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就是不漲價

石老漢原是村鑄造廠的一名車工，廠子倒閉后，他在村頭公路邊開了一家農(nóng)資商店，專賣化肥。石老漢雖然做了老板，但耍的還是車床上那一套，講規(guī)矩，認死理兒，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心里自有尺寸。因此生意不死不活，勉強混個溫飽。

但是今年一開春，石老漢的生意卻出奇的好起來，每天來買化肥的人源源不斷，忙得他都有點吃不消了。這天，石老漢打發(fā)走一撥兒買化肥的，剛想坐下喘口氣，一抬頭，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人正陰沉著臉站在他面前。

年輕人叫彭六，曾跟石老漢學過幾天車工，但他不求上進，說話辦事虛頭巴腦的，石老漢不待見他。彭六下崗后沒事可干，也學著石老漢的樣子，在公路邊開了一家農(nóng)資商店。彭六嘴巴甜，見啥人說啥話，生意做得比石老漢紅火。

石老漢問彭六有啥事，彭六冷冷地說:“石師傅，你是不是故意和我過不去，想把我的店擠垮啊?”

石老漢一愣，問彭六這話從何說起。彭六咧了咧嘴，說:“你一袋化肥比我少賣十塊錢，買化肥的都跑到你這里來了，讓我喝西北風啊?”

石老漢解釋說，他這批化肥是年前進的貨，還是老規(guī)矩，在進價上每袋加五塊，并沒少賣錢。彭六說:“可是現(xiàn)在化肥漲價了，你現(xiàn)在賣出去的價格，比化肥廠的批發(fā)價還低呢。我是前幾天才進的貨，你不漲價，讓我怎么賣?”

石老漢固執(zhí)地說:“你怎么賣那是你的事，我還是按老價格賣。賣貴了，我心里不安生?！?/p>

彭六撇了撇嘴:“石師傅，做生意不是辦慈善，講不得感情，該漲價時就得漲價，否則違背了市場規(guī)律，是要吃虧的!”

石老漢脖子一梗，說:“啥規(guī)律不規(guī)律的，我心里自有尺寸，說不漲價就不漲價，吃虧我認了?！?/p>

彭六見跟石老漢說不通，嘆口氣，怏怏不樂地走了。

二、不賣第二回

由于石老漢賣的價格低，來買化肥的人非常多，他們老兩口忙得腳不沾地，累是累了點兒，但看著生意這么火爆，兩人高興得合不攏嘴。

這時，一個尖嗓子在耳邊響起來:“石叔，你店里還有多少化肥呀?我包圓兒了?！笔蠞h抬頭一看，見說話的是村里的光棍漢二賴子，便揮揮手說:“別在這里搗亂了，你田里的草比莊稼還高，買啥化肥?！?/p>

二賴子平時吊兒郎當，這次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看了看石老漢店里的化肥，一本正經(jīng)地說:“石叔，這些化肥我真的全要了。喏，錢我都帶來了?！闭f著，從懷里掏出厚厚一沓鈔票，在石老漢面前晃了晃。

石老漢愣了，這個二賴子，發(fā)了財來這里擺闊?轉念又一想，不對，他的錢怕是假的吧?石老漢把錢接在手里，捻開一一驗看，是真幣!

“二賴子，你買化肥到底做什么用?”石老漢拋出心中的疑問。

二賴子說:“還能做什么用，當然是往田里施肥了。”

“我這里的化肥有幾百袋，你用得了那么多嗎?”石老漢還是不解。

二賴子神秘地一笑，說:“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用不了，我也決不會丟掉的?！?/p>

石老漢心里一翻個兒:這小子不會是買了化肥，再倒手高價賣掉吧?不行，不能讓他得逞!石老漢眼珠一轉，說:“化肥你全要沒關系，但有個事我跟你說一下，包圓兒和零買價格是不一樣的?！?/p>

二賴子一樂，說:“這我知道，批發(fā)比零買便宜嘛?！?/p>

石老漢擺擺手，說:“不，在我這里正好相反，批發(fā)比零買貴。一袋化肥加十塊，買不買，你自己拿主意吧?！?/p>

二賴子一聽跳起來，叫道:“沒見過你這么做生意的，批發(fā)反而比零買貴，還講不講理了?”

石老漢哈哈一笑，不緊不慢地說:“買賣自由嘛，怎么賣，是我的自由，買不買，是你的自由。我又沒強迫你買，著啥急呀!”

這時，又有人過來買化肥，石老漢撇下二賴子，起身去招呼客人。二賴子撓了撓頭，無可奈何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二賴子又推著小推車回來了，他對石老漢說:“既然零買比包圓兒便宜，我就一袋一袋買?！闭f著掏出錢，買了一袋化肥，搬上小推車走了。

這個二賴子，到底想搞啥名堂?石老漢追出門去，目送著二賴子的背影，見他推著化肥徑直進了彭六的商店，當下就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彭六在搞鬼，他想把自己的化肥買空，再加價往外賣!

時間不長，二賴子推著小車返回來，嘿嘿一笑說:“石叔，我再買一袋?！笔蠞h伸手攔住二賴子，說道:“剛才忘了告訴你了，我做生意有個規(guī)矩，無論是誰，決不賣他第二回。對不起，你請回吧?！?/p>

二賴子愣了愣，說:“開什么玩笑，人家做生意都盼回頭客，你不賣第二回?”石老漢說:“不賣第二回是店里的老規(guī)矩，老規(guī)矩不能違背，請你理解。”沒辦法，二賴子推著小車嘟嘟囔囔地走了。

老伴在一旁擔心地說:“老頭子，你做事咋越來越?jīng)]準頭了，得罪了顧客，以后誰還上門啊?！笔蠞h笑了笑，安慰老伴說:“放心吧，我心里自有尺寸?！?/p>

三、混得這么熟

第二天，石老漢剛打開店門，兩個穿制服的人忽然闖進來，對石老漢說:“我們是工商局的，有人舉報你低價傾銷，惡性競爭，有這回事嗎?”

石老漢愣了愣，一臉無辜地說:“我沒有和誰競爭啊，一直是按老規(guī)矩賣貨的?！?/p>

“那，你的化肥怎么比別人賣的便宜很多呢?”

石老漢解釋說，現(xiàn)在化肥漲價了，他是年前進的貨，當時進價低，所以就賣得便宜?！凹热换蕽q價了，你為什么不跟著漲呢，難道你不想多賺錢嗎?”工商局的人迷惑不解。

石老漢猶豫了一下，半天才說:“做生意求的是財，誰怕錢扎手呢?但是今年，化肥萬萬漲不得價啊!”工商人員一愣:“為什么?”石老漢面色凝重地說:“今年大旱，鄉(xiāng)親們光抗旱保苗投入的資金就夠多了，化肥再漲價，還讓不讓人活了?”

兩個工商人員不再說什么，拍了拍石老漢的肩，扭頭走了。走出不遠，彭六迎上來問:“同志，你們對石老漢進行處罰了吧?”

工商人員搖了搖頭，沒有答話。彭六緊趕了幾步，著急地問:“像石老漢這種惡性競爭行為，難道不應該管嗎?”

兩個工商人員站住腳，看了彭六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應該管，不過不是處罰，而是表揚!”說完撇下彭六，徑直走了。

彭六傻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喃喃地說:“白舉報了，沒想到石老漢這老東西跟工商混得這么熟。”

四、人心換人心

轉眼到了大秋，收完玉米，就該播種冬小麥了。播種小麥需要復合肥做底肥，石老漢早早備足了貨，單等造下墑情，他就開賣。

一場及時雨過后，墑情造足，人們開始購買復合肥了。但出乎石老漢意料的是，春播時搶購化肥的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每天來店里問價格的不少，問過之后卻不買，扭頭就走。而彭六那邊，生意卻不錯，買復合肥的人接連不斷。石老漢納悶，他還是按老規(guī)矩，每袋加五元出售，人們咋就不來買了呢?

石老漢打發(fā)老伴去彭六店里，看看這小子到底用的啥法把鄉(xiāng)親們都吸引了過去。不一會兒老伴神情緊張地回來了，離老遠就嚷嚷起來:“老頭子，壞了壞了，復合肥降價了!”

原來，今年秋種和春播時正好相反，復合肥的價格一路下跌，石老漢由于進貨早，價格高許多，當然沒有人買了。而彭六的復合肥是現(xiàn)進貨現(xiàn)賣，每袋比石老漢便宜十幾元，人們自然都買他的。

聽老伴說完，石老漢皺著眉一言不發(fā)。老伴勸他道:“要不，咱也把價格降下來吧?”石老漢眼一瞪，說:“咱又沒多加錢，還是按老規(guī)矩賣，憑啥降價?”老伴著急地說:“不降價，這批復合肥砸在咱手里咋辦?”石老漢脖子一梗，甩出一句硬邦邦的話:“砸在手里我認了!”

老伴知道石老漢的脾氣，犯起倔來誰的話也不聽，不再和他爭辯，一看到了放學時間，便起身去幼兒園接孫子。

石老漢的兒子和兒媳到省城打工，把六歲的孫子留給老兩口照看。老伴把孫子接回店里，便和石老漢守著賣不去的復合肥發(fā)呆。孫子調(diào)皮，更不知道大人的憂愁，爬到高高的化肥垛上玩耍。卻不知，危險正悄悄降臨!

化肥垛頂上一袋復合肥碼得不穩(wěn)當，孫子用手一扒，復合肥滑下來，把孩子砸在下面。五十公斤重的復合肥，砸在一個六歲孩子身上，情況之嚴重可想而知。很快，救護車呼嘯而來，把孩子接走了。石老漢讓老伴守店，自己跟著去了醫(yī)院。

時間不長，檢查結果出來了，孩子傷了內(nèi)臟，需要做手術，醫(yī)院讓交三萬塊押金。石老漢傻了眼，家里的錢都買了復合肥，上哪里去找三萬塊錢呀?石老漢把電話打回家里，老伴一聽埋怨道:“都怪你，要是早點兒降價把那些復合肥賣掉，哪里會砸到孫子呀?！?/p>

一句話提醒了石老漢，是啊，把那批復合肥降價處理掉，不就有錢了嗎?想到這里，石老漢吩咐電話那端的老伴，快去大喇叭上廣播一下，就說他石老漢的復合肥降價了，降的比彭六還低。

第二天，兒子兒媳聞訊從省城趕回來，但只帶回幾千塊錢，離做手術需要的三萬塊還差很多。石老漢說:“你們在這里守著，我回家看看，那批復合肥處理得怎么樣了。”

石老漢趕回家，發(fā)現(xiàn)店門前圍了好多買復合肥的人。看來，還是降價好使，誰不圖便宜呢?走進店里，見幾百袋復合肥已被老伴賣掉了大半，石老漢心里輕松了許多。

這時，彭六溜達過來，看著人們這個三袋、那個兩袋地搶購復合肥，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不用問，他那邊肯定是無人問津了。

石老漢忽然發(fā)現(xiàn)，人們把復合肥裝上車，算賬時還是按老價格付款，并沒有降價。石老漢納悶，問老伴去沒去大喇叭上廣播降價的事。老伴說，孫子被救護車接走時，有很多人看見了，紛紛來詢問情況。聽說為籌集手術費而處理復合肥，人們就一傳十、十傳百，傳得全村鄉(xiāng)親都知道了，大家自發(fā)地來買石老漢的復合肥。

“降價的事現(xiàn)說也來得及呀，咋沒有降呢?”石老漢不解。

老伴說，哪里是她不想降，是鄉(xiāng)親們死活不讓降啊。石老漢更加納悶，逮住一個鄉(xiāng)親問原因。那人猶豫半天，才緩緩地說:“石老板，春天抗旱保苗時，鄉(xiāng)親們手里缺錢，你堅持化肥不漲價?，F(xiàn)在你急需用錢了，俺們要是低價買你的復合肥，和趁火打劫有啥兩樣?”

旁邊一個上歲數(shù)的鄉(xiāng)親插話道:“老話說得好，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鄉(xiāng)親們心里自有尺寸啊!”

幾個人的對話把彭六觸動了，此時他接過話頭，滿臉愧疚地說:“石師傅，當初我跟你學車工時，沒有正經(jīng)下工夫，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你身上還有許多東西，值得我好好學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