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7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著有長篇小說《二水中學紀事》,中短篇小說《紅燈·綠燈·黃燈》等,發(fā)表散文作品百萬余字,在《華商報》等多家報刊開有專欄。
在愛情里成長,與愛人互放星輝:這是沉櫻兩次婚戀的主題曲。
沉櫻原名陳瑛,是第一位復旦女生。1929-1935年間,沉櫻共出版了五個中短篇小說集。是繼冰心、丁玲之后為人所矚目的實力派女作家。
1929年4月,沉櫻和同校浙江書香子弟馬彥祥因同演《女店主》而生情,一畢業(yè)即結婚。1931年5月,女兒馬倫出世,馬彥祥移情于白楊,兩人離婚。馬彥祥以為,和沉櫻的分手是因為“東風惡,歡情薄”,婆媳關系惡化所致。但半個多世紀后,馬彥祥的堂妹馬琰猶在林海音面前感嘆,怪她哥哥不專情,其實馬家都很喜歡沉櫻。馬彥祥是驛道上不知疲倦的馬,他根本只將生命里最初的女人視為短暫停留的驛站——一生共計有過5次婚戀。
對這段婚姻,沉櫻選擇屏蔽。晚年的馬彥祥十分念舊,要求會見沉櫻,沉櫻嚴詞拒絕。馬彥祥通過馬倫贈送沉櫻兩幅名人扇面,沉櫻拒收……
離婚后遷居北平,沉櫻常著一襲蟹青嗶嘰的旗袍,五分寬同色緞邊,外加一件黑絲絨的背心,圍著一條白紗巾,烏發(fā)如漆,渦媚猶圓。1931年末,沉櫻邂逅風流才子梁宗岱。他們在彼此的眸子里看到了互放的星輝。
1934年7月,梁宗岱因包辦婚姻一案與胡適鬧翻,從北大辭職,與沉櫻遠赴日本留學,居葉山一所古樸的小木屋,歲月端然靜好,寫譯了大量詩作,并合集名《一切的峰頂》——愛情和事業(yè)的雙重峰頂。梁宗岱的治學精神,影響沉櫻一生。一年后,沉櫻與梁宗岱回天津結婚。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沉櫻一家離開天津,寓居重慶郊外的北溫泉“琴廬”,梁宗岱完成了十四行詩《我們底幸福在夕陽里紅》——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梁宗岱恪名士作派,喜和友人喝烈性酒,暢談留學牛津和巴黎的日子,暢談法國詩歌和文學,以追慕年輕漂亮的女士為榮。1941年3月,梁宗岱回家鄉(xiāng)處理亡父遺產(chǎn)事宜,被朋友拉去看粵劇《午夜盜香妃》,迷上了花旦甘少蘇,兩人于1943年3月在廣西南寧登報結婚。愛情的晴空霹靂炸響。沉櫻聞訊,立馬偕女兒思薇、思清搬出北碚住所,搬至重慶南岸海棠溪四妹陳鈺處,當時三子梁思明尚在沉櫻腹中。
抗戰(zhàn)勝利后,沉櫻辛苦輾轉于上海。梁宗岱曾打算接母子四人去廣州生活,沉櫻拒絕。后來得知沉櫻即將赴臺,友人趙清閣試圖勸阻,沉櫻道:我要走得遠遠的,永世不再見梁宗岱——精神上的最重一擊莫過于,徹底抽身,讓他目力不及,讓他牽掛無望,讓他補償不了,永生不得心安。她果然刺中他情感的軟肋,至死對含恨離開的母子仨,他都無法釋懷。
恨意未消,只因愛的純度仍高。梁宗岱從廣西急飛上海,希望至少阻止子女赴臺,未果。沉櫻將愛情和親情都打包帶走,梁宗岱徹底失去了她和兒女們。他呆呆地佇立在飛機場,細細地體驗著心被一點點掏空的痛,良心被一寸寸凌遲的苦……
在臺灣,沉櫻承接梁的衣缽翻譯了大量的外國文學作品,她終從婚姻里汲取養(yǎng)料,與愛情一道拔節(jié)。對沉櫻而言,葉山歲月見證物《一切的峰頂》無疑是愛情的梅花烙,而她重新刊印了這部詩集。
沉櫻和梁宗岱,才子才女組合,精神上相吸,靈魂上相依,卻又愛恨交織,相愛易相守難。根本矛盾在于宗岱希望她做賢妻良母,而她偏偏事業(yè)心重。沉櫻晚年反芻這段婚姻:我只有離開他,才能得到解放,否則,我是很難脫身的。我是一個不馴服的太太,決不順著他!大概這也算山東人的脾氣吧……“山東人的脾氣”,恰維系著女性的自尊與自愛。優(yōu)秀的男人偏喜歡救贖弱勢而美麗的女性,對優(yōu)秀的女性反而過于苛刻。這是兩性的悖論,是人類不夠文明化的病因。沉櫻有女性的自覺意識與行動力,拒絕做攀援的凌霄花,執(zhí)意站成木棉的壯麗與尊嚴,凸現(xiàn)了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大美。
1972年12月7日,沉櫻致信梁宗岱:“在夫妻關系上,我們是怨偶,而在文學方面,你卻是影響我最深的老師……”感情多蹇,絕無怨言,真正的大家風范。梁宗岱捧讀此信,會喜極而泫然么?1982年4月,沉櫻回國,會見趙清閣等故友。梁宗岱病臥在床,希望見沉櫻最后一面,沉櫻在臨飛廣州前的最后一刻,決定還是信守諾言:永生不再相見——她是寫小說的,知道悲劇的收梢,更有感染力。不要怨她“薄涼”——因為有愛,所以不能曠達。
1983年,梁宗岱去世。沉櫻1988年病逝在美國,享年8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