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而上,順流而下,一次次出入岷江河谷,便漸次誘發(fā)了我的詩情。但最是縈繞于心魂的,還是岷江與雪近乎神性的緣,也或述之為源自雪花的岷江。
——題記
1
這個冬天,我懷揣一座雪山。整整一個冬天,我的心都是一座祭壇,托舉著離天很近的雪花,看雪花里舞蹈的岷江。
從天府之國開始放飛腳步,鳥一般撲扇著川西北高原的皚皚雪山。岷江,母親河上游的脈管,看她如何在天地間流淌,那875公里的風(fēng)雨滄桑,穿越時光,以一種高遠(yuǎn)的構(gòu)圖,描繪出東方民族儀態(tài)萬千的水墨風(fēng)情。她雕塑雪山的風(fēng)骨和峽谷的神韻,以永遠(yuǎn)的抵達(dá)與放歌舞蹈成一路曠世音畫。
2
一路斗折蛇行,一路千年緘默的大山。云霾漂浮在空中,歷史沉睡于渺遠(yuǎn),一座座梯級電站,斧鉞般橫在你的灑脫與率真之間。聲嘶力竭的風(fēng)簫,見證你的渾濁與消瘦。翠屏綠水呢?皓月清波呢?那些身披鱗甲的精靈是否永遠(yuǎn)找不到回家的門?
3
門里是岷江大峽谷,谷里是藏羌古民族。
岷江,山民的江。兩岸石砌的寨樓和木雕的門窗,全被白云擦亮;山歌婉轉(zhuǎn)在長空,咂酒飲醉了夕陽。站在一起,山民們繽紛的衣裙就是冬日的山水間最美的彩虹。
即便是廣種薄收的生活,也真實著勞動的勤儉和榮耀,傳承著生命的堅韌和純樸。
當(dāng)?shù)谝豢|河風(fēng)吹來,他們堅信:天神的眷顧,又將化成驚雷在山水間滾動,用閃電的燭光照亮白石和經(jīng)幡下虔誠的面容。
4
岷江兩岸,洇染著高原風(fēng)色的面容比雪更生動。
牛羊白皙的頭骨端放在冬天的門楣,凝睇岷山深處的蒼鷹盤旋在突兀的冰刃之上。著猴皮帽子的釋比(羌族巫師)酣然踏歌,用裊娜的青煙和急促的鼓點與山神對語。不知道,那直指蒼穹的羌碉,怎樣詮釋萬物有靈的奧秘?在神山神林之間,哪里才是靈魂飛升的密道?
披紅袈裟的活佛,念經(jīng)打坐,爛熟于心的六字真言脫口而出,閃耀為千千萬萬酥油燈盞,招展成萬萬千千彩旗經(jīng)幡,點化來世的幸福,化解今生的苦難。
那比崇山峻嶺更為高邁的生之信念,可是漂白了天地人心的雪?和它晶瑩的六角花瓣……
5
岷江,在雪花飄搖中舞蹈,歷史的煙云風(fēng)蝕著片片龍甲——
撣盡籌邊樓的烽火,古棧道圓睜著崖壁上深邃的瞳孔,沿著高挑的飛檐和斑駁的廊柱,吟哦那漫漫征途上汗?jié)竦募滓潞涂部赖霓H印。
身披殘雪,蜿蜒的城堞和突兀的點將臺,似姜維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金甲銀盔,以深重渾厚的英雄情懷,彰顯一代名將的忠義神采。
那神秘險峻的疊溪海啊,只將天翻地覆的驚悚往事淡釋于滿懷幽藍(lán),讓浩淼煙波像蓄積巨大的勢能一樣,蓄積豐盈的想象,等待文思決堤,吞吐千年……
飄渺的雪影,掩不住古羌人臨巖而棲、擇山而作的生息。他們用勞作釀制了生活,以生活創(chuàng)造了智慧,只將最燦爛的部分裝進(jìn)歲月的黑匣子,任后人在營盤山拾掇先人的遺骨,并且擺弄著簡單破碎的陶片,固執(zhí)地拼貼五六千年前群居的靈魂、堅強的容顏。
敦厚而博學(xué)的松州古城,挽著岷江上游纏綿的濤聲,挽著才女薛濤秀逸清麗的詩韻,念念不忘,殷殷魂牽。改土歸流、剿匪平叛、日機轟炸,連同新時代層出不窮的輝煌詩篇,只是他浩繁書簡里歷久彌鮮的經(jīng)典,鐫刻于城墻久遠(yuǎn)的磚石之上,誦吟在民間不老的傳說之間……
6
美麗的傳說順著海拔拔升,于四千米的雪峰粲然開放,雪蓮般純潔了我疲累的思想。
弓杠嶺,岷江源,一條小小的雪泉,就在世人的心性和情味之外,營構(gòu)了千里岷江壯闊浩蕩的聲勢和氣韻。這小小的雪泉,卻源于一朵朵雪花柔媚的搖籃。
威儀萬千的雪寶頂,雪在任何時候都是你最本質(zhì)的風(fēng)景。我看見風(fēng)中隨意連綿的白色,落滿了經(jīng)書傳播的文字之后,總在把瑩瑩的光化為灑向人間的愛。
(選自《九寨溝中學(xué)》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