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遠
一、 第一次婚姻破裂后認識了葉至誠
1926年,姚澄出生在江陰東門外山觀鄉(xiāng)姚家埭村,早年被父親送到戲班子學唱“灘簧”(錫劇前身),出徒后成為名旦,在師父顧嘉生的戲班子里唱主角,名揚江南。顧嘉生為防姚澄“跳槽”,把一直未成氣候的姚澄師弟張民介紹給她。但婚后一直跑龍?zhí)椎膹埫駪偕狭寺閷?兩人裂痕越來越深,1949年離婚。
全國解放后,蘇南文聯(lián)創(chuàng)建了國營劇團“先聲實驗錫劇團”,姚澄隨之由無錫調往南京。1953年的一天,北京文化部藝術處的葉林來信給姚澄介紹對象,是江蘇省委宣傳部文藝處的葉至誠。然而,當姚澄大膽地打量走進屋來的葉至誠時,卻有點失望,面前這個漢子,過于不修邊幅,紐扣扣眼對錯了號,一只翻毛皮鞋鞋頭張著嘴,兩個褲腳管卷得一高一低;臉上皺紋重疊,倆眼直定定的,似乎精神上有點啥毛病。于是,她坦誠地把一時間閃過的許多想法大致告訴了葉至誠,最后說了句:“讓我考慮考慮?!睕]想葉至誠一聽,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就只想請你考慮考慮!”
過了幾天,江蘇省錫劇團出發(fā)到鎮(zhèn)江、揚州等地巡回演出。一清早,姚澄拎著網袋站在長長的隊伍中,徒步前往下關火車站,途經大方巷省委機關大院時,望見葉至誠獨自候在大院門口前目送,便向他微微點了點頭。又過了幾天,姚澄在揚州收到了葉至誠的一封來信,開頭就見寫了句“礱糠搓繩起頭難”。
全團同志都贊同她與葉至誠交往,她于是回過頭來反省自已,以為過分注重外表恐怕該算作資產階級思想,覺得葉林在信中講得也有道理,自己原來沒讀過書,現(xiàn)在不就是需要脫盲識字嘛!于是,她給葉至誠寫了封回信,把所思所想和盤托出,真心傾訴了一番。從此,兩人書信來往頻繁,到姚澄隨團回到南京的時候,雙方在感情上已經靠攏了。
但這時姚澄尚不知葉至誠的父親竟是著名作家葉圣陶,正任國家出版總署副署長。葉至誠從不多提家事,她也沒問過。
二、嫁進名人家庭,自己還蒙在鼓里
熱戀來得飛快。姚澄關心著葉至誠的衣著,葉至誠則不斷給姚澄帶去各種文學和青年修養(yǎng)的書籍。葉至誠每天下了班,立即就往錫劇團趕。從大方巷到錫劇團有四站路,他一會兒工夫就走到了,從不需搭車子花錢。姚澄平日演出極忙,還有接待外賓的任務,要參加接、送、表演、陪同進餐和游覽活動。每次葉至誠要坐在她宿舍里,眼巴巴地等她辦完事后,才能說會兒悄悄話。沒多久,兩人誰也離不開誰了。
當時,葉至誠仍在拿包干制工資,每月才30來元,一個月的伙食費7塊錢,還要抽飛馬牌香煙,兩毛三分錢一包,每天一包,一個月也得7塊錢左右,再加上買書、和朋友們交往,每月能積下七八元錢。姚澄雖說拿60多元的薪給制工資,但要將一半以上的數(shù)額寄回家供養(yǎng)父母,所以也沒有多少積蓄,談到結婚,都有些煩愁。最后,葉至誠和姚澄商量,婚事一切從簡,婚期定在當年的9月20日。
萬沒想到,葉至誠的母親胡墨林喜聞兒子婚娶,急忙提前從北京趕來為新人張羅婚事,并帶來了600元錢和親人們的禮物。一切都不成問題了,家具全買了回來,剩下的錢宴請親朋好友,發(fā)放請柬邀省錫劇、話劇、揚州戲三個劇團的同志參加宴會。這位比丈夫葉圣陶學歷還高的婆婆,對即將過門的兒媳婦喜歡得不得了,和姚澄睡在一張上下鋪床上,無話不談,那親熱勁讓人羨慕不已。有意思的是,婆婆雖也捎來了公公葉圣陶的祝賀,但正在努力學文化的姚澄卻并不知道葉圣陶除了是公公以外,還有什么別的頭銜,只曉得結婚后叫他“爸”就行了。
姚澄和葉至誠的婚禮隆重而又熱鬧?;楹?兩人的生活充滿了陽光。姚澄按照葉至誠母親和老同學們的習慣,親昵地喚他叫“三官”。在丈夫的指導下,姚澄認真學習了《德伯家的苔絲》《巴黎圣母院》《安娜·卡列尼娜》《簡愛》《悲慘世界》《紅與黑》《紅樓夢》等世界名著,自身的文化藝術修養(yǎng)得到提高,為日后輝煌的藝術事業(yè)奠定了基礎。
一天晚上,她在上文化課時,學到了課本里的《多收了三五斗》,文化教員講:“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姚澄的公公。葉圣陶是五四時期的著名作家,現(xiàn)在北京做大官。”姚澄一聽愣住了,激動地尋到一直蒙著她的葉至誠,說:“我還一直不知道我公公就是葉圣陶,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呢?”
很快,姚澄用剛學到的文化知識,給公公葉圣陶去了一封信,公公在回信中夸贊她“寫得親切流暢”,囑咐她要演好錫劇,希望不久能親眼看到她演出的劇目。
三、夫寫劇本妻演戲
1953年11月,江蘇省錫劇團為迎接次年9月將舉行的華東地區(qū)首屆戲曲觀摩大會,特地組織了姚澄主演的《梁山伯與祝英臺》和《羅漢錢》兩部重頭戲赴上海進行試演。沒想到這兩部往日在南京掌聲如潮的劇目,竟然反響平平,而劇院附帶上演的小戲《雙推磨》卻迎來了接踵而至的榮譽。27歲的姚澄演戲以來第一次摔了跟頭,感覺到自己急需適應時代發(fā)展的好劇本,才能迎接華東會演,一時悶悶不樂。而丈夫葉至誠正和高曉聲在松江天昆區(qū)的鄉(xiāng)村體驗生活,她心里的苦楚無處傾訴,獨自在新房里不住流眼淚。
熬到春節(jié)前夕,姚澄終于盼到了“三官”歸來,葉至誠立刻決定親自為夫人寫劇本,并興奮地告訴她這次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題材,是關于十來戶人家自發(fā)辦起農業(yè)生產合作社的事,正準備和高曉聲合作一個劇本。春節(jié)過后,葉至誠和高曉聲很快合作寫出有名的《走上新路》,擺在了姚澄的面前。
1954年9月中旬,華東地區(qū)首屆戲曲觀摩演出大會在上海如期拉開帷幕,姚澄隨劇團趕赴上海時,會演已進行了一大半。當時已經受到好評的有浙江甬劇《兩兄弟》、山東呂劇《李二嫂改嫁》、福建閩劇《煉印》、安徽黃梅戲《天仙配》、上海展覽劇目《西廂記》等,姚澄感到壓力非常大。但萬沒想到,第一場幕剛開啟,姚澄還未登場,臺下觀眾就為舞美工作者創(chuàng)造的江南水鄉(xiāng)景色熱烈鼓掌。當她結束全劇時,臺下觀眾的氣氛空前熱烈。
《走上新路》一舉獲得6個一等獎,姚澄獲表演一等獎,葉至誠獲劇本創(chuàng)作一等獎和導演一等獎兩項大獎。在大會閉幕式上,姚澄作為參加這次觀摩演出大會的35個劇種、158個劇目的惟一代表講了話。臺下掌聲如潮,她和丈夫沉浸在一種志同道合的喜悅中。
公公婆婆也來到上海,觀看了她的演出。葉圣陶偕夫人去看望姚澄,正巧華東文化部部長夏衍和戲曲專家張庚陪同田漢也來看望錫劇團,幾位老人家湊在一起樂開了,夏衍說:“葉老,你的兒媳婦不錯嘛!”張庚接著說:“兒子也不錯呀!”一席話說得姚澄甜到了心尖上!
四、厄運來臨,夫妻共進退
1956年初夏,姚澄又推出一部古裝戲《庵堂認母》,被上海天馬電影制片廠拍成電影,獲得了華東一等獎。姚澄事業(yè)有成,個人生活卻接連遭到了幾樁不幸。1957年3月,與姚澄相見恨晚的婆婆胡墨林患癌癥在北京去世。緊接著,葉至誠在政治上跌了跤。他和方之、陳棒年、高曉聲、陸文夫、梅汝愷等青年作者籌辦的“同仁刊物”《章程》在省委宣傳部審查時,被認定是“修正主義觀點”,在這年夏天激烈的“反右”斗爭中被打成了“反黨小集團”。葉至誠受到留黨察看兩年、行政降四級使用的處分,被發(fā)落到江陰縣大煉鋼鐵。丈夫一走將近兩年,在這段時間中,姚澄的父親又因患肝腹水撒手西去。
1959年末,南京市文化局惜憐人才埋沒,點名把葉至誠從下放農村調回南京,安排到越劇團當編劇。但葉至誠始終不喜歡搞越劇,老惦記著錫劇,在創(chuàng)作上陷入了被動。姚澄弄明白他的心思后,就請求領導把丈夫調到錫劇團來,葉至誠和她并肩戰(zhàn)斗在一起了。
命運多舛,當葉至誠為姚澄編導好《拔蘭花》《女巡按》《孟麗君》等名劇后,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又把他們推向了人生低谷。1966年的一天,一群紅衛(wèi)兵突然破門而入,把姚澄的家抄了個光,葉至誠幾書架寶貴的書籍全被拿走,婆婆送給姚澄的金項鏈和姚澄的獲獎金章也被收繳,9歲的兒子小兆言嚇得縮在墻角眼淚汪汪。接著,葉至誠算做“老右派”被游行示眾,天天挨批、挨打、“交待問題”。一天晚上,姚澄心疼地問葉至誠:“毛主席總說群眾是對的,那么這么多黨員干部怎么都是壞人。是不是有點矛盾擴大化呢?”沒想到,次日葉至誠受審時無意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很快,姚澄也被視為“叛逆者的后臺老板娘”拉去天天批斗。
葉至誠知道自己嘴漏害苦了愛妻,一時間絕望地想到了自殺——和姚澄一起觸電自殺!姚澄一聽丈夫想和自己走絕路,一時心里翻江倒海。孩子怎么辦?我們這樣做值嗎?她攥緊葉至誠的手說:“我們不要這樣吧,你的問題已經清楚了,處理過了;我也清楚自己沒政治問題。咱倆要是這樣不明不白死了,會被說成是‘畏罪自殺的!即使死了,還會開除咱倆的黨籍。我看要是真自殺,等黨下了結論以后咱倆再死!”
“結論”遲遲未下,姚澄和葉至誠隨劇團一同到鎮(zhèn)江橋頭鎮(zhèn)干校勞動,接受再教育。夫妻倆天天可以看見對方,但就是不許講話、不許接觸。最讓他們擔心的是兒子葉兆言,葉兆言寄養(yǎng)在親戚家中,在學校里常因他們身份不好受欺侮。
兩年后,葉至誠提前解放回到了南京,而姚澄繼續(xù)在牛棚改造了4年。
五、三世同堂競風流
一家三口終于團圓,面對四壁空空的宅院,一切都需重新開始。姚澄鼓勵丈夫多寫好劇本,葉至誠則祝愿愛妻把自己的戲演好,重新紅火起來。
姚澄要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重新走上舞臺。葉至誠加緊為姚澄寫劇本,《水鄉(xiāng)新醫(yī)》《熱血貝》等一批好劇本相繼誕生。在丈夫的傾力幫助下,姚澄終于迎來了藝術生涯中的又一個春天。
兒子葉兆言漸漸長大。由于“文化大革命”的迫害,葉至誠不希望兒子和文學打交道。然而,兆言還是考入了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畢業(yè)后進入省作協(xié)當了專業(yè)作家。
1970年后,姚澄致力于培養(yǎng)錫劇新人,葉至誠擔任了《雨花》雜志的主編。1992年9月,葉至誠離開了人間。(責編 張靜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