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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江南*獵人#1049088;

一

那是春雨綿綿的季節(jié)，萬物在濕潤的氣息中復(fù)蘇醒轉(zhuǎn)，荒郊的野草在廢棄的雜物堆中頑強(qiáng)探頭，堅忍倔強(qiáng)地開始它又一季的生命之旅。而我卻仍舊未能從眼下的噩夢中醒轉(zhuǎn)逃脫。如山的垃圾里掩藏我賴以生存的食糧，或許是半片面包或許是發(fā)餿的饅頭，如果發(fā)現(xiàn)一小塊哪怕是生了蛆蟲的肉也是份驚喜。生活像張充滿惡臭的巨口，我明知走下去仍是無盡黑暗，甚至是更加萬劫不復(fù)的它的肚囊，卻仍要每日撐著發(fā)育不良的身體活下去，如螻蟻一般活下去。

所幸我還有江北，在爺爺死后的十年里我們相依為命，用長久的歲月和共歷的苦難將彼此變成對方最珍貴的財富，不是兄妹勝似手足。和他一起撿食的垃圾會多出幾分美味，與他偎在透風(fēng)漏雨的舊屋里總會覺得溫暖，和他牽著手即便在廢墟中行走也可以露出甜蜜的笑容。江北不單是我的財富，他是這黑色生命里唯一一縷陽光。

江北曾無數(shù)次對我說:“江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過好日子?！?/p>

我不奢求它真的實現(xiàn)，只要守著這句誓言便可滿足地每日枕著他的手臂酣然入睡，即便饑餓困苦讓我在夢中仍需咬緊牙關(guān)，可我知道只要江北在的一天我便有存活下去的理由和動力。

我從未想過我們的生活會有所轉(zhuǎn)變，直到宇陽出現(xiàn)。

那晚下著不大的雨，一把巨大的黑傘出現(xiàn)在我們寄居的舊屋門口，執(zhí)傘的人挺拔筆直，一身黑衣溶在夜色里，若非傘面上發(fā)出劈啪的敲打，他便是隱形的。只是他放下傘時那蒼白的面頰便被襯托得更加明顯，像黑紙上一處突兀乍眼的白點(diǎn)。

不可置疑，他是俊美的，幽藍(lán)的眼底有淡淡憂郁，清晰的棱角勾勒著不可言說的高貴。他像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可舉手投足間的老成沉穩(wěn)卻似乎經(jīng)歷了漫長時光的演練，那樣純熟自然，即便與年齡不相匹配也能讓人賞心悅目。只是他的聲音那樣冰，讓我和江北不禁更緊地抱在一起。

他指著江北說:“你跟我走?！?/p>

江北站起來把我擋在身后，我便在墻角的一隅緊緊縮著，那時不過十六歲的江北在我面前豎起一道高大的墻，給我最信賴的安全感，雖然那人的目的本是直指向他，他甚至不曾將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過。

江北迎著他的目光警惕地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過這種生活?！眮砣谁h(huán)顧著我們的舊屋，我們的墻上掛滿撿來的東西，殘破的布偶干枯零落的花以及皺巴巴的壁畫;窗口是易拉罐做的風(fēng)鈴;紙箱子里疊得整齊的是從未合體過的舊衣服;大玻璃杯里有從溪水里捉來的蝌蚪，碩大的黑色腦袋搖擺著游來游去;而墻邊那瓶過期酸奶是江北和我都舍不得喝的奢侈品。

那人臉上有一絲悲憫，可我從江北的身后分明看到他唇角一閃而過的興奮。我的心顫了顫，然后聽到他說:“你怎么能忍受這種生活，我為你感到羞恥?！?/p>

江北咬咬牙，“我們的生活不勞你操心，請你離開?！?/p>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生活想要的未來，如果你跟我走。”逐客令沒有讓他羞惱，他的語氣依舊冷靜平淡，像一杯已凝固的水，再起不了波瀾。

“我的未來自然要靠自己，你給的又能算什么?!”江北說。

“我將給你的是你追尋幾十年都無法得到的東西，包括物質(zhì)的享受也包括無數(shù)真相。”說這句話時那人的眼睛終于瞥向了我，一股寒意瞬間刺穿了我的心臟，我下意識地抓緊了江北的后衣襟，我感覺到江北的身體在抖，下一刻我聽到他說:“好，我跟你走，但是必須要帶上江南。”

許久之后我才知道是我那一抓改變了江北的決定，我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提醒了他我的痛苦，他說過要讓我過好日子，如今機(jī)會在眼前，雖然不是他努力的成果卻讓我少等了幾年或者幾十年，那么他的尊嚴(yán)與不甘又算什么。

可其實，我抓住他的衣襟明明是想提醒他爺爺?shù)脑挕敔斣盟ダ隙鴩?yán)厲的聲音一遍遍叮囑我們:“不要靠近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千萬千萬。”就是這樣的話讓我和江北守在這遠(yuǎn)離人群的地方，以最卑微的方式偷偷生長?？扇缃裎覀儽硹壛藸敔?shù)挠?xùn)誡。

二#1049089;

命運(yùn)的齒輪不斷旋轉(zhuǎn)咬合，某一刻便咔嗒一聲不期地卡在一個凹處，于是掩藏著機(jī)關(guān)和秘密的大門轟然而開，我們似乎走入另一個世界，豈不知那仍是通往宿命的路途。

我和江北離開了城郊垃圾場旁的舊屋，帶走我們的人叫宇陽。離開的那晚下著凄迷的雨，宇陽撐著那把黑色大傘走在前頭，我和江北在他身后的雨里將手握得很緊。

宇陽的別墅座落在一片別墅區(qū)內(nèi)，灰色的二層洋房有著城堡式的尖頂，而它的內(nèi)里是我從前怎么也無法想象的輝煌氣派。只是少了些許生氣，連列隊在旁的管家保姆臉上都只掛著僵硬和冷漠。宇陽讓保姆分別帶我們?nèi)ハ丛瑁覅s用力拉著江北的手不肯放開，我怕，除了這一只手我沒有別的依靠，我不能輕易丟掉。

江北說:“江南放心，他不會對我們怎樣。”

只一句，我便信了。江北的話我從來堅信不疑，因為他有一雙特別的眼，似乎可以洞穿一切，好的壞的物質(zhì)的精神的。

沐浴更衣之后我在鏡子里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瘦削蒼白卻有一雙空靈的大眼睛，長發(fā)被理順竟也能烏亮亮的有著青春的朝氣，那質(zhì)地上乘的白裙子出人意料地合體妥貼。有一刻我懷疑，宇陽對我和江北的到來蓄謀已久。

我被帶到大廳，江北已經(jīng)等在那里，干凈體面的衣服讓他本就出眾的面容更加耀眼，我想跑過去和他一起歡跳，可這之前宇陽已經(jīng)大步走過去，他雙手按住江北的肩膀，微微俯視著江北那一雙眼，說:“現(xiàn)在起你是這里的主人?！倍慌缘淖雷由蠑[滿了粉紅色的鈔票，再不是那些角角分分的硬幣而是滿眼的粉，那些是我和江北可以任意支配的財富。

江北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輕輕掙脫他的手走到我旁邊，他拉著我的手對宇陽說:“我要送她去讀書?！?/p>

宇陽看向我，目光忽而有一絲異樣，卻仍掩飾著言語里的情緒對江北說:“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p>

“那么你說的所謂真相，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苯本尤贿€記得，我以為那或許只是宇陽誘惑他的一個謊言。而如今他目的達(dá)到了，于是連謊言都不屑編造，宇陽挑著嘴角若有若無地笑了下，便轉(zhuǎn)身走出別墅，撐起黑色的傘，隱入夜色，雨聲里連腳步都難以辨聽。

三

宇陽像個謎，猝不及防闖進(jìn)我們的生活，帶給我們意想不到的富足安逸。我很想不去追究他的底細(xì)，忽略他的神秘背后所隱藏的危險氣息，就這樣假裝糊涂地沉溺在錦衣玉食里?？墒强粗睉n郁的眼神，我知道，這世界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給予，我們必定是要付出什么的。

我時常會想起爺爺?shù)脑?，他說江北是與眾不同的，而他的“不同”最可能為人利用。那時的我還不懂何謂利用，只是摟緊爺爺?shù)牟弊诱f:“我會守護(hù)江北，像待親生哥哥一樣待他。”可是這十年來我卻一直以被守護(hù)的姿態(tài)縮在江北身后，遇到蛇鼠他為我消滅，雷鳴電閃里他用同樣瘦弱的胸口遮住我的眼睛和耳朵，我染了疾病時他到市中心的醫(yī)院偷藥。

他是我生命里的神明，或許神明也不足以比擬。因為神明只是指給我方向，而江北他領(lǐng)著我努力走出這個方向。

我想我該為他做些什么的。于是我說:“江北，無論宇陽讓你做什么，一定讓我知道好嗎?”我內(nèi)心已認(rèn)定，那不是簡單的事，而我將義無反顧替江北完成。

可是江北沒有回答我，他摸著我的臉問:“江南，你現(xiàn)在幸福嗎?”

雖然環(huán)境已經(jīng)天翻地覆地轉(zhuǎn)變，可幸福卻沒有比以前多一點(diǎn)。因為江北不快樂?？墒俏也荒苷f，因為我的不幸福將成為他的負(fù)擔(dān)，于是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江北，我很好?！?/p>

江北舒了口氣，露出輕松的笑:“只要你幸福就好”。身后有輕若無聲的腳步，由近及遠(yuǎn)，消失在二樓的轉(zhuǎn)角。我想回頭去看，卻被江北用力按住。

這座別墅，像鬼魅暗生的地獄，華麗只是它的表象。

我與江北的臥室是隔著一道墻的隔壁，我曾要求和江北住到一間屋子，老管家便陰著臉說:“不可以。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才能活得長久?！彼脑捦嘎队铌柕年幹\，顯然這是一場性命攸關(guān)的博弈。可我仍梗著脖子與他爭辯:“宇陽說過江北是這里的主人，你為何這樣放肆?!”

“他只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并不是我的主人?！彼n老的臉沒有一絲表情，木然將臥室的門在我眼前關(guān)上，然后我聽到門外鎖鏈的響動。他的行動遲緩卻帶著不容反抗的壓迫感。不需懷疑他的主人是宇陽。

我很怕，那樣空蕩蕩的一間大屋子，我摸不到燈的開關(guān)，厚重的窗簾將夜色遮蔽得嚴(yán)實，所有一切透著未知的恐懼，我只是縮著，連柔軟的大床也不敢觸碰。忽然墻壁咚咚地響起來，江北在另一邊說:“江南別怕，有我在?！?/p>

于是那些夜晚，我便靠著墻壁入睡，因為我知道墻的另一面是江北的背，我們這樣背靠著背似乎溫暖能夠穿透生冷的墻面抵達(dá)彼此軀體，憑此才能睡得安然。

白天時，桌上總會適時擺好豐盛的餐食，江北坐在主位，我坐在他的旁側(cè)，每次晚餐管家都會強(qiáng)調(diào)這主次的差別，不容我們弄錯。而這其中的蹊蹺我已經(jīng)看透。那天中午我偷偷嘗過江北盤中的食物，發(fā)現(xiàn)我們的食物表面相似味道卻不同，他的那份里藏著一絲腥甜。

四#1049091;

過些天，我真的開始讀書。因為只在六歲以前和爺爺學(xué)著認(rèn)識了一些基礎(chǔ)的字，現(xiàn)在根本無法和同齡人同步，只能請了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是宇陽帶來的，一男一女據(jù)說都是知名學(xué)府的大學(xué)在校生，負(fù)責(zé)文化課的伊諾和教我鋼琴舞蹈的殷璐珊。江北真的想讓我像個富家小姐一樣，知書達(dá)理能歌善舞。他說這本是我該擁有的生活，做個上等人。

宇陽并不常出現(xiàn)，將伊諾和殷璐珊帶來后便匆匆離開。這次他開了黑色的跑車，陰暗的天空下他對我們輕輕揮了下手，恍惚間我覺得他投給我一抹笑容，純凈得不帶一絲邪魅。跑車絕塵而去江北拉了拉我的手，說:“不要被他的表情騙了?！?/p>

我忘了，江北有一雙怎樣的眼，我細(xì)微察覺得到的，在他眼中便是再明晰不過的。

殷璐珊自然而然地拉過我另一只手說:“你就是江南?很有靈性呢!”

我看到這個美麗的女孩子不設(shè)防的真誠，也便任她拉著走回屋里，他身后的伊諾好奇地打量我，似乎在審度一道謎題。

我就這樣開始了課程，上午伊諾來下午殷璐珊來。日子看起來充實飽滿，實則空前空虛艱澀。我不知道這些知識對我有何作用，難道我會如其他女孩一般考取名校然后謀一個光鮮的工作?我沒有憧憬過，我深知目前這種日子的不穩(wěn)定性，來得太快的或許某天也會消失得猝不及防。況且伊諾教給我的東西有些稀奇古怪，不是單單的文理，更像是某種技能。而我竟也學(xué)得飛快，似乎對它有著特殊的天賦。

伊諾說:“江南你的悟性讓我吃驚，可更讓我吃驚的是你的眼神?！蔽铱床坏阶约寒?dāng)時的眼神，可我看得到伊諾的眼神，晶亮的蘊(yùn)藏著某種向往。我讀出了異樣，便起身離開。

上樓的時候我撞到江北，他隱藏在樓梯的轉(zhuǎn)角處，窺望著大廳里的一切。他默默看著伊諾收拾書本離開的背影說:“若你不喜歡他，我可以為你換個老師?！?/p>

我搖搖頭，我不想江北親自出去為我找一個合適的人選，爺爺說過讓他接觸越多的陌生人便越危險。我寧愿接受宇陽的安排。況且伊諾，他并沒有惡意，青春里的女孩子得到男子的青睞總是驕傲滿足的。雖然于我而言，任何人的癡情都敵不過江北的哪怕一個笑容。

可是第二天伊諾來晚了，他講課時的心不在焉太過明顯。他看著我探尋的眼神，清秀的外表忽然罩上一層陰霾，有著不相稱的凝重，我不禁打斷他:“如果不舒服可以改天再來?！?/p>

伊諾笑笑說:“我可不舍得錯過和你一起的任何一刻。”他故作輕松的語氣將我弄得有一絲慌亂，我明白他的暗示，可明顯預(yù)感到危機(jī)。

而我的預(yù)感很快應(yīng)驗。課間小憩時我去廚房替伊諾倒一杯果汁，回來時他便背對著我朝向窗口坐著，陽光斜切著他的短發(fā)灑進(jìn)屋內(nèi)。我叫他:“伊諾老師?！彼粍樱肄D(zhuǎn)到他面前看到他煞白的臉，他的手交叉在胸前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樣子，眼睛溫柔張開著一如生前。

我不懂，只是轉(zhuǎn)身離開的須臾，一個生命便從身邊悄然逝去，而方才他還那么深情地望著我說舍不得錯過和我共度的任何一刻。我抱緊自己無聲地哭泣，此刻恐懼已被悲傷淹沒，我傷心的是我無處述說那愈來愈強(qiáng)大的懷疑。因為就在早上我看到江北將伊諾攔截在別墅大門口，我看到江北憤怒無比的表情，我看到他朝伊諾揮出去的拳頭，我看到他在陽光下露出刺目的尖齒。

而此刻的伊諾，頸上有兩個深深的血洞。

五#1049092;

伊諾的死讓我膽寒，我想找江北問清楚，他卻似乎有意無意躲著我。連餐桌上也不見他。

終于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刻，夜里我敲著臥室的墻壁問:“江北你做過什么?”我知道他聽得到，他不會留下我一個人靠著冰冷的墻壁入睡，永遠(yuǎn)都不會。然而他沒有回答我，片刻后窗簾響動，江北從窗口躍進(jìn)來，他身后的星與月像一片幕布，而幕前的人隱匿在暗影里，聲音哀痛:“江南，如果信我，便離開這里，今晚就走?！?/p>

我沒有理會他的話執(zhí)拗地問:“你做過什么?”

江北沒有說話，他向我走近一步，我竟不自覺退后一步，月色打在他臉上，森然的慘白。

“你怕我?”江北的哀傷像一把刀，毫不憐惜地剜刮著我的心臟，我看到他的眼角淌下暗紅的血。淡藍(lán)左眼和深棕的右眼都已被染紅。我忽然明了一切，卻不管不顧撲過去，抱緊他，任他突兀的骨骼硌疼我的神經(jīng)。

“江南，不管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江北輕撫著我的發(fā)，像從前無數(shù)個暗夜中一般拍著我的背，用輕緩的節(jié)奏哄我入睡。可他是否察覺到我佯裝睡去的眼角不斷滑落的淚珠，而我的身體在他冰冷的懷抱中壓抑著瑟瑟的抖動。

醒來時江北已經(jīng)不在，雨點(diǎn)打在窗上是凌亂的節(jié)奏。下樓看到宇陽等在大廳，他說:“我來帶你出去?！?/p>

“去哪兒?我不會離開江北!”我已然把這別墅當(dāng)做牢籠，所謂出去是他對我的釋放也是將我驅(qū)逐出江北身邊，我怎會答應(yīng)。

宇陽笑了下，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幅度都大，于是露出他的酒窩，深深的一點(diǎn)便將他所有冰冷無情的外表瓦解。他說:“伊諾的死讓你受驚了，我不過是想帶你去散散心?！?/p>

“江北呢，我要和江北一起去?！蔽夜室庹f得大聲，想讓江北聽到我在喚他?？墒怯铌栒f江北已經(jīng)獨(dú)自出去，我找遍別墅的每個屋子遍尋不著。這樣的雨天他會去哪里，從前的日子里他從未一聲不響便拋下我，我不甘地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等他，任冰涼的雨絲掃進(jìn)胸口，長發(fā)滑下來將我包裹住，仍替代不了江北的懷抱。

宇陽沖管家打了個響指，于是那個從不見笑臉的老人將一件大衣輕輕披在我肩上然后恭敬退到一旁。這里的主人一直都是宇陽，而我和江北只是他游戲里的玩偶。

宇陽坐在我身后的鋼琴前舞動修長的指。琴聲里漾滿清冷的憂傷，伴著雨滴竟讓我有些失神，我從未聽過如此的樂聲，忍不住轉(zhuǎn)回頭看演奏的人，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一張臉升騰出別樣的華美。

“宇陽，你究竟是什么人?”

六#1049093;

“或許我于你是永遠(yuǎn)的陌生人?！庇铌栠@樣回答我時，雨聲里傳來甜柔的笑聲，我抬頭，看到同撐一把花傘的江北和殷璐珊。

我迎過去，擋在他們面前，聽到江北說:“雨天路難走，我去接璐珊來給你上課?！蔽叶ǘǖ乜粗保笱鄣{(lán)右眼深棕，我看到他說話時整齊潔白的齒，他還是原來的江北絲毫未變，昨夜的一切宛如夢魘?？纱藭r我的黑色瞳孔里除了感激一定寫滿哀怨，他何時將另一個人接納進(jìn)他的生命?我不允許，決不允許!

“江南我們進(jìn)屋，這樣會著涼的?！币箬瓷褐鲃訌膫阆伦叱鰜砝业氖诌M(jìn)屋，我卻毫不留情一把甩掉，扔下怔忪的他們站在雨里，一個人沖回我的臥室，只是仍聽到殷璐珊柔弱而歉然的聲音:“江北，你妹妹生我的氣了。”

江北，你竟在她面前將我的身份篡改!路過大廳時，坐在鋼琴旁的宇陽抬頭看我，那意味不明的淡淡一瞥讓我加快了腳步。而江北他居然沒有叫住我。

我想這是一座巨大的魔窟，或許我們告別饑寒交迫暫且擁有了物質(zhì)的滿足，可卻漸漸失去那些最為珍貴的，且一旦失去永難再擁有。

那天下午我一直沒有再下樓，殷璐珊的課其實我早已厭倦，她教給我的舞蹈我早已熟稔，很小的時候爺爺便教過我，他說如果哪一天我必須面對這樣的命運(yùn)，那么這將是我唯一的舞步。

夜色深下來時有人敲我的房門。江北他終于來了，我不懂矜持只想飛過去開門，告訴他我并不是那樣小氣的女孩子，我并不是不信任他，我只是時時記著爺爺?shù)脑?，他說過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讓江北靠近任何人。我不想他有危險，江北該懂的。

只是開門看到殷璐珊美麗的臉我的表情瞬間冰凍。她手上托著食盤，口氣真誠一如初見:“江南，我可以進(jìn)去嗎?”

那天殷璐珊在我的臥室里呆了很久，最后她將一顆翠綠的玉石從衣領(lǐng)中摘下來，輕輕系在我的項間，她說:“這本就屬于你?！?/p>

殷璐珊離開時外面驟然亮起一道光，閃電，接著是轟隆的雷聲，窗戶里閃過一道身影，有著熟悉的輪廓，動作卻是那般陌生的輕盈利落。

我敲敲墻壁:“江北，睡了嗎?”沒有回聲。

“江北，我錯了?！敝挥形易约旱穆曇艋厥幵诳帐幇岛诘奈葑永?。

七

#1049094;

我與江北越走越遠(yuǎn)，同一屋檐下卻像隔著天涯海角，我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再將任何感受與我分享。他總會不聲不響便獨(dú)自出去，我追問他，竟冷冷不言語。甚至那一天江北對我發(fā)了脾氣。

那天我悄悄跟在江北身后，看他走出寂靜的別墅區(qū)，拐進(jìn)喧囂的小巷然后消失在人群里。他戴著墨鏡，手插在口袋里，而他的口袋鼓鼓的像藏著一件武器。

江北回來時我已在餐桌前坐好，我乖乖地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說，可江北看了我一眼便憤怒地摔了他面前的盤子，對我吼:“你跟蹤我?!你什么時候?qū)W會這種把戲?!”

我低著頭無法否認(rèn)，是我靴子上的紅色泥點(diǎn)出賣了我，那條泥濘的小巷滿地淌著淺紅的水，像誰家不小心砸破一口巨大的染缸，而我竟忽略掉江北的眼不會放過任何細(xì)節(jié)?？墒菑那澳敲炊嗳兆永锼卧鴮ξ疫@樣聲色俱厲，我的心很冷，唯一的信仰在動搖。

那之后我和江北很少說話，而殷璐珊開始住進(jìn)別墅。她說是江北讓她來陪我，可我知道她只是負(fù)責(zé)看管我，像看管一只不安分的寵物。我不知道我和江北的關(guān)系何時變成這般，但我相信殷璐珊是隔在這罅隙中的最大阻礙。最初對她的好感已被怨恨取代。我摘下她為我戴上的那只翠玉，狠狠砸在地面上，清脆的碎裂聲里有金屬掙脫玉的外殼，像種子終于脫離它堅硬的外衣，展示著程亮的真面目，那枚銀質(zhì)的十字架上刻著四個字:皇家獵人。

我的課程不再繼續(xù)，殷璐珊說我所學(xué)那些已經(jīng)足夠，可我記得伊諾對我說過，我要盡可能多的學(xué)習(xí)，用全力記住他說的每一句話。只是伊諾已經(jīng)不在，我卻時而想起他那些溫柔的眼神，想起他說，獵人的眼是魔鬼的噩夢。

殷璐珊卻從不對我說這些，她只用溫柔的手指替我梳各種發(fā)式，沏一壺花茶或者將花園里的花侍弄一遍又一遍。她時刻掛著柔美的笑像善良純真的少女仿佛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可明明是她將那枚十字架掛在我的頸上，并說那本就屬于我。

我再經(jīng)不起這樣的猜疑，真相像巨大的磁石讓我不顧一切去靠近。于是當(dāng)殷璐珊毫不避諱地告訴我，她喜歡江北時，我便冷冷地回望她:“江北他，是吸血鬼，你難道不知道?”我用自己都不愿相信的結(jié)論去試探她，結(jié)果我沒有看到我所期望的驚詫，她抬起微笑的臉對我說:“江南，早點(diǎn)睡，不要想太多?！比缓笃鹕黼x開，腳步輕緩溫柔，背影卻有藏不住的蒼涼。

那些夜晚江北再沒有敲響那面墻壁，可我依然緊靠在上面，瞪大漆黑的眼，久久難以入眠。

八

#1049095;

宇陽再來的時候在我身邊停留了很久，他一只手捏著我的下巴說:“江南，我真想剜去你的眼睛?！蔽移届o地仰視他，有無畏無懼的凜然，他的手輕輕一轉(zhuǎn)，我的臉竟滑進(jìn)他掌心，那樣涼的溫度讓我再不能平靜。

江北從樓上下來，他對這一幕視若無睹，只對宇陽微微點(diǎn)下頭便出了門。門外的天永無止境地陰著，而江北依然戴著那副墨鏡，我知道他要遮住他那雙異于常人的眼睛。他還懂得自我保護(hù)，我多少欣慰。

“今晚我請你看戲?！庇铌柾钡谋秤靶靶暗貙ξ艺f。

所謂的戲我很快目睹。還是那條狹窄泥濘路面低洼處積著淡紅雨水的巷子，江北與幾個街頭混混模樣的人在對峙，四五個人手里拿著武器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像一圈帶刺的籬笆，我遠(yuǎn)遠(yuǎn)坐在車?yán)锶滩蛔∫S起來，一只手卻死死壓在我肩上，沉重如山，任我如何扭動反抗也無濟(jì)于事。宇陽的臉慢慢貼靠過來，淡淡說:“戲才剛開始而已。”

我怎能如他那樣冷血平靜，那些人步步緊逼，江北已退到無處可退，他的墨鏡掉落下來，身上的衣衫被他們胡亂揮動的武器劃破，露出白得異常的皮膚。下一刻江北被更沉重的一擊打到在地，粉紅色的污泥里他艱難地掙扎著。

我開始嚎哭，用大得驚人的力量掙脫肩上那只手，只是要沖出去的那刻看到江北抬起的臉，他眼神里有被激怒的仇恨，動作變得迅速而兇狠，一招一式充滿殺機(jī)，像殘暴的野獸。整張臉拼湊出扭曲的表情，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江北。下一刻，那些黑衣人都已倒在他腳邊，凌亂錯搭的軀體上洶涌出粘稠的血液，加深了路邊那些粉紅色的積水。我看到江北的眼神在顫抖，胸腔起伏，一藍(lán)一棕的眼睛倒影著血色，他的唇邊起著變化，兩顆長長地尖齒猙獰地伸出來，像終結(jié)幸福的利劍。

我那么久的懷疑此刻被真真切切地證實，陽光下見到的不是錯覺深夜里看到的不是夢靨，我的江北，你終于沒有逃過爺爺?shù)念A(yù)言。爺爺說:容忍不了孤獨(dú)和清苦就只有接受毀滅。

“是你害他，是你讓江北變成吸血鬼，你這個吸血鬼!”我捶打著宇陽大聲呼號，我知道是那些與我不同的帶著腥甜的食物誘惑了他走向歧路，可我更知道那不是最根本的因由，我曾提醒過江北可他察覺不出異樣吃得津津有味，因為那是他本能的喜好。

宇陽不理會我對他的放肆，盯著我的眼睛給我更加殘酷的事實，他說:“江南，我只是幫他找回本性，而伊諾教你的那些你應(yīng)該懂，因為那也是你的本能?！?/p>

我搖頭，忽然沒有了掙扎的力氣。種種暗示漸漸明了，我們的身體里流淌著對立種族的血液，江北是吸血鬼而我是天生的吸血鬼獵人。是的，很多事早已命定，在生命開始孕育的最初便劃定了未來的軌跡，而我和江北的軌跡便是從今而后背道而馳。一如我們的名字，一南一北，遙遙相望。

“如果，我真的是獵人，那么我第一個獵殺的必定是你?！蔽乙е缹τ铌栒f。

老管家冷森森看我一眼，掉轉(zhuǎn)車頭向回開去。而宇陽用手臂緊緊把我捆在他的胸口上，以制止我隨時從車上跳下去的沖動。我看到他臉上陰謀得逞的笑，可他的心跳竟有一絲混亂。

九#1049096;

車在別墅門口還未停穩(wěn)我已沖了進(jìn)門，因為江北臥室的燈竟然亮著。我想象不到他以怎樣的速度移動，才能在我們之前回來，況且他的身上帶著傷口。吸血鬼是一個強(qiáng)大到恐怖的種族。

可一路上我已想通，即便有著相悖的身世又如何，我不曾背負(fù)任何責(zé)任去獵殺他，他亦不曾因殘害無辜而背負(fù)罪名。我們只是一對相愛的人。我要和江北離開這里，我可以不要這些華服美食，回歸我們清苦但平靜的生活。

踉蹌著腳步奔到樓上，卻在打開他房門的那一刻徹底傻住。殷璐珊坐在江北床邊，將他的頭按向自己的脖頸。她不在意江北身上粉色的淤泥暗紅的血會弄臟她綴花的長裙，不在意他的尖齒刺進(jìn)自己白嫩的肌膚，繼而疼痛里如花的容顏也失去光彩變得青白。她的表情仍舊是淺淡溫柔，像在享受這樣的親密。而江北雙臂無力垂在身側(cè)似乎失去意識。

我想要大聲呼喊，卻被身后的宇陽捂緊嘴巴，他的唇靠近我的耳朵，涼涼的氣息侵襲過來，他說:“不要怕，這樣的場景難道不熟悉嗎?”

我戰(zhàn)栗著，想起十年前的雨夜。那夜雷鳴電閃，像世界末日的前兆。那夜江北背著爺爺為我到醫(yī)院去偷一盒退燒藥，只是他被人發(fā)現(xiàn)被毒打一頓帶著一身傷痕回來。那夜?fàn)敔斎ナ懒?，而發(fā)燒中的我迷迷糊糊看到江北與爺爺緊緊擁抱，一如此刻他與殷璐珊這般曖昧而危險的姿勢。

我可以不去懷疑他與伊諾的死之間的聯(lián)系，可以將他方才殺死的混混們判做罪有應(yīng)得，可以假裝看不到他對殷璐珊的傷害，可是江北，你真的是害死爺爺?shù)膬词?

宇陽的手已然松開，而我淹沒在自己的眼淚中無法言語。(未完待續(xù))

作者碎碎念——感言·江南

我其實真的遇到過江南，在寧靜的小巷里，在陽光下的書攤前，在放學(xué)時擁塞的校門口。每一個江南樣貌不同氣質(zhì)卻相似。她們堅忍頑強(qiáng)，她們沉默只因為心中有故事，她們都有一雙清澈的眼，而那是青春無敵的武器，可以擄獲任何男生的心。

照照鏡子，或許你會發(fā)現(xiàn)你便是這故事里的江南，和我一起來吧，講他們的故事，也是講你自己。歡迎你加入我們的群，一起討論他們的命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