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鄉(xiāng)愁》余光中
晉東南籍健在的人物里,大家耳熟能詳?shù)挠袔孜?,比如胡富國、申紀蘭等等,還有一位不能不提,旅臺名士郭臺銘。晉東南出過不少大人物,省部級高官、少將中將眾多,著名作家、學人也不少,若論起對本地的影響,上述三位,幾乎無人可及!前兩位,本人都有接觸,且留有影像資料。唯獨與郭沒有晤面——聽說郭先生異常繁忙,見他一面何其難,我只得從間接渠道來關注這位“異?;钴S”的臺灣商人。
郭臺銘,海內外一大腕,在商界、演藝界和政界,知名度極高。你隨便問人,大都知道郭臺銘和他的富士康。在山西晉城,那更是家喻戶曉。汶川抗震救災,他捐獻6000萬人民幣,投資參與汶川重建家園,何等灑脫豪氣。郭臺銘祖籍晉城,父輩就從這里走出,頗讓山西人感慨,讓晉城人驕傲。
把郭臺銘與晉城聯(lián)系起來,確實給晉城人添彩,也給山西人添彩。他是臺灣首富,高科技電子制造業(yè)業(yè)內老大,且頗具故土情結。兩岸通航后,郭臺銘回來了,主動認親、主動投資辦廠。于兩岸經(jīng)濟文化交流,于山西晉城之發(fā)展,豈不是一大契機?
一日,談及晉城人物時,晉城市委張曉峰部長特意提及他。我也有意寫他一筆。寫什么呢?我琢磨許久。寫他馳騁商海?搜一下電腦網(wǎng)絡,那是連篇累牘,還需要我再重復昨天的故事嗎?那寫他的故土情吧?這種命題也不新鮮,難免落于俗套。
思忖再三,我還是對郭臺銘的父親郭愛武和其叔伯感興趣,或者說對郭氏家族更感興趣。究其原因,一是他們的事情鮮為人知,二是從他們身上可以發(fā)現(xiàn)大量的歷史秘密,極具歷史價值。
郭臺銘與晉城的情緣,與他的父親有關,正是郭愛武的教化,使兒子與家鄉(xiāng)建立了親密關系。然而,無論家鄉(xiāng)還是海峽兩岸,少有人關注這位隱在幕后的老人,也未有人能夠說清他的人生經(jīng)歷,郭家人也似乎諱莫如深,不愿啟口。尤其是他早年的那段經(jīng)歷,譬如他是如何到達臺灣的,走之前干了些什么?等等。偶有人閑言,卻也難于說清。本著探索與發(fā)現(xiàn)的態(tài)度,我希望能夠啟開這段塵封舊事,以對歷史本身有個交代。
1987:一對臺灣夫妻突然抵達晉城
1987年11月,一對衣著光鮮的臺灣中年夫婦來到晉城城區(qū)。當時的晉城人,對之毫無察覺。
中年夫婦被一群人接到了生產(chǎn)資料公司的家屬區(qū)。面對一位70歲的老人,那位一米八的臺灣大漢眼含淚花,激動地說:“大伯,我娘、我爸爸天天都在想你們呀!他這是讓我倆打前站,先回家鄉(xiāng),看你們來啦!”
“你爸爸好嗎?”老人焦急地問道。
“很好,”臺灣大漢說,“爸爸想家想得厲害,他天天說自己是晉城人。我38歲了,今日也算是真正的晉城人了?!?/p>
臺灣大漢叫郭臺銘。當時對于郭家,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等到后來,郭家人才逐漸知道這位臺灣親屬是一位大富翁,其影響力大得驚人。
老人清楚,眼前這對年輕夫婦,是水池的大兒子和大兒媳。而現(xiàn)在,更讓老人掛念的是,那個失蹤42年,現(xiàn)在竟然重又冒出來的大弟弟。
郭愛武撲朔迷離的求學生涯
1987年臺灣、晉城的這次會面,隱藏著太多的故事和懸念。這里,我們先把目標鎖定在60年前的那位水池身上。
晉城澤州西南有個南嶺鄉(xiāng),處在晉豫交界處,太行山、太岳山之邊沿上,南部不遠就是河南沁陽。南嶺有個葛萬村,人口近千人,頗有些聲名,號稱“太行小梁山”。據(jù)說其村得名與葛、萬兩姓有關;而那個叫水池的解釋說,是周圍山上生長有葛麻之故。
在20世紀初,葛萬村郭氏是大姓,二大門五小門掌門人郭利森,老伴早亡,有一子。1930年,子妻也死,子有三孫,老大郭愛賢,乳名水泉,1917年生,就是上面述及的那位7旬老人。老二郭愛武,1922年生,乳名稱為“水池”。老三叫郭愛群,小名貴池,1925年生。這個家庭沒有女人,只有“五個老少爺們”,居住于一個祖?zhèn)鞔笤豪铩?/p>
郭家老的老,少的少,主要靠郭愛武之父日夜勞作維持,家庭經(jīng)濟狀況相對貧寒,“半年糠菜,半年糧”,其條件也就相當于一個下中農。郭愛武就生活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中。
那么,這個郭愛武是如何去了臺灣的?我在晉城調查了不少人,幾乎無人能夠說清他的經(jīng)歷,包括他的家族后代。這就頗令人深思,一邊是紅得發(fā)紫、知名度甚高的郭臺銘,一邊是其父經(jīng)歷的若隱若現(xiàn),及郭家人的諱莫如深。倒是關于他的兩個典故頗有價值,但眾說紛紜,存在多個版本,鑒別其真?zhèn)危趾芾щy。下面是我的一些調研——
兩個典故,一是堂夫經(jīng)歷,二是逃臺前“被關押”經(jīng)歷。
對郭家歷史關注的晉城人中,有位成育廷,提及他,在晉城是大名鼎鼎的。此人1945年出生,曾經(jīng)長期擔任晉城城區(qū)區(qū)長、書記和晉城市副市長。他與郭家同鄉(xiāng),系南嶺犁川人,與郭家?guī)状嘤薪煌.?008年7月,我在晉城大酒店約見他時,這位風風火火、快人快語的成先生與我一見如故,很快結為忘年之交。聽聞我之目的,他爽快地提供了許多二手資料。并稱是郭愛武的同學提供的,其真實的含金量應該較高。
成先生回憶說:我為什么知道呢?我是聽郭愛武的幾位同學說的,2003年,我家鄉(xiāng)的犁川中學搞90年校慶,我是那里的名譽校長,老人們聚在一起,大家就談起了郭愛武。60余年前,郭愛武在葛萬十幾里外的犁川高小(今犁川高中)上的學,排19班。在同學印象中,他聰明活潑,在學校很活躍。同學龐太有回憶,他有文藝才能,每次文藝活動很積極,把棉花粘在臉上演過老漢。
說起家鄉(xiāng),成先生快人快語,他說這犁川是晉城南部的政經(jīng)中心,南下河南的交通要道。犁川高小可不簡單,是晉城當時的6所高小之一,師生近千人,校址在犁川的玉皇大廟里。那個年代,犁川高小出了大批人才,有國共兩黨的軍事大員,譬如有參加過長征的閻捷三,1955年授少將軍銜;有國民黨中將李修禮;有仁人志士,譬如中共早期黨員常文郁。至于共產(chǎn)黨的省部級、廳局級干部更是不在少數(shù)。郭愛武是1939年上的學,時年17歲。在學校,郭愛武讀了一段就輟學了,原因是家境貧寒,其父阻止他,他嫌兒子一個月得繳26斤小米的學費。
郭愛武在寫給母校的回憶性文章《海峽難阻思念情》里也有簡單陳述,稱:“由于家貧,交不起學費,只得退學回家。后來校長……又去家動員我上學……”那么,郭愛武提及的這位校長是誰呢?
成先生一語道破:就是衛(wèi)祿賢。此人曾做過體育教師,兼任區(qū)國民黨黨部書記長。為了讓郭愛武復學,衛(wèi)祿賢提出一個“敲鐘”方案。大意是:你給學校打鐘,學校照顧你,學費可以繳一半糧食。郭愛武父親就同意了。這樣郭愛武再度回到校園中來。
此說得到了相關證實。郭愛武回憶:校方開出的優(yōu)惠條件是——讓我代管學校上下課和起居作息的搖鈴,免除學費。其同學郭本林回憶說:搖鈴當時叫堂夫。我在簡陋的《葛萬村志》里發(fā)現(xiàn)了零星記錄:郭愛武15歲輟學,在村務農兩年,其間仍“在繁重的勞動間歇,一心向學,捧讀不輟”。17歲又再度復學??梢酝茰y,郭愛武受校長衛(wèi)祿賢的影響不小,正是其國民黨的背景使之與國民政府聯(lián)在一起。其后經(jīng)歷是幸也國民黨,憾也國民黨。衛(wèi)祿賢本人抗日堅決,后被日軍抓到碉堡里,最后慘死在狼狗的撕咬下。
第二件,“被關押”經(jīng)歷。此事傳得最玄乎,了解此事真相,基本可以了解他為何逃離家鄉(xiāng)、最終到達臺灣這段經(jīng)歷。一個版本說:約在1946年左右,在晉城,國共談判破裂,雙方一夜之間發(fā)生沖突,結果郭愛武因為其三青團和國民黨警察的底子,被拘押于本村某院內,準備明日處決。當晚,郭愛武逃出,在某人幫助下,連夜南下太行,奔逃到山東青島去了。此后再未露面,而后就去了臺灣。而其他被押者則被亂棍打死。
關于這段經(jīng)歷,本人心存疑惑,但由于缺乏親歷經(jīng)驗,實在是真?zhèn)坞y辨啊。于是,有人建議我找找郭愛武的親侄兒郭小平,他現(xiàn)任晉城市對臺辦副主任,在晉城郭氏后人中,對郭家舊事應該最具有發(fā)言權。經(jīng)過多方聯(lián)系后,終于2008年8月4日晚,我們在晉城老干部活動中心305房見面了。
對于上述版本,郭先生立刻否定,說從未聽老人說有此事。出于慎重,他說他立刻與定居武漢的三叔郭愛群問詢一下?!先值苤校凰≡?,他應該具有最后的評判力。隔一日,小平又如約前來,在我下榻的305房見面,郭小平講,他三叔回答是此說不成立,因為郭愛武早在1943年就離開晉城了,此后到1990年前再未回過故鄉(xiāng)。
我質疑道:即使你言屬實,但傳聞不會完全是空穴來風,一定會有一個影子在里面。郭小平也充滿疑惑說:“倒是聽我母親活著時講過,她給二叔送過飯……”我追問何時何地送過飯,他無法確定。他感慨說,他對過去的事不太敏感,要是老人活著就好說了。老人指他的父母和他二叔郭愛武。我啟發(fā)他說,既然你也聽說你母親給你二叔送過飯,就一定有事。他答應再去調研一下。在隨后的調查中,郭小平給我的信息是這樣——
郭愛武所在學校因為日本人進攻,而從犁川搬到了200里外的陵川山區(qū),郭愛武跟著也去了。因為該校是國民黨辦的,大概郭愛武就加入了三青團——這個蔣太子經(jīng)國操縱的組織在晉城曾經(jīng)發(fā)展得很厲害,許多晉城青年都成為團員,解放后因而受到牽連。后來1943年,郭愛武就從陵川跑回葛萬村來避難——根據(jù)時間分析,不像國共兩黨沖突,倒更像是國民黨與日軍的沖突。我的一個證據(jù)是,駐陵川的國軍被日軍徹底打垮,其各級政府組織自然星散。郭小平先生說,我二叔回到家后,可能形勢緊張,就不敢露面,我母親送飯可能就在這時候。等到形勢好轉,二叔又返回陵川,不久就隨校方推薦,從陵川步行到西安鳳山戰(zhàn)地失學輔導處上學去了。他強調說:“我三叔剛剛告訴我的。你聽到的說法不可靠,太玄乎。”
我思忖后認為,郭小平的信息可能更真實一些,畢竟其三叔的身份與當事人從血緣上更接近,再說他沒有必要隱瞞什么,今日社會的言論有足夠的自由。但我覺遺憾,這種敘述過于粗線條了些,缺乏細節(jié)。
那日談話到深夜11時,郭小平突然回憶起一個細節(jié)。他說:我父親曾經(jīng)告訴過我,二叔少小離家很少見面,不想一次竟半道迎面碰上了。那時候,我父親已經(jīng)結婚,有了我姐了,為了接濟家用,他經(jīng)常挑上一擔炭下到河南去賣,而后換上點破布條、香什么的日用品再上來,布條用以婦女做鞋。這一上一下,那次就與二叔在晉廟鋪黑石嶺遇上了。那里有兩條路可以下山,他們偏偏選擇了同一條路,很巧的。兩條路指清代一大道、二大道,均是晉東南下河南的要道。我總結說,用佛學講,這是機緣巧合吧。
此時,不善言語的郭小平饒有興味起來,他說:二叔下山時相跟著許多同學,我父親把擔子托給同伴,就決定護送二叔到鳳山去。這樣就與二叔到了那里,一邊幫助弟弟,一邊看磨打工,這樣就維持了一二年,才返回葛萬村。此時,家里人沒有我父親的音訊,我外祖母就讓家人戴孝,還以為他不在世了。我插話說,那時要是有個手機就好了,發(fā)個短信就明白了。郭小平淡淡一笑說:“這樣,父親回來了,全家又團圓了,可與二叔就失去聯(lián)系了。”我強調說:“從此,你這個二叔就失蹤了,直到1980年代,才有了音訊,對啵?”小平肯定地說:是。
那年,老大28歲,老二23歲,老三20歲。由于戰(zhàn)亂,他們從晉城失散了。時間是1945年。
仨兄弟離別生涯及海外神秘來信
時光如水,歷史如梭。轉眼就到了1981年,郭家老二已經(jīng)失蹤38年了,大陸早已是另一種光景,從閉關自守、階級斗爭走向改革開放了。
此時,在晉城縣城,郭家老大郭愛賢,就是小平的父親,參加工作一直在縣生產(chǎn)資料公司,做一個普通職工,時年64歲,已退休在家。家就安在單位家屬區(qū)的幾間平房里。他的幾個兒女也早已長大成人,他的大女兒也近40歲,在晉城一中工作;而郭小平也有30歲,他是縣農機公司的采購員。而郭家老三郭愛群則定居在武漢,他是一名軍醫(yī)。關于其經(jīng)歷,有必要交代一下——1947年,加入了陳賡的太岳縱隊,而后參加了運城、臨汾戰(zhàn)役,又隨軍南下,解放之初,又赴朝鮮參加韓戰(zhàn),后在空軍第114醫(yī)院離休,現(xiàn)居武漢。這些年來,晉城、武漢之間,親情來往不斷。而對于老二,郭家諱莫如深,不愿多提,只知道他失蹤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的三青團底子——在階級斗爭那個殘酷年代,這個身份是要給一個家族帶來很大麻煩的,尤其在政治上。你可以不搞政治,但你逃不脫政審。
仨兄弟,一個屬于共產(chǎn)黨陣營,一個屬于國民黨營壘,老大則屬于無黨派人士。這弟兄三人竟然有如此迥異的命運,真是人生難測呵。
1981年某日,賦閑在家的老大郭愛賢突然收到一封越洋信,信的內容有幾句:“你還記得犁川晉和香的小學徒嗎?我隨舅父外出,現(xiàn)僑居加拿大?!甭淇钍恰皡亲釉础?。郭愛賢拿著信研讀再三,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興奮感,他放低聲音對小平說:“很可能是你二叔的信啊!”小平閱后說沒有署名啊,父親點撥說:“那是暗語,不能明說?!苯又治稣f,舅父就是“舊政府”,說明他隨國民黨出去了;另外郭家也沒有什么海外關系啊,只有你二叔有這個可能。如此一分析,就得出一個判斷:你二叔還活著,可能定居在海外某地。
如此一想,幾十年來潛伏于心中的希望使郭愛賢猛然膨脹,他馬上指示小平:“趕快回信!”于是,小平又按照來信地址復信。
郭愛賢的判斷沒錯,來信人正是他失蹤36年的二弟郭愛武。他住在臺灣土城縣,這里離臺北不遠。這些年來,隨著年歲增長,他的這種思鄉(xiāng)之情愈來愈濃。他見兩岸形勢有所好轉,就委托大兒子郭臺銘從香港寄信過來?!援敃r形勢,臺灣無法與大陸通郵。臺灣人給大陸寄信寄物,都是借道香港,或者西方某國,再寄到香港,換個信封轉到大陸。關于這個細節(jié),南懷瑾先生有口述。對于晉城來信,郭臺銘沒有見到,據(jù)說是因為沒有香港居民證原因。但他知道信的內容,讓他們最興奮的是,他的試探性的信件,有了回音,這就確定了晉城親人的下落。于是,就又復一信。如此,雙方就建立了秘密通信往來。晉城看到的落款仍然是“吳子源”。
后來,郭愛武又指示二兒子郭臺強從日本寄到晉城一信,晉城方面打開一看,信封里附著500港幣。此舉顯然是投石向路,帶有試探性。后來小平用這500港幣兌換了150元人民幣。
通信幾年后,這位神秘的“吳子源”才明確地說:我就是你們苦苦尋找的郭愛武!現(xiàn)居臺灣。
1986年左右,隨著兩岸關系的解凍,小平拿著二叔來信跑到晉城郊區(qū)區(qū)委書記范堆相處——他們都算南嶺同鄉(xiāng)。此時,晉東南已經(jīng)一分為二,晉城縣也分成新組建的晉城市城、郊兩區(qū)。小平單位歸了郊區(qū),與范熟悉。此舉是一種試探。讓小平感動的是,范不禁沒有“嚴肅”起來,反而鼓勵道:“趕快聯(lián)系啊!”郭家感覺得“天氣確實要變了”。
陜西之行對于郭愛武很重要,沒有此行就沒有他的未來,當然也不會有他的逃臺歲月。由于資料與見證人的缺乏,我無法弄清他之后的經(jīng)歷。根據(jù)他去世后臺灣治喪委員會所撰其事略得知,他16歲就接受了軍事教育,并投入抗戰(zhàn)行列——這應該是1938年,他在犁川高小時;抗戰(zhàn)勝利后,又轉讀中央警官學校,穿草鞋住窯洞,萬般辛苦才完成學業(yè)——這應該是他在戰(zhàn)地失學輔導處以后。我們不難想象,因為他表現(xiàn)良好,而考取或被推薦進入警校,這樣,他進入了國民政府權力機構,前途一片光明。畢業(yè)后,分配到青島市警察局擔任警察——如果不是去陜西的機會,你很難想象一個山中窮孩子能成為青島的警官。說起來,他也太幸運了。
據(jù)小平說,二叔更走運的一件事是,在青島郊區(qū)一個叫龍口的地方,他遇到了一個女子,以今日說法,堪稱當?shù)孛琅?,后來她就做了他的太太,這就是初永真。還有,1948年,他隨國民政府提前逃臺。而他在乘船時,還有一段特殊經(jīng)歷——本來他已上了船,但由于乘客超載,船艙太擁擠,太太沒有擠上來,他只好跳下船來,結果這艘船啟動不久就沉沒了。而他攜家眷從容乘上了第二艘船,安全抵達臺灣。
這些晉城親人一無所知。信息的閉塞和兩岸關系的水火不容,導致他與大陸親人天隔一方。
郭家人不知他的下落,猜測他已葬身于亂世,他的“三青團”背景及“下落不明”的隱患卻被當?shù)卣莆?,而成為懸于郭家頭頂?shù)睦麆Α?/p>
老大郭愛賢一直是單位勞模、先進,但一直入不了黨;老三雖然經(jīng)歷很紅,但因為二哥的三青團背景,而提干受到影響,退休時享受團級待遇。小平14歲報名參加滑翔員,500人留下4個,其中就有他。政審不合格,被排除掉了。少年的他去問軍代表,人家回答:你二叔是三青團。他辯解說:我又沒有見過我這個叔叔。對方說,培養(yǎng)個飛行員,國家需要花大錢,十元十元的票子得堆三間房子,將來你開上飛機跑了怎么辦?所以得查幾代人的出身。小平聽了目瞪口呆,繼爾又哭笑不得。對方安慰說:你要是考步兵還可以。
此時他才注意到他還有個二叔。這個從未謀面的二叔哪里去了呢?為何死活不現(xiàn)身?兵荒馬亂的,還不定在世不在世了。這次報名,打擊夠大的。20年后,他才明白,其實,不知道其下落更好,如果知道他跑到臺灣,那他和他郭家的命運就更慘了。
18歲那年,小平報名參軍,體檢仍然合格,但政審又沒過關。40年后,他告訴我,當時他幾乎絕望了,都不想活了。
這就是二叔最早帶給他的刺激。因為這個看不見的二叔的歷史問題,他的家庭也成為“歷史不清白的家庭”。在1970年代的時光里,他不知這種牽連會到何時。偶爾,他也生出一念,二叔究竟會在哪里呢?會不會在……他不敢往下想了。
郭愛武雖然屬于國民黨,但迄今沒有聽聞他在家鄉(xiāng)有什么劣跡,但政治上的錯位卻使他成為一個“隱患”,因而,他在大陸的后輩們也受到牽連。這在當時社會條件下,也不稀奇,實在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臺銘夫妻第一次代父回鄉(xiāng)秘聞
郭愛武到達臺灣后,先工作于基隆港務局,后進臺北縣警局及刑事警察局等單位,繼續(xù)從事他的老本行。不知出于何因,他改名為郭齡瑞。作為第一代移民,郭家的生活頗為艱難,他育有三子一女,全家6口人的生活全靠他一人薪水維持。據(jù)郭齡瑞告訴小平,他家在一座破廟里一住就是18年——這種情況對于60萬入臺老兵來說,具有普遍性,甭說一個普通警察,就是許多將校軍官或者政府高官的生計都出現(xiàn)問題。臺灣學者李敖也有類似記述。上將龐炳勛赴臺后,靠與別人合開餐館維生。堂堂上將尚且如此,更遑論普通軍人。
晉城籍留臺人員約有900人,主體是國民黨老兵,此外還有志愿軍被俘人員和商人家屬。多數(shù)處境平常,有名氣的有國民黨山西省黨魁苗培成父子,其子苗永慶現(xiàn)為臺灣海軍司令。還有就是第二代了,如焦勛平,高平籍,臺灣電影走向世界的推動者。
關于郭愛武的臺灣生活我所知甚少,卻也可以想見他的思鄉(xiāng)之情是很強烈的,1987年,兩岸關系繼續(xù)好轉,郭愛武就有意派大兒子前往探親,但等到郭臺銘出行,他又滿是擔心,怕大陸扣住他的兒子,遂又改變主意。可是,郭臺銘執(zhí)意要去。作為下一代,他經(jīng)商辦實業(yè),世界各地到處跑,思想開闊,對大陸的政策認識得更透徹。于是,就有了1987年秋冬那次突然來訪。等他抵達晉城第二天,國家電臺就廣播了兩岸開通的消息。
在晉城大酒店,小平回憶說:
臺銘來時我們已從二叔的信上獲知,信里說他的大兒子郭鳴和他妻子不日要來。他把郭臺銘寫成郭鳴。我們作了準備,一是借了兩輛小車,一輛是晉城城區(qū)吳書記的馬自達,一輛吉普車。我們家組成了一個迎接團。在晉城火車站,我們用木片寫了個牌子,上面寫著:“接臺灣郭鳴?!?/p>
臺銘夫妻是從廣州坐火車來的,到鄭州又改乘到晉城的火車,下車是個白天。我們舉著牌子沒有接上,原來鄭州火車站已通知晉城車站招呼,把他倆接到了車站辦公室休息。我們在站辦見的面。當時情景已經(jīng)忘了,只記得讓臺銘坐上了馬自達。
等我們到了市生產(chǎn)資料公司加工廠,今金橋附近,我父親的住處,父親也等候多時,侄兒回來了,他很高興的。家里為臺銘夫妻倆騰出一間12平方米的房子,還生了煤火。吃飯時,我親自下廚掌勺,炒了10個菜,有過油肉,有木耳,有粉條……就這些東西,現(xiàn)在看來很普通的家常菜,但在當時是我們家最大的接待能力了,平時都不多吃;購買這些原料,花了我十幾塊錢。
我當時每月才掙三五十元啊。問他口感如何,他說:“還可以?!逼鋵?,人家是出于禮貌。
吃飯時,臺銘太太,也就是我嫂子,還和我們湊到一起包餃子,邊包邊交流,她說:“你們看我是不是一個合格的郭家媳婦?芽”言談頗為幽默,大家笑了,距離一下子拉近了。她祖籍福建,先祖明末隨鄭成功到達臺灣,至今已300余年。雖然之前我們沒有見過面,所處的環(huán)境截然不同,但沒有距離感,親情讓我們走到了一起。
澤州政協(xié)董主席看望了臺銘,與10年后相比,當時臺銘在大陸并無名氣。席間,問臺銘在臺灣干什么?臺銘說辦一個半導體小廠廠。董主席問有多大產(chǎn)值?臺銘平淡地說:不大,一個億吧。小平心里一驚,心想這個堂哥是吹牛吧?芽21年后,小平告訴我,根本無法想象“一個億”,因為晉城當時的富人就是“萬元戶”。臺灣能有那樣富的人?小平當年對臺灣的了解幾乎是零。實際情況是,當時郭臺銘的說法還“留有余地”,從臺灣1000家企業(yè)里排序,臺銘企業(yè)占第600位。依這個排位,他屬于中等,不算十分顯赫,但也屬于富豪系列。
“看來大陸至少比臺灣落后20年?!迸_銘考察后判斷說。小平注意到他的堂哥拿著一個金屬片,不時往耳邊放,又對妻子說:沒有信號,打不通?!拔也恢鞘鞘裁礀|西,后來才知是手機。”小平跟我說。我補充說,別說你,就是大陸誰都未見過這種玩藝兒,1992年大陸才有了它。
小平繼續(xù)他的回憶:三天后,臺銘夫婦要回臺灣,我負責送到鄭州。出門時,我揣了200元。托人買的硬臥,每張票13元,三張票花了39元。等到達新鄉(xiāng),臺銘為了趕路,就提出打車到鄭州,司機要200元,我摸摸口袋,面有難色,他知道我揣的錢不夠,就說:不要拿了。他先付給司機200元,又送給我200元,說:“你放心吧,我掙的是美國人的錢,我這是干凈錢?!蔽揖褪障铝恕?/p>
出門前,我媳婦看臺銘夫人穿得太少,就讓她裹上大衣取暖。分別時,嫂子脫下大衣,她執(zhí)意還我。
1992年,郭愛武回到闊別半個世紀的晉城
有了臺銘1987年的探親,郭家兄弟間就逐漸交往開了。
1989年8月2日,在深圳五星級的南海酒店,郭家迎來歷史性的會面。
仨兄弟自從1943年代分開后,這是第一次見面,整整45年。隨同的還有各自后人,共計27口。其中老大家兒女及第三代人全來了,大娘去年去世了,臺銘寄來10萬元慰問;老二家除了臺強外,臺銘兄弟姐妹三人及其家人臺平、臺成全來了。老三家是夫妻率領兒女全來了。這是最大一次聚會。郭臺銘起了一個組織、主持、出資人作用。
如同我們想象的,仨兄弟真的出現(xiàn)了流淚的情景。尤其是在高兒夫球場,當老二聽說老大患了絕癥后,悄悄落淚了。這三位老弟兄經(jīng)過多少劫難,多少風雨,竟然能重歸到一起,真是一個奇跡,一個社會的福音。歡聚間,三人竟然在大街上,拉著手并排走在一起,老大居中,兩兄弟在側,激動讓他們打破了東方人的內向矜持,而變得如同幾個孩子,忘我起來。這是真實的一幕嗎?幻如夢中。
此后,仨兄弟又有三次聚會。一次在晉城,一次在武漢,最后一次在深圳觀瀾。而最具歷史意義的是郭愛武回晉城那次。
1992年4月初,郭愛武回來了。這個7旬老人隔50年后重返故土,他在晉城侄兒小平家呆了兩日后,到大禮村給外祖父上墳,翌日又在郭小平等陪同下,與兄、弟仨人,乘一面包車悄悄回到葛萬村。此時,已有不少村民在村口迎接,等他下車,一位比他還大幾歲的老太趨前摩挲著他的手,真摯地說:“水池啊,你真的回來了!村里人可想念你啊。”一番話,讓這位闊別半個世紀的老人感動不已,心情陡然激動起來,——剛才回來時的許多擔心,一下子去掉了一半。他也晃動著她的手久久不放,并操著晉城土話連連回答:“我回來了,我回來了?!背诉@些,他都不知該說什么好啦。
郭愛武在眾人陪同下,先邁進故宅。在院里,他凝望這熟悉而暌別已久的大院,心緒復雜而茫然。而后他又出村上墳,一個莊稼地里有一簡陋的墳頭,里面長眠著他的父親郭利貞及母親,而后他敬獻花圈,向他們祭拜。有著深厚傳統(tǒng)文化基礎的逃亡老人,心里的激動那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又仿佛在夢中。他在回村時,路經(jīng)一溝,看見幾個村民小心翼翼下到溝里,在露天井里取水,——那些水是凝聚起來的山水,而后佝僂著身子吃力地往坡上挑……一切宛如他的當年。他記得少年時代,他在這里沒少摔跤,有幾次水桶順著坡骨碌下去了,水流滿了山坡。而現(xiàn)在的情況仍然如此,情況未變,此情此景,歷歷在目,禁不住潸然淚下。就當場拍板為葛萬村捐贈50萬元,打深井引水上山,解決村民吃水難的問題。
而后,他沿著熟悉的舊路看了老街,與村民搭了話,除了一二個人,他舉目之下竟沒有一副熟悉的面孔。又去村西看了湯王廟。這座建筑仍在,只是破敗不堪,只剩下個氣勢恢宏的架子。這是他少年時代常來玩耍的地方。廟正對的那個影壁還在,那個二龍戲珠的瓦雕,基本保存完好。近身望去,他的心里頗感欣慰。他余興未盡,又去了三官堂,剛上西樓走了三四個臺階,就一個愣怔間,突然感覺身體不舒服,他輕輕扶住靠墻,回頭輕喚旁邊的小平:你扶我下去。小平知道二叔心臟病發(fā)作了,忙扶他下來。
尋根活動戛然而止。親人們合議一下,考慮到二叔患有心臟病,恐有不測,決定迅速送老人返回晉城。等車剛一發(fā)動,就見有一老漢顫巍巍走來,嘴里還喊著“水池……水池……”,車停下來,愛武細細審視,經(jīng)人指點,才知是本村伙伴、高小同窗郭本林,他欲下車時,陪同人覺得不妥,就要求強行開車。郭本林在《我和愛武是同學》里回憶說:“我擠到車前跟他打招呼,只見他熱淚盈眶,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這次來不及了,下次回來好好敘說!’”
就這樣,這兩個老人在對望中,隨著車輪轉動,距離愈拉愈大了。
郭愛武老人在晉城暫居一日后,由親人們陪同去了350公里外的太原。隨后住進了山西省人民醫(yī)院,一呆就是20余日……此番回臺后,再未回來晉城,一切成為遺憾。
臺銘回饋山西由父親開始
回到臺灣后,老人每每想起家鄉(xiāng)貧困之景象,心里異常難受,就把幾個兒子叫到跟前,商議如何為家鄉(xiāng)做事。首先催臺銘把那50萬元打井款及早匯去。后來,聽說母校犁川中學即將迎來校慶,就又捐款50萬元。這種捐助很有意思,主意由他本人拿,資金則由兒子支付。這就是“老子拍板,兒子出錢”。
由此,臺灣郭氏開啟了為家鄉(xiāng)捐贈、投資的序幕。
作為一個如日中天的的企業(yè)家,郭臺銘平時對于父親的“山西、晉城、葛萬”的鄉(xiāng)情教誨,早已耳濡目染,感同身受,由此“遵父命”回報故鄉(xiāng),為葛萬、為晉城、為山西捐款、投資。在葛萬爺爺居住過的老屋里,郭臺銘面對列祖牌位插上一束香燭,神色肅穆地鞠躬祭拜。這是他每次回鄉(xiāng)都必不可少的一件事。而后捐資修牛土路,建萬芳橋,辦葛萬學校,修萬頭養(yǎng)豬廠,建500畝優(yōu)質核桃示范園,塑入村牌樓等等。截止2008年,郭臺銘共為葛萬村捐資2300余萬元,已解決了村民飲水、上學和行路等問題。
在郭臺銘的桑梓概念里,如果葛萬是一個圓點,那么晉城就是一個中圓,山西則是一個大圓。他的捐贈和投資布局勢必都會兼顧。
他在晉城一中設立“愛物獎學金”,新建圖書館;為晉城技校捐贈600萬元,并于此成立了“富士康培訓中心”。又把捐贈目標瞄準太原,為山西大學、太原理工大學捐款,扶持特困生;為干旱貧困區(qū)捐資……郭臺銘主演的最激動人心的一幕是這位大亨拎著錢袋,在晉城一座廣場上,給成片的群眾發(fā)鈔票……
作為一位企業(yè)家,他不可能沒完沒了地撒銀子,而是把捐贈與投資結合起來,這樣既能回報家鄉(xiāng),又能獲得利潤,實現(xiàn)奉獻與盈利的雙贏。早在1998年,他就投資500萬美元,在晉城開發(fā)區(qū)設立富晉公司,作為他投資的試點。2001年6月,郭臺銘在富晉職工餐廳表態(tài)說:“晉城再窮、再苦、再不好,也是我的家鄉(xiāng),在家鄉(xiāng)興辦企業(y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2003年10月,郭投資10億美元,在太原市建立富士康科技園。對于晉城,他早有投資意愿,但考察下來,軟硬條件很不成熟。2005年,他還是力排眾議,投資5億美元,在晉城也建立富士康園區(qū)。2006年7月16日,在晉城拍板,投資1億美元,擬在丹河龍門景區(qū)建設富士康晉城影視城……投資如波浪一般涌來,讓山西人耳熱心跳,激動不已。
從1987年始,郭臺銘共回晉城7次,具體時間是:1987年11月,1992年春,1998年10月,2001年6月,2005年5月初,2006年7月中旬,2008年11月底,他干脆坐著自己的私人飛機突然降臨長治機場,而后乘車抵達晉城,在與當?shù)卣掖視詈?,又迅速離開,前后不過幾小時。這種霹靂行動,民間渲染得非常傳奇。
郭臺銘回鄉(xiāng)不外辦三件事:探親祭祖,捐贈剪彩,考察投資。這位身材魁梧的臺灣商人每一次回來,每一次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每一次演講談話,每一次拍板捐贈投資……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山西掀起情感的波瀾。
從民間到官方,對這位臺灣商人的價值,也在不斷地重新認識,并給以愈來愈大的重視。一個細節(jié)可以說明,他第一次來晉城,僅僅是大伯家私人接待,后來由澤州官方接待,再到晉城市官方接待,副市長帶車隊親自去鄭州機場迎接,后來升格為市委副書記,又是副省長出迎……這種接待的升格,反映兩岸關系的持續(xù)好轉……
通過郭先生回鄉(xiāng)影像中的細節(jié),可見家鄉(xiāng)父老對于其歸來總是翹首盼望,視如過節(jié)。用“萬人空巷”形容之,毫不為過。對之歡聲雷動,甚至涕泣落淚。當然,父老的這種愛戴,其深處是對他的盼望和重托,郭先生將這種期盼轉化為一種責任。作為山西省、晉城市兩級政府顧問,郭先生向故鄉(xiāng)人吐露出心聲:“我一定得為山西發(fā)展做些事?!逼駷橹梗褳樯轿骶杩顢?shù)億元人民幣,其中晉城占到1億多,惠及領域有教育、文化、環(huán)保、慈善、醫(yī)療、農技、城建等。鑒于山西產(chǎn)業(yè)現(xiàn)狀,他旨在晉城、太原發(fā)展科技制造業(yè),以改變山西的產(chǎn)業(yè)結構,提升其附加值。于是,就有了對麾下的囑托:“在家鄉(xiāng)興辦企業(y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番話他在山西各個基地多次強調。從商人角度看,投資如果不能創(chuàng)造預期價值,即不可為。這是一般的常識。但是作為一名國際級的“晉商”,他無法避開。在山西,他的投資除了純粹的商業(yè)運作外,仍然帶著濃濃的鄉(xiāng)情味道。他把自己放到晉商之中,兼有臺商與晉商雙重身份?!叭绾巫尮蓶|利益與父老期望得到完美結合”,使巨商作為與赤子情懷均得以展示,才是他的選擇。
眾所周知,郭臺銘是位沖擊力極強的國際超級商人,從他1974年創(chuàng)辦一個13人小廠,到1996年開始進入高速發(fā)展階段,到目前,他和他的鴻海帝國(國內稱“富士康”)創(chuàng)造了一個迅速崛起的神話,他在高科技制造方面的業(yè)績,幾乎獨步天下。他的贏利的手段和意志堅如磐石,迅似霹靂。然而,面對山西,郭臺銘身上洋溢著濃厚的故土情結。拿他幾個言行,你就會有判斷:
他說:“我快40歲了才第一次回山西老家。血濃于水、樹連著根,回家的感覺,和去任何其它地方都不一樣!”
郭臺銘對葛萬鄉(xiāng)親們說:“希望村民學得知識去城市、去富士康就業(yè),留下來的擴大規(guī)模搞養(yǎng)殖和種植?!?/p>
他多次表態(tài):晉城所獲利潤全部滾動發(fā)展,或捐贈給晉城,不拿走一分錢。
據(jù)說,他平時在大陸上活動總愛張揚“山西”二字,一句著名的口頭語是:“我是山西人,未來世界是3C(山西的諧音?雪(3C就是電腦、通訊、消費性數(shù)碼電子英文字母均以C字開頭?雪?!惫_銘愛喝酒,自己和集團形成的習慣是“喝酒必汾”。在深圳總部吃飯,每到一家酒店就先問有沒有老白汾,回答沒有扭頭就走。此事就引起酒店的注意?!耙驗槲?,深圳各大酒店都擺上了老白汾?!惫_銘提起來就十分開心。
在山西,他結交各業(yè)朋友,形成了他的人脈。就我所知,僅南嶺鄉(xiāng)籍的,就有省級官員范堆相,中科院院士范守善,此仨人被譽為“南嶺三杰”。他們仨人多次聚會晉城,被稱為“太行論劍”。還有辭去副市長職務、從事實業(yè)的成育廷。據(jù)本人觀察,郭臺銘的堂弟、對臺辦副主任郭小平是其晉城的聯(lián)絡和辦事人。近些年,郭臺銘把矛頭對準電影業(yè)。他投資的第一部影視《白銀帝國》,聘請的監(jiān)制就是臺灣背景具有國際視野、能夠整合兩岸資源的著名影視制片人焦雄屏。而這位焦雄屏,1954年出生,祖籍也是晉城高平。
如果說郭臺銘把郭氏與鄉(xiāng)里、臺灣與大陸的文化、經(jīng)濟交流推向了高峰,那么,其父郭愛武就是始作俑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在臺灣,他對兒女幾十年的熏陶,對幾個兒子的耳提面授,都把“山西”、“晉城”、“葛萬”這些字眼滲透進了臺銘的血液里,每每面對山西這片熱土,父親多次的囑咐,都縈繞腦際。
此時正是文化、鄉(xiāng)情在兒子身上發(fā)作的時候了。
當兒子成為海峽兩岸的公眾人物時,這位老人卻處在安靜休閑中,樂享清閑生活。
聚散總關情
人的一生,時常是一半歡喜一半憂,一半聚合一半分離。郭氏家族注定也免不了悲歡離合。1997年8月,老大郭愛賢去世,享年80歲。郭臺強代表二叔家從臺灣趕來吊喪,并帶來10萬元慰問金。據(jù)郭小平回憶:這位吃盡苦難、并不顯赫的老人愛講話,善談,對家族的傳承有突出貢獻。1988年二叔從臺灣寄來盒錄音帶,其中兩句猶響在耳:“長兄如父,老嫂比母。”此言屬實。在20世紀40年代,“我母親對兩個弟弟表現(xiàn)出大愛和關心,父親擔擔做買賣,母親做家務,做衣服,推磨碾米,非常賢惠。二叔、三叔時常提起?!?/p>
2002年6月24日,本文主角郭齡瑞因心臟病不治,于臺灣三軍總醫(yī)院病逝,享年80歲,其三弟、居于武漢的郭愛群赴臺灣奔喪;2005年3月12日,臺銘妻子、如同其名字一樣美麗賢惠的林淑如因乳腺疾病不治而逝,年僅55歲。臺銘,這個1.81米的大漢,在商場上能攻城略地無往不克,但此時只能哭泣,哭泣間吐出一句:“上帝對我不公?!?007年,臺銘的幺弟臺成因血癌英年早逝,年僅45歲。
對于臺灣郭氏諸位的去世,晉城作為故里,從民間到官方都給以不同程度的呼應。尤其是郭齡瑞,這位警察出身的臺灣退休老人,鄉(xiāng)人對他的追思更是異乎尋常。7月13日上午8時,在臺灣為其舉行葬禮的同時,同時晉城官方發(fā)出吊唁電,民間的哀悼更為強烈,在葛萬村村口開闊地,村民及郭氏族人按當?shù)亓曀?,為其搭建了靈棚,村民及晉城有關方面代表共計1000人,參加了追悼。一挽聯(lián)如斯曰:“含章翁去一衣帶水子孫骨肉仰宵哭,隔岸鶴啼兩處天涯生死同胞望月悲。”儀式由村里主祭,村民代表用土語誦讀祭文:“先生辭世,對于家鄉(xiāng)人民,無異于摧梁折柱之大不幸?!菽钕壬Φ?,追思先生依戀故國,厚報家鄉(xiāng),激昂慷慨的赤子之情,令人肅然起敬。您是葛萬村的驕傲!您雖然已離我們而去,但您的美德將永遠銘記在葛萬鄉(xiāng)親的心中……”
悼詞語言之誠懇,形式之隆重,可以看出死者道德之望重?!@種哀榮不能不讓人想起59年前,那個躲藏于老屋里的青年的落魄,他在避難一段后匆匆離去,實在是與后世之感懷不可同日而語。
我覺得,郭氏情感里體現(xiàn)出的是故土情結和中華民族的血液認同,套用一句歌詞詮釋,我們都是龍的傳人。
最后,讓我們以郭齡瑞先生的一段話作為結束——
臺灣海峽再寬,也阻不住我的思鄉(xiāng)之情?鴉臺灣海峽再深,也沒有我的思鄉(xiāng)感情深。多少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我的家鄉(xiāng),那里有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