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禮在三天后舉行，小婉內(nèi)心倉皇。坐地鐵時，看了一部移動電影《穿PRADA的惡魔》，電影看完，早過了要去的那一站。小婉卻釋然。

為什么要做一個外表富足內(nèi)心空洞的人，就像斯特里普演的那個女魔頭？人應當尊重內(nèi)心的幸福。

聽到坐在身邊的男人的手機響了一聲，男人翻看短信，微笑著搖頭，發(fā)出一種嘆音像是個日本人。小婉不禁向他看了一眼，忽然心跳起來，他手機的屏幕很大，那短信內(nèi)容竟是：小婉，晚上看電影嗎。沈衛(wèi)軍

猛抬眼看到男人吃驚地望著她，似乎在責備：怎么可以偷看別人的短信？

小婉輕聲解釋：那好像是我的短信啊！

男人理解地微笑點頭，他笑的時候嘴有些歪，像崔永元。崔永元是小婉喜歡的主持人。一路上“崔永元”向小婉打聽到新街口還有幾站，問了幾個漢字的發(fā)音，小婉耐心地說給他聽。后來“崔永元”向小婉要了手機號，留了自己的名片，禮貌地夸小婉穿蘇格蘭格子one-piece休閑氣質(zhì)好，然后微笑哈腰下了站。

“崔永元”是一個叫尹仲皓的韓國人，LG公司的科研員，新產(chǎn)品在中國市場投入使用，他就派到中國來了。尹仲皓穿休閑裝，皮膚干凈，眼神溫暖，斯文儒雅。

出了地鐵，陽光明凈地照過來。小婉又看了一眼名片上的手機號：137××××2698，小婉手機的末位數(shù)是7，其他數(shù)字一樣。

原來人與人的距離就那么一點點。

when I saw you for the first time， I knew you were the one ，you didn't say a word to me， but love was in the air. 偶遇，你就是那個人，沉默，愛在蔓延。發(fā)廊的慢搖在雨后的空氣里輕哼吟唱，南京的12月寒冷瑟縮，人們的臉上始終有一種興奮的表情，似乎隨時迎接一夜成名或是一場艷遇。

2

沈衛(wèi)軍的父親是一家品牌公司的總裁，大學的時候追沈衛(wèi)軍的女生比追小婉的男生要多，但是人家沈衛(wèi)軍是詩人，最恨庸俗的女孩。他撕心裂肺地談過兩次戀愛，然后跟小婉說，我他媽碰不到愛情了。

小婉在學校以閃客成名，大二的時候制作的FLASH動畫就在省臺播出了。沈衛(wèi)軍就經(jīng)常找小婉切磋藝術(shù)，順便說說自己遇見的那些“繡花枕頭”，小婉認真傾聽，然后分析女生心理，沈衛(wèi)軍在一抹殘陽里直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門前的素心臘梅謝了又開，開了又謝，漸漸沈衛(wèi)軍的父母知道了小婉，攛掇沈衛(wèi)軍在一個元宵節(jié)約她看花燈，沈衛(wèi)軍父母就在人群里對小婉觀察了又觀察，然后互笑點頭，兩人畢業(yè)后不久沈家就向小婉家提親了。

小婉看看沈家厚重的家底，想起那個元宵節(jié)，也真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感覺，就試圖與沈衛(wèi)軍擦出火花，但是沈衛(wèi)軍是生活在詩里的沈衛(wèi)軍，一涉及煙火人世，沈衛(wèi)軍的目光就暗淡了。

晚上兩人去看了電影《梅蘭芳》，隔壁坐著一對情侶要么笑不癡癡地互望，要么要死要活地舌吻，小婉看一眼光影中的沈衛(wèi)軍，他像小學生一樣進入了電影，十三燕那一聲“輸不丟人，怕才丟人?！弊屗麩釡I盈眶了，沈衛(wèi)軍說，藝術(shù)需要這種精神。

出了影城，夜已經(jīng)深了，兩人在大排檔各要一份炒飯一碗羊湯，呼哧哧吃著。然后沈衛(wèi)軍忽然問：“你準備好了嗎？”

“什么?”

“結(jié)婚的事。”

“詩人你呢。柴米油鹽的愛情?！?/p>

“那會將詩熏跑的?！?/p>

“——那我們暫時不結(jié)?！?/p>

沈衛(wèi)軍停了一下說，父親給他安排的圖書館的工作可以寫詩蠻好的。小婉說“你可以不工作的，你家那么有錢。不像我，沒名氣畫畫掙錢糊不了口?！?/p>

沈衛(wèi)軍咧嘴一笑說：“你嫁給我就可以不工作了，你又不愿了?！鄙蛐l(wèi)軍邊喝湯邊說，他就喜歡小婉這性格，他一直都拿小婉當哥們。

小婉聽了這話有些失望，至少她曾努力將他們的友誼往愛情路上去發(fā)展，結(jié)果只是她一個人在瞎忙活。兩人的談笑淹沒在一群喝啤酒的吆喝聲里，窗戶里有幾個人在黃燈泡下“碼長城”。

沈衛(wèi)軍送小婉到門前的樓道說：“如果不是你，我絕不會到那種地方吃東西?！毙⊥竦乃枷胪ｎD了一下，轉(zhuǎn)身下車。

沈衛(wèi)軍走后，小婉毫無睡意，推開窗戶，任晚風涼涼地吹過滾熱的臉，肚子里是熱乎乎的食物，心頭也是熱乎乎的友情，看到路邊巨大的“LG”廣告牌，小婉想起那個韓國人。

3

小婉在地鐵再次遇見尹仲皓，才知道尹仲皓每天都要坐這趟河西到新街口的地鐵，他住河西，而公司在新街口。小婉每天也坐這趟地鐵上班，有時兩人隔著人群微笑，有時像朋友一樣挨著坐著，小婉看宮崎駿的《千與千尋》，尹仲皓看許慎的《說文解字》。

尹仲皓問小婉是否學漫畫，宮崎駿的《天空之城》也不錯。小婉笑說很崇拜這位大師。自己學的中文，卻喜歡漫畫。

尹仲皓笑著揚揚手中的《說文解字》請小婉做他中文老師。他的眼神又黑又亮又柔情，小婉在失神的剎那，愛情這個詞在靈魂中恍惚了一下。

從此在地鐵的10分鐘，小婉就做起了老師，尹仲皓同學將“美”說成“北”就被老師批評加瞪眼，尹同學學習態(tài)度同樣認真，并且每次下課都邀請老師中午一起吃飯，兩人單位離得很近。

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尹仲皓用學會的中文講了一個看來的笑話，關(guān)于老師的。說男人娶老師做老婆吃不消的，老師會對男生說，你再給我做一次，做不好的話就罰你再做一百次。

小婉警惕地四下望望，惡狠狠地說：“在哪里看的？以后不要看也不許講了。”尹仲皓一本正經(jīng)地“噢”了一聲，小婉的臉卻紅了，都是自己思想不正嘛。

4

圣誕節(jié)那天下了大雪，小婉生病了，靠著窗戶，忽然遠遠的看到一個人搖搖地在雪中向這邊走。1.72米的身高，CK牌羽絨服，崔永元的表情。小婉隨手畫了一張簡筆畫，風雪中的尹仲皓。

尹仲皓進門的時候睫毛上都落著雪花，扛著一個大袋子，像個年輕的圣誕老人。他進門緊緊地抱著小婉，臉上很涼，小婉耳朵貼在他胸口，他的心“咚咚”地跳。

尹仲皓帶了很多新鮮的蔬菜、魚肉、香腸，他將食物放在冰箱后回到小婉的身邊，拿起畫問：“這是什么？”問著就笑了，大概認出了自己，尹仲皓笑著將畫折起放在衣服的內(nèi)袋，說：“這兒最靠近我的心?！毙⊥窨看裁蜃煨χ?。

尹仲皓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布袋給小婉，小婉拿出來看是耳環(huán)，幾條皮繩把三個玻璃圈捆在一起，顯得簡單典雅，小婉對著鏡子戴上，尹仲皓默默欣賞，說很好看。

小婉摸著說：“是DIY品?！?/p>

“這是現(xiàn)在韓國最流行的仿古手工吹制耳環(huán)——我第一次給女孩送東西。”尹仲皓目光灼灼地望著小婉。小婉甜甜地笑，一滴酒沒喝，已醉醺醺的。

電話忽然響了，小婉接電話就聽到母親一陣爆炒蠶豆般的聲音：“你怎么這么不聽話？是你拒絕衛(wèi)軍的是不是？”

小婉耳朵被炸疼了，將聽筒拿開一些說：“我和衛(wèi)軍只是朋友?！睕]講完母親那里又是氣急敗壞：“衛(wèi)軍媽媽不和我說我還不知道，我馬上到你那去！”

電話掛斷后，小婉的好心情被一片烏云遮蓋，尹仲皓問怎么回事？小婉不知從何說起，仿佛會越說越亂。小婉不愿尹仲皓和母親碰面。母親絕不會讓獨生女的小婉嫁給外國人，而且尹仲皓家境一般，自己也只是普通工作人員。但是和尹仲皓怎么開口？

那個下午對小婉和尹仲皓都是一段難堪的時光，母親還在他們說也說不清的情緒里就來了，詫異地望著對她鞠躬的尹仲皓，小婉坐在床上，窗外雪停了，小鳥掠過樹枝，碎雪飛到玻璃上。

5

幾年后的一個平安夜，小婉在書店驚喜地看到沈衛(wèi)軍在韓國發(fā)行的詩集《12月的失落》。

“我曾凝視你，哀傷潛入靈魂，那枝玫瑰，在你的影子里，一片片凋零?！狈奂t的底色上幾行詩意的韓文，小婉的心忽然柔軟地疼了一下。

但是小婉很快又微笑了，她知道沈衛(wèi)軍愛的那個小婉，是詩上的小婉，F(xiàn)LASH里的小婉，真正的小婉是會上廁所會放屁會打嗝的小婉，所以真實的小婉是尹仲皓的妻子。沈衛(wèi)軍也結(jié)婚了，傳說很幸福。

街頭遇見鄰居點頭問好，絳紅的晚霞橫于天際。小婉回到家，女兒小美和母親在玩泡沫噴槍，母親最終同意這門婚事，是被小婉說服的，小婉說，只要有感情就會有一切。

小美用噴槍在玻璃上噴了幾朵雪花，窗外蟹殼青的天空，流年似水，小婉沉默了。不知什么時候尹仲皓回家越來越晚，有時候徹夜不回?；貋淼臅r候躺倒就睡，小婉對著黑夜流淚，他很響地打呼嚕。白天小婉依然送他到門口，在晨光里重復蒼白的話，早點回來。

小婉將床單都洗干凈晾上，將門窗又擦了一遍，然后一邊做動畫一邊等尹仲皓。

門鈴響了，小美歡快地叫著：“爸爸回來嘍！”小婉跟著去迎接丈夫。當尹仲皓身邊的沈衛(wèi)軍站在眼前時，小婉以為在做夢。

尹仲皓熱情地請沈衛(wèi)軍進屋。小婉端上點心和茶水，愉快又拘謹。

得知小婉可以自由制作動畫又不為生存煩惱， 沈衛(wèi)軍點頭笑說：“小婉，你實現(xiàn)了你的人生。”

小婉想起了年輕時的那些夢想，笑問他怎么這么巧在韓國，她看到他的詩集。沈衛(wèi)軍說，他在書店簽名售書，被尹仲皓看到，然后尹仲皓一定要請他來過平安夜。

沈衛(wèi)軍參觀小婉的住處時，看到一雙像手套又比手套大很多的制品問：“這是什么啊？”小婉說，是尹仲皓給她做的腳套。以前每年冬天腳上生凍瘡，結(jié)婚后再也未發(fā)。腳套里面還蘊含牛油果啫喱，每晚臨睡前敷十五分鐘，腳又溫暖又漂亮。

小婉說著，心里也變得溫暖，且小小地虛榮了一下。

吃飯時每人都喝了一點酒，沈衛(wèi)軍說：“金融危機沒有影響你們家庭很不容易。”

不知為什么，沈衛(wèi)軍的這句話總在小婉耳邊響。

晚上進房間，尹仲皓要小婉閉上眼，小婉就閉上眼，再睜開眼時，表情吃驚，那是一條精美的項鏈，秀麗的黃金圈輕挽一顆閃爍的淚滴晶石，是全球頂級品牌路易威登珠寶。

那是她留意很久的一款項鏈，只是太貴了。每天買菜經(jīng)過那個珠寶店，小婉就隔著玻璃看一會，一天的心情就會好。但是，尹仲皓怎么會知道？

“不是經(jīng)濟危機嗎？公司收入在下滑，哪來的錢？”

小婉這樣問著，淚已經(jīng)落下了，她知道了，丈夫的那么多讓她生氣的懷疑的傷心的夜晚的辛苦。

when I saw you for the first time， I knew you were the one ，you didn't say a word to me， but love was in the air。夜店歌曲飄進窗，小婉想起了那場電影，那趟電車，那年的12月。（責編：小薇 ypeile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