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們在磁器口吃了冷鍋魚，吃完又去了朝天門碼頭，因為左軍說，很久沒有看重慶的夜景了。

其實左軍大概是想說，很久沒有和你一起看重慶的夜景了。

(一)

在朝天門碼頭的茶室見到左軍時，季珊狼狽萬分。因為這天她沒有洗頭，也沒有穿一件像樣的衣服，她不過和一個客戶約在這里談工程進(jìn)度，順便扯一扯工程款的皮。

室友昨晚用星座算命，說季珊這幾天會有一場美麗邂逅。季珊嗤之以鼻，說，什么叫邂逅?還美麗邂逅?在菜市場買豆腐的我媽遏上在菜市場買魚的我爸，那也叫邂逅。

然后報應(yīng)來了，不修邊幅等著與客戶大干一架的季珊眼睜睜地看著左軍走過來，左軍有些變了，準(zhǔn)確地說，比兩年前更加精神和漂亮。當(dāng)然，結(jié)了婚的男人總是會被收拾得很漂亮的。

讓季珊欣慰的是，左軍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而且說，你一點都沒變。

的確沒變，季珊怎么敢變呢?她還是沒有結(jié)婚，沒有男人，就連薪水，都維持著兩年前的水平。

這天約好的客戶居然沒有來，他們坐了坐便出去走走。陽光里的左軍更是漂亮得沒有天理。之前其實想象過她和他的邂逅，她一定要高傲，要冷漠，要云淡風(fēng)輕?？墒沁@個男人跟成了精一樣，說話、舉止和眼神，分寸不多不少。剛剛夠撩到她心底最軟的地方。

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那個他奮不顧身娶了的女人，現(xiàn)在大約不屑與任何女人為敵。其實季珊曾經(jīng)存了心想與她為敵的，季珊曾對左軍說，你盡管娶她，我不要名分，只要和你在一起。

這樣不要臉的話，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不好意思。而且左軍凜然拒絕，不，這對你不公平。

然后就算了，然后就是兩年。她灰頭土臉地奔波在重慶的大街小巷，活得熱熱鬧鬧，身邊圍繞著許多人，唯獨沒有她想要的那一個。

她一直在想左軍的那句話，他說，這對你不公平。要是她也結(jié)了婚，是不是在一起就公平了?

這個想法比之前那句話更不要臉?？墒亲筌娬娴倪@么問，你結(jié)婚了嗎?

她也就真的這么回答，結(jié)了。

她說，他被公司外派，常駐伊斯坦布爾，一年也回來不了一次。

這其實是她昨晚在網(wǎng)上看的一個帖子，帖主傳了許多關(guān)于伊斯坦布爾的有趣照片，她看了一夜。

這個下午溫暖而綿長，太陽一直不肯落山，長江就在他們腳下，悠長的輪船汽笛聲無休無止。

(二)

左軍打來電話說，一起吃飯吧!

季珊說，好。

然后她火速洗澡，化妝，衣服穿上卻又脫下，用室友的潤膚露，把全身仔仔細(xì)細(xì)地涂抹一遍。

有什么辦法?她承認(rèn)，她想他。兩年了，還一直在想他。他們都沒有離開重慶，可是在昨天之前，就是沒有辦法遇上。既然遇上了，就不會白遇。

這天他們在磁器口吃了冷鍋魚，吃完又去了朝天門碼頭，因為左軍說，很久沒有看重慶的夜景了。

其實左軍大概是想說，很久沒有和你一起看重慶的夜景了。

后來夜深了，風(fēng)也很大，岸上的燈老是不滅。左軍就說。去上面找個地方休息吧。

上面就是碼頭上面，有一些星星點點的小賓館，閃著鮮艷的霓虹招牌。然后他們就去了，隨便選了一間，左軍付錢，季珊站在電梯口等著，努力做出清白無辜的表情。

其實他們是輕車熟路。曾經(jīng)也開過房的，在左軍結(jié)婚之前，只是那時候和這時候，很不一樣。

進(jìn)了房間就開始了。之前積聚了一路的欲望，季珊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給撐爆了。左軍一如既往的斯文，慢慢從撫摸到完全融入，用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這期間季珊一直在慶幸自己用了室友的潤膚露。她承認(rèn)，她對自己越來越?jīng)]有信心。

女人的信心是男人給的，沒有男人，再水潤的女人也會枯干。兩年來季珊一直用這個理由荒廢著自己，荒著荒著就麻木了。

然后左軍終于開始狂熱進(jìn)攻。季珊一直努力回憶他之前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來，此刻的左軍是全新的左軍，是已為人夫的左軍，所以他的身體、他的熱情都是陌生的，卻又是新鮮的，季珊承認(rèn)，她被陌生的左軍調(diào)動了起來，感覺身體都浮起來了。

(三)

季珊打算搬出公司宿舍，單獨租房。

因為左軍說，想來她家，吃她做的飯。

她不能讓左軍看到一個號稱嫁給伊斯坦布爾高薪外派人員，卻仍然與人合住員工宿舍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在外面開房太貴了，這段時間，他們見面十分頻繁。

沒有辦法，即使左軍不給她打電話，她也會打給他，說，想你了。然后左軍就說，晚上出來吧。

他會陪她過夜，一整夜都抱著她睡。順便等到第二天早上取走賓館押金。錢是小事，可次數(shù)多了就是大事。左軍并不太寬裕，不過是個小主管，連部QQ車都沒有。

所以房子便租了，兩室一廳帶家電，季珊為此付出了一半的積蓄。并花心思布置了一下，包括在淘寶上買了幾個土耳其風(fēng)情的小擺件。在衣柜里掛了兩件男式襯衣，以及在洗手臺上放了一套剃須水。

她努力營造了一個男人的存在，而這個男人，卻永遠(yuǎn)不會來打擾他們。

她做這些事，不是沒有卑微的，可這卑微很快被強(qiáng)大的幸福感戰(zhàn)勝。她在白天不能想那些夜，一想就渾身發(fā)燙，那些纏綿的夜里，左軍是她的王。

搬進(jìn)新家第一天，季珊便努力記住房間里所有電燈開關(guān)的位置，以及熱水器和微波爐的使用方法，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在這里住了很多年。

左軍在第二天來了，都沒有好好打量這房子，就把她卷到了床上。

床不太結(jié)實，咯吱咯吱亂響，季珊老怕它會忽然散掉。可是左軍異常激烈生猛，蹬掉了被子，揉皺了床單，然后季珊回過味來，左軍不過是因為這新環(huán)境，得了新趣味，想想吧，別人的床，別人的女人，那種征服感，女人不懂。

季珊仰著臉，打量這個生猛的男人。她想，自己的床，別人的男人。這么想著便有了些不甘，可是快樂卻來了，一波接一波，沖擊得她無法招架，只好把指甲狠狠掐進(jìn)左軍的肉里，從牙縫里進(jìn)出兩個字，她說，媽的。

(四)

這種日子要持續(xù)多久?季珊沒有想過，她發(fā)現(xiàn)自從認(rèn)識左軍后，她就不太會思考了。

她敢給領(lǐng)導(dǎo)甩臉子了，業(yè)績不好，領(lǐng)導(dǎo)一吼，她拔腳就走，身體不舒服，就索性賴床一天。

發(fā)現(xiàn)這個苗頭后她很恐慌。不過是因為有了男人，感覺有了一依靠似的?？墒牵遣皇菍儆谧约旱哪腥?。

這么想著，不甘的感覺又來了，為什么不是屬于自己的男人?

于是這才發(fā)現(xiàn)，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超脫。說到底，女人還是得要一個交代?？墒?，她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有夫之婦，憑什么要左軍給她交代?

季珊想，她自己鉆了自己設(shè)的套，真是活該。

自從租了房后，左軍便常常過來，因為這里離他的公司很近，交通也方便。來了，吃完飯就上床。這里離碼頭卻很遠(yuǎn)，聽不見汽笛聲，季珊覺得很遺憾，老是想再去聽一次。她忘不了那一天，趁著悠長的汽笛。左軍撫愛著她，沖擊著她，一次又一次，那感覺真是爽死了。

然后她提議再去朝天門開一次房，完全是小女孩式的興之所至，左軍不答應(yīng)也沒關(guān)系，嘲笑一番便罷了，左軍卻皺著眉頭說，你累不累?

季珊承認(rèn)，她心里不舒服極了。

不舒服的還有，左軍不再留下來過夜了，做完該做的事就走，有時候?qū)嵲谔缌?，重慶630現(xiàn)場都還沒有播完。這時候季珊會忍不住刻薄地想，當(dāng)然不用過夜，因為不必早上去賓館前臺取押金了。

還有，左軍從來不問關(guān)于她“丈夫”的事，他對那個遠(yuǎn)在伊斯坦布爾的男人一點都不好奇。

這天季珊在街上走，發(fā)現(xiàn)，“重百”在打折。然后她就去了，因為她想起兩天后是左軍的生日。左軍從來沒有提過，可是她一直記得，想忘都忘不了。

再然后，她就大包小包地出來，五件衣服，有四件都是給左軍買的。還有一條小裙子，領(lǐng)口低到不能再低，剪裁緊到不能再緊，按季珊平日的著裝風(fēng)格，根本穿不到人前去，所以，那也是穿給左軍看的。

她抑制不住興奮給左軍打了電話，這天是周末，按慣例。左軍不會來找她。

電話接通后，卻是一個女人，沉著聲音說，喂?

她一下掛斷，手指比大腦指令還快。掛斷電話后才開始感覺羞恥，原來下意識里，她知道自己在做賊。

左軍的電話在一個小時后打來，劈頭就問，不是告訴過你，周末只能發(fā)短信嗎?你什么意思?非要攪得我人離家散才開心?

這天季珊坐在地板上看電視，房東的電視機(jī)很破，看不了一會兒就出來一片雪花，然后季珊猛烈地拍著機(jī)箱蓋，破口大罵。

破口大罵其實很爽，有了郁悶，真的就得罵出來才行。

然后房東像聽到召喚一般，神奇地出現(xiàn)了，她是來收房租的。可是數(shù)目不對，房東說，我上次來通知過，從這個月起漲價了。

季珊又想破口大罵了，她問，你什么時候通知過我?

房東說，上次我來，是你先生在，我跟他說過了。

打發(fā)走了房東，季珊關(guān)上門，像被誰打了一頓，渾身骨頭疼。

左軍原來早就知道這房子是租的，卻從來沒有問她一聲；衣柜里的男式襯衣和洗手臺上的剃須水，都是嶄新的，顯然沒有人用過，他也沒有問一聲；屋里的土耳其小擺件，制作粗糙，一看就是仿造品，他也沒有問一聲。

他早就知道她并沒有嫁什么伊斯坦布爾外派人員，她編了一個謊，他便順著這個謊圓下去，反正是她自己給自己貼了人妻的標(biāo)簽，他不必對她的謊言負(fù)責(zé)。他說要公平，她給了他公平，他便閉著眼睛享受了，即使這公平是假的，可是，那關(guān)他什么事?

兩周后季珊離開了重慶，走前季珊很想給左軍打個電話，可還是忍住了，自從上次在電話里罵過她后，他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結(jié)了婚的男人，膽子總是越來越小。

走的那天重慶一如既往地被霧氣包裹，卻沒了太陽。就如有些邂逅雖然誘惑，卻并不美麗。

選自《人生與伴侶》2009年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