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原因?qū)е氯祟惔饲霸趯α鞲械淖鲬?zhàn)中屢戰(zhàn)屢敗?因為流感沒有政府。

從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到今日肆虐全球的H1N1流感病毒，在兩者間將近百年的時間里，人類引爆了原子彈，把阿姆斯特朗送上了月球，在阿爾卑斯山的地底安裝了電子對撞機，但卻對流感病毒無計可施。

每次流感襲來，人類都充滿了無助與恐懼，也漸漸開始了謹慎的防疫探索與實驗。

流感，難道是一種氣體?

我有只小鳥，它名叫感感(原文為Enza，與流感一詞influenza的尾字母相同，故按諧音譯為“感感”)，我打開窗子，就飛進了流感——1918年的北亞利桑那地區(qū)童謠。

1918年2月的最后一個星期，美國堪薩斯州哈斯克爾縣的尼爾森等人被征召入伍，三周內(nèi)，美國第二大軍營的福斯頓軍營有1100人因“流感癥狀”病重需要住院治療。那個春天，美國36個最大的軍營中有24個經(jīng)歷了“流感浩劫”。全國55個大城市中的30 個也因流感導致的“超額死亡”而遭受了“黑色4月”，這被稱為“美國歷史上最壞的時期?！?/p>

流感初現(xiàn)之時，人們完全不懂得那是什么病，但在恐懼之余，人們并沒有忘記去探尋它的源頭。

1918年9月中旬，美國費城，第一位“大兵劉易斯”保羅#8226;劉易斯登場了，他曾是一名海軍上校，但此刻他的戰(zhàn)場在醫(yī)院。費城醫(yī)院的慘象讓他不寒而栗:幾乎每個患者都發(fā)燒、說胡話，說腦袋里像被釘進了鑿子一樣疼，很多病人咳血咳到腹肌與肋軟骨斷裂。一些水兵渾身發(fā)黑，以至于根本無法分辨出他到底是白人還是黑人。

但劉易斯幾乎幫不上任何忙，因為他甚至連這場突如其來的怪病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懷疑是場流感。

美國大兵把這種病帶到了歐洲。美軍的傳奇將軍麥克阿瑟，也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讓4個傳令兵用擔架抬著他指揮戰(zhàn)斗，他還以為自己是中了德國人的化學武器。

但對于真正的病因，人們還是不甚了了。西班牙國王阿方索十三世也患上流感后，命名的機會終于來了，這場從美國堪薩斯州軍營里散布到全世界的大流感災禍，卻終于由西班牙背上了“黑鍋”。這其中的政治因素是，交戰(zhàn)中的同盟國與協(xié)約國沒有人愿意背負“散播病毒”的罵名而有損士氣，于是把罪名推給了中立國西班牙!

當時，很多人把流感誤以為是黑死病“復活”。連美國海軍發(fā)出的電報也信誓旦旦地說:“流行于整個瑞士的就是黑死病，但對外宣稱是西班牙流感。”

人們對于流感的來歷一無所知。1918年，洛克菲勒醫(yī)學研究所曾認為流感源于發(fā)病桿菌，但很快被證明那并非真正的兇手。又有美國醫(yī)生煞有介事地跳出來說，造成流感的因素有:裸體、睡衣臟、中國人、開窗子、關(guān)窗子、舊書和灰塵。而著名的芝加哥醫(yī)生艾伯特#8226;克羅夫特卻說流感是“令人壓抑的高濃度氣體，它存在于大氣中?！?/p>

隔離制度和人體試驗

在1918年9月，大流感第二波來襲，費城成為重災區(qū)。相對于第一次遭遇流感時的茫然無知，人們已經(jīng)有了少許的“防疫經(jīng)驗”。

1918年9月18日，費城衛(wèi)生官員們開始與在公共場所咳嗽、隨地吐痰和擤鼻涕的舉動作戰(zhàn)?？谡质潜貍渲?，沒戴口罩就別想上公交車。據(jù)說在美國舊金山，一名衛(wèi)生官員竟開槍打死了一個不愿意戴口罩的男子。一夜之間，保持安全距離與衛(wèi)生習慣成了所有人的《圣經(jīng)》。有些宣傳標語甚至寫道:“吐痰等于死亡!”一天里竟有60人因為隨地吐痰而被逮捕。

隔離制度與人體試驗，也在此時派上了用場。波士頓的一艘兵船發(fā)生了流感，患者被送往切爾西海軍醫(yī)院。那里的羅西瑙上校與沃恩等醫(yī)學家一起討論了如何預防和控制流行病。羅西瑙立即將這些水手隔離，并且追查這些病人曾經(jīng)接觸過的人，將他們也統(tǒng)統(tǒng)隔離。幾周后，羅西瑙開始在來自海軍的志愿者身上進行病毒試驗，這是世界范圍內(nèi)的第一次人體試驗。

而費城的報紙，在此后不久充當了一次極不光彩的角色。9月28日，費城將舉行一場幾十萬人的大游行，盡管衛(wèi)生局建議取消游行，但報紙只字不提，或許是害怕丟掉一個新聞和游行時的華麗照片。但不久，更大的新聞就來了:游行結(jié)束后的72小時內(nèi)，全城31家醫(yī)院里的病床全部爆滿。

在奪去了近2000萬人(最高的估算達到1億)的生命之后，流感自己銷聲匿跡了。但最早進行研究的保羅#8226;劉易斯卻也死在病毒手里。1929年，劉易斯奔赴巴西研究黃熱病，卻不慎染病而亡。但有人認為那是他懷才不遇后的自殺，而非病毒之過。

但有一個叫科恩#8226;肖普的年輕人沒有忘記劉易斯，還把劉易斯列為他論文的主要作者。而在1932年，正是這個年輕人發(fā)現(xiàn)從生病的家豬鼻孔里取出分泌物涂在其他動物口腔里，可以使它們?nèi)静　?/p>

第二年，英國科學家小組成功分離出了流感病毒。不久之后，肖普發(fā)現(xiàn)，出生于上次流感時期的人對“豬病毒”具有抗體，但1920年之后出生的人則沒有。于是，他的結(jié)論是，橫掃世界的大流感是由豬型流感病毒引發(fā)的，這種病毒本是由人傳給了豬，但在豬身上潛伏了下來，又反撲向人類。

豬流感，由此得名。

1950年冬，愛荷華州大學病毒專家約翰#8226;胡爾廷帶著一支小分隊遠征阿拉斯加。他們找到了四具在冷凍狀態(tài)下保存完好的尸體，在每對肺葉上取了5厘米見方的樣本帶回美國的實驗室。樣本上有被冷藏了幾十年的流感病毒，但他并未能提取出活體病毒。

正當人們快要淡忘豬流感之時，流感抗爭史上的另一個“大兵劉易斯”出場了。

瘟疫又現(xiàn)軍營

1976年，美國建國200周年，舉國歡慶之時，無人察覺危險正在逼近，直到一個大兵的死。

1月，新澤西州迪克斯堡軍營里，18歲的列兵戴維#8226;劉易斯倒下了，被送到基地醫(yī)院不久后死亡。他在幾天前出現(xiàn)了流感的癥狀，但仍然堅持背著50磅重的背包參加了冬夜行軍。

結(jié)果，這個大兵的執(zhí)拗導致了科學們將近20年的困惑:劉易斯到底是因感染了“殺人流感”而病倒，還是普通感冒后的負重行軍干掉了他?歷史沒有給出答案，但軍營醫(yī)療主任約瑟夫#8226;巴特利傾向于前一種結(jié)論，因為他發(fā)現(xiàn)1月底有300名新兵住院或被隔離。

新澤西的科學家小組對比了1932年的肖普豬流感標本與迪克斯堡新兵喉液樣本，他們獲得了驚人的發(fā)現(xiàn)，兩者都是H1(血凝素1)N1(酸苷酶1)病毒!美國的醫(yī)學界開始傾向于認為，1918年的恐怖流感通過動物繁殖存活至1976年，殺死了大兵劉易斯。當聽到疾病控制中心的多德爾說“分離出的是豬流感病毒”時，美國武裝部隊軍醫(yī)研究負責人拉塞爾將軍嚇得張大了嘴巴。

那么，誰接觸了豬呢?

專家盤查了迪克斯堡的新兵，發(fā)現(xiàn)22人的生活環(huán)境與豬有關(guān)，但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未患病。這讓人們想起了2年前，明尼蘇達一名16歲的男孩的死因極似豬流感。1975年，威斯康星州的8歲男孩患豬流感但最終康復。但沒有人受到他們的感染，于是這兩個與“疑似豬流感”的農(nóng)莊男孩被人們遺忘了。

2月14日，疾病控制中心在其周刊上發(fā)表了有史以來第一個豬流感通知:小規(guī)模爆發(fā)，死一人，“與豬流感相似”。

但調(diào)查并沒有結(jié)束，疾病控制中心在迪克斯堡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血檢，發(fā)現(xiàn)200余人對豬流感有抗體，13人曾感染過。3月13日，疾病控制中心的“豬流感特別備忘錄”送抵國會，這份報告稱，迪克斯堡流感與1918大流感有關(guān);每個不滿50歲的美國人都可能染病;大流感大約每隔10年發(fā)生一次。

1976年3月14日，美國政府進入了流感疫情防控緊急狀態(tài)。

但至此，“豬流感”始終沒有超越出迪克斯堡的地理范圍，可是1918年大流感時的慘象還是讓科學家們夜不能寐，預言者的使命感迫使他們要喊出“豬流感”這三個字。但第一個抓住“豬流感”這個歷史機遇的并不是民眾，而是四處尋覓危機的政治家們。

政治家掌管下的豬流感與民眾性命

1976年3月24日，福特總統(tǒng)問坐在他身邊的科學家:“你們是否同意我國正面臨一場豬流感流行病，因此需要進行群眾性接種?”見到?jīng)]人反對，福特當晚對全國電視記者說:“本人請求國會在4月休會前，撥出1.35億美元，生產(chǎn)足夠的疫苗供全民接種?！倍饲暗?975年，因為老百姓對于挨針頭不感興趣，許多疫苗都壞在倉庫里。

大難面前，國會山的政治家們很怕自己落得口實，爭先恐后地批準撥款請求，甚至有人趁熱打鐵地提議增加共18億的社會服務(wù)開支與環(huán)保資金。福特自然也沒有拒絕。

這時，制藥企業(yè)卻跳出來說，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生產(chǎn)大批量疫苗，質(zhì)量無法保證。國會無可奈何，只好免除了制藥廠的責任。也就是說，挨針頭的是美國人，買針頭的是美國人，打出問題來掏錢賠償?shù)倪€是美國人，而帕克-戴維斯制藥公司，不久后生產(chǎn)的錯誤流感變體疫苗，統(tǒng)統(tǒng)由納稅人買單了。

當時報紙激烈抨擊利欲熏心的制藥行業(yè)，使得制藥廠擔心“煮熟的鴨子要飛了”。但稍后在費城出現(xiàn)的大范圍流行病，又給了2億份疫苗的通過一個貌似貼邊的理由。8月5日，福特簽署了《1976年全國豬流感疫苗接種計劃》(公共法規(guī)94-380號)，擬對至少80%的美國人接種，同意在“疫苗出現(xiàn)問題時”為制藥企業(yè)承擔賠償責任。美國歷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全民免疫行動將于這年10月1日拉開序幕。

但早在7月時，醫(yī)學界就終于在學術(shù)與政治的博弈中站到了真理的一邊，他們認為大兵劉易斯身上提取的流感病毒比1918年的弱得多，不至于興師動眾地給全國人扎針?？墒钦渭覀円呀?jīng)決定了。

到1976年10月11日，約4000萬美國人(約占總?cè)丝诘?4%)注射了新研制出來的流感疫苗，新型壓縮空氣注射器也讓挨針頭的美國人耳目一新。

結(jié)果，10月11日，匹茲堡出現(xiàn)了接種豬流感疫苗老人死亡事件。福特驚慌不已，連忙在電視鏡頭前挽起袖子，試圖用自己胳膊來證明疫苗的安全。

但是福特并沒有阻止媒體曝光流感疫苗導致格林#8226;巴利綜合征——有些人在接種疫苗后出現(xiàn)了麻痹性的神經(jīng)肌肉紊亂。本來是救民于水火的計劃，卻背上了“讓人致殘”的罵名。1976年12月16日，執(zhí)行3個半月后，美國國家流感疫苗接種計劃壽終正寢。

關(guān)于疫苗的爭吵至今沒有停息，美國《藥物安全》雜志今年還刊文指出:“由于疫苗對免疫系統(tǒng)有影響，所以免疫行為與隨后發(fā)生的格林#8226;巴利綜合征是有關(guān)系的?！?/p>

接種計劃失敗之后，胳膊上挨針的福特總統(tǒng)也在后來的大選中敗給了卡特。失敗的還有醫(yī)學專家，他們預料的一場如西班牙大流感般的1976年流感并沒暴發(fā)。1980年，《紐約時報》稱，美國銷毀了廢棄的價值4900萬美元的流感疫苗。這段“疫苗比流感殺人還多”的歷史，徹底改變了美國人對疫苗的看法。截至1993年，美國政府向豬流感疫苗索賠者賠款共9300萬美元，都是納稅人的錢。

所以，2009年墨西哥豬流感爆發(fā)之后，美國衛(wèi)生與公共服務(wù)部長米切爾#8226;里維特又把1978年出版的舊書《豬流感決策:一種難以琢磨的疾病》翻了出來，推薦給內(nèi)閣成員閱讀。這就是為什么美國政客在對待此次豬流感之時為何表現(xiàn)得缺乏作為，冷面以對。

當一次次瘟疫被當成是戰(zhàn)爭、政治與利潤的工具之時，我們還將用什么來對付今日在全球橫行無忌的豬流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