,那針刺劇痛便又隨之而來。
樂弟再次落在何芹面前,漆黑當中只見他雙目發(fā)紅,身上泛著青青慘慘的微弱光芒,臉上皮肉糾結,神情兇狠,一步一步朝何芹走來。
“樂弟,不……不……”何芹驚恐地流著淚,但她無法站起,她的手掌撐及地面,也發(fā)出了針刺般的疼痛。
樂弟猙獰地走到何芹身邊,伸出一手又要掐何芹嘴巴,但他的手尚未觸及何芹的臉,便再一次翻摔倒地。
樂弟吼叫著跳起,他似乎和什么搏斗著。
這一次何芹看清楚了,樂弟是在和另一個小孩搏斗。
“啊……”何芹啊地一聲,她發(fā)覺那新冒出的小孩身上衣服的卡通圖案有些熟悉——這個新冒出來的小孩似乎才是樂弟。
而另一個揪她頭發(fā)、張口咬他的小孩,又是誰?
“咿呀——”
何芹聽見頭上一聲怪叫,猛地抬頭,驚見在房門上方,還伏著第三只小鬼,那小鬼垂著兩尾麻花辮,頭下腳上地朝著底下搏斗著的兩個小鬼吼叫,房門便是這小鬼抵著的,這小鬼叫了兩聲,呼地撲下,黃大師也終于撞開了門,將讓門夾得痛不欲生的阿登拖離了門邊。
房間當中,樂弟讓兩個小鬼壓倒在地掄拳狂毆,他們扯他的頭發(fā)、抓他的臉、咬他的手、踩他的肚子。
“何小姐,還不快出來!”黃大師朝著房內怒斥。
“樂弟,你是不是樂弟?”何芹這才回神,猛地掙扎,卻不是向后逃,而是撲沖上前,想拉開那兩個毆打樂弟的小鬼,但她忘了腳底的針刺猶在,她再次撲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等黃大師和阿登再次入屋將她扶起時,房中燈光亮起,樂弟和另兩個小鬼已經消失。
“何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小鬼不止一只,你有事瞞著我!”黃大師神情慍怒,將何芹扶上沙發(fā)后,嚴厲地斥問。
“我……我不知道……”何芹慌亂搖頭,突然想到了什么,說,“秀惠……秀惠……自己也有養(yǎng),她……我知道了,她過世之后,不只樂弟,其他小鬼也沒人供養(yǎng),所以全跑出來了……啊呀……該不會全找上我家了吧!”
“阿登,起金剛陣,這些小鬼目無尊長,敬酒不吃吃罰酒!”黃大師氣呼呼地喊,一把拾起餐桌上的桃木劍,又捏了張符在手上,比劃半晌,穿在劍上,湊近蠟燭點燃,卻轟地一聲炸出一團大火,將桃木劍也燃著了。
“喝!”黃大師有些吃驚,連忙將桃木劍扔在地上,用腳踩熄了火,再拾起時,劍尖已給燒得焦了,他憤怒地喊,“阿登,動作快點,小鬼頑劣到家!”
阿登手臂骨折,痛得說不出話,有苦難言,他從帶來的行李當中取出六只燭臺,點燃之后擺放在客廳周圍,另外還拿出一堆瓶瓶罐罐,都是些雞血、狗血、朱砂、墨汁之類的東西,直接在客廳桌上擺起新壇。
“頑劣小鬼們,大師擺了請鬼壇,你們不給我黃大師面子,現在擺金剛陣,求饒也沒用啦!”黃大師大喊著,持著那焦黑劍尖的桃木劍,再次開壇做法,只聽到四周發(fā)出了一陣一陣的小孩叫嚷聲,有哭有笑,還有爭執(zhí)吵鬧聲。
“何小姐,你放心,黃大師的金剛陣,這些小鬼是踏不進來的?!卑⒌钦伊瞬紬l固定輕微骨折的右手,來到何芹身旁,對她說。
“孽障,還不束手就擒,快快投降,祖師爺大顯威靈啦——”黃大師一聲吆喝,桃木劍虛空一指,似乎點著了什么似的,只聽見一個孩童尖喊,有個小人影兒在地上滾了滾,捂著臉怒嚎起來。
“哼,知道黃大師的厲害了吧!大師我的金剛陣,只有我攻人,沒有人攻我!”黃大師轉身取了張符,又穿在劍上,準備斬鬼,他一面說,一面踏著七星步,準備再出劍,突然一雙手從桌底伸出,緊緊抓著黃大師雙腳,猛地向后一拉,將黃大師唰地拉倒在地。
“阿登!”黃大師狼狽站起,回身揮了兩劍,但那雙手已不見蹤影。
金剛陣六只燭臺,此時已滅了三只。阿登急急忙忙拿著符燃了火想要去補燃燭臺,但手中那符突地又轟然炸開,一下子便燒沒了,還燒著了阿登用以固定斷臂的布條,他好不容易拍打滅了火,手已疼得幾乎要失去知覺。
“孽畜好大膽!”黃大師左顧右盼,先前的凜然氣焰減褪幾分,他揭開黑狗血和雞血罐子,胡亂倒在碗中,伸指沾了沾,替桃木劍開封。
不知哪兒擲來一個蘋果,打翻了碗,雞血狗血流了一地。
“喝!”黃大師還沒來得及怒罵,又有東西飛來,這次是一張椅子,黃大師抱頭閃過,跟著又一張椅子,這次結實砸中黃大師肩膀,將他砸得撲倒在地,又撞滅了兩只燭臺。
“斬鬼金剛劍,正邪不兩立!”黃大師對著一個突然出現的小鬼影橫斬一劍,但只斬著了空氣,那綁著麻花辮子的小鬼倏地出現在他身旁,一口咬著了他持劍的手,黃大師一痛之下松開了手,桃木劍給那小鬼踢飛老遠。
跟著只聽黃大師咿咿嗚嗚尖聲怪叫,他的臉上讓小鬼抓出好幾道血痕。
“唔哇!”黃大師讓那小鬼壓在地上亂打一頓,后頭阿登拋來一張網子,將那小鬼連同黃大師一齊蓋住。
小鬼吱吱叫著,似乎被那施過符法的網子燙得難受,黃大師在網里也不好過,和那小鬼扭打掙扎,八字胡子給扯落大半,阿登手忙腳亂地想要幫忙,拾起桃木劍亂刺亂斬,有不少下都賞在黃大師身上。
另一頭,一個小鬼從桌下鉆出爬上何芹的雙腿,何芹想要逃跑,但腳掌一觸地,便又痛得全身發(fā)軟。那小鬼尖叫一聲,又伸手要掐抓何芹嘴巴,但他怪叫一聲,被桌底下伸出的另一雙手給拉了回去。
“樂弟,樂弟?是不是你?”何芹擔憂地朝桌下喊,只聽見桌下發(fā)出兩個小鬼的激烈嘶叫打斗聲,跟著,整個桌子轟地掀倒,樂弟和那小鬼互相抓著對方的臉,掐著對方脖子,何芹這才看清楚,樂弟的臉上、身上、手臂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傷痕,且看來似乎都是近日受的新傷。
樂弟呀的一聲咬住了那小鬼腰肋,小鬼怪叫怪嚷著捶打樂弟腦袋,樂弟卻怎么也不松口,另一邊與黃大師、阿登纏斗的麻花辮小鬼早已破網而出,聽見這頭小鬼的慘叫,趕緊回頭幫忙,又變成了二打一的局面。黃大師滿身滿臉都是抓痕,搖搖晃晃地和阿登彼此攙扶站起,氣喘吁吁,喃喃不停:“好一個兇神惡煞,看來……真的得請祖師爺出馬了……”
“樂弟……樂弟!”何芹見樂弟又讓兩個小鬼揪著壓在地上打,心中焦急,她雖然還不明白整個事情始末,但也隱隱醒悟,這些日子在家中搗亂的,似乎是這兩個兇惡小鬼,而不是樂弟,樂弟一身的傷,顯然都是和這兩個小鬼打架打出來的——
何芹這么想時,見到樂弟左頰讓趕去助戰(zhàn)的麻花辮小鬼咬下了一大塊肉,心中大痛,強忍著腳底和手掌痛楚,掙扎著要撲上去幫忙,但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濁血,她的胃也開始發(fā)出劇痛。
“何小姐!”黃大師和阿登狼狽趕來,翻了翻何芹眼皮,只見她眼睛上冒出了許多褐色斑紋,兩只眼睛看來骯臟污濁。
“何小姐,怎么你也中了降?”黃大師訝然,連忙扶著何芹躺平在沙發(fā)上,跟著自散落一地的道具當中取出朱砂,沾在指上在何芹的額上畫了個小印,跟著又點燃了幾張符,在何芹頭頂繞來晃去。他又捏了些解降藥材,掐開何芹的口,又是一驚,只見何芹牙齒上也冒出了褐色斑紋,黃大師趕緊將那解降藥材塞進何芹嘴里,也不知靈是不靈,總之何芹喘了幾口氣,眼睛里的褐斑褪了幾分,她開始咳嗽,反胃嘔吐,咳出幾口血,血中還夾帶一些細細碎碎的小蟲。
“阿登,還愣什么,擺祖師爺壇,跟這種頑劣小鬼別客氣了,我們出絕招!”黃大師見自己符咒有效,信心回復了些,劍指一比,指著兩三米外揪打爭斗的三只小鬼怒叱,“自古邪不勝正,今天我請祖師爺讓你們魂飛魄散!”
呼的一個瓷瓶飛來,正中黃大師臉面,他捂著臉哇哇怪叫,一只小鬼飛身要朝他撲來,卻又讓樂弟拉回,此時樂弟雙手各抓著一只小鬼胳臂,硬是不讓兩只小鬼接近何芹,他朝著何芹嘎嘎叫著,不停扭頭,望著門邊。
“那小鬼,要你走?”黃大師捂著鼻子,鼻血從他指縫滲出。
“樂弟、樂弟……”何芹掙扎起身,跟著又倒下,她的胃又一陣針刺劇痛,她的腳一著地便如同踩在尖針上。
“師父,何小姐中的好像是針降!”阿登一面在沙發(fā)邊的小角落擺了個小壇,一面向黃大師喊。
“要你多嘴!我難道看不出來嗎?”黃大師喝喊,“解這針降不難……首先得……得……”黃大師怒目沉思半晌,然后喝問,“阿登,祖師爺壇擺好了沒?!?/p>
“好了好了!”阿登強忍著骨折疼痛,高聲應著,又從攜來的行李當中取出一迭折得方整的銘黃色道袍遞給黃大師,黃大師一躍起身,接著那道袍一把甩開,動作極大,一回身已經將道袍穿上,再緩緩地戴上那頂有著太極圖樣的烏黑道帽,跟著又從阿登手上接過一只拂塵,此時黃大師沉腰扎馬、腳踏七星步,一手揚著拂塵,一手比著劍指,若非那猩紅鼻血淌了滿臉,那可真有一代宗師的神態(tài)。
阿登則在沙發(fā)邊的小祖師壇上焚香祈禱,喃喃念道:“祖師爺保佑,大顯威靈,驅邪鎮(zhèn)煞!”那祖師爺壇上那尊小小的神像,便是張?zhí)鞄煛?/p>
黃大師橫眉豎目,不停念咒,搖頭晃腦,拂塵揮甩,只見他雙目之間的銳氣愈漸強盛。
“何小姐,喝下這杯茶會好點?!卑⒌侨×诵欣町斨幸恍┎菟?,自地上拾起一只杯子和半壺茶,沖了一杯烏黑濃茶,扶著何芹喝下,何芹聞那烏黑濃茶氣味腥臭,但她胃痛到了極點,只得大口大口喝下,還沒喝完,就感到再也忍受不了,咕嚕一聲又全嘔了出來,這一吐便吐個沒完,還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碎渣。
何芹又干嘔了一陣,覺得舒服了些,胃不那樣疼痛,手腳的針刺感也減弱許多,她喘著氣,抹抹嘴,對阿登表示贊許地說:“你比你師父還行……”
“師父,我替何小姐解了針降!”阿登聽了何芹贊許,有些得意。
但黃大師可不理睬他,仍然舞著拂塵,一副萬夫莫敵之勢。
“你師父在干嘛?”何芹吁了口氣,她先前對黃大師的恭敬已減低幾分,只覺得那幾位貴太太似乎將這大師捧得高過了頭,名過其實了些。
“請祖師爺上身,降妖除魔。”阿登一面說,一面將散落一地的符咒撿起,拍了拍交給黃大師,黃大師沒接符,直勾勾地望著阿登。
“師父,不,祖師爺,神符您用嗎?”阿登見黃大師神情有異,正覺得奇怪,便讓黃大師一把抓住了那骨折的右臂——
上了黃大師身的不是祖師爺,是那只麻花辮小鬼。
降頭小鬼本便兇烈,黃大師剛剛刺了這小鬼一劍,小鬼便記恨上了,一見黃大師叫叫嚷嚷不知又要施什么法,那當然二話不說找他麻煩了。
阿登劇痛之下,將手中那把符按在黃大師額頭上,雖然黃大師言過其實了些,但寫的符多少還是有些功效,這么一大迭符蓋下去,倒也將那小鬼鎮(zhèn)得嘎嘎怪叫,一時之間,黃大師和阿登一個抓著對方手臂,一個按著對方額頭,僵持不下。
“何小姐……救……救命哪!”阿登痛得慘叫。
何芹雖然不知道自己在這當下能幫上什么忙,但也無法置之不理,只得左顧右盼,自地上撿了些符想要幫忙,然而她一下地,突然又感到天旋地轉,她看到四周全是紅通通的,她眼睛當中的褐斑又快速浮現,她一雙眼睛看來污濁得嚇人——阿登調制的藥茶只將她身上的降頭壓制了幾分鐘,此時復發(fā),更加兇烈。
“哇——”何芹覺得自己的雙腳劇痛、胃腹也劇痛,皮膚卻是奇癢無比,她撲倒在地,痛苦地滾動。
又跟著,她聽見一聲尖銳的叫喊聲,她感到自己的右腳給抓住了,身子在地上拖行,她費力抬起頭,隱約看到一個小鬼拉著她往外頭走。
“樂弟……樂弟?”何芹一點力氣也施不上來,她胃腹四肢的劇烈針刺感讓她痛不欲生。
她聽見身邊傳出巨大的碰撞聲,像是摔門的聲音,出了家門,外頭一片漆黑,整條廊道的燈光全滅了。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被快速地拖行,一直拖到了安全梯,接著一層一層地往上拖,她的身子在階梯上拖行時自然相當難受,但和身上那千針扎刺感相比,樓梯的碰撞倒顯得小兒科了。
一分鐘后,何芹被拖上了頂樓。
天空烏云密布,星月無光,風呼呼地吹,突如其來的冷冽感讓何芹稍稍回神,她發(fā)現自己整個人伏在頂樓圍墻邊緣,且雙腳漸漸地離地,她從十多層樓高處向下望,底下是冷清的防火小巷,一個人也沒有。
她雙臂直直高舉,跟著整個人又往前好幾寸——她讓小鬼抓著向墻外拖拉,她整個人也從胸肋處抵著墻沿,變成了腰際處抵著墻沿,只要小鬼再施力拉扯幾下,她身子掛在墻外再更多些,整個人便會翻過墻面墜樓了。
但何芹的身子并未繼續(xù)往外,樂弟在她身后出現,拉著她腳踝,又將她拉回了圍墻內,樂弟這一拉將何芹整個人拉摔在地,自然是痛極了,但摔在頂樓地面要比摔在一樓地面要好上太多。
何芹意識恍惚,隱約聽見凄絕的尖叫此起彼落,隱約看到兩個小孩身影時而纏扭在一塊兒,又時而緊緊追逐。
當兩個小鬼最后一次纏扭在一塊時,那小鬼似乎占了上風,將樂弟壓倒在地,小鬼狠狠地啃咬著樂弟的脖子,但下一刻,樂弟的手從小鬼的后背穿了出來,那小鬼呀呀叫了幾聲,身子癱軟倒下,漸漸地隱沒消失。
樂弟搖搖晃晃地站起,歪歪扭扭地朝何芹走來,何芹恍惚之中看到他低著頭,從遠走近,身形還是小小一個,他身形外觀只是一個三四歲大的男孩。
樂弟在何芹身邊蹲下,歪著頭看了半晌,伸出手指在何芹肚子上刺了幾下,又在何芹的肩膀上——方才讓那小鬼咬著的傷處點了幾下,像是在確認什么一般,跟著,樂弟轉身消失。
此時的何芹幾乎要失去意識,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幾分鐘,樂弟又回來了,他手上拿著不知是什么東西,烏漆抹黑,樂弟再次在何芹身前蹲下,將那一團又黑又黏,且彌漫著怪異臭味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往何芹嘴巴里塞。
何芹讓這怪味熏得反胃欲嘔,但她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她的胃腸被針刺降術折磨得連反射本能都幾乎要麻痹了。樂弟連咀嚼的時間都不留給她,不停地將手上那一大團怪東西塞進了她嘴巴里。
丑陋的真實
思賢揭開壁櫥門后,在那堆奇異器具當中翻看幾只小瓷像,像是在確認每一只的身份,他選中一尊小瓷像,對著瓷像拜了幾拜,跟著嘴里喃喃念了些咒語,低聲問:“你是阿達?”
“是?!毙〈上癜l(fā)出了孩童語調的應答聲。
“幫大哥一個忙,把房間里的飛蛾趕出去,我買新玩具給你?!彼假t說。
“好。”小瓷像又應了一聲。
思賢將小瓷像放在床鋪上,跟著倚靠在衣櫥前,交叉著手抱在胸前,等著看小瓷像表演。
“思賢、思賢……好了沒,我好想你……”樂婷敲著門,問道。
“快好了,我趕跑一只了,還有兩只,快好了,我也想你?!彼假t高聲回答。
“嗯!我會等,我好愛你!”樂婷的聲音聽來十分認真。
“我也愛你?!彼假t應答,跟著嘿嘿一笑,低聲呢喃自語,“真纏人,愛情降的效力比我想象中還強……看來以后我會很忙?!?/p>
就在思賢呢喃自語的同時,床上那小瓷像突然動了,一個小身影倏地躥出,動作極快,一把一只,抓住了那些飛蛾,將它們通通扔到了窗外,思賢跟上,將窗戶關上,得意地說:“電燈泡走啦?!彼麑⑿〈上袷栈亓吮跈唬謱⒁路芑卦疚恢?,關上衣櫥,打開房門。
“呃?”思賢愣了愣,見到門外樂婷正揮手驅趕著三只飛蛾。
樂婷一見思賢開門,又竄到了思賢懷里,像只小貓般的撒嬌,說:“好討厭,你家飛蛾好多……”
“你討厭我?”思賢問。
“不不不!”樂婷說,“我是說飛蛾討厭啦!”
“真的很討厭沒錯?!彼假t瞪著那三只飛蛾,看著外觀大小似乎就是被小鬼扔出窗的那三只,怎么能飛那么快,立時從其他窗戶飛回他的新家——秀惠替他繳的頭期款所購買的新家。
他將樂婷摟回臥室,關上門,再次將樂婷放回床上,說:“它們進不來了?!?/p>
“嗯?!睒锋么罅c頭,再一次地感到要接受天神的恩澤了。
但飛蛾依然比天神更快,又落在樂婷的臉上。
“呀——”樂婷尖叫。
“操!搞什么——”思賢憤怒地罵。
樂婷讓思賢這聲怒罵嚇著,她一面抹著臉一面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怕蟲子……”
“傻瓜,我不是罵你,我是罵那些欺負我寶貝的臭飛蛾……”思賢愣了愣,他在樂婷面前一直保持優(yōu)雅紳士風度,從沒口出惡言,不過他轉念一想,無所謂,對此時的樂婷而言,別說對飛蛾口出惡言,就算是對她本人拳打腳踢、將她推入火坑、將她脫光踢到街上,她都會死心塌地地愛著自己,事實上在認識秀惠之前的思賢,就已經具備這樣的本領了。
何況是學會降頭之后的思賢。
當然是秀惠教他的。
“嗯,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樂婷對思賢的解釋感到很貼心,她試著不去介意那討人厭的飛蛾,但是當討人厭的飛蛾一共五只同時往她臉上飛來時,她還是啊地扭身閃避,即便是思賢也讓這群飛蛾嚇得往后一退,他憤然低聲唾罵,帶著樂婷出了房,氣呼呼地暗自盤算干脆轉移陣地在客廳和樂婷親熱,抑或是再次關門請小鬼殺光這些飛蛾。
但他還未做出決定,門鈴聲已經響了起來,十分急促,顯然有個人按個不停。他替樂婷倒了杯水,這才來到門前,透過門上窺視孔向外看,只見兩個女孩一個按著門鈴,一個挽起袖子磅磅磅地敲起了門,還扯著喉嚨喊:“姐姐、姐姐!”
“啊!”樂婷聽見了小穎在門外的叫喚,本來炙熱火燙的心像是給人當頭澆下一桶冰水一般震撼,讓她有些清醒,趕緊將讓思賢解開了的扣子一一扣上,撥了撥頭發(fā)來到門前,和思賢對望了一眼。
“你和你妹妹講我家的地址?”思賢皺著眉頭問,眼神中有些不滿。
“沒有……沒有……”樂婷連忙搖頭,“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你家啊……”
“啊,姐姐!我聽見你在講話!”小穎在門外喊得更大聲了,莉莉也幫腔喊,“姐姐,麗芳阿姨出車禍了!你快開門,我們沒地方去,媽媽沒來接我們——”
“思賢,讓我妹進來坐一下好嗎?”樂婷哀求地問。
“姐姐,你是不是跟思賢哥在一起,你們在干嘛?”小穎拍著門問。
“思賢哥,你家有沒有Wii?”莉莉也拍著門問。
“思賢哥,快開門!”小穎大力拍著門問。
思賢無可奈何,他可不想讓左鄰右舍聽見他門外的兩個小女孩的叫喊紛爭。于是他替小穎和莉莉開了門,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問:“你們怎么找來我家的啊?”
“你很遜耶,你不知道現在的手機有衛(wèi)星定位功能嗎!”小穎跟莉莉沖進了思賢家,興奮叫嚷著。
“喂,到人家家里要有禮貌!”樂婷板起臉,責備起兩個妹妹。
“嗯,你們想吃什么東西?我家有很多零食?!彼假t笑著問。
“臭豆腐?!?/p>
“蚵仔煎?!毙》f和莉莉分別答,小穎補充,“思賢哥,你家樓下巷子外面那家臭豆腐很香,我想吃。你買給我們吃好不好?!?/p>
莉莉則在思賢電視柜中發(fā)現了電視游樂器,她喊著:“有Wii耶!來玩、來玩!”
“你們怎么不自己買?”樂婷對兩個妹妹的無禮感到十分窘迫。
“我們身上沒帶錢啊!”小穎理直氣壯地回答。
“吃零食好了,我拿給你們吃?!彼假t轉身上廚房從櫥柜取了些零食出來,他的廚房流理柜里,也是擺著成堆的零食,當然不是他自己要吃的,那些都是供品。
他開了幾包零食,又開冰箱取出果汁倒了兩杯,一同端出客廳,只見小穎和莉莉已經自作主張地將他的電視游樂器取出來玩,一旁的樂婷似乎想要阻止,但她不愿在思賢面前大呼小叫,因此只能窘迫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關系,一起玩啊?!彼假t將零食飲料放上桌。
磅的一聲,小穎手中的Wii的控制手把倏地脫手飛出,越過那電視,砸在墻壁上又彈落下地。
“啊!對不起,太大力了!”小穎吐了吐舌頭,將那控制手把拾起,拍了兩下說:“沒壞,繼續(xù)玩!”
“喂,道歉!”樂婷氣呼呼地說。
“我有道歉啊!”小穎說。同時莉莉手上的控制器也脫手飛出,打在思賢剛放上桌的飲料杯,將果汁灑了一桌都是,她驚叫一聲,說:“思賢哥,對不起?!?/p>
“快拿衛(wèi)生紙來擦!”樂婷急得團團轉。
“好,我去廁所拿衛(wèi)生紙。”小穎這么說,轉身便往廁所去,莉莉也跟在后頭說,“我來幫忙?!?/p>
“對不起,思賢,我兩個妹妹實在……”樂婷一面拿著桌上的抽取衛(wèi)生紙擦拭翻倒的果汁,一面道歉。
思賢勉強擠出笑容,說:“沒關系,小孩子皮一點很可愛……”
跟著思賢和樂婷覺得小穎和莉莉也去太久了,便跟了上去,卻發(fā)現她們根本不在廁所,而是在書房四處玩賞。
“思賢哥都看哪些書啊?”小穎認真地翻看思賢的書柜,自顧自地說,“有沒有偷藏色情書。”
莉莉則捧起一只法拉利模型,說:“好漂亮的車子啊……”
“不要亂碰人家東西,快放下!”樂婷斥責。
“啊……”莉莉手一松,那模型落下地。同時,小穎也撞倒了書桌上一只看來頗為昂貴的臺燈。
“你們不要來搞破壞!”樂婷終于爆發(fā)怒吼,“快給我滾回家!”
“姐姐,對不起……”莉莉低頭道歉,趕忙撿起模型。
小穎則低身撿起臺燈,看了看燈泡,說:“沒破。”
思賢從莉莉手中接過那法拉利模型,看了看說:“這模型很堅固,沒摔壞,嗯……有一點掉漆,沒關系啦……”他有些笑不出來了。
“吳樂穎、吳樂莉,你們趕快給我回家聽到沒!”樂婷氣憤地說。
“可是我們還沒有吃晚飯……”莉莉垂著頭說,捂著肚子,“我想吃蚵仔煎?!?/p>
小穎也說:“對啊,思賢哥你去買啦,我們吃飽了就會乖乖地回家了,我們只是來看看姐姐的男朋友帥不帥而已。很帥很帥?!?/p>
“嗯,好,我換個衣服,去買給你們吃?!彼假t笑著說。
“我……我去買好了,不能麻煩你?!睒锋们妇蔚卣f。
“我們一起去,散散步也好,我想要跟你獨處。”思賢摟了摟樂婷的肩。
“嗯?!睒锋命c點頭,她覺得思賢人好好。
思賢進了臥房,反鎖房門,打開衣櫥,換了套運動服,跟著他又打開了衣櫥后頭的壁櫥,取出了兩只小瓷像,問:“阿達?阿美?”
“是——”兩只瓷像一齊回答。
“替哥哥做點事,哥哥買新玩具、新衣服給你們?!彼假t低聲說。
“好?!眱芍淮上翊稹?/p>
“等哥哥和女朋友出去,你們上外面兩個女生的身,帶她們離開我家,記得去找管理員講講話,證明她們確實離開我家。然后到馬路上,找個開得快的車子,嗯,撞上去?!彼假t這么說,跟著還補充,“事情做完之后,去看看阿花跟阿土事情做得怎么樣了,回來跟哥哥報告?!?/p>
“好?!眱芍淮上窕卮?。
思賢吩咐完畢,將瓷像收妥之后,出了房門,看到樂穎和樂莉乖乖地坐在沙發(fā)上打電動,便上前和她們微笑寒暄了兩句,跟著牽著樂婷出門。
“唉,我有點擔心把她們兩個放在你家,不曉得會不會又開始作怪?!睒锋迷陔娞萸埃€望著思賢家門。
“放心,你兩個妹妹很可愛,沒事的?!彼假t笑著說,牽著樂婷進了電梯。
“走了嗎?”莉莉在小穎身后問。
小穎將門拉開了一條縫,確定思賢和樂婷進了電梯,便又將門關上,想了想,還將門鎖也給鎖上,跟著,她和莉莉對望一眼,兩人露出一抹狡詐的笑容,齊聲喊:“殺啊——”
小穎大喊著沖向客廳桌邊,拿起游樂器的游戲桿,猛地一揮,正中電視的寬大屏幕,她歡呼一聲,說:“對嘛,這樣才對,剛剛怎么沒打中啊!”
“我也要!”莉莉也拿著控制器擲向電視,但她力氣較小,沒辦法像小穎那樣將電視擊出一個明顯的破痕。
“啊,不夠啦!”小穎索性將整臺電視游樂器拿起,狠狠地砸在電視機上。
莉莉笑著拍手說:“二姐你好過分?!?/p>
“這哪叫過分!”小穎哈哈笑著,連桌子也給掀翻了,她在客廳跑著繞圈,跟著打開冰箱,將里頭食物亂丟,將零食扯開灑了一地,她發(fā)現有她愛吃的可樂果,正要揭開來吃,便被莉莉阻止了。
莉莉說:“你忘了婆婆說不能吃他家的東西嗎?”
“對啊,我差點忘了,這壞蛋會下毒?!毙》f哼哼地扔下零食,跑去廚房,將碗盤砸了個稀爛。
莉莉則跑進了思賢書房,拉開每一只抽屜翻找,她在一只不起眼的小盒子里發(fā)現了一些金飾、戒指,她驚喜地喊:“二姐,你來看,這是秀惠阿姨的戒指耶?!?/p>
小穎奔入書房,看了幾眼,點點頭說:“沒錯,這是秀惠阿姨的戒指,你看戒指底下有秀惠阿姨的英文名字。”
她氣憤地跺腳說:“婆婆說的沒錯,這壞蛋害死秀惠阿姨,現在又想來騙大姐,他想害死媽媽,這樣媽媽的錢就變成大姐的了,然后又會被那個壞蛋騙光光?!?/p>
莉莉將那盒首飾放回原位,說:“婆婆要我們找的不是這些東西,她說是一些小人偶。”
“是不是這個?”小穎指著一只書柜當中擺著的一些模型公仔。
“不是,你忘了婆婆說是陶瓷的,還有一些像是廟里拜拜用的東西?!崩蚶蛱嵝选?/p>
“啊!把他家翻過來也要找到啦!”小穎怪叫著,將思賢書柜里的書全翻在地上,或是順手撕毀,跟著又將思賢的電腦也給砸得稀爛,用那臺據說很堅固的法拉利模型當作兇器,敲爛了電腦屏幕。
她們只花了短短幾分鐘,便將思賢精心布置的書房摧毀了。
跟著她們殺進思賢的臥房,展開第二戰(zhàn)場,用法拉利模型敲破了臥房中的小電視、敲破了床頭燈、扯下了窗簾。
莉莉打開了衣櫥,將里頭一件一件衣服全扔在床上,小穎拿著剪刀將那些昂貴衣服剪得破破爛爛,但思賢的衣服還真不少,小穎便抱著一堆衣服,全塞進馬桶,馬桶塞不下,便扔在廚房流理臺,跟著淋上醬油和烏醋。
“姐姐,我找到了!”莉莉尖叫,她清空了衣櫥之后,發(fā)現了擺在衣櫥角落的兩尊瓷像。
“裝進來!”小穎將那兩尊瓷像裝進了自己的提袋里,想了想說,“婆婆說有好幾個,怎么才兩個?”
“不知道,衣櫥里面只有兩個?!崩蚶虿]有發(fā)現衣櫥之中還暗藏玄機。
“看看枕頭里面有沒有。”小穎拿著從廚房取出的水果刀,割開了思賢的枕頭,又割爛了他的床和棉被,仍然找不到其他的小瓷像。
本來掛在墻上的幾只飛蛾,振著翅膀在小穎和莉莉面前繞了幾個圈圈,跟著飛進了衣櫥,停在那壁櫥門上。
“啊,原來里面還有個門!好賤!”小穎尖喊著,跟著她扇了扇,將飛蛾驅開,揭開了那壁櫥拉門,將里頭的東西全拿了出來,一一檢視,裝入提袋中。
“啊,婆婆要我們找的好像是這個耶。”莉莉檢視袋子當中的東西,發(fā)現一個小木盒,上頭刻著“林秀惠”三個字,木盒還用一些粗黑線纏繞了好幾圈。
“啊,壞蛋回來了?!崩蚶蛲鴰字伙w蛾飛過面前,在墻上排成了一直線。她緊張地將這些降頭法器全收進了袋子里。
“怕什么,我看到他非揍他兩拳不可?!毙》f哼哼地說。
“東西找到了,走啦,正好把大姐帶回家,不然大姐抓狂,你難道要打大姐?”莉莉拉著小穎,奔至客廳,穿上鞋子,開門出房。
“啊,大姐,思賢哥?!毙》f和莉莉在電梯門前見到了返回的思賢和樂婷。
思賢有些詫異,他愣了愣問:“你們……怎么?”
“時間太晚了,我們要走了。”莉莉低著頭答。
“大姐跟我們一起走吧?!毙》f這么說,跟著拉住樂婷的手腕。
“咦,你要思賢買東西回來,但是還沒吃就要走,耍我們啊?”樂婷惱怒地撥開了小穎的手。
“麗芳阿姨出車禍住院耶,我們把宵夜拿去看她好了。”小穎邊說,邊奪下了思賢手上的食物袋子,拉著樂婷就要進電梯。
樂婷甩開了小穎的手,生氣地說:“你們自己回去,我還有事要跟思賢說?!?/p>
莉莉哇的一聲抱住了樂婷,嗚嗚哭了起來。
“怎么了?”樂婷愣了愣,問。
“大姐……你不跟我們去醫(yī)院,就再也見不到麗芳阿姨了……”小穎嘟著嘴說。
“什么?有這么嚴重?”樂婷深深吸了口氣,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難以置信,她說,“我看你們活蹦亂跳,我以為只是個小擦撞,我以為沒有那么嚴重……”
“大姐,麗芳阿姨這次是幫我們家的忙才出事的,你不去見她最后一面,這樣很壞,媽一直在找你……”小穎幽幽地說。
樂婷低下頭,神情黯然,跟著對思賢說:“思賢,我得去醫(yī)院探望我媽的朋友,我們下次再約?!?/p>
“嗯……”思賢點點頭,表示無所謂,攤攤手說,“好吧,我們下次再約?!比羰前凑账假t慣用的泡妞態(tài)度,他應該送她們姐妹下樓,甚至送她們去醫(yī)院,但此時已無必要,一來他已知道了愛情降的效力強大,樂婷已然是到了口的羊肉,隨時吃得到;二來他有些迷惑,他在出門前對降頭小鬼下了指示,但小鬼似乎沒有完成他的吩咐,他得弄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和秀惠學習降頭也只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盡管他比秀惠聰明太多,學習得也快,但論整體功力,自然不如修煉數年的秀惠,且大多時間當中,這些降頭小鬼都擺在秀惠那兒,思賢真正完全自己掌控演練,也不過是這一兩個月的事。降頭小鬼時而出錯,并不稀奇,例如他派了阿花和阿土潛伏在樂婷家中,伺機對何芹等人下降,便是一波三折,據阿花和阿土的回報,有個不受控制的路皮小鬼,藏匿在何芹家中與他們作對,他們下了降,那反叛小鬼便找機會替她們解降。
思賢對樂弟所知不多,盡管秀惠在世時,對這個俊帥年輕的小男友呵護備至,大多事情都會和他分享,但樂弟的事情始末終究關系到她的摯友何芹的個人隱私,因此秀惠并沒有對思賢提及太多關于樂弟的事,思賢只知道這只路皮小鬼原本屬于何芹,十分強悍,因此他吩咐阿土和阿花行動時,總也不敢將自己擁有的幾只小鬼一口氣全派出去,若是樂弟找上門來,他可應付不來。
他取出鑰匙開門,進了屋,見到屋中慘況,當下還沒有意識到是小穎和莉莉干的好事,只當是樂弟殺來了,他緊張地抓緊了胸前衣服底下兩塊降頭神牌,一塊是秀惠在世時特地煉制給他的護身符,另一塊是秀惠自己專屬的護身符,兩塊降頭神牌都有強大的法力加持,尋常野鬼近逼不了。
“阿達、阿美……”思賢咽著口水,巡視家中,他看到他的電視給砸出好幾個碎痕,不免心痛,跟著他見到書房之中狼籍一片,抽屜全給翻倒,他到他的存折、保單等一些重要文件全給剪得稀爛,不由得心中一凜,這不像是降頭小鬼的行徑,雖然小鬼玩性也重,但通常常識不足,除非受了詳盡的指示,否則并不會專門針對存折或是保單這類文件破壞,他又想起了小穎和莉莉先前的行徑,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知道應當是那兩個家伙干得好事。
然而當他這么想時,不免有些心虛,畢竟一般小孩惡作劇也有個限度,小穎和莉莉會破壞到這種程度,顯然一來有恃無恐,二來有充分的理由——難道自己的盤算被揭穿了?
思賢又氣又惱,又是慌亂,他來到了臥房,發(fā)現衣櫥也被打開,趕忙檢視,果然,里頭的壁櫥也給掀了,東西全沒了。
“操——”思賢憤然怒吼,他這才想起方才莉莉和小穎離去時,背著的那個提袋明顯鼓漲許多,他本以為里頭裝著他家的零食什么的,他可不在乎,但現在想來,這小姐妹竟然如此心機深重,用這種辦法來反將他一軍。
思賢沖出了房,重重甩上門,連連按著電梯下樓鍵,他一定要將那些東西取回,那是他寶貴的財產,是夠讓他飛黃騰達的寶物,他和秀惠學習降頭數月,只學會了操使之術、供養(yǎng)儀式,若沒了現成道具和修煉有成的小鬼可供驅使,重頭煉起可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他可等不了這么久。
等了半晌,電梯始終停在這兒的樓上兩層,怎么也不往下,思賢氣得捶了電梯門一拳,轉身趕往救生梯奔去,他只奔了半樓,剛剛轉圈要繼續(xù)向下沖,便看到一個傴僂老太婆緩緩地往上走。
此時的他也顧不了禮貌,一點也沒有放慢速度或是停下腳步讓老太婆先過的意思,而是側著身子硬擠過這條狹窄的樓梯,但就在他要和老太婆擦肩而過的瞬間,老太婆突然向他靠來,還朝他咧齒一笑。
思賢愣了愣,同時感到自己的肩膀結實撞著了老太婆的下巴,那老太婆站定身子,回頭望著思賢,沒說什么。
思賢又奔下好幾層的安全梯,最后終于來到地下一樓停車場,他乘上自己的車,抓了抓肩膀,發(fā)動引擎,急急駛出這小區(qū)大廈停車場,他駛上大街,一面抓了抓肩膀,一面撥打樂婷手機,心想只要樂婷接聽電話,他就能叫她掉頭,或者叫她將妹妹的袋子奪下。
“死小鬼,到底是受了誰的指示!”思賢恨恨地唾罵,心想肯定是她們母親何芹,他想秀惠既幫何芹供了一只小鬼,那必然也曾指點過她三兩下降頭反制的要訣,或許何芹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事實上他的想法也并不稀罕,不過想要讓樂婷成為巨額保險受益人和遺產繼承人,然后再歸屬于自己而已,屆時他有一千種手段能讓樂婷心甘情愿地將擁有的財產放入他的口袋。
“可惡、可惡……不要讓我把東西拿回來,可惡,兩個死小孩,我……我要你死得很慘……”思賢這么想時,突然涌起一股邪惡的念頭,回想若不論小穎在他家的惡搞行徑,也算是個青春可愛的小正妹了,只要他再弄一個愛情降,說不定還可以來個姐妹通吃……
他這么想的時候,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跟著又抓了抓肩膀。
他的肩膀好癢。
“嘖……”思賢騰出右手操作方向盤,用左手抓著右肩,那怪異的癢,比起叮人最癢的蚊子咬出的腫包還要癢十倍以上。他先是隔著衣服摳抓,跟著將手伸進領口抓扒,越抓越癢,這已讓他無法專心駕車,他將車停在路邊,打開車廂燈,拉低領口,看了看肩,那痕痕之處浮凸起一大片腫塊,表面呈現紫紅色。
“這……什么?”思賢愕然,但那奇癢卻愈加猛烈,他忍不住不停抓著,隨著他的摳抓,那腫塊的面積似乎有擴大的跡象。
“這什么?降頭?降頭?我中了降頭?”思賢驚恐萬分,總算意識到自己可能中了降頭,他自胸口掏出那兩塊護身神牌,按著肩上那浮凸腫塊,念起秀惠教他的護身咒語,那腫塊才不再繼續(xù)擴大,慢慢地消褪。
但緊跟著,他的左手上臂處,又升起另一種感覺,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有東西在他的手臂里“流竄”,他連忙卷起袖子,只見自己胳臂上的血管突起,有些細小條狀的黑影在他的血管中游動。他又趕忙將降頭神牌壓在他手臂上念起護身咒,這才漸漸將那些黑影化去,浮凸的血管也逐漸恢復正常。
但緊跟著,他覺得自己的臉上滋滋麻癢,和蚊蟲叮咬的癢不同,那是一種怪異的蠕動感,他看見后視鏡中自己臉上皮膚竟長滿了一個又一個猶如青春痘一般的腫包,有些較大的腫包還微微蠕動著,跟著破出,淌出了黃白膿汁和細小的蛆蟲。
“哇、哇!”思賢駭然大驚,連忙將神牌再放上自己俊俏的臉上施咒。
跟著讓他更加駭然的是,他感到自己的褲襠里有種怪異的感覺,跟著是劇烈的刺痛,他大叫著解開了褲子。一條紫紅色的巨大蜈蚣,卷伏在他的命根子上,且狠狠咬住他的命根子。
“哇!呀!”他奮力去抓扯蜈蚣,手被咬了數口,這才將蜈蚣扯落,他見到自己的命根子變成了紫色,被蜈蚣噬咬的傷口流出了五顏六色的膿汁,且漸漸地發(fā)爛。
“救命呀!”思賢幾乎崩潰,他的臉又開始腫痛破出蛆蟲,他肩頭上的癢包變得和肉包子一樣大,他左背臂的血管又開始浮凸隆起,且擴散到了他整個上半身。
“救命!救命!”思賢哀嚎吼叫,伸手要開車門,卻發(fā)現車門怎么也開不了,跟著,他更發(fā)現,四周陰森漆黑,這兒并不是大馬路上,而是那地下停車場,他根本沒有將車子駛出。
在車子正前方,立著一個老太婆,剛剛那個老太婆。
“什么人,你什么人!”思賢尖聲哀嚎,他發(fā)現自己的頭發(fā)像是下雨一樣地落了下來,他的頭皮發(fā)出了和肩膀一樣的怪異癢感。
那老太婆微微駝背,手上抓著一塊小神牌,口里喃喃不知念著什么,神情冷然。
思賢完全不認得這老太婆,他本來應該認得的,只要他晚幾天對秀惠下手。秀惠就會在那個早已計劃好的假日,帶著他南下,去見這個自己最親的姨婆,接受姨婆對他們的祝福,包括無形的精神上的祝福,和有形的法術上的加持祝福,若思賢知道秀惠有個厲害的姨婆,或許會打消他原本的計劃。
但思賢在這之前,就等不及地動手了。
他在某次與秀惠出游共進晚餐結束道別時,將一些能讓人昏睡的降術藥粉摻入了秀惠的咖啡里,這是他謊稱自己有失眠的困擾,向秀惠學會調制而出的藥粉。
秀惠便這么在駕車駛上高速公路途中,突地睡了,且不再醒來。
秀惠或許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太善良了,她太信任她的阿岳——那個時候的思賢,在使用“阿岳”這個名字。 秀惠將自己所擁有的全部,都和她的阿岳分享。她的阿岳缺錢用,她便替他的戶頭存入大筆零用金;她的阿岳因為沒有一輛車而感到悶悶不樂時,她便替她的阿岳購入一臺車;她的阿岳住在廉價的租賃套房里,她便替她的阿岳購入了高級小區(qū)大廈里其中一戶。她對他一點防備也沒有,甚至在思賢聲稱自己的降頭神牌搞丟了的時候,她將自己的護身神牌讓給思賢戴,準備自己再煉制新的神牌。
自然,秀惠手頭寬裕,但沒有那么寬裕,很快地,思賢覺得自己的車子不夠氣派,覺得自己的新房比不上影視明星那動輒上億的豪宅,秀惠也僅僅替他繳了數百萬的頭期款而已,而他也厭煩了每次錢花完后,便要找借口向秀惠要錢,盡管他一張口便幾乎等于有著愛情降的效力,他一開始和秀惠在一起,目的便只是秀惠的財產,當他發(fā)現自己在學會了降頭之后,似乎可以擁有比自己的外表和調情口才更為強大百倍的武器之時,秀惠這個年華逐漸老去的女人,對他而言所剩下的最后一丁點價值,便蕩然無存了。
其實他只要和秀惠提出分手就行了,但他覺得那樣一來秀惠或許會利用降頭對他進行報復,斬草除根,他想要一勞永逸,永遠地除去這個心頭大患。
于是他便想出了那么一個歹毒的辦法,和秀惠永遠地分離。
跟著,猶如吸血蛭蟲般的他,得開始找下一個宿主,否則他的存款很快就會花完,他新家的分期付款也付不出來了,雖然他即便不使用降術,也能輕易地釣上女人,但釣一般的女人和釣很有錢的人,那難度又是大大不同,即便是以往的他,要釣上秀惠這樣的活動金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他很快地鎖定一個先前便已計劃好的對象——何芹。
他知道何芹和秀惠差不多有錢,且比秀惠條件更佳的一點在于何芹有三個女兒。他只要轉而對何芹的女兒下手,那難度便又更低了些,且他不會覺得委屈了自己。
于是他將目標鎖定在樂婷身上,他本可以直接了當地對樂婷展開攻勢,或者是制造機會對樂婷施展降術,但他對何芹有所顧忌,他預設何芹也懂得些降頭皮毛,秀惠剛死不久,何芹或許會有所猜忌,他得謹慎些,因而他采用了較為迂回的方式,在網絡上和樂婷相識,再憑借著自己的調情手段,順利地擄獲了樂婷的心,跟著他等不及了,讓樂婷愛上他和讓樂婷作他的奴隸終究不一樣,他的存款快要耗盡了,他得將整個計劃快速地付諸實行,于是他在自然求愛行動上,再配合超自然的力量——降頭。
他在與樂婷搭訕的階段里,同時也派出降頭小鬼暗中調查,潛入何芹家中,試探性地對莉莉下了降,莉莉一病不起,這讓他知道何芹不會解降,甚至對降術一無所知,他決定發(fā)動全面攻勢,一面試著引誘樂婷見面,對樂婷施展愛情降,一面準備除去樂婷其他家人,讓樂婷成為何芹全部財產的惟一繼承人。
在他發(fā)動全面猛攻的同時,出現了小小的阻礙,有一個在秀惠死后便失聯(lián)了的小鬼不受控制,且在何芹家中擔任起護衛(wèi),屢屢破壞他派小鬼對莉莉和小穎施下的毒降。
但攻勢一旦發(fā)動,便無法收手,且他戶頭里的存款只夠讓他繼續(xù)揮霍一個月,他得立時攻城略地取得戰(zhàn)果。只要何芹一死,他可以立時成為身中雙重愛情降的樂婷實質上的伴侶,和樂婷共享全部的財產,進而再獲得財產的全部。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這兩天就是收成的時候,何芹會在降發(fā)時死去,診斷不出死因,那便是順理成章地過勞死,他知道何芹每晚工作到極晚,小穎和莉莉則沒有太大阻礙,他隨時可以找各種機會取走她們性命,今天的車禍只是機會之一,剛剛的囑咐是機會之二,但都失敗了,為什么?
答案就在他的眼前,但他還是不明白。
他不知道眼前那老太婆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啊……啊啊……”思賢感到喉頭出現一種恐怖的爬動感,他只有兩塊降頭神牌,但他身上有十數個地方出現了異狀,他的腳底像是讓千根針扎刺、他的腋下火燒一般的疼、他的耳朵有蟲在爬、他的胃鼓漲難受、他的全身皮膚發(fā)癢發(fā)疼,而現在他喉嚨的爬動感已經抵達了他的口腔,他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個東西,那是只長滿長毛、五色斑斕的大蜘蛛。
跟著,他覺得喉間的爬動感不但沒有減少,且還越來越強烈,他嘔出了大大小小的蜘蛛。他哀嚎著、哭叫著,敲打著車窗、亂按喇叭、用腦袋撞擊椅背,從駕駛座翻到一旁座位,這些無意義的舉動一點也無法減輕他的痛苦。
跟著他一愣,他從后視鏡里看到后座一個熟悉的身影——秀惠。
秀惠用一種陌生而冷峻的神情望著他。
“啊……啊啊……對不起……我錯了……秀惠我錯了……我錯了……”思賢感到極度驚恐,雖然他在秀惠死后,使用降術將秀惠的靈禁錮在一只小木盒中,貼上符咒封條,以絕后患。但那小木盒在不久之前被小穎和莉莉偷走了。
秀惠伸出手,摘下了思賢胸口上戴著的兩條降頭神牌,打開車門,走到了那老太婆身旁,憂傷地垂下頭。
老太婆撫了撫秀惠的手,和秀惠一同轉身離去。
“呀——啊——”思賢見到開啟的車門,嘶吼著要鉆至后座,但他失去了護身降頭神牌,身上的降術猛地爆發(fā)蔓延,互相擴散覆蓋,他連掙扎的力氣都失去了,甚至沒能完全地鉆至后座,他卡在座位之間,各式各樣痛苦的感覺在他身上流竄轟擊。他看見兩個小鬼伏在車窗外望著他,是阿達和阿美,那兩個沒有依照他指令附上小穎和莉莉身的小鬼。
他嘶啞地求救:“救我……買玩具給你們……救我……”
阿達和阿美甚至沒有響應他,他們是秀惠的姨婆長年煉出來的小鬼,大主人下的命令,當然要優(yōu)先聽從,他們等候著“拘提”思賢。
但很稀奇的是,盡管思賢身上滿目瘡痍,但意識依然相當清醒,兩個小鬼互望了一眼,知道還得等上好一段時間。
一陣又一陣低沉的慘呼聲回蕩在漆黑的地下室里。
夜風中的秋千
“嘔——嘔嘔——”何芹大口大口地嘔吐,她覺得自己幾乎要連胃都給吐出來了。
跟著,她發(fā)現自己并不是身處在頂樓,而是蹲在偌大中庭一處偏僻花圃,她愣了愣,頭腦清晰了些,她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走來這兒的,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覺得腳底不痛了,胃也不痛了,眼前的景象也清晰許多,想來是眼睛里的斑點褪去了,她喘著氣,環(huán)顧四周,這小區(qū)大廈住戶不算太多,入夜之后中庭十分冷清。
一只傷痕累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小指。
“樂弟!”何芹嚇了一跳,一見是樂弟,安心了些,她問,“樂弟,是你……你救了媽咪嗎?”
樂弟低著頭,并沒有回答,而是拉著何芹往前走,他們來到了中庭里游樂設施的秋千前。
“樂弟想蕩秋千嗎?”何芹見樂弟默默無語地正對著秋千,便拉了拉樂弟,說,“來,上來,媽咪推你。”
但樂弟低頭站定不動,何芹便自個兒坐上秋千,向樂弟伸出雙手說:“再不然媽咪抱?!?/p>
樂弟的頭垂得更低了,向前走了兩步,爬上何芹的腿,將頭埋在何芹懷中。
“樂弟怎么不給媽咪看?”何芹看見樂弟雙臂脖頸的傷口慘烈到了極點,密密麻麻地全是抓傷咬傷。
“丑……”樂弟發(fā)出了童音,他終于開口,“阿姐打我……阿哥咬我……我咬他們……跟他們打架……殺……他們……他們要殺媽咪……我殺他們……殺死他們……”
何芹這才知道,先前夢境里樂弟口中的“姐”,指的是那麻花辮的降頭小鬼,這些日子,樂弟始終在家中守護著她們母女四人,和兩個降頭小鬼沒天沒夜地追逐打斗,打到……那個原本有著濃眉大眼的漂亮孩子,不敢將毀了容的臉抬起讓母親望上一眼。
“樂弟不丑……樂弟不丑……”何芹流下眼淚,想要托起樂弟的臉蛋,但樂弟抱著死緊,不肯讓何芹看他的臉,秋千隨著夜風晃動了起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樂婷將思賢和秀惠的照片撕了個粉碎,憤然大罵,“賤人、爛人、不要臉!”當時在電梯前,莉莉那樣一抱,將婆婆給她們的一塊小符,貼在樂婷的背后,便解去了樂婷身上的愛情降——暗藏在那只“婷”字項鏈里頭。
樂婷恍如大夢初醒,又見小穎遞給她的一張照片,正是思賢和秀惠親密合照,照片自然也是婆婆給她們的。
“你們只砸他電視?怎么沒放火燒掉他的家?”樂婷在半路上大約知道了整件事情,憤怒地要出租車司機掉頭,她要去放火燒屋。但當然被小穎和莉莉阻止了,“不要啦,婆婆說會對付他?!?/p>
“你們也真大膽,不怕他生氣揍你們嗎!”樂婷回想起不久前小穎和莉莉的行徑,不由得替她們感到擔心。
莉莉搖搖頭說:“不怕,婆婆說會暗中保護我們?!?/p>
“對啊,婆婆說會派蝴蝶保護我們?!毙》f接話,但她又說,“不過婆婆把飛蛾當成蝴蝶了?!?/p>
“嗯?!睒锋靡幌肫鹉切╋w蛾,便想起和思賢在家中調情時說過的那些話,不由得臉上一陣熱燙,跟著又是暴怒,想要去放火燒思賢的家,燒了這個奪走她初吻的雜碎。
自然,小穎和莉莉對事情完整的始末知道得并不太詳細,她們只知道思賢害死了秀惠,秀惠的姨婆北上來找思賢算賬了,她們依照姨婆的吩咐,將那些偷來的降頭器物放在地下室的一角,姨婆自然會派小鬼去取回。
跟著樂婷也得知麗芳阿姨其實沒有生命危險,是小穎和莉莉編造出來騙她離開的謊話,但她當然也不會因此生氣了,三姐妹返回了自家小區(qū)大廈,事情還沒完,她們得讓媽媽喝下藥湯,藥材是姨婆交給她們的,小穎和莉莉身上的降,在醫(yī)院時便讓姨婆給解了,但何芹身上還帶著降。
“媽媽在蕩秋千——”三姐妹往家里趕去,眼尖的小穎發(fā)現何芹一個人坐在冷清的游樂設施的秋千上。
她們急急地奔去之后,發(fā)現何芹涕淚縱橫,她們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媽媽哭成這樣了。
“何小姐……這次超度法事,就算你八折好了。”黃大師臉上包得亂七八糟,像是木乃伊一樣。阿登在一旁倒茶,手臂上也打了石膏。
此時距離那夜怪戰(zhàn)擺壇驅鬼,已過了六天,而昨天黃大師開壇擺了場法事,超度了樂弟。
那夜他師徒倆在何芹家中僵持不下,麻花辮小鬼上了黃大師的身,差點便要宰了阿登,在最后關頭,祖師爺反而上了阿登的身,這才鎮(zhèn)住了那小鬼,兩人雙雙力竭昏厥,讓返家的何芹和三姐妹,叫了救護車送去醫(yī)院。
何芹雖然對名過其實的黃大師感到有些失望,但總也知道他還是有那么丁點本事,和大多數完完全全吹噓騙人的神棍又有些不同,因此還是將這筆超度樂弟的法事,讓黃大師來辦。
昨晚她睡得香甜,她夢見樂弟牽著他跑,跑了好遠好遠,最后笑著和她揮手道別,這讓她此時開立法事款項支票時,倒是填得心甘情愿。
當然,此時她從黃大師口中聽到的那夜激戰(zhàn)情況,和真實情形又有些不同。
“何小姐,那晚還好你跑得快,后來的戰(zhàn)況真是慘烈,我請了祖師爺上身,誰知道那些小鬼一只接著一只出來,足足有一百多只,黃某只得奮戰(zhàn)到最后一刻,憑著一股邪不勝正的毅力,終于將他們全部收服,還在你家設下了烈火金剛陣,從此百邪不侵。”黃大師說得口沫橫飛,卷起袖子露出包著紗布的胳臂說,“你看,這些全是那晚的傷。不過不打緊,這全是正義的代價。我黃某走這一行,就知道會有這天,替天行道總會留下一些光榮的印記。我想經過這一次,何小姐你應該明白人處在世間,絕對要走正道,那些邪魔歪道,絕不能碰!”黃大師說到這里時,又是一副豎眉瞪眼、正氣凜然的神貌。
“嗯?!焙吻垡粋€字也沒聽進去,隨手將填好的支票推向黃大師。
“嘖,我可不是見錢眼開的世俗之人,這些錢,都是要拿去賑災濟民用的?!秉S大師正經八百地將那支票接過,吩咐阿登擺在祖師爺神壇前,祭拜三天三夜,獲得了祖師爺的同意,才可以動用。跟著黃大師扯開了話匣子談論他要如何利用這筆錢來賑災濟民,但何芹對黃大師要怎樣動用支票一點也不感到興趣,她敷衍了幾句,匆匆離開了黃大師工作室,三姐妹還提著大包小包,在外頭等著。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周,她們還得趕著前往國外度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