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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 囪

        2009-12-31 00:00:00
        山花 2009年9期

        我見到的第一個死人是柳葉。她喝了農(nóng)藥。

        這是一個綿長的春天,雨水從很遠的地方奔來,連綿的黃梅雨讓村子里的人們都變得表情木訥。很多人都會選擇午后睡覺,醒來后再對著雨水打一個哈欠。一個叫阿發(fā)的癩子突然出現(xiàn)在我家的院子里,像是從地底遁出來的一樣。他就站在雨中,衣服濕答答的,看上去就顯得有些飽滿。但是我知道他是一個瘦弱的人,我見過他去溪灘洗澡的時候,回家的路上光著身子,腰間圍一塊白布,像是一具骨架在行走。現(xiàn)在,他稀疏的金黃的頭發(fā)也貼在地圖一樣的癩頭皮上。阿發(fā)的聲音穿透了雨陣,翻了幾個跟斗跌落在屋檐下。他說,村長,柳葉喝了農(nóng)藥。

        村長就是我爹。我是村長家的一只貓,我一直把村長當(dāng)成我的爹。我最喜歡他抽煙的樣子,我爹把一口煙噴向了院中的雨水,他什么話也沒有說,跟著阿發(fā)走了。

        我看到我爹的背影在雨里晃了一晃,就不見了,像是被雨吞吃一樣。我知道,這個春天,丹桂房村少了一個,叫柳葉的姑娘。她讓整個春天更加潮濕,我聽到了村子的某一個方向,柳葉的母親受潮的哭聲,很暗啞地傳了過來。

        雨停的那天,柳葉被一群鑼鼓聲和仍然受了潮的二踢腳的聲音,抬到了山上。那口薄薄的柳木棺,在這些嘈雜而混亂的聲音以上,像一葉水面上的晃蕩不停的小船一樣,一路顛簸著。太陽就是一團陳舊的棉花,發(fā)出并不強烈的暗淡的光。這時候地氣開始上升,我家屋前就是村里祠堂的后墻,后墻張開了一張黑洞洞的嘴巴。這是一個巨大的豁口,青磚流著青色的血液,傷痕累累地外露著。那個巨大的墻洞,吸引著我一步步走向了它,我輕易地從祠堂后墻的墻洞進入,祠堂正廳里所剩無幾的靈位,在案幾上泛著暗紅的漆光。墻角放著幾具空棺,它們在沒有被主人使用前,顯得很落寞,泛著暗紅的顏色,我討厭這樣的顏色。我認為這樣的顏色,就是死亡的顏色。

        祠堂已經(jīng)破敗了,正廳上的瓦片像阿發(fā)癩子的頭發(fā)一樣,差不多掉光了。有一間廂房,已經(jīng)倒塌,那些凌亂的青磚之下,有許多植物在嘰嘰尖叫著,興奮地生長。江南充足的雨水,讓它們得到了很好的發(fā)育。一些青菜已經(jīng)老了,開出了茂盛的黃花。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菜籽,讓這塊廢墟像一個小型的菜園一樣。還有狗尾巴草和芨芨草,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甚至還有一棵幼小的泡桐。我酷愛這些植物向上生長的聲音,這些聲音令我興奮。黃蜂就在頭頂上快速飛行著,盡管它們不是蜜蜂,但是它們?nèi)匀幌衩鄯湟粯?,一次次地撲向了黃色的花朵。

        祠堂的大門沉重而緩慢地打開,我看到光線隨著門的開啟而慢慢擴張。春官走了進來,他的嘴角和臉上布滿了血污,整個人都臃腫起來,像一個發(fā)酵的饅頭。他走到了廢墟前,蹲下身子哭起來。盡管他漠視著在春天深處巡行的一只貓的存在,但是我仍然用目光將他深深地籠罩。我看到他腳上的鞋子破了,一只大腳趾從破皮鞋鉆了出來,探頭探腦地張望著這個破舊的祠堂。

        柳葉的后事是油菜幫忙料理的。油菜是一個寡婦,她手腳麻利,指揮著眾人忙這忙那。她親自和柳葉的爹一起。把柳葉從門板上抬起來,放到棺木里。那時候,柳葉被一塊白布覆蓋。那是一塊無比純靜的白布,它蓋住了柳葉的瓜子臉和大眼睛,蓋住了一對酒窩,蓋住了柳葉青蔥一樣的年歲。春官就跪在柳葉的棺材前,柳葉的兩個兄弟,一次次撲向春官,把春官打倒在地。春官像一攤泥一樣,他不會反抗,他只會抱著頭,曲著身子,像一只倒地的大蝦。沒有人去阻攔,因為誰都知道,如果柳葉的兄弟不解氣,他們又怎么會停止毆打春官?

        這個時候,三寶一直沒有出現(xiàn)。三寶是柳葉的未婚夫,也是春官的好朋友。曾經(jīng),三寶說,春官,我們進城去,我們?nèi)瓿抢锶说腻X。三寶就帶著春官去了城里。三寶想要掙城里人的錢,然后把柳葉娶回家。柳葉一次次進城,柳葉進城看三寶,但是看著看著,卻看出了問題,柳葉喜歡上了春官。

        三寶和春官在一家鋁合金門窗店給老板做事。三寶專門負責(zé)給老板切割鋁合金,因為三寶喜歡切割機發(fā)出的聲音,那個圓形的像臉盆那么大的割刀,飛快地旋轉(zhuǎn)著。三寶割斷了一根又一根的鋁合金,然后在那一天,是天氣晴好的那一天,他一不小心讓切割機打了滑,割在了他的大腳趾上。三寶怪叫了一聲,其實他并不疼痛,他一下子拿起了那個躺在地上的腳趾頭,看了好久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腳趾和自己的腳趾長得很像。這時時候三寶又怪叫了一聲。暈死了過去。

        三寶在醫(yī)院里的時候,柳葉就服侍著三寶。春官一次次來看三寶,春官說,三寶你別怕,腳趾頭接上了,你沒有少什么東西。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腳趾頭雖然接上了,走路的時候卻有些兩樣。三寶出院的時候,春官去接他出院。然后春官帶著三寶去找老板。那是一個長得像冬瓜一樣的老板。春官說,老板,你要賠三寶醫(yī)藥費和誤工費。

        老板說,我已經(jīng)賠了九千多的醫(yī)藥費,你還要我怎么樣?

        春官說,必須賠誤工費,不然的話,我們的兄弟在城里是很多的……

        老板說,我請三寶才做了沒多久的工,在他身上我不知道要虧掉多少錢。

        春官說,這我不管,你賠不賠?

        老板不說話,春官上前一步,一把扭住了老板的衣領(lǐng)。馬上有幾個老板的幫工來幫助老板,春官手里卻突然亮出了一把鋼扳手。春官說,你們誰敢動一動,這把扳手就砸爛這顆爛冬瓜頭。

        春官后來帶著三寶和柳葉,帶著老板賠出的誤工費。又去了另一個工地上打工。但是柳葉卻慢慢喜歡上了春官。他們好上了,而且來勢兇猛,在三寶不在場的空隙里,好得有些如火如荼。

        柳葉和春官在城市的空氣里說話,那座城市叫做諸暨。柳葉說,春官,我們一起走,我給你生兒子。

        春官嚇了一跳說,三寶怎么辦?

        柳葉瞪了春官一眼說,那我怎么辦?我不能和你分開。

        柳葉一把抱住了春官,柳葉說,我們私奔。我們私奔吧。

        春官很長地嘆了一口氣,春官說,柳葉,我們還是算了吧。

        柳葉不再說話了,她用細白的牙齒咬住自己的嘴唇。

        一會兒,柳葉笑了,她揮手給了春官一個耳光。

        柳葉說,你這點膽量都沒有,那你為什么要碰我?你碰了我,就不是在欺侮三寶嗎?

        春官什么話也沒有說,他捂著自己腫起來的臉。春官后來和柳葉一起消失在城市的空氣里,他們和一點也不知情的三寶一起回到了老家丹桂房。我看到他們是從一條最長的田埂回到家中的,他們穿越了湖頭坂大片的田野。然后他們進入村莊的深處,他們經(jīng)過了一截黃泥搭起來的泥墻,那是一截圍墻,圍墻上放著幾盆長勢良好的天蔥。圍墻上還頑強地爬著一些野性的紫藤。柳葉的身影拐了一個彎,就不見了,她回了家。只有三寶和春官,在圍墻下點起了煙來說話。

        三寶說,春官,我們賺了不少的錢,城里的人錢真多。

        春官說,是,但是我們很辛苦,我們差不多變成機器人了。

        三寶說,春官,你真不是個東西。

        春官說,三寶,你怎么可以說我不是個東西。

        三寶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我的柳葉怎么了。你怎么可以把綠帽子給我戴上,你還算不算是我的朋友?

        春官愣愣地看著三寶說,你都知道了?

        三寶說,不知道才怪,柳葉在夢里頭叫你。

        春官不再說話,三寶突然揚起了手,在春官臉上狠狠地抽了一下,把春官嘴里叼著的煙給抽了下來。三寶后來走了,他笑了一下說,我不想怎么樣,柳葉給你吧。

        那天晚上,春官在自己生了很多銹的鐵鍋里,為自己炒了一碗蛋炒飯。春官有些餓了,他很勇敢地把蛋炒飯吃完。吃完飯的時候,他才開始打量自己那間破敗的房子。一些腐敗的氣息不期而至,在這個久雨初晴的日子里,一陣陣地撲向了春官。在這樣的氣息里,春官點亮了一盞燈。那是一盞溫暖的十五瓦的白熾燈,在晃動著的燈光下,柳葉來了,柳葉穩(wěn)穩(wěn)地走進一片光暈里。她臉上的汗毛很清晰地呈現(xiàn)在春官裸露的目光中。

        柳葉說,三寶把我們的事告訴了我爹。我爹差點發(fā)瘋,我爹說,他這一輩子就別想再抬起頭來了。

        春官沒說話,他的嘴巴微張著,靜靜地看著柳葉。他看到柳葉的嘴唇薄而小巧,從嘴唇里跌落出來一些新鮮的詞語。

        柳葉說,我爹說,如果我敢跟你好,他要打斷我的一條腿,也要打斷你的一條腿。

        柳葉說,要不我們離開丹桂房吧,我們?nèi)コ抢?,我給你做飯給你洗衣,我還陪你睡覺給你生兒子。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春官望著自己那隨時都可能被一陣風(fēng)吹倒的房子說,那我這房子怎么辦?

        柳葉說,這也叫房子嗎?四面都透風(fēng)的,這最多就是一個亭子而已。

        春官說,那我要是走了,我還能回村里嗎?還能在村里人面前抬頭嗎?三寶能不恨我嗎?

        柳葉的眼神里流出失望的神色,柳葉說,那你到底走不走。

        春官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不停地在像亭子一樣的房子里打著轉(zhuǎn)。他打到第三個轉(zhuǎn)的時候。柳葉默默地離開了。春官望著柳葉那像樹葉一樣瘦長的背影,他想叫住那個背影,但是他最后沒有叫。

        這個春天的夜晚,柳葉喝了藥水。在丹桂房,她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死去的人。她蓋著白布的樣子,很深地烙進我的腦海里。然后我看到了寡婦油菜風(fēng)快的快步,她像一架快速旋轉(zhuǎn)的風(fēng)車,臉上也泛起了紅暈。油菜在春官的門前稍作停留。那是一個普通的清晨,天氣微涼,有風(fēng)很輕地走過。春官蹲在地上,他剛剛吃完一碗油炒飯,他喜歡上了吃油炒飯。他蹲在地上放了一個響屁的時候,油菜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門口了。油菜輕蔑地盯著他看,油菜說,春官,你等著瞧吧。

        柳葉爹、柳葉的兩個哥哥、三寶和他的哥哥天寶、地寶。六個男人像六棵長短不一樣的蔥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春官生了銹的房子面前。春官知道他們來干什么,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做好的最壞打算就是被這六棵蔥給捏死,像捏一只螞蟻一樣捏死。所以他才坐在地上,并且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

        春官說,你們是不是想殺死我。你們殺吧。你們想要剝皮也行,就是別把皮給剝破了。春官說完,閉上眼睛,仰天躺了上來,不再說活。柳葉爹揮了一下手,柳葉的兩個哥哥,以及天寶地寶,就把春官扛了起來。他們找到一片空地出的水洼,狠狠地把春官甩了下去,像是要把他給摔碎的樣子。我站在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片這個春天最迷人的夾雜著泥水的水花。春官落地了,在一聲沉悶的聲音以后,混濁的水就開始飛翔。春官躺在地上,沒有起來,他無力的目光投在自己那間生了銹的房子上。房子已經(jīng)被六根蔥在瞬間拆掉了。那房子本就像散開的骨架,只要被目光或頭發(fā)絲輕輕一碰,就會倒下。

        房子果然就倒下了。在一聲巨響之中,躺在水洼里的春官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這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他的身下就是春天。

        這一個黃昏,我縱身躍上了屋頂。看到村莊里許多密集的煙囪噴出的煙霧,它們在糾纏與升騰。夕陽灑出的紅色光線,參與了這一場糾纏,讓我覺得這是一個多么紅色的傍晚呀。然后我就在一問又一間的屋頂上飛翔,黑色的瓦片像黑色的海一樣,波滔洶涌。從很遠的夜色,輕輕淹過來,在我叫了喵的一聲以后,徹底地將我小得可憐的身影淹沒。

        這時候我看到了廢棄的祠堂里一間側(cè)廂房亮起了微弱的燈光,春官表情木然地舉著這燈光。這個無家可歸的年輕人,在他將油燈熄滅以前,我看到他把一張竹席鋪在地上,然后他緩慢地倒了下來。黑夜正式來臨。

        現(xiàn)在,我要講講我們家的煙囪了。我們家的煙囪老是堵牢,那些不能上升到天空中的煙霧,就在灶披問里彌漫開來。我爹對這些煙霧非常憤恨,他看著他老婆被煙熏腫了的眼睛,大叫一聲,讓春官來。春官這個殺坯,怎么沒有一次把煙囪捅干凈的。

        春官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我家的屋頂。只有我,可以輕捷地跳上屋頂,陪伴在春官身邊,看著他專心地用一根竹竿頂上縛著竹梢的工具捅煙囪。這其實是一把奇怪的掃把。春官捅干凈煙囪以后,從屋頂順著梯子往下爬。他從我爹手里接過了兩塊錢。他現(xiàn)在的職業(yè)是捅煙囪的。夏天已經(jīng)來,臨了,許多人家都請他去捅煙囪,所以這個夏天被春官捅得支離破碎。而他自己,也整天黑著一張臉,像非州人一樣。

        我喜歡蹲在屋頂,看那些飄搖的水袖一樣的煙,從煙囪里冒出來。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看得見卻摸不著。瓦片被夏天的陽光烤熱,即便是到了晚上。也升騰著一股熱氣。我愿意被這樣的熱氣包裹,這種熱氣讓我興奮,讓我能感覺到我還活著。然后,我看到了春官拉著一輛板車出現(xiàn)在祠堂道地。那是一片空曠的道地,春官和他的板車顯得有些孤獨。這是春官的又一個職業(yè)。

        鎮(zhèn)上在一個叫十里牌的地方建起了殯儀館。鎮(zhèn)長說,以后所有村子里的人若死了,不能土葬,統(tǒng)統(tǒng)燒掉,鎮(zhèn)長是揮舞著一份文件說的,鎮(zhèn)長說的時候他的金牙就在陽光底下閃閃發(fā)光。丹桂房的老芋頭死去的時候,不愿火化,他告訴自己的三個兒子,如果將他火化了,三個兒子就是不孝。

        我能記得起那天天氣陰沉,老芋頭的棺材已經(jīng)被鼓樂聲和二踢腳的聲音哄抬到了山崗上。鎮(zhèn)長帶著派出所的警察和應(yīng)急小分隊的民兵一起來了,鎮(zhèn)長拍了拍自己肥碩的肚皮笑了。鎮(zhèn)長說,燒不燒?你們?nèi)齻€小子給我聽著,老芋頭是文件下來后第一個不愿被燒的人。我們等了很久了,我們就是要抓一只出頭鳥給大家看看。你們,燒不燒?

        三個兒子什么話也沒有說,他們都舉起了鐵鍬,他們不愿意自己的父親認為他們不孝。鎮(zhèn)長又笑了,鎮(zhèn)長走到大兒子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大兒子的臉說,暴力抗法,判刑十年。說完鎮(zhèn)長轉(zhuǎn)身離去了,留下了警察和民兵。鎮(zhèn)長回到了鎮(zhèn)上,正好有人要請鎮(zhèn)長吃飯。鎮(zhèn)長在民生飯店的小包廂里舉起了酒杯,鎮(zhèn)長舉起酒杯的時候,在丹桂房的某座山上,三個兒子已經(jīng)被民兵和警察制服,他們沒有被銬上手銬,而是被人用麻繩綁了起來。

        開桂房通往鎮(zhèn)l:的道路,是一條小得可憐的雞腸一樣粗細的道路。因為不通車,所以老芋頭和他的棺材一起被放在了板車上。拉著這輛板車的人,就是春官。他興高采烈地拉著板車,是因為他可以拿到十塊錢報酬。在通往鎮(zhèn)上的道路上,我分明聽到了老芋頭的一聲嘆息。這聲嘆息從棺材的板壁里掉出來,跌落在地上,剛好砸在了我小巧的身上。

        沒有人在意一只貓,它睜著一雙陰陽眼,注視著丹桂房的一切。它把更多的目光落在了春官身上。春官的板車,很快成了少年們的玩具。在死人不多的日子里,這輛板車被少年們在祠堂道地拉來拉去。許多孩子們坐在板車里,瘋狂的喊叫。許多稚嫩的聲音,從小小的胸腔里彈出來。我也混在了孩子們的中間,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我擠上板車,看到一個稍大一些的叫做拖拖的孩子,正拉著車瘋狂地奔跑。他的臉上掛滿了汗珠,他在叫喊,他說,噢,噢噢。他是油菜的兒子。

        其實這是一個紅色的黃昏,我眼里的景象開始顯得不太真實,像一張飄搖著的圖畫。我看到的是一大群的少年,他們竟然坐在死人坐的板車里,瘋狂喊叫。不遠處的祠堂門口。站著春官,他在吃一碗陽春面,他吃面條的聲音稀里嘩啦地響著。他笑了,他的板車車輪滾滾,這讓他有了成就感。

        這個喑啞的黃昏,我突然愛上了油菜的兒子拖拖。這是一個長得并不太好看的少年,細小的眼睛和有些塌的鼻梁。但是他臉上的汗珠勃發(fā)的樣子,讓我覺得這就是最大的生命了。他仍然在奔跑著,氣喘吁吁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后我聽不到板車上少年們的喊叫,只看到他們嘴巴一張一張的樣子。我的耳朵里灌滿了拖拖的喘息聲,我就混在這批孩子們的中間,面容陰險地望著板車以外,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夏天,讓我覺得這個夏天充斥了四季。許多狗都把舌頭伸出嘴外,不停地擺動??瓷先ニ鼈兙拖袷遣幌朐僖囝^的樣子。田野里谷子的氣息,夾雜著稻草的氣息,在這個空氣熱得將要燃燒的日子里,四處游蕩。人們都在忙碌,他們的頭上冒著熱氣,臉上和胸膛掛滿汗水,無論是男人和女人,都散發(fā)著汗臭。然后他們把一些飽滿的已經(jīng)死去的稻谷,堆進祠堂那僅有的幾間未曾倒塌的空房間。

        空房間其實是一個美好的地方,盡管也結(jié)滿了蛛網(wǎng)。空房間讓稻谷把它的內(nèi)容填充了,這樣就使得空房間顯得無比的舒暢。這是一個沒有一絲風(fēng)的下午,知了的聲音已經(jīng)掛在樹上死去。我弓著身子走路的樣子,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悄無聲息卻又形同鬼魅。我看到油菜的時候,油菜正勇敢地騎在春官的身上。春官就躺在谷堆上,他的兩只手像向上分叉的樹枝一樣,托舉著油菜不停亂甩的乳房。油菜的樣子,很像是在草原上騎馬。她的屁股有節(jié)律地運動,看上去她的表情很憤怒,咬牙切齒的樣子。

        油菜喘著氣說,你有沒有把柳葉給干了。

        春官說,這很重要嗎,你自己又不是沒被人干過。

        油菜說,如果你沒把柳葉干了,那就是便宜了老娘了。

        春官想了想說,我沒有干過。

        我笑了。我知道春官撒了一個女人都喜歡聽的謊。油菜瘋狂地動作著,夾緊雙腿,像一個草原上的騎兵女英雄一樣。前方是草地,是河流,是天空和云的海洋,油菜就那么一直向前沖著,一頭沖進一個悶熱的夏天。

        后來油菜從春官的身上下來了。春官就壓在油菜的身上,春官的屁股在屋頂破了的瓦洞中漏下的一縷光線中,無比的白凈。他怎么可以有一個比油菜更白凈的屁股呢。我看到一條青蛇,從斷磚堆中游了出來,它的眼睛閃著冷冷的光。在我的記憶里,這是一道這個夏天中最冷的青光。我不知道青光是從什么時候消失的,仿佛是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這時候油菜的叫聲卻響了起來,她的兩腮通紅了,眼睛里有一道可怕的光,嘴巴大張著,兩只手緊緊地捧住春官的頭。他們的臉都扭曲了,樣子很嚇人。油菜在一陣像哭一樣的叫聲過后,不停地喊著:春官,春官,官官官官官……

        我悄悄地離開了那個谷倉。我相信此后的一個綿長的午后,兩個大汗淋漓的人,一定會在谷倉里發(fā)很長時間的呆,相互替對方捉粘在皮膚上的谷粒。那些谷粒一定會像不會動的蟲子,素雅而溫潤。這是一個令人傷感而寂寞的夏天,在陣陣的熱浪之中,我突然有想要哭的沖動。

        當(dāng)我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祠堂內(nèi)廢墟之中的那棵泡桐,仿佛又長了一截。有一天,它一定會長成大樹的。我想。

        黃昏再次降臨的時候,我蜷縮在我爹的腳邊。他仍然在抽著利群牌香煙,一言不發(fā),像一件隨意擺在那兒的東西一樣。一會兒,院門被推開了,春官的頭和身子一前一后閃了地來。他的手里提著兩個糖水荔枝罐頭,他走到堂屋,把罐頭往八仙桌上一放說,村長,我要討老婆了。

        我爹說,你要討誰做老婆了?

        春官說,當(dāng)然是油菜了,除了油菜這個寡婦,還有誰愿意嫁給我。

        我爹說,可是他有一個兒子拖拖,而且她比你大五歲。

        春官說,有兒子就是給我省力氣了,我省得再重新生一個。比我大五歲又怎么了,難道大五歲就不是女人。就是大五十歲,我也把她娶回家。

        我爹說,你送兩個糖水荔枝罐頭就想讓我給你開介紹信?

        春官大吃一驚,他的頭往后仰了一仰,我看到他梳得很油滑的頭發(fā)有一縷耷拉下來。春官說,村長你獅子大開口,難道你想要一個罐頭廠?

        我爹笑了,我爹笑著笑著就沉下了臉。我爹說,你要是再惹出柳葉那樣的麻煩事來,你要是對不住油菜,你要是對油菜的兒子拖拖不好,我他媽的一定敲斷你的第三條腿。

        油菜要嫁人了。但是油菜的大伯卻沒有同意,油菜的大伯就是阿發(fā)癩子,他是油菜死去的老公的哥哥。他在勇敢地喝下了一斤同山燒后,很快就把自己給弄醉了。弄醉后的阿發(fā)癩子,頭皮閃著粉紅的亮光,他搖晃著自己瘦弱得像一根草一樣的身子,走到了油菜面前,指著油菜的鼻子說,你這東西,你這東西你是要嫁人了?

        油菜正在鍘草,她一邊鍘草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嫁人怎么了,我不能嫁人嗎?

        阿發(fā)癩子打了一個酒嗝,他聞到了自己嘴里噴出的酒氣,他仍然搖晃著身子說,你要是嫁人,我兄弟留下的房子,你不能帶走。

        油菜仍然在側(cè)著草,她的手飛快地動作著,那些野草紛紛慘叫著在鍘刀下面斷了氣。油菜什么話也沒有說,她只是不停地鍘著草。草腥的氣味,很快在這間小房子里彌漫開來。好久以后,油菜抬起了頭,她盯著阿發(fā)看,阿發(fā)的眼睛一翻一翻的,一會兒阿發(fā)像一條咸魚一樣,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是一條長相不錯的咸魚,身材修長。油菜后來跨過了咸魚的身體,她走到院子里,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然后她去了祠堂,找到了正在修補板車輪胎的春官。春官頭也不抬地說,什么事。

        油菜說,阿發(fā)癩子不讓我?guī)ё叻孔樱f是他兄弟的。

        春官仍然頭也不抬地說,那要不我去收拾他。

        汕菜說,你收拾不了他,他雖然長得像一根草一樣,但是他的兩個弟弟,和三個小舅子,都長得像牛。你能打得過牛嗎?

        春官抬起頭來,他對著太陽翻白眼。油菜知道他這是在開動腦筋,過了一會兒春官說,打不過的,肯定打不過。打得過的話,我就是霍元甲了。

        這天晚上,油菜關(guān)掉了燈,手里拎著一只箱子,慢慢地退了出去。丹桂房的習(xí)俗是,寡婦改嫁的時候,必須晚上走,必須倒退著走。油菜走出了院子,她看到了院門口站著的阿發(fā)癩子和他的兩個弟弟,也就是她曾經(jīng)的兩個小叔子。他們看著汕菜合上了院門,看到汕菜慢吞吞地倒退著走路。

        油菜家到祠堂的路上,有一條長長的弄堂。弄堂上方亮著一盞昏暗的路燈,許多小蟲子都樂此不疲地在路燈下跳舞。弄堂的兩邊站著許多人,他們都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油菜,拎著皮箱倒退著走路。她的臉上,盛開著微笑。我站在屋頂上,遠遠地看到一個叫油菜的女人。這天晚上她臉上的皮膚出奇的光潔。這是一個漫長的鏡頭,油菜走這條喬堂走了很久。油菜后來被黑夜正式吞沒了,吞沒之前,她來不及發(fā)出一聲驚叫。

        拖拖是在天色將明的時候潛進祠堂的。他曾經(jīng)反對油菜嫁給春官,他說他不能去。但是他想了很久以后,還是在天色將明時,敲開了祠堂的門,拖拖看到油菜來開門,她連上衣也沒有穿,兩只乳房就那么晃蕩著。拖拖狠狠地閉上了眼睛,拖拖知道,這個女人不僅僅是他的媽媽,還是春官的女人。拖拖走進那問破敗的房間吋,看到春官把手放在肚皮上,四仰八叉地躺著,正在打著呼嚕。拖拖又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時候,油菜站在一堆黃泥上,她白嫩的腳不停地踩著黃泥。有人帷問她,油菜,你干什么,你難道想要把這些黃泥踩死嗎?

        油菜笑了,油菜說,我們家春官說了,要砌一口灶頭。我們要自己過人家了。

        我們家的春官果然就在砌一口灶頭,他在墻上開出一個洞,就算是煙囪了。黃昏的時候,青磚墻的那個洞口開始冒煙。我站在很遠的地方看,我看到了那淡藍的新鮮的煙霧,從墻洞里鉆出來,很像是墻洞流出來一股藍色的血液一般。祠堂道地上,少年拖拖正拉著春官的那輛板車飛奔,車上坐著四五個同樣年紀(jì)的少年。他們在歡叫,噢啊噢啊的聲音此起彼伏。在他們的叫聲中,丹桂房最長壽的朱老頭死了。

        我爹來叫春官的。我爹抽著利群牌香煙,站在了這個簡易的煙囪前,他看了那個煙囪很久,笑了。然后他大著嗓門叫了起來,春官,你給我滾出來。

        春官聽到了我爹的聲音,從里面走了出來。他說,村長,是不是有什么任務(wù)了。

        我爹說,朱老頭死了,你去幫忙吧,你和油菜都去。你去給朱老頭穿壽衣,油菜去給朱老頭哭幾聲。后天,借你的板車,把朱老頭拉到十里牌去燒了。

        春官和油菜一起走了。我沒有跟著一起走,而是上了祠堂的屋頂。在屋頂之上,我可以看到夜幕的徐徐降臨。風(fēng)一陣一陣地吹著,像一只手在溫順地撫摸著我的皮毛。一會兒,我聽到了油菜喑啞的哭聲,那是一種很累的哭聲,可以掙到一些錢的哭聲。油菜的哭聲,差一點讓我也落淚了。

        朱老頭死了,據(jù)說縮成了一個孩子的樣子。鼓樂齊鳴起來,這個長得像孩子似的老人,是襯里的長者,在三年之前,他還挺著腰桿,白須飄飄地在村子里走來走去。三年以后,他就成了一個安靜離去的孩子。

        第三天,春官用板車拉著朱老頭下山。我爹也下山了,他是村長,當(dāng)然要為了五保戶朱老頭去殯儀館辦理一切事務(wù)。我上了山,像一只野貓一樣攀上一棵松樹。我的目光向山下延伸,可以看到村子里的許多煙囪,正在冒煙。這些煙,像向上伸長的樹根一樣,一直把根須伸到天空中。

        如果你在四月的好天氣里一抬頭,一定會看到不遠的山坡上開滿了白白的梨花。那是一片柔軟的風(fēng)景,天寶就在這片風(fēng)景里鋤草。這是村里最有錢的龍少爺承包的果園,龍少爺像從前的地主一樣,會偶爾出現(xiàn)在田頭地角,看一看長勢喜人的莊稼。天寶被龍少爺叫來,伺候他的果園。等到果子成熟的時候,就住在草棚子里看管梨頭。

        這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春天了。第二年的春天油菜的肚子已經(jīng)高高地挺了起來。油菜很喜歡跟著春官,春官爬到別人家的屋頂上去捅煙囪,她就在下面給他遞捅條??吹酱汗贉喩砟?,沾上了煙灰的時候,油菜會大笑起來,她看著一個站在屋頂上的人,那個臉黑黑的,眼睛在烏溜溜打轉(zhuǎn)的人,是她的男人。春官去地里的時候,油菜也跟著,油菜像一個監(jiān)督員一樣監(jiān)督著春官的勞動。

        在長長的雨季來臨以前,天寶碰到了一條叫狗屎撲的蛇。這是一種蛇頭長得像一塊烙鐵的蛇。天寶鋤草的鋤頭驚動了這條正在睡午覺的狗屎撲,狗屎撲打了一個吹欠,然后它冷冷地笑了。它把頭昂了起來,對著天寶。天寶一下子就愣掉了,他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危險,他本能地舉起鋤頭的時候,狗屎撲像一粒子彈一樣,射向了天寶的胸口。天寶的胸口像被針扎了一下,然后那條狗屎撲不見了。這簡直是一條會飛的蛇。

        天寶在這個普通的下午,看到了一樹又一樹的梨花。那些星星點點的浪花一樣的梨花,成群結(jié)隊地涌進了天寶疲憊的視野。天寶還看到了梨花的遠處,春官也在自留地里鋤著草。油菜在磕瓜子,瓜子皮從她薄薄的嘴唇中翻飛著出來,像一只只蝴蝶。天寶大叫起來,天寶說,完蛋了,我完蛋了,我一定是完蛋了。

        天寶以為他是大叫的,其實他沒能叫出聲來。那些聲音顯得虛無飄緲,像是一場很遠的夢境之中。出現(xiàn)的一塊飄著的紗巾一樣。但是天寶還是看到了油菜驚愕的臉,油菜和春官在說著什么,然后春官向果園飛奔過來。春官看到了天寶發(fā)黑的胸口,春官一把背起了天寶。

        這是一場四月的飛奔。春官背著天寶奔向了下山的路,他要把他背到鎮(zhèn)衛(wèi)生院去,聽說那兒有血清可以注射,那是一種治療蛇傷的藥。春官背著天寶跑過祠堂道地的時候,拖拖正拉著那輛板車在空曠的道地飛奔著。板車里這一次竟然空無一人,他不知道累,他的臉上泛著汗水與紅光。當(dāng)拖拖看到春官背著天寶一閃而過的時候,拖拖拉著板車緊緊地跟了上去。

        一條漫長的下山的道路,就在春官的腳下慢慢短去。春官不知道自己的鞋子什么時候跑脫的,也不知道他的腳底板什么時候已經(jīng)血肉模糊。春官的身后跟著拖拖,春官終于累得不能動了,他和天寶兩個人都要倒下的時候,拖拖把他們搬上了板車。現(xiàn)在,拖拖在飛奔,板車后面跟著的,也是一些飛奔著的村里人,其中就有地宅和三寶。三寶跑不快,他的大腳趾被切割機裁掉以后,走路就有些異樣了。

        拖拖終于把板車停在了鎮(zhèn)衛(wèi)生院的門口。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汗,回轉(zhuǎn)身來對著春官笑了。春官已經(jīng)緩過神來,他又背起了天寶,跌跌撞撞地撲向醫(yī)院里他見到的第一個醫(yī)生。

        春官說,醫(yī)生,你快救他,他被狗屎撲咬了一口。

        醫(yī)生一把掀開了天寶的胸口,看到了那個被蛇咬傷的傷口時,皺了一下眉頭。醫(yī)生說,你快去掛號。

        春官說,可是我沒有錢。

        醫(yī)生說,沒錢你就等等。

        春官想了想說,可是我有的是力氣,你們嬰不要力氣,我可以拿力氣還給你們,我可以天天給你們醫(yī)院挑水。

        醫(yī)生說,我們醫(yī)院用的是自來水。

        春官想了想又說,那我可以幫你們醫(yī)院抬尸體,你們醫(yī)院一定會有許多尸體需要抬。我力氣很大,不信你讓我抬一下試試。

        醫(yī)生惱怒了,他不想再說什么,他抬腳就要走開的時候,狂怒的春官放下了天寶,一把揪住醫(yī)生的領(lǐng)子,把醫(yī)生的雙腳舉離了地面。春官大吼一聲。你件狗東西,你敢不救天寶的話,我就把你切成十八塊。

        這是一聲宏亮的聲音。大廳里那些排著隊掛號或者取藥的病人們,以及許多剛好經(jīng)過的醫(yī)生們,都把目光投在了春官的身上。春官慢慢地把醫(yī)生放了下來,醫(yī)生的臉已經(jīng)青了,醫(yī)生拼命地點著頭說,救的,救的,肯定救的。

        天寶沒有能救過來。天寶死在了醫(yī)院里,連家也不用回,就直接讓春官用板車把天寶拉到了十里牌的殯儀館。春官的腳已經(jīng)血肉模糊了,他的腳趾甲也不知道遺落在什么地方。油菜趕來的時候,剛好看到春官在發(fā)呆。油菜心痛得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油菜說,春官,春官我們回家。

        春官的腳被醫(yī)生消毒后,用紗布包了起來。醫(yī)生說,你得掛鹽水,不然的話傷口會發(fā)炎的。春官沒有掛鹽水,他讓拖拖用板車把他拉了回去。春官突然覺得累了,把天寶背下山是一場盛大的運動,幾乎用完了春官一生的力氣。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三寶的父親蘿卜,帶著三寶和地寶,以及兩個女婿,站在了祠堂道地。他們站成一排,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一根棍子。天還沒有完全亮,薄霧鎖住了整個村莊。五個男人堅強地站在薄霧中,他們還在不停地抽著煙。

        三寶說,爹,咱不怪他,這事兒咱不能怪他。

        蘿卜哼了一聲說,怎么不怪他,是他存心跑得慢的。如果他跑得快,天寶就不會死。如果他跑得快,他干嗎讓拖拖那么個小屁孩用板車拉著他們跑。拖拖能跑多快?

        三寶說,爹,可是如果春官不想救天寶的話,他完全可以不去管。他可以裝作沒看見。

        蘿卜又哼一聲,在三寶的頭上猛拍了一記說,你真是件不長記性的東西,你忘了春官曾經(jīng)讓你戴了綠帽子嗎?你還好意思說?

        三寶不說了。一會兒,門被油菜打開了,她是來倒一盆洗臉?biāo)?,?dāng)她剛剛潑出洗臉?biāo)臅r候,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握著棍的五個男人。男人們一起涌向了小屋,他們把油菜拎了起來,然后像扔一件舊東西一樣,扔在了墻角。

        五根棍子之中有四根在飛舞著。春官抱著頭,他沒有反抗。但是他的眼淚卻流了下來。他聽到耳邊響著棍子舞動時的呼呼的聲音。其中一棍擊在了他耳朵上,他的半只耳朵隨即就耷拉了下來。他分明聽到血流出來的聲音,像是一股泉水一般,在他的耳畔響著。

        油菜號啕的聲音響了起來。薄霧正式散去了,許多丹桂房的村民們聽到了號啕聲,他們端著飯碗出現(xiàn)在祠堂的門口,一邊吃一邊看熱鬧。三寶的手里仍然握著那根棍子,他站得遠遠的,像是這事和他沒有關(guān)系一樣。他想起了自己的腳趾頭被切割機裁下來的時候,春官和鋁合金窗老板想要拼命的樣子。他就知道,這根棍子他敲不下去。

        現(xiàn)在春官像一條奄奄一息的泥鰍,被四個男人拖了出來。蘿卜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個玻璃像框,像框里是露出滿嘴黃牙,傻笑著的天寶。蘿卜用一只手指指著春官憤怒地喊,讓他磕頭,讓他磕頭。他的唾沫四濺開來,像一場從天而降的碎屑。蘿卜的兩個女婿和地寶就一起奮力地按春官的頭。春官的頭被按倒在地上,他沒有能挺直身子跪住,身子一軟就歪倒在地上了。地寶的一只腳踏在春官的側(cè)臉上,地寶惡狠狠地說,他媽的,我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油菜挺著肚子擠進了人群,她的頭發(fā)散亂著,她說你們別這樣行不行?你們不要這樣。蘿卜沖到了油價菜的面前,他的一只手里仍然捧著像框,另一只手一下子戳到油菜的腦門上,大喊道,不行,你這個女人給我滾開,不然我蘿卜不客氣了。然后蘿卜的一只手又指向了春官說,這個人不僅讓我的小兒子戴了綠帽子,而且讓我的大兒子死了。今天我要是放過他,我就不是蘿卜。

        春官軟軟地倒在地上,他什么話也沒有說。一場雨在這個時候來臨了,許多村里人都躲到了不遠處的屋檐下。春官微笑了一下,一場雨讓他飄浮著的心涼爽起來。地寶扛起了他,像扛起一棵被砍倒的樹。蘿卜的大女婿扛來了一把梯子。地寶順著梯子往上爬,他把春官的身子加在了梯子的橫檔上,春官的頭剛好對準(zhǔn)了那個當(dāng)作煙囪用的墻洞。這時候一股煙從洞里噴了出來,像一條虛無飄緲的巨大的蛇。這條蛇吞咬著奄奄一息的春官。蘿卜的小女婿在灶問添柴燒火,他奮勇地?zé)?,他用吹火筒拼命地吹著火。雨開始變大了,雨可以把煙霧淋濕,但是雨并沒有能讓煙霧小下去。春官像是從昏睡中醒來一般,他掙扎了一下,梯子倒了下來,春官就倒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我只能聽到雨聲。我就站在一間平房的屋頂上,看著腳下的這一切。我看到我爹出現(xiàn)了,他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來一般,走進一幅畫里面的一個村子。他手里舉著一把油紙傘,走到蘿卜的面前,很輕地說,放了他。

        蘿卜還要分辯。我爹又說,放了他。蘿卜的兒子和女婿都站成了一排,仍然手握木棍。我爹笑了,說你要不劈了我,要不把他扛回家去。我爹的話剛說話,幾個民兵就奔了過來,他們的手里拿著粗大的麻繩。我爹說,蘿卜,把春官扛回家,賠他醫(yī)藥費,這事就算完了,要不然我讓民兵把你捆起來送到派出所。你知道派出所的老楊,他下手比你還要狠。

        蘿卜不再說什么了。他看了一眼地寶,地寶忙把蘿卜扛了起來,扛進祠堂那間舊屋里放下。地寶出來的時候,看到油菜呆呆地坐在地上,坐在一汪雨水里。她很像是一株在雨中突然成長的包心菜,泛著新鮮的淡綠的顏色。地寶走出祠堂的時候,沒有想到一塊木板砸向了他。那是一塊釘著許多釘子的木板。木板砸向了他的屁股,他的屁股上立即就多了幾個細小的血眼。地寶慘叫一聲,他慢慢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了拖拖。拖拖手里仍然舉著那塊板,那是一塊從舊祠堂拆下來的木板。拖拖的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咬出了幾個血泡,看樣子是要把嘴唇給咬穿了,地寶想要撲向拖拖的時候,我爹大叫一聲,地寶你給我滾回去,你不滾回去我馬上叫人把你捆起來。

        后來。后來就漸漸平靜了,人群開始散去。我威風(fēng)凜凜的爹扶起了發(fā)呆的油菜,然后帶著他的民兵離去。拖拖扶著油菜進了祠堂,祠堂道地就變得空無一人。這時候,雨更加大了,雨憤怒地抽打著瓦片,也抽打著我。雨在瓦片上濺起了一陣陣的水霧,讓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但是,在這個被雨淋濕的黃昏,我仍然看到了許多雨中的煙囪,噴出了潮濕而憂傷的煙霧。

        大部分的日子里,丹桂房還是天氣晴好的。無風(fēng)的時候,那些煙囪噴出的煙可以筆直地上升,直達天空的心臟,春官仍然出現(xiàn)在別人的屋頂,替人家捅煙囪撣煙灰。他變得默不作聲,有好些時候,他就在人家的屋頂上發(fā)呆,或者用筆直的目光望著遠方的彩仙山。許多人都說,春官好像有些瘋了。

        春官的嗓子,因為被煙熏了一回,變得無比的喑啞。他發(fā)出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滾出來似的。春官的嗓子壞了,壞了嗓子的春官不太愿意再說什么話。很多時候,他更像一個勤勞的啞巴。

        秋天按照預(yù)定的目標(biāo)到達了丹桂房,那時候田野已經(jīng)金黃的一片,那些稻谷們得意洋洋地等待著秋收。黃鼠狼在田間興奮地活動,夜以繼日地偷盜糧食和放臭屁。秋蟲開始在每一個夜晚,聲嘶力竭地嗚叫。油菜一次次地撫摸著自己的肚皮,她和春官的孩子,就要在這個深秋降生。

        拖拖也變得不太說話了。他仍然喜歡一言不發(fā)地拉著那輛板車,在祠堂道地這一片空曠之地狂奔。板車上仍然會坐著鳴哇亂叫的一群少年。在每一個黃昏,拖拖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這個時候我看到了蜻蜓,它們選擇在低空飛翔,姿勢優(yōu)美。

        下了一場秋雨以后,丹桂房竟然發(fā)生了一次微弱的地震。那時候是清晨,我正蹲在我們家的屋頂上,望著四周,突然就覺得屋子開始搖動。我不知道那是地震,在這之前,我還看到一條青蛇,從祠堂的一根梁上爬下來,游向了遠方。我終于看清那是一條身材很不錯的青蛇,它泛著的青光,讓我突然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然后,老鼠們開始奔逃,麻雀開始成群起飛,再然后,屋子開始動搖。

        這一場微震,村里只倒塌了一間房屋,那就是祠堂里那間春官居住的房屋。在這個天亮?xí)r分,油菜已經(jīng)沒有了哭聲,她很安靜地捧著肚子坐在祠堂道地的一塊空地上,拖拖就站在她的身邊。而許多人都在奮勇地挖著一堆磚礫,挖了很久以后,終于挖出了春官。

        看到春官的一只胳膊從磚頭下露出來的時候,油菜笑了,油菜說春官,你這是何苦。

        看到春官的另一只胳膊露出來的時候,油菜說,春官,你真不是個男人。

        看到春官的一條腿的時候,油菜說,春官,你丟下我,也丟下了你的孩子,你真沒良心。

        看到春官的另一條腿的時候,油菜說,春官,我恨死你了。你如果沒被壓死的話,我一定咬死你。

        拖拖就站在油菜的身邊。拖拖好像突然長大了好多,盡管他一言不發(fā),但是他已經(jīng)像一個男人了。

        后來大家都知道,房子開始搖晃的時候,春官帶著拖拖和油菜出來了,他們站在祠堂道地,像三只孤獨的鳥一樣。但是春官突然又沖向了搖晃中的房子,油菜沒能攔住,當(dāng)她聽到一聲巨響的時候,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時候,油菜的肚子開始痛了起來。拖拖忙拉起了板車,他在板車上鋪上稻草,然后讓油菜躺在了板車上。拖拖開始奔跑,他跑向了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我們能知道的,是三天以后,拖拖拉著油菜,以及他剛出生的弟弟回來了。他們又住到了原先住的地方,那是油菜以前和拖拖的爹住的院子。那個黃昏,仍然有許多蜻蜓在飛翔。我看到三寶拎著一只塑料袋,袋里裝著紅糖和掛面,他推開了油菜家的院門,然后他走到油菜的面前跪了下來。

        油菜抱著一個孩子,她不停地把自己的臉貼在孩子的臉上。她輕輕地說,你知道嗎,以后沒有人給我掏耳朵了。三寶舉起手來,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油菜說,你知道嗎,以后沒有人給我梳頭了。

        三寶又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油菜又說,你知道嗎,以后沒有人給我洗腳了。

        三寶還是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油菜接著說,你知道嗎,以后沒有人給我剪指甲廠,沒有人給我暖被窩了,沒有人給我講黃色的笑話聽了。

        三寶就一個接一個地打著自己耳光。三寶一邊打著耳光,一邊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三寶說。春官兄弟,春官兄弟我該死,我該死。

        這個秋天,我們丹桂房村死去了一個叫春官的人,多了一個春官的孩子,

        春官是在七天以后被燒掉的,因為春官要等一個叫油菜的女人給他送行。那時候油菜正在醫(yī)院里生孩子,所以春官就在殯儀館被放了七天。

        春官是第一個坐靈車的人。鎮(zhèn)上通往丹桂房的車路剛好修通了,那輛舊面包車改裝成的靈車一直開到了山上,開到了丹桂房。開靈車的司機是一個白凈的小伙子,他在拿了三寶遞上的兩盒煙后,幫忙把春官扛上了車。

        然后,司機開著車走了。三寶想了想,想了想,還是拉著一輛板車追了上去。三寶不是拉板車的好手,但是他仍然追上了靈車。果然靈車在山路上就拋了錨。三寶追上靈車的時候,正看到那個小白臉用腳狠狠地踢著靈車,三寶忙喊,你輕點,你輕點,你踢那么重干什么。

        三寶的意思是,車里面睡著一個人。

        三寶后來把春官從車里面搬了出來,放在了自己的板車上。他慢吞吞地拉著春官下山,他不知道這個時候,在鎮(zhèn)衛(wèi)生院的產(chǎn)房里,春官的孩子剛剛降生。當(dāng)然,他也沒有聽見躺在板車上的春官,嘿地輕笑了一聲。一路上,三寶都在說話,三寶的腦海里浮起了他們的少年光景,他們打架,偷瓜,砸窗戶,偷看大嫂們洗澡。然后他們長大了,他們一起去城里,去賺城里人的鈔票,他們很想把城里人的鈔票賺光。然后三寶在用切割機割鋁合金的時候,把自己的大腳趾割了下來。然后春官就去醫(yī)院里看他,就找老板要求賠錢,就和老板扭打在一起,就和柳葉給好上了。

        三寶想著想著,眼前一片霧茫茫的。三寶的喉嚨翻滾著,反復(fù)吐出的只有兩個相同的音節(jié),春官,春官,春官。

        三寶把春官送到了十里牌的殯儀館,然后他踅了回來。他踅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了。他看到了滿面怒容的蘿卜。蘿卜說,你是不是想要把我的臉丟光。三寶笑了,三寶含著眼淚笑的,三寶說,蘿卜,你以后別再在我面前指手劃腳。

        七天以后,我爹帶著一些村里人坐上了一輛租來的面包車。油菜抱著孩子帶著拖拖一起上了車,三寶也上了車。我在車門合攏前,也跳上車去。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旅游,我想象著有很多好的風(fēng)景在等著我。我們到了十里牌的殯儀館,殯儀館不大,但是煙囪卻很高。我上了一個小土包,風(fēng)一陣一陣地吹著,我的腦子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去想。我只看到那支高高的煙囪,冒起了煙。那一定是春官的煙。

        這個秋天因為一場小小的地震,以及幾場纏綿的春雨,外加春官的突然離去,變得無比的漫長。我爹帶著村里人坐著面包車回去了,我沒能回去。我發(fā)現(xiàn)車子開走的時候,飛奔著向車子撲去,但是車子比我跑得更快,它也是飛奔著撲向了遠方。

        我回到了小土包,開始在小土包的一棵樹下,想念祠堂倒塌后形成的美麗廢墟。那里的野草旨定長得更加瘋狂了,那兒的泡桐一定又長高了很多。我發(fā)現(xiàn)小土包附近有許多的貓,它們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向我靠攏,貓視耽耽地望著我。我想,它們一定和我一樣。也是從四面八方到達十里牌的。

        我成了一只流浪的貓,我生活在城里,城里人用的都是煤氣灶,所以這兒看不到煙囪,我只好呆在一個橋洞里一次次地回憶著開桂房和十里牌的煙囪。冬天悄悄降臨,天氣越來越寒冷了,我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布滿了冬天。有一天我從橋洞溜了出來,走到了大街上。這時候下著一場冬雨,南方的冬天,總是被冬雨淋透。我看到紅綠燈附近,那么多的車子在行進,它們多像是一只只鐵做的老虎呀。突然之間,我看到了柳葉。她拎著一塑料袋的蘋果,塑料袋破了。蘋果掉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地。柳葉彎下腰,認真地撿著蘋果。不遠的地方,春官撐著一把雨傘,向這邊揮著手。柳葉撿好了蘋果,一扭一扭地向春官奔去。

        我也向春官奔去。他應(yīng)該認識我就是村長家的貓。這時候我聽到了一聲急剎車的聲音,許多人圍了過來。我仿佛看見了老家丹桂房村民們的炯囪,在黃昏時分,噴出一道一道的煙霧,把大地和天空連在了一起。雨越下越大,春官和柳葉的背影漸漸遠去,隱沒在人群中。我慢慢合上了眼睛,開始一場最最漫長的冬季睡眠。真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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