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饅頭背后的故事
故事還得從30年前說起——
1979年9月,遼寧籍戰(zhàn)士陳俊貴隨部隊來到新疆新源縣那拉提,參加修筑天山深處獨庫公路的大會戰(zhàn)。
1980年3月1日,陳俊貴被從一班調(diào)整到四班。班長鄭林書是湖北人,說話總愛帶把兒,陳俊貴并不大喜歡他。
剛到四班沒幾天,陳俊貴接連做了兩件錯事:第一次因為緊急集合,他把沒吃完的半個饅頭扔到了泔水桶里,被上級檢查衛(wèi)生時發(fā)現(xiàn),追查責任時,班長把這事主動攬了過去,讓陳俊貴感動萬分。第二次,班長開會回來,被出帳篷倒洗腳水的陳俊貴兜頭潑了一身,別的老兵指責陳俊貴太冒失,班長卻擺擺手說,沒事兒,沒事兒,以后注意些就是了。鄭林書兄長似的寬容、大度,讓陳俊貴心里熱熱的。自此,他對班長敬重有加。
1980年4月初,天山下了場大雪,把道路全部掩埋了,為了保證山上戰(zhàn)士的糧食供給,必須用推土機把山路上的積雪推開??僧敃r通訊電纜被大雪壓斷了,部隊決定抽出4個人,負責上山傳送派遣推土機下山的消息,陳俊貴被班長選中一起前往執(zhí)行任務(wù)。
4月6日下午兩點,班長鄭林書、羅強、陳衛(wèi)星、陳俊貴組成了一支特殊的小分隊,他們帶著炊事班僅剩的20個饅頭,背上一支步槍及38發(fā)子彈上路了。
開始,陳俊貴一行沿著剛修好的公路走,路上的積雪只有半尺深,走起來不是很吃力??商炜旌诘臅r候,風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到處白茫茫的,連路基在哪兒都看不到,他們只好順著電線桿子走。很快,地上的積雪沒過了大腿,走起來非常艱難,許多地方他們都是爬過去的。他們在雪地里爬了兩天兩夜。
第三天早上,陳俊貴和戰(zhàn)友爬到一處山坡上,看看路標,這里距離目的地還有8公里,可這時大家都已疲勞到了極限,都虛弱地倒在了雪地上。這時,班長用顫抖的手拿出了最后一個饅頭。這個饅頭意味著生死存亡,誰吃下去,誰就有可能活到最后。
鄭林書看著大家,舉著那個饅頭嚴肅地說:“我們剩下這最后一個饅頭了,我和羅強同志8天前剛被批準為預(yù)備黨員,陳衛(wèi)星是老兵,我建議最后一個饅頭讓新兵陳俊貴同志吃。”羅強第一個響應(yīng)說,我沒意見。陳衛(wèi)星遲疑了一下說,我服從班長的決定。
陳俊貴搖著頭說,我不能一個人吃,要吃大家一起分著吃!班長表情嚴肅地說,就一個饅頭,大家分著吃,對誰都沒有作用,就這么決定了,陳俊貴,我命令你把饅頭吃下去!陳俊貴眼含熱淚吃完了這最后一個饅頭,而此時,班長3人正在一邊挖雪充饑。
4人繼續(xù)往前爬,走到中午的時候,班長突然倒下了。羅強讓陳俊貴守護班長,他和陳衛(wèi)星去找點柴禾給班長取暖。陳俊貴緊緊地抱住班長,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取暖。過了一會兒,班長緩緩睜開眼睛,氣息微弱地說:“告訴羅強,你們要,要繼續(xù)往前,前,走,一定要完,完,成任務(wù)!如果你,你能活著回,回去,幫我看看我,我的父母,我很想,想,他們!”說完,無論陳俊貴如何搖晃,班長再也沒睜開眼睛。
羅強、陳衛(wèi)星回來后,看到死去的班長,十分悲痛,他們鳴槍為班長送行。此后,3人繼續(xù)前行,沒過多久,羅強也倒下了,再也沒有醒來。羅強犧牲后,陳衛(wèi)星很快也昏了過去,陳俊貴咬牙拖著陳衛(wèi)星往前走,走著,走著,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一位哈薩克老牧民路過此地,發(fā)現(xiàn)了昏迷的陳俊貴二人,把他們救醒后,又幫助他們完成了這次艱難的任務(wù)。
良心負疚下攜妻兒重返天山
在這次任務(wù)中,陳衛(wèi)星左腳趾頭全被凍掉了,被評為甲級殘廢,后來退伍回了廣東老家。而陳俊貴右腿上的大腿肌肉被凍死,在醫(yī)院住了3年,被評為乙級殘廢,1984年年底復(fù)員回了遼寧老家。
離開新疆,看望班長的父母成了陳俊貴最大的愿望。然而,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班長犧牲時,他和班長僅僅相處了38天,只知道班長是湖北人,具體哪個縣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班長的父母呢?原以為可以回部隊找,可當陳俊貴再次回到新疆時,部隊已經(jīng)不在天山了,具體搬到哪兒,他也打聽不到,關(guān)于班長家庭住址的最后一絲線索斷了。
而這時,陳俊貴在老家縣城已有了一份電影放映員的工作,又找了位賢淑的姑娘做妻子。妻子叫孫麗琴,當時在縣征稽站收養(yǎng)路費。兩人結(jié)婚時,民政局分給他們一套房子。一年后,日子過得舒適安逸的陳俊貴又添了個大胖小子。
1985年10月,陳俊貴第一次放映故事片《天山行》,內(nèi)容就是反映當年陳俊貴所在部隊修筑獨庫公路時的英雄事跡,看到熟悉的天山景象,陳俊貴一下子激動起來。
那天晚上,陳俊貴回到家里,從不抽煙的他一支接一支地抽個沒完,妻子看他神情有些異樣,忙問他怎么了?陳俊貴說,今天放的影片《天山行》,講的就是我們部隊當年修路的事情,我又想我們班長了,要不是他把那個救命饅頭讓我吃掉,我可能正在天山腳下的墓地里躺著呢!我回來一年多了,小日子越過越紅火,卻把班長給忘了,班長讓我去看他的父母我也沒能做到,我心里有愧啊!孫麗琴是個善良的女人,她理解丈夫的心情,就極力勸慰他。
1986年春天,孫麗琴生下了兒子陳曉宏,兒子剛滿3個月,陳俊貴就決定辭去工作赴天山為班長守墓3年。妻子深知丈夫的脾氣,嘆了口氣說:“你如果不還這個愿,這輩子你都活不好,嫁雞隨雞,既然是夫妻,我和兒子就陪你去吧!”
就這樣,陳俊貴頂著親人和朋友們的不解,懷揣變賣家產(chǎn)換來的幾百元錢,坐上了遠赴新疆的列車。
陳俊貴一家三口千里迢迢來到天山腳下的烈士墓地,那里一片荒蕪。陳俊貴和妻子在班長墓碑旁400米處找了個平地,挖了個地窩子,地上鋪上磚,里面打上土炕,還搭了一個灶臺,跟他們在東北老家一樣,與土炕相通,白天做飯時就燒熱了土炕,晚上就不會冷了。
可一到雨季,陳俊貴的家里幾乎成了“水牢”。在這種潮濕的環(huán)境里,他的腿傷愈發(fā)嚴重,家里的重活都落在了妻子一個人的肩上,30歲剛過,她的頭發(fā)就變得花白了。
一家人慢慢在墓地旁扎下根,在山坡上開荒種地。每年春節(jié)、清明和中秋,陳俊貴就會帶著鋪蓋到班長的墳前去守墓,陪班長過個團圓節(jié)。
終于,3年期滿,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妻子收拾了早已破舊的棉被和兩件滿是補丁的衣服,沒說一句話,3歲的兒子脆生生地問:“爸爸,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陳俊貴默默地點了點頭,抱起兒子,走出了簡陋的家門。走了10分鐘,陳俊貴覺得腿越來越重。他把兒子放在地下,猛地回頭又朝著班長墓地的方向跑去,撲通一聲,跪在墓前失聲大哭。
妻子和兒子也回來了,她幽幽地說:“你要實在舍不得這里,我們就留下吧!”說著,又把收拾好的行李一個個抱進家里,陳俊貴這才感到異常地踏實。
又是6年過去了,二女兒和小兒子也相繼來到了人世。陳俊貴為戰(zhàn)友守墓的事情被新源縣領(lǐng)導(dǎo)知道了,他們很受感動,給陳俊貴一家落實了戶口、分了田地,并讓他們搬到喜歡的鄉(xiāng)鎮(zhèn)去。陳俊貴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搬到了離天山公路很近的那拉提,這里離墓地不是太遠,他可以經(jīng)常過來清掃墓地。
感恩心讓他選擇終生值守
守墓這么多年,陳俊貴從沒停止過對當年部隊的尋找,但一直未能如愿。
兒子陳曉宏長大后,本想考大學,卻被父親逼著參了軍,離開家門那天,他固執(zhí)地沒有和父親說一句話。入伍后,他才理解了可貴的戰(zhàn)友情,理解了父親為戰(zhàn)友守墓的舉動。
陳曉宏一刻也沒忘記幫助父親尋找部隊。一天,陳曉宏從武警新疆總隊交通第二總隊的幾名戰(zhàn)士那里得知,這個部隊的前身就是由其他部隊改編合并起來的。聽到這個消息后,陳曉宏敏感地追問,居然得知這個部隊其中有一部分人就來自父親的老部隊!
武警新疆總隊交通第二總隊政委當年參加過天山公路的建設(shè),非常理解當時的艱難和戰(zhàn)友之間的深情。他交代政治部的同志,無論如何都要把鄭林書的家人找到,并帶陳俊貴去看一看。政治部的工作人員通過尋訪當年的老同志、查原部隊檔案,終于找到了鄭林書烈士家鄉(xiāng)的具體地址:湖北羅田縣白蓮鄉(xiāng)上馬石河村。
2005年10月,部隊領(lǐng)導(dǎo)派政治部干事陪同陳俊貴一起到湖北省羅田縣尋找鄭林書的親屬。臨行前,陳俊貴再次來到班長墳前,眼含熱淚說:“班長,我就要隨戰(zhàn)友到你的家鄉(xiāng)看望兩位老人了,到時,我一定把他們接到新疆,讓他們安享晚年?!?/p>
經(jīng)過兩天的行程,在眾多熱心人的幫助下,陳俊貴終于見到了班長的親人。遺憾的是鄭林書的父母都已去世,陳俊貴緊緊拉住鄭林書的姐姐和弟弟的手,哽咽著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經(jīng)過交談,陳俊貴才知道,鄭林書參軍第二年,他的父親就患了重病。鄭林書只回來看望過一次,等他回部隊不久,父親就去世了。怕影響兒子的工作,家里就沒有告訴他實情,直到鄭林書犧牲時,他還不知道父親已經(jīng)去世。鄭林書母親是2003年去世的,臨終前,還在念叨兒子的乳名。
陳俊貴來到鄭林書父母墳前,為兩位老人點了一把香燭,灑下3杯清酒,跪到墓碑前放聲大哭:“老人家,我是班長共患難的戰(zhàn)友,也是您的兒子。20年了,我太想念您老人家了,今天尋到這里來,還是沒有見到您的面,這叫我如何向班長交代?”
從老人的墳上回來,陳俊貴心情好了一些。他說,沒能見到班長的父母他心里很難過,不過終于能來這一趟,見到班長的姐弟,了卻了20多年的牽掛。陳俊貴了解到當?shù)卣畬α沂考覍俸苷疹?,倍感欣慰?/p>
從湖北回來后,陳俊貴多方奔走,并拿出自己僅有的2萬元積蓄,加上兒子參軍后積攢的5000元,一起上交給了部隊領(lǐng)導(dǎo),希望部隊能整修當年的烈士陵園。
陳俊貴的舉動,感動了部隊領(lǐng)導(dǎo)和當?shù)卣?006年5月,新疆武警交通第二總隊和新疆自治區(qū)交通廳等單位投資200多萬元,將原來的墓地修葺一新,建成了如今的喬爾瑪烈士陵園,陳俊貴一家也搬到了陵園內(nèi),他被邀請成了陵園的唯一守墓人,每月有1300元的固定工資。
讓陳俊貴感到欣慰的是3個孩子的相繼成才。大兒子陳曉宏當兵7年,年年受到表彰并入黨提了士官。當陳曉宏聽說獨庫公路提升等級的施工要由武警交通二總隊來修的時候,便向領(lǐng)導(dǎo)提出要調(diào)到這支父親的老部隊,也來守望天山。部隊領(lǐng)導(dǎo)得知陳俊貴的事跡后,非常感動,幫助陳曉宏實現(xiàn)了父子兩代人的心愿。
陳俊貴的二女兒陳曉梅在烏魯木齊一所高校就讀,明年就要畢業(yè)了,學費是哥哥從他生活費里省出來的。小兒子今年也參加了高考,既將踏入高等學府深造。
陳俊貴在天山守墓已整整24年了。在這期間,他沒有回過一次老家,父母去世后,因為籌不到路費,也沒能見上最后一面。
陳俊貴坦誠地說,這些年來,他最對不起的是妻子,這個善良的女人才43歲,頭發(fā)卻全白了。還有遠在老家的父母,20多年來,他未能盡到為人子的孝心,心里很歉疚。他還說班長和許多戰(zhàn)友為修天山公路長眠到了這里,他要為他們守一輩子墓,死了埋在班長身邊。 (責編/詩坤shikun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