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中“宿舍”是指人的居所,“宿”是指睡覺,“舍”是指靈魂居住之所。要是誰家的屋子被人搶占了,那么他就要淪落到“風(fēng)餐露宿”的慘境,世上還有比被人霸占房屋更慘的事嗎?有,那就是當入“魂不守舍”時,散落在幽暗中的孤魂野鬼便會乘虛而入,占據(jù)你的神舍,操縱你的命運。
當然,學(xué)校老師是不會教這些知識的,這些是我死后從我的鬼友那里學(xué)來的。
是的,我死了,死的時候剛滿十九歲,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還有,我的名字叫遲青峰。
曲維雅是我們?nèi)凶钇恋呐?,我喜歡她很久了,可是,高中三年,她從來沒有拿正眼看過我。
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春夜,“月下杯”模特大賽在春天劇場舉行決賽,曲維雅參加了那場比賽,我相信她一定能得冠軍,并且,我也得到了一個在她戴上桂冠時向她獻花的機會。
可是,當我一手抱著鮮花,一手扶著自行車把,騎到距離劇場不到兩百米的街口拐角處時,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撞到了半空,手中的鮮花飛得比我還高,花瓣零落飄下,像雨點一樣,而我像飄落的花瓣一樣,落在了大卡車的輪胎下。
我看見天使姐姐了,她有著白色的翅膀,她微笑著對我說:“為愛而死的人心地純凈,可以直接上天堂?!?/p>
“不!”我絕望地吼叫,并跪下來祈求天使姐姐,“天使姐姐,求你幫幫我,給我一次給她獻花的機會。讓地看見我,好嗎?”
天使姐姐依舊溫暖地微笑著,說:“當一個迷戀曲維雅的人魂不守舍的時候。你趁機潛入他體內(nèi),這樣,你就可以接近曲維雅了?!薄昂?好!就這么辦!”我興奮極了。
“不過,你會因此而失去成為天使的機會,而且,從此以后,你的靈魂就再也上不了天堂了,只能孤獨地飄零在人間。你愿意嗎?”天使姐姐問。
“那,我可以一直住在那個人的身體里嗎?”我小心地問。
“不能,因為你最終得下地獄?!?/p>
我考慮了一會兒,堅定地說:“我愿意!”
天使姐姐把我領(lǐng)到貴賓席上空,指著坐在中間的一個中年男人說:“那個人是這次活動的贊助商之一,最有條件接近曲維雅,你可以趁他魂不守舍的時候,進入他的身體!”
我點了點頭,然后在那個男人魂不守舍時,迅速下墜,進入了他的身體,然后走到舞臺上,給了曲維雅一個擁抱,并在她耳邊輕聲說:“活動結(jié)束,我請協(xié)吃飯。”
想不到,曲維雅竟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yīng)了。
被我的靈魂占據(jù)軀體的這個男人,看上去四十多歲,實際上已經(jīng)五十五了,他叫侯任玨,是侯氏鋁材公司的老板,他的妻子與他同歲,他的兩個兒子都已成人。
當晚,我的靈魂控制著侯任玨的軀體與曲維雅發(fā)生了肌膚之親,讓我想不到的是,那一夜之后,曲維雅竟然懷孕了。
之后,曲維雅接受了我的建議,拒絕了所有影視、廣告的拍攝邀請,住進了一幢鄉(xiāng)間別墅,十月后,給我生下了一個女兒,比曲維雅還漂亮。我給女兒取名叫侯斯嬋——斯為月宮仙,玉潔勝嬋娟。
五年后,我與侯任玨的老婆協(xié)議離了婚,如愿以償?shù)厝⒘饲S雅。之后,曲維雅幫助我把侯氏企業(yè)的資產(chǎn)擴大了十倍,還成功地讓侯任玨的兩個兒子離開了侯氏企業(yè)。
可是,侯任玨的軀體很快便衰老了,而我的靈魂卻不愿意隨侯任玨死去,于是,我躺在病床上,要求曲維雅給我~個臨死前的擁抱,然后,趁曲維雅魂不守舍的一剎那,占據(jù)了曲維雅的軀體,最終完成了與曲維雅的靈肉合一。
侯任玨死后,我接任了侯氏企業(yè)的董事長之職,并改候氏集團為曲氏集團。然而,歲月不饒人,多年后,當我看著鏡子里曲維雅的皮膚一天天松弛、起皺,白發(fā)日漸增多時,我開始討厭曲維雅的軀體,更令人討厭的是,侯斯蟬一天比一天漂亮,我想,假如我是百分之百的大男人遲青峰,我一定會愛上這個女孩。一想到此,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于是我便為侯斯嬋設(shè)置了種種禁令,不準她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禁止她單獨外出,甚至不準她談戀愛。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侯斯嬋離家出走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而她出走的這一天,正好是曲維雅五十四歲生日的前夜,我突然覺得很疲倦,又覺得很迷茫,因為此時,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更糟糕的是,進入更年期以后,我不但失去了情欲,連食欲也沒有了。記得天使姐姐說過,我將來是要下地獄的,我想,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地獄中了。
令人慶幸的是,在曲維雅五十四歲壽辰上,我嘗到了一種美食,那是一道菌湯,滑舌順喉,香濃鮮美,喝一口,全身都輕松起來,胃口也隨之大開,世間的煩惱更是忘得一干二凈。我當即便迷戀上了這種湯,并當場宣布辭去曲氏集團董事長的職位,公司業(yè)務(wù)全部交給董事會處理。
做出這種菌湯的廚師姓王,大家都叫他老王,是個瘸子,長相丑陋不堪。但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喝著他的湯,我不再為我是誰而迷茫;喝著他的湯,我一天天在變得年輕;喝著他的湯,我沒有了任何煩惱,所以,我為此湯取名為忘憂湯。
后來我了解到,這道湯的配料千變?nèi)f化,而主料只有一種,是雞樅菌。
我之所以高價聘請老王做我的私家大廚,不僅是看上了他的廚藝,關(guān)鍵是他掌握了人工培植雞樅菌的方法。
我并不關(guān)心雞樅菌生長的過程,更沒興趣欣賞王大廚師的尊容,平時連廚房都懶得進。
清明節(jié)前,連日降暴雨,司機小劉與保姆周嫂都請假回鄉(xiāng)掃墓了,我獨自待在別墅里,享用著老王煲的湯。
保姆不在了,端湯、收拾碗筷的活兒就推給了老王。晚上,老王在收拾碗筷時告訴我,清明前一夜長出的第一株雞樅菌,叫做“回春花”,女人若是吃了,可以激活體內(nèi)的荷爾蒙,使身體回到十八歲的狀態(tài)。
我忍不住好奇,跟隨老王去了他培植雞樅菌的小木屋,沒有見到回春花,卻看見無數(shù)小蟲子在空中狂舞,看得我頭皮發(fā)麻,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轉(zhuǎn)身就想往外走,誰知老王竟從背后給了我一悶棍。
我轉(zhuǎn)過身,還沒有來得及發(fā)問,老王又打了我一棍,然后曲維雅的軀體便倒了下去。
醒來后,我看見了老王那張丑陋的臉。
“老王,你想干什么?我哪兒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子害我?”我氣憤地質(zhì)問道。此時,曲維雅軀體上的衣服已被扒光,無數(shù)條小蟲子正在她的軀體上爬來爬去,奇癢難耐。
“什么老王,我是遲青峰,是你的高中同學(xué)。你認不出我了7”老王道。
遲青峰?開什么玩笑?我才是遲青峰呢!我疑惑地想。
“你參加模特大賽決賽那天,我為了給你買玫瑰花,竟被汽車撞了…我在醫(yī)院躺了三個月,才撿回一條命,你TM居然連看都不來看我一眼……賤女人,你寧肯給一個糟老頭子做小老婆,也不關(guān)心一下暗戀你多年的同班同學(xué)……”老王咬牙切齒地罵著。
這下我更糊涂了:這怎么可能啊?莫非我被汽車撞后,靈魂被撞裂了,成了兩個?
“別擔心,這些小蟲子不咬人,它們是一種黑翅白蟻,你喜歡吃的雞樅菌就長在它們的蟻巢上,別的地方長不出這種寶貝?!崩贤蹶幧卣f。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場車禍已經(jīng)把老子廢了,老子現(xiàn)在什么也干不了!反正你也風(fēng)光夠了,就這么死掉也值了。雖然說這種白蟻不咬人,但干尸它們還是喜歡吃的,等你變成干尸后,它們會把你啃光,連你的骨頭都不會放過。”老王得意地笑著說。
那一夜,雷雨交加,我忍受著白蟻在我身上爬來爬去,等待著下地獄。
由于木屋被白蟻蛀空了木梁,經(jīng)雷雨這么一浸泡,木屋的木梁竟掉了下來,活活把老王給壓死了。
后來,警察來到把我救了,經(jīng)過調(diào)查化驗,最后得出結(jié)論:侯斯嬋是被老王害死的,老王用侯斯嬋的尸體喂白蟻,培植出了雞樅菌。
這個結(jié)論徹底擊垮了我的神經(jīng),我很快便衰老了,我知道,地獄之門已經(jīng)打開,但是,我卻不知道即將死去的是誰。
白光耀眼,我使出全身力氣,終于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兩張熟悉的面孔:男人慈眉善目,頭發(fā)灰白,是侯任玨;女人是皮膚松弛,皺紋如刀刻的曲維雅。
“維雅,你醒了?”曲維雅掩飾不住興奮,沖我邊嚷邊抹眼淚,“女兒啊,你可嚇死爸媽了……”
爸媽?這到底是地獄還是人間呢?這下我徹底糊涂了!
“你……你不是侯任玨嗎?”我看著侯任玨問道。
“傻孩子,你昏睡了三年,連爸爸的名字都忘了,爸爸叫曲任玨啊!這是媽媽周芳,你是我們的女兒曲維雅?!?/p>
“昏睡?”我更加疑惑了。
“是啊!三年前,你正讀高中,眼看就要高考了,你卻瞞著我們?nèi)竺麉⒓印孪卤L卮筚?,不幸遭遇車禍,成了植物人,一直昏睡不醒,這一覺,你就睡了三年……”那個長相是曲維雅,卻叫周芳的女人說。
“難道我不是遲青峰?”我摸了摸胸前,軟軟的,證明我是女人。
自稱叫曲任玨的男人以為我是向他發(fā)問,趕忙答道:“遲青峰?你是說你的同班同學(xué)吧?呵呵,那孩子挺好的,你昏睡這幾年,他經(jīng)常來看你?,F(xiàn)在他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了,一會兒我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你醒了?!?/p>
我們正說著話時,遲青峰來了,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明眸皓齒的漂亮女孩。
“侯斯嬋!”我驚訝地叫了一聲。
“維雅,你醒了?你沒失去記憶啊?”那女孩驚喜地說。
我想起來了,侯斯嬋也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與我最要好……現(xiàn)在,她好像是遲青峰的女朋友了……想到這兒,我鼻子一酸,道:“小嬋,我現(xiàn)在的樣子是不是很丑?”
侯斯嬋猶豫了一會兒,說:“沒有啊,怎么會丑呢?”
“給我鏡子?!蔽彝蝗幌胫垃F(xiàn)在的自己到底長什么樣。
曲任玨和周芳拗不過我,無奈之下給我拿來了鏡子,我拿到面前一照,鏡子中出現(xiàn)一張丑陋無比的面孔,頭發(fā)被剃光了,臉龐瘦得像只賴皮猴,左臉像是被粗砂輪蹭過一般,眉毛噌光了,左耳蹭掉了,眼皮上面頰上都留下了很多道拉痕……
這分明是瘸腿廚師老王的臉啊!我眼前一黑,如同墜入了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