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爾自己也搞不懂為什么會有這種古怪的念頭，而且還是越來越強烈。他竟然認為自己的母親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他對父親說時，那個一如既往深愛著自己妻子的中年男人現(xiàn)出驚愕的表情，即而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叫聲。他是那樣的喜歡自己唯一的小兒子，但他不能容忍他對母親的不敬。

他對外祖母說時，老太婆露出少有的憤怒：“你母親已經(jīng)非常不幸了，你再這樣對她，于心何忍呀!”

但布萊爾固執(zhí)地以為，這個女人不是自己的母親。

一切都是從3年前的那場車禍開始的。

他們出去度周末，父親、母親和他，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雖然他當時只有6歲——確切說是5歲零8個月。他清楚地記得他們頭一天晚上整整準備了半宿。飲料、炊具、睡袋……但當他們正常行駛著時，后面的車把他們撞了，那是一對年輕夫婦的車，他們當場便死了。布萊爾和父親被拋到路旁松軟的草坡上，他們只是擦破點皮，而母親則是從汽車廢墟中挖出來的，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搶救，她活了下來，但她的容貌全部被毀了。自此，她開始了漫長的整容生活。

整容手術(shù)異常地昂貴，但父親說母親在恢復(fù)原貌以前不想見任何人，他是這樣地愛她，所以，他必須為她做。他賣掉了原來的房產(chǎn)和全部期債、股票，在最艱難的那段時期，據(jù)說他還偷偷借了高利貸。他說服公司，將他派駐到母親做手術(shù)的城市做常駐代表。除了工作，他日夜守候在母親的身旁。

布萊爾被安排在外祖父家，二位老人照顧他的起居和學(xué)習(xí)。這中間他去過一次醫(yī)院，那是父親來看望他時，被他纏得無奈答應(yīng)下的。

母親的臉纏著紗布，只露著一雙深藍色的眼睛。他想撲上去喊她媽媽，一年多不見，母親在他腦海中的形象已經(jīng)模糊了，但也正因為如此，更顯得神圣高大。但那雙眼睛使他止住了腳步，雖然母親的眼睛也是深藍色的，但那里面充滿著歡愉與愛意，而這雙眼冷漠得讓他心寒。

“你不是媽媽?！彼龥_口說道。

母親驚異地倒退一步，父親也奇怪他的想法，迅速將他送到米里米鎮(zhèn)外祖父家。路上，父親不停地數(shù)說他的不是，他則一言不發(fā)。

母親終于出院了。出院前，她獲得了一筆可觀的遺產(chǎn)，這是她教父留給她的。10年前，當她與父親結(jié)婚時，教父就宣布，她將繼承他的全部產(chǎn)業(yè)。父親在阿拉奇買了一幢房子，那里離他工作的公司僅有15分鐘的路程。在過來看望自己的老父母時，他提出接布萊爾回家，他希望孩子與親生父母住在一起有利于成長。布萊爾不想去，他喜歡父親，但不想接近那個像是戴著母親假面的女人。然而，他拗不過大人，只好哭泣著與外祖父外祖母告別。

一個星期后，因布萊爾無法與母親融洽相處，被父親送回外祖父那里，臨走時，父親聲色俱厲地說：“我再給你半年時間，如果你再想不通的話，我便不再承認你這個兒子?！?/p>

外祖母更是傷心：“你不認我的女兒為母親卻要跟我生活在一起，這會讓我很難過的。”

“她不是你女兒，不是我母親!”布萊爾倔強地說。

“你們出車禍時你才不足6歲，能記住多少事，我從小將你母親養(yǎng)到20歲，她的一舉一動，都印在我腦子里。她就是你母親，難道你連我的話也懷疑?”

“不，她不是?！辈既R爾說完便跑到自己房間里去了。

“我們得想個辦法?！蓖庾娓刚f。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記憶力也好，但我們不能讓他認為自己什么都全是對的，否則他將成為一個偏執(zhí)狂?！?/p>

“應(yīng)該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

“最好明天就去，我一刻也忍受不了了?！?/p>

看心理醫(yī)生的結(jié)果令他們大失所望。他們前后去了10次，那些可以稱為專家的心理醫(yī)生根本找不到開啟布萊爾心靈的鑰匙。

布萊爾也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難道真的是我錯了?所有人都在說我錯呢。”

這天，他對外祖父外祖母說：“這件事我也想搞明白?！?/p>

這話出自一個9歲小男孩的口，讓老人們很高興：“你有什么主意嗎?”

“我要找警察?！彼f。

老人們大吃一驚，但很快就同意了，因為警察很可能把他當成一個嘩眾取寵的小孩，理都不理。這樣，布萊爾的計劃便會泡湯，但他會因此獲得教益，從而打消那個古怪的念頭。

接待他們的是古斯芒警官，這是一個工作認真和藹可親的人。正巧當時他無事可做，心情也不錯。布萊爾因此獲得了向他陳述的機會。

“你說你母親在醫(yī)院住了將近3年做整容手術(shù)，你沒指望她跟原來一模一樣吧?”聽完他的敘說，古斯芒警官嚴肅地問。

“沒有。爸爸告訴過我，即使他們有更多的照片，也沒法讓他恢復(fù)成3年前的樣子。對這事我有心理準備?！辈既R爾像個成年人那樣回答。

“他要比看上去更成熟一些。”古斯芒側(cè)頭對布萊爾的外祖父外祖母說過后又轉(zhuǎn)向他：“你那時才6歲，你能記準你母親的模樣嗎?”

“有些模糊?！辈既R爾老實地回答。

“那你有什么證據(jù)說她不是你母親呢?我們可是講證據(jù)的?！?/p>

“她的眼睛，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知道她不是我的母親了?！?/p>

“不對吧，你外祖母拿來的照片說明那是完全一樣的眼睛?！?/p>

“可她真的不是?！?/p>

“你這樣肯定?”

“出車禍前，我們經(jīng)常玩一種游戲，通過眼睛，判斷這個人說話的真假。我非常熟悉她的眼睛，而且也熟悉父親的。不管他們說什么，我都能從他們眼睛里辨出真假?！?/p>

古斯芒警官越發(fā)感興趣：“好吧，小伙子，咱們先假設(shè)你的話是對的，她真的不是你母親，但你父親那里怎么解釋?這3年里，他一直陪伴著她，如果她不是你的母親，他怎么會覺不出呢?”

“可她真的不是?！辈既R爾有些著急，“怎么你們都不相信我?”

“警察講證據(jù)，或是嚴密的推理，你能使我心服口服嗎？”

“也許我能發(fā)現(xiàn)一些指紋?！辈既R爾急切地說：“如果我發(fā)現(xiàn)了，可以拿來給你們嗎?”

古斯芒警官覺得他的提議很新奇，立即應(yīng)允：“可以的，只要你能找到，我保證驗給你看?！?/p>

布萊爾興奮地回去了，他憑著記憶，努力尋找那些他確認母親碰過而“那個女人”沒有碰過的東西，然后拿給警官看。但上面沒有一個完全清晰能夠說明問題的指印。

時間一天天過去，布萊爾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有時，他沒有什么事也到古斯芒警官那里坐坐，如果正趕上他閑著，便會說些破案偵探方面的故事給他聽。

這天，警官給他講了個從國家檔案庫提取指紋檔案，最終認定罪犯的故事。布萊爾眼睛一亮：“我母親的指紋是不是也留在檔案里?”

警官笑笑：“只有國家公職人員和罪犯才有指紋檔案?！?/p>

“什么是國家公職人員?”母親不可能犯過罪，所以他問。

古斯芒警官接下去的解釋令他大失所望，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司雇員，包括父親，都不是國家公職人員。

看著他失望的表情，古斯芒警官有些不忍：“好吧，不管怎么樣，我替你查一下，不過你不要急，要等一個適當?shù)臋C會。你知道，我是公職人員，不能平白無故地浪費納稅人的稅金?！?/p>

布萊爾理解地點點頭：“我也把她的指紋拿來，你們好進行比較。”

第二天，他送來一封“那個女人”寫給他的信，內(nèi)容感人至深，表達一位母親被兒子誤解后的委屈，同時渴望早日消除誤解的心情。

一個星期后，古斯芒警官把布萊爾的外祖父外祖母叫到警官局。

“不會是布萊爾為您添麻煩了吧?”兩位老人急切地問。

“不，他為我們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建議?！?/p>

兩位老人面面相覷。古斯芒警官接著說：“您可能還記得12年前您女兒所在學(xué)校發(fā)生的一起兇殺案?！?/p>

“是的?！崩先藗兙o張又莫名其妙，“我們不知道這跟我的外孫有什么關(guān)系?！?/p>

“死者是您女兒的同學(xué)，而且曾一度跟她關(guān)系很緊張，不過，最終查出是校外人干的，跟您女兒無關(guān)，但那次，她被提取了指紋，并記錄在案?！?/p>

“我們還是不明白您的意思?！?/p>

“是這樣的。前幾天你外孫送來他現(xiàn)在的母親給他來的一封信，我們發(fā)現(xiàn)，信紙上的指紋不是12年前您女兒的指紋。”

“您的意思是說他們不是一個人?”

“是這個意思。”

“這怎么可能，肯定是你們搞錯了?！?/p>

“我一開始也這么以為，所以又做了取證，結(jié)果還是這樣?！?/p>

兩位老人目瞪口呆：“您能給我們解釋這是為什么嗎?”

“可以，不過，最好由你們的女婿親自來說。下面，我問你們幾個問題，希望你們照實回答，這有助于揭出真相?！?/p>

一個星斯后，布萊爾的父親在古斯芒警官的審訊室里倒出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3年前車禍發(fā)生后，他第一個醒來，跑到已經(jīng)擠爛的汽車前，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幸福的家庭被徹底摧毀了，他的妻子已經(jīng)像汽車一樣，被擠爛了。這時，他聽見一個女人的呻吟，那是肇事者的妻子。

猛然間，他想起教父答應(yīng)給妻子的遺產(chǎn)，如果妻子沒了，他也就失去獲得的機會了。于是，他救了那女人，并以最快的速度說服了她。

他運氣很好，那個女人有和妻子相近的身高與皮膚，甚至完全相同的藍色眼睛，她受傷毀了容，經(jīng)過整容后，沒人能認出她來，誰想到這么完美的策劃會毀在一個6歲的小男孩手上。

（摘自《第四次發(fā)射》）

（責(zé)編：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