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假貨無疑對真貨有害，但名牌手表、手袋之類，假貨的普及宣傳可以幫真貨一個大忙。如果政府打假”，把假貨杜絕，不僅會損害真貨的老板，數(shù)以十萬計的制造假貨的工人也會受到損害，無數(shù)的消費者也少了享受。

同樣，排隊輪購這現(xiàn)象要怎樣解釋才對呢?傳統(tǒng)的解釋是因為有價格管制，售價被約束在市價之下。價管無疑可能導致排隊輪購，然而，沒有價管的超級市場，在繁忙時間一般有排隊輪購的現(xiàn)象。后者的可能解釋有好幾個：超市頻頻調(diào)整價格的費用可能太高，或引起混亂的代價可能太高；在短暫的繁忙時間增加收錢的服務(wù)員可能不劃算，顧客寧愿多等幾分鐘；有時，收錢的服務(wù)員會見形勢而提升工作的速度。這些及其他的解釋都有可能。跟自然科學一樣，經(jīng)濟學的科學方法可教如何取舍解釋，如何決定是哪幾個解釋的合并，也教怎樣從幾個有關(guān)的合并中衡量彼此之間的輕重。

炒“黃?！币辉~據(jù)說起自二百年前上海出現(xiàn)的“黃牛黨”，以“黃牛群之騷然”來描述該現(xiàn)象。其中那個“黨”字近于不可或缺，因為下文可見，要炒得有利可圖，聯(lián)群結(jié)黨而炒之往往需要。一般之見，是“炒黃?！蓖ǔＪ前言ǖ奈飪r或票價炒上去而圖利，但今天大陸的經(jīng)驗說，把原價炒下去也時有所遇。炒黃牛因而不限只炒上，而是有時炒上有時炒落。我曾經(jīng)說中國的市場比西方來得自由，來得精彩，黃牛之價往往炒落是西方經(jīng)濟學者不容易想象的玩意了。

不成氣候的課本說的炒黃牛，其實是指炒黑市。這是要在有價格管制的情況下才出現(xiàn)的。黑市的存在可以減少在價管下因為要排隊輪購或花時間搞關(guān)系等行為必會導致的租值消散。黑市是非法行為，破環(huán)了價管的目的。其實價管的目的為何是深不可測的學問。歷史的經(jīng)驗，很難找到勞苦大眾能因價管而獲益的證據(jù)。

跟80年代的中國相比，西方的價格管制屬小兒科了。當年大陸的價管，主要用于國營企業(yè)的產(chǎn)品。此管也，容易推行，因為有國營干部的支持。當時在價管下的炒黑市稱為倒買倒賣，誰是獲益者清楚明確。今天回顧，國企的大事價管幫助了經(jīng)濟改革。這是因為價管無可避免地帶來的國企財政損失，要政府上頭負擔。上頭負擔不起，是促成要虧蝕的國企加速私有化或民營化的一個主要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世紀轉(zhuǎn)換時地價開始上升，國企因而賣得出去，有足夠的資金遣散國家職工。是的，當年賣要虧蝕的國企其實是賣地產(chǎn)。

轉(zhuǎn)談大家熟知的炒黃牛，其實主要是炒票：戲票、球票、車票、糧票、劇票、音樂會票、運動比賽票等。黃牛黨賣的稱黃牛票。炒黃牛門票有兩個特點，增加其生動性與過癮度。其一，票是小小的紙張，黃牛老兄攜帶方便，一夫之勇可以隨身帶很多。其二，門票的使用一般有時間性，過了開場或開車的時間，票的使用權(quán)一般作廢。炒票的繁忙時間通常是使用前的短暫時刻。要急切地推銷，否則作廢，這樣的局限逼使黃牛老兄們要有很高的效率才可以賺錢。他們要聯(lián)群結(jié)黨，互相呼應(yīng)。黃?！包h”于是成立，大家互傳信息的法門是個現(xiàn)象了。今天手提電話普及，使國內(nèi)黃牛黨的運作快若閃電，令人嘆為觀止。

國企或公立的服務(wù)的票價往往偏低，例如新春期間的火車票價，黃牛當然大炒特炒，而我們不用懷疑這偏低的票價會使有權(quán)發(fā)票的人獲利。公立出售的車票或門票鼓勵炒黃牛容易解釋，不用細說了。困難是私營牟利的企業(yè)也屢見炒黃牛的現(xiàn)象。為什么呢?有幾種原因。

想想吧，一間私營的電影院，老板不可能不知道怎樣定價才對，或起碼知道價位大概應(yīng)該為幾。黃牛老兄要從中取利，談何容易?大手購入一批電影票，猜錯了市場的需求，只賣出其中一小部分豈不是血本無歸?這就帶來黃牛老兄們要與電影院的售票員串謀行動之舉：賣不出去的可以靜靜地退回給票房。這是香港50年代的經(jīng)驗，導致電影院的老板們到警署投訴，促成政府立法禁止黃牛行動。這可能是炒黃牛一般屬非法的主要原因。今天的電影院一律以計算機處理票房操作，炒黃牛近于絕跡了。

今天，國內(nèi)的音樂演奏會、體育比賽等項目，皆有黃牛黨的存在。那是為什么呢?一個原因，是這些節(jié)目的票價夠高，炒上炒落都有點油水。男一個原因，是這類演出，在國內(nèi)通常有免費的贈票送給達官貴人，而這些君子們往往不知莫扎特是何許人也，黃牛老兄于是把這些懶得出現(xiàn)的君子的門票弄到手。再另一方面，任何演出，總有些購買了門票的人因為某些事故而不能參與，于是通過黃牛老兄放出去。炒贈票或因事故而不參與的票，往往炒落——即是黃牛票價低于原定的票價。當然，有了黃牛老兄的存在，購買了票的顧客可能見黃牛票價大升了而放出去。

有一次，在上海要參觀世界乒乓球決賽，黃牛老兄擔保一定有最佳座位，說明票價大約會高出原價50％。到那天，知道決賽的全是中國球手，該老兄說不用急，票價—定會下跌。我和太太等到開場前20分鐘才抵達，結(jié)果以半價得票。

兩年前在廣州聽某鋼琴演奏，在演奏廳門外有兩位黃牛老兄求票。以為一定爆滿，殊不知進場后，竟然發(fā)覺三分之二的座位是空置的。我立刻考查，發(fā)覺黃牛老兄要炒落。他們要以廉價購入因事故而不能參與的棄票，賺一小點錢但以低于原定的門票之價出售。那時該演奏廳的售票處還在賣票，但票價是硬性規(guī)定了的，不能改，售票員于是眼巴巴地看著黃牛老兄在面前割價搶生意。

最困難的解釋可能還是英國倫敦音樂劇的黃牛安排。這些音樂劇一般上演好幾年，而往往未來一年甚至兩三年的門票一早就全部賣清光。短暫的低估了需求可能，但那樣長線甚至永遠地低估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一位外來的游客要看任何音樂劇，只要出得起錢，有黃牛組織可以光顧，而最方便是名牌賓館的服務(wù)處了。屬非法，沒有告示說有票出售，但如果輕聲地問服務(wù)員，他會拿起電話，讓你討價還價—下，門票在半個小時內(nèi)送到。票價比原價高很多，但頂級的座位隨時可獲。十多年前在倫敦，我們一家炒了兩場，其中一場的頂級座位從原價的50英鎊炒到200英鎊，太貴，只讓兩個孩子去看。倫敦的黃牛黨也神乎其技，只開場前幾個小時購得黃牛票，價夠高座位果然絕佳，而令人佩服的是這樣的黃牛處理，兩場皆坐滿了觀眾，空座一個也見不到。(我沒有去的那場，叫兒子數(shù)空座回報。)

我想到的解釋是價格分歧。音樂劇的老板及他們的票房無從判斷誰是本地人，誰是愿意出高價的游客。他們于是一只眼開一只眼閉地讓黃牛組織先購入一兩年的門票。黃牛組織有不同的等級層面，可以鑒辨不同類別的顧客，價格分歧于是出現(xiàn)了，有了這價格分歧的處理，音樂劇的老板以不分歧的票價出售給黃牛組織，其總收入是會高于不容許這些組織存在的。這是經(jīng)濟學。

相比起來，香港的迪斯尼樂園就顯得愚蠢了。幾年前開業(yè)后不久，一些買了門票的國內(nèi)不光臨，托黃牛在園外出售。樂園報警，拘捕了一男一女，討論嘩然。蠢到死，出售后容許黃牛轉(zhuǎn)讓的門票，其原價當然比出售后不容許轉(zhuǎn)讓的賣得起價。這也是經(jīng)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