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美國著名的黑人劇作家奧古斯特·威爾遜善于運用語言的隱喻性來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他借助于布魯斯音樂、社會儀式和口頭敘事等極具隱喻色彩的黑人文化傳統(tǒng),藝術(shù)性地展現(xiàn)了當代美國黑人的苦難歷史與現(xiàn)狀,他呼吁當代美國黑人重新認識個人及種族的歷史,審視生活,自救、救人,保證美國黑人種族及其文化傳統(tǒng)的生存和延續(xù)。
一、作家、作品介紹、
近30年來,黑人文學日益受到世人矚目。自20世紀初,美國文壇上不斷涌現(xiàn)出優(yōu)秀的黑人文學作品,產(chǎn)生了許多著名的黑人作家,其中,奧古斯特·威爾遜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劇壇崛起的一顆最璀璨的新星。通過一系列劇作,威爾遜成功再現(xiàn)了一部20世紀美國黑人的體驗史。他的每一部劇都集中地反映了美國黑人在某十年中所面臨的重大問題,把他的戲劇集中起來就是一部美國黑人的近代史。1984年,美國“紐約時報”著名戲劇評論家弗蘭克·里奇把威爾遜的脫穎而出稱為美國戲劇界一個重要發(fā)現(xiàn)。更有其他一些劇評家認為他是繼尤金·奧尼爾、田納西·威廉斯和阿瑟·密勒之后美國誕生的又一位偉大戲劇家。威爾遜在美國戲劇史上的作用幾乎沒有人表示懷疑,他的作品幾乎成了美國戲劇課的必選題目,其中選用最多的便是《鋼琴課》(The Piano Lesson,1987)和《籬笆》(Fen—ces,1985),這兩部劇分別以20世紀30年代和50年代的美國黑人群體為背景,取材于普通黑人普通生活中的普通事件,主人公都是生活在美國社會底層的黑人勞動者,都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的方式體驗著美國黑人種族及個人的苦難歷史,以不同的方式對之做出了反應,對個人及種族身份重新進行了建構(gòu)。
《鋼琴課》這一故事發(fā)生在1936年,講述的是查爾斯一家人的歷史,敘述了他們?nèi)绾吻Х桨儆嫷財[脫過去給他們造成的傷害的陰影。劇中的中心人物是伯尼絲和威利小子姐弟二人,兩人的矛盾焦點是如何處置放在匹茲堡伯尼絲家中的那一架鋼琴的問題,弟弟要把琴賣掉,姐姐堅決不讓弟弟動它一根毫毛。威利小子與朋友萊曼開了一輛破舊卡車從南方拉來一車西瓜,要把瓜賣掉,他也計劃把這架鋼琴賣掉。對于弟弟的到來,姐姐不僅不歡迎而且還充滿疑慮。她讓這兩個小伙子趕快走,快快回到南方去,故事便從這里展開了?!痘h笆》勾畫了特洛伊一家人的生活,反映了以主人公特洛伊為代表的一代美國黑人生活的成與敗、失望與希望、悲與喜等情感交織。特洛伊和考利父子的矛盾成為全劇的中心,講述了如何正確地認識自己同父輩的關(guān)系以構(gòu)建各自的身份的問題。劇中特洛伊的困惑在于他試圖將自己所不愿接受的他的父親所代表的舊的觀念強加在兒子考利身上。他對棒球的熱情因在青年時期遭到白人社會的歧視而受到壓抑,并認為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社會在體育領(lǐng)域仍然存在著種族歧視,因此極力反對兒子考利加入學校的棒球隊。特洛伊的反對或許出于父愛,但無論如何都導致了兒子對他的不滿,引發(fā)了父子矛盾。故事勾勒了特洛伊身陷矛盾糾結(jié)而痛苦絕望的情景,情人阿爾貝塔因難產(chǎn)身亡,留給他一個女兒。特洛伊試圖說服妻子收養(yǎng)他的女兒,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妻子羅絲了解了他的不忠以后雖同意收養(yǎng)他的女兒,對他卻變得十分冷淡。考利也因特洛伊對母親的不忠而最終隔斷了同他的父子聯(lián)系。與此同時,曾經(jīng)為特洛伊一家購置房屋而拿出戰(zhàn)爭傷殘撫恤金的特洛伊的弟弟加百利被他送進了福利院。這一切都讓特洛伊痛苦萬分,孤獨、失落。威爾遜立足于自己的文化背景,將這些普通的事件提升到民族的高度,試圖憑借他的戲劇創(chuàng)作讓當代美國黑人從非洲中心黑人文化傳統(tǒng)出發(fā),重新認識個人及種族的歷史,審視生活,自救、救人,保證非洲中心黑人文化傳統(tǒng)及種族的生存和延續(xù)。
二、隱喻意義及其應用
然而,細細品味這兩部名劇,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他獨具匠心的寫作特色,即語言的隱喻性。威爾遜是一位語言大師,他堅信:小說是由“視覺片段”構(gòu)成的,一部小說即為一個擴展了的隱喻。因此,他在作品中完美地闡釋了Lakoff和Johnson的概念隱喻理論,“隱喻的本質(zhì)是以另一件事或經(jīng)驗來理解和經(jīng)歷一件事或經(jīng)驗,是從一個概念域或認知域向另一個概念域或認知域的結(jié)構(gòu)映射”(La—koffJohnson,1980:4)。威爾遜真實地記錄并發(fā)展了美國黑人英語,靈活地運用了隱喻或“表意”表達這一重要環(huán)節(jié)。蓋茨在他的《黑人文學與文學理論》中指出:“美國黑人傳統(tǒng)從開始階段就是隱喻性的。在白人統(tǒng)治的社會里,他們不這樣就無法生存。黑人是比喻大師,他們說的是這一件事,指的則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這是他們在白人文化壓抑中求生存的一種基本方式。所以,黑人文學的‘閱讀’不是游戲,這類隱喻正是黑人傳統(tǒng)中最具黑人特色的方面。”(p20)威爾遜的文學創(chuàng)作正是借助布魯斯音樂、社會儀式和口頭敘事等映射隱喻色彩的非洲黑人文化傳統(tǒng),藝術(shù)性地展現(xiàn)了當代美國黑人的苦難歷史與現(xiàn)狀。
1 布魯斯音樂的隱喻性及象征意義
威爾遜發(fā)現(xiàn)了布魯斯,如同發(fā)現(xiàn)了一眼神泉,從中汲取了無盡的靈感。他每寫一部劇都要聽大量那個時代的歌曲,尤其是布魯斯歌曲,以此感受歷史。在《鋼琴課》中,“鋼琴”不僅是爵士樂的一種主要樂器,也是全劇的中心象征。它涉及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爵士音樂中包含著黑人自身進退維谷的矛盾處境:他們應該如何認識自己、如何評估自己、如何繼承自己的文化遺產(chǎn)。在這部劇的第一幕中,波依·威利,他的朋友里昂,他的兩個叔叔竇克和威寧·波依在一起很有激情地唱著一首他們于不同時期在帕乞曼監(jiān)獄農(nóng)場做工時學會的歌,這個情景象征著在被奴役的情況下美國黑人個人所經(jīng)受的磨難及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的社會集體記憶,表達出他們的痛苦,也表達出他們生存的渴望,正是這些布魯斯歌曲才使他們能夠忍受被奴役的各種艱辛,當他們作為幸存者通過歌聲回憶過去的時候,他們的歌聲超越了時空,這是一種帶著悲劇色彩的勝利者的歌聲。在《籬笆》中,特洛伊的痛苦與困惑構(gòu)成該劇中的“布魯斯時刻”,這種布魯斯不僅反映了二戰(zhàn)以后美國黑人個人的情感困惑,還展現(xiàn)了二戰(zhàn)前后試圖在北方城市中尋求庇護的一代非裔美國黑人的精神狀態(tài)。戲劇的最后,考利兄妹共同吟唱父親經(jīng)常哼唱的那首“我家有狗叫伯路”的歌,其中的伯路即是美國黑人老一輩的寫照,是黑人百折不回始終如一的奉獻精神和責任感的象征。它在劇終的再次響起,更寄托和表達了當代黑人對父輩的深情懷念和內(nèi)涵復雜的評價。
2 社會儀式的隱喻性及象征意義
另外,威爾遜在劇中對社會儀式的隱喻特征也進行了全面具體的闡釋。在《鋼琴課》中,當薩特的鬼魂出現(xiàn)時,伯尼絲請求牧師埃弗里將它驅(qū)走,多卡叔叔要求埃弗里為鋼琴祈禱。埃弗里讀著圣經(jīng),灑著圣水。威利小子一邊灑著水一邊罵道:“薩特,你從房間里滾出去!你就淹死在井里,再給你多來點水吧!”(p106)正當他一邊往樓梯上灑水一邊呼叫著薩特的名字的時候,突然間大家都聽到了鬼魂的聲音,威利被一種強大的力量從樓上推了下來,他連氣也喘不上來了。他又一次沖上了樓,開始與薩特的鬼魂搏斗。大家都聽到了這一場劇烈的生與死的搏斗,都嚇壞了。威利從樓梯上被鬼魂重重地扔了下來,這時會驅(qū)鬼的埃弗里不知所措,威利卻鼓足了勇氣再一次向樓梯頂撲去。埃弗里承認他無力對付這鬼魂了。樓上傳來激烈的搏斗聲,在這緊急而危險的時候,伯尼絲朝著鋼琴走過來,開始彈琴,多少年來頭一次碰琴鍵。她彈的曲子越來越清晰,是一首古老的曲子。她的手指越來越有力,把曲子彈成了一首戰(zhàn)歌。此刻遠處傳來了火車的聲音,樓梯上的搏斗聲突然停息了。這一情景預示了白人宗教的軟弱及黑人獨有社會儀式的威力,告訴美國黑人只有通過自己的方式來實行自救?!痘h笆》中的特洛伊、他的弟弟加百利都是不相信基督教的人物。在《籬笆》的最后,按照白人基督教的傳統(tǒng),加百利本應該奏響號角,送特洛伊的靈魂進入天國,但威爾遜卻借助巧妙的安排。使加百利的號角“失聲”。加百利只能借助具有非洲傳統(tǒng)色彩的舞蹈儀式送哥哥上路,從而“喚醒了作為非洲傳統(tǒng)的種族記憶。他的行為強化了過去對現(xiàn)在的影響,利用美國黑人家庭的非洲文化傳統(tǒng)為當代非裔美國黑人祈?!?。(,p848)特洛伊的葬禮不是發(fā)生在基督教教堂之內(nèi),而是發(fā)生在教堂之外,這進一步喻指并強化了威爾遜對白人基督教的態(tài)度。不管是加百利,還是特洛伊,都將白人的基督教看做是白人壓迫黑人的工具,從某種程度上反對白人宗教對黑人宗教傳統(tǒng)的同化,并通過具有非洲文化傳統(tǒng)色彩的社會儀式喚起黑人社會對非洲中心美國黑人宗教文化的關(guān)注。
3 口頭敘述的隱喻性及象征意義
再者,口頭敘述的隱喻色彩在威爾遜的劇作中可謂是最為顯著的?!朵撉僬n》中,波依·威利和威寧·波依關(guān)于要回到南方的敘述,喻指了黑人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家在南方,他所有的情感都深埋在南方的土壤之中了,最終他們決定返回南方去尋找自己失去的自我。威寧想要尋求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復原,而威利渴望的是通過擁有財產(chǎn)來證明自己的種族身份,他不愿留在北方以三等公民的身份生活在城市的邊緣,而是想待在自己的家里,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另一方面,竇克講述的有關(guān)鋼琴歷史的口頭敘述中也存在明顯的隱喻。故事講到波依·威利的父親想偷回這架不同尋常的鋼琴,結(jié)果被奴隸主燒死。波依·威利的父親為什么那么想得到這架記述著他們家族受奴役歷史的鋼琴呢?顯然他不是為了其高昂的價值,而是在他心中,奪回鋼琴就預示著奪回自由,得到真正的解放。所以,竇克講述他們孤注一擲地從奴隸主家里運回這架鋼琴的意義就是喻指要使自己得到徹底的解放??陬^敘事傳統(tǒng)在《籬笆》中的特洛伊身上得到了最為典型的體現(xiàn)。特洛伊關(guān)于他與死神斗爭的口頭敘事是威爾遜的戲劇中情節(jié)最感人、意義最深刻的故事。死神不僅僅是特洛伊假想的個人的敵人,還是美國黑人整個種族的敵人的象征性體現(xiàn)。故事一再被他重述,其意義在于特洛伊重構(gòu)了黑人歷史并置身其中,將自己和種族的過去放置在永恒化了的現(xiàn)在時空之內(nèi)。他對死神的勝利是整個種族對于企圖消滅他們種族的文化傳統(tǒng)與歷史的各種敵對力量的勝利,是對企圖消滅非洲中心美國黑人文化傳統(tǒng)的歐洲中心文化傳統(tǒng)的勝利。特洛伊警告假想的死神:“我要在院子周圍建道籬笆。看到了嗎?我要在屬于我的一切周圍建造一道籬笆。而你必須待在籬笆外面?!?p170)特洛伊死神故事的隱喻上升到了種族斗爭的高度。他要建造的籬笆不再像羅絲所希望的那樣僅僅是為了保護家庭的完整與安全,而成了保證整個種族的完整與安全、保證種族文化傳統(tǒng)不被戕害的屏障的象征。與其死神故事相似,特洛伊還在他的口頭敘事中將購置家具時借錢給他的債主比喻成魔鬼。他言辭詼諧,引人入勝,靈活的運用了隱喻的語言表達出了他對白人社會的看法。
三、結(jié)論
威爾遜劇作中的語言運用可謂是惟妙惟肖,在他的作品中,隱喻——這一黑人英語的獨特優(yōu)點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fā)揮。威爾遜劇作升華了黑人文學作品的表現(xiàn)形式,同時也為黑人文學的創(chuàng)作目的及未來打開了明燈,并且現(xiàn)實地重塑了黑人作為非洲后裔的自信,告訴他們重視自己的文化淵源,語言表現(xiàn)方式及爭取自身權(quán)利的方法。他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已經(jīng)并必將對美國文學,特別是美國黑人文學發(fā)揮越來越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