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映真長得不好看。這一點，她自己無比清楚。在家里，她不如妹妹長得漂亮，也不如妹妹會哄人。在學(xué)校，她平凡普通到老師總以為她不是這個班的。班里組織活動，最出風(fēng)頭的人永遠是葉畫和沈嬌那幫人。學(xué)習(xí)成績的一般，讓她淹沒在才子佳人云集的一中里。

整個高三，唯一的動力居然來自于他。

他長得真是好看。映真第一次看到他就怦然心動，在拐角的樓梯處，把他撞倒了，籃球滾到樓下，她看到他跑著下樓，兩條長腿，黑色短發(fā)，紅色背心，連背影都帥得這樣無可挑剔。

肖卓越居然沒有怪映真，回頭笑笑，露出極白的牙：你勁兒真大，居然把我撞倒了。

映真的臉就紅了。

如果告訴葉畫，葉畫肯定說她瞎說。肖卓越只有她配說，像映真這樣笨笨的女孩子，肯定是不配說肖卓越的。

她和葉畫是同桌。

葉畫交給她一件事情，她想也沒想就說，行。

是去給肖卓越送一雙足球鞋。鞋不錯，阿迪達斯，上面標價1200，映真想，是母親一個月的工資呢，真是厲害。明天是肖卓越生日，葉畫怕肖卓越拒絕她，干脆把這件事情交給映真，全世界都不會以為映真和肖卓越會有事情。她篤定地相信肖卓越不會喜歡映真，但是她沒有想到，映真會喜歡上肖卓越，并且，一發(fā)不可收拾。

二

映真是當晚黃昏時分站在四班門口，并且聲音極輕地叫著：肖卓越，肖卓越。

很多人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她的臉又紅了，雖然是替葉畫送足球鞋，到底是送給一個男生。肖卓越走出來，問她：是叫我嗎，同學(xué)。

她極快速地把足球鞋遞給他：有人送你的。葉畫說了，里面有信，他打開就會明白。于是映真轉(zhuǎn)身就跑。

沒想到第二天，全校的人都知道了映真尋到人家教室，送男生東西。于是，滿城風(fēng)雨，老師也開始關(guān)注。

葉畫罵她，你腦子進水呀，怎么會跑到人家教室里去送東西?她張了張嘴，什么也沒有說。

現(xiàn)在，全學(xué)校的人都說她在暗戀肖卓越，任是一萬張嘴也說不清了，因為里面根本沒有葉畫的紙條。葉畫有葉畫的打算，先把鞋送出去，如果機會合適，她會告訴肖卓越，那是送他的生日禮物，事情鬧到這個樣子，她是絕對不會去說的。不就損失1200塊錢么?對于這個富家女來說，1200塊錢又算什么?

惆悵的倒是映真。有人在后面指指點點，說那就是追求肖卓越的那個女孩子。她的后背落了很多目光，又是嫉妒又是嘲諷。

她在鏡子前看到自己，一個身高一米五九的微胖女孩，小眼睛，皮膚黑黑的，腿很粗，露出粗壯的小腿，連那腳趾頭都那么愚蠢——她簡直不能原諒自己了，怎么會那么愚蠢呢，人家讓你送鞋你就去送?人家讓你去送命你也去?

葉畫又嘲笑她穿衣沒品味，她笑了笑，什么也沒有說。她能有什么品味?父母都快下崗了，妹妹還要買新衣服，她只能穿那些廉價的地攤貨，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如果不努力學(xué)習(xí)，她一是去塑料廠生產(chǎn)桌布，二是去端盤子當服務(wù)員。應(yīng)該是這個結(jié)果，她媽就是這樣罵她的。彼時她的成績在600個人中排第400名，以她的成績連上?？贫嘉ｋU。

是葉畫和肖卓越改變了她。

她默默無聞太多年了，送足球鞋卻出了名。滿學(xué)校的人指點著她，好像她有多不配，她當著所有人的面，一直冷著臉，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墒?，她的被子記得她哭過，而且不止一次。那被子上面，有很多小圓點，舔上去，成成的。

連映真自己都相信自己快學(xué)瘋了。一個月之后就進到了前2D0名。

葉畫說，抄的吧?葉畫才3D0名，明顯地不屑或不相信，映真一句話也沒有，笑了笑，繼續(xù)做模擬試卷。她犯了牛勁，給自己定下了目標，等高考的時候，殺進學(xué)校前10名。

學(xué)瘋了。

她甚至半傻一樣，極少說話，凌晨1點睡，早晨5點就起床學(xué)習(xí)，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她明顯瘦了，飯量減了，連葉畫都震撼了：映真，你要瘋了嗎?

學(xué)習(xí)的確突飛猛進了。

居然考到年級第5名，葉畫不再發(fā)酸，而是擔(dān)心她血壓過低會虛脫，體育課上，映真虛脫過兩次了。

只有映真知道，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為這場暗戀事故。更確切點說，是因為肖卓越。雖然肖卓越在此事件上沒發(fā)一言，可映真覺得自己是和他有關(guān)系的，至少，在這個事件中，他是甲方，她是乙方。

也遇到過。兩個人離三米就站住了，映真轉(zhuǎn)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她全是委屈，肖卓越有一次攔住她，問：那足球鞋是你送的?

她看著他，搖著頭，然后又點點頭，再然后，轉(zhuǎn)身跑了。

她喜歡他呀。

到底有學(xué)累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居然是跑到四樓的拐角處，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她，她在拐角處，遠看肖卓越的身影。

只不過看到人家?guī)追昼?。心跳個亂七八糟，手心里全是汗。

畢業(yè)前的排球聯(lián)賽，肖卓越當然是主力，一米八三的個子，彈跳力有三米高，飛在空中的剎那，讓人目眩。那時映真在離肖卓越50米的地方，五樓，遠遠地看他。

正因為遠遠地看，才覺得那樣縹緲，但又是真實的。

這是她的緋聞男友，她是校草，人家是?；?，白馬王子。眾人仰慕。

那天看決賽，肖卓越忽然跌倒，而且再也沒有起來，她驚慌地跑下五樓，幾乎瘋了似的沖到操場，人們早就把肖卓越抬上擔(dān)架，肖卓越的腿折了。

她手腳冰涼，感覺好像自己的腿折了似的。人群離她很遠，肖卓越的一綹黑發(fā)飄下來，那樣脆弱，那樣無助。

后來她看到一本小說中有一句話：如果你心疼一個人，男人，那么，你一定是愛上他了。

映真緩慢地蹲在地上，心疼得有些哆嗦，她在操場上不停地寫著三個字，越寫越多，越寫越快。

那三個字是：肖卓越。

四

一個月之后，高考結(jié)束，映真以出人意料的成績考入北大。那是他們學(xué)校最好成績，肖卓越考到上海一所體育學(xué)院，葉畫落榜復(fù)習(xí)，小城的大紅條幅上吳映真的名字到處招展，這是有史以來這個小城第一個考入北大的女生，市長拿出一萬塊錢獎勵，區(qū)里又獎勵一萬，映真的父母哪見過這個陣勢，立刻變得勢利起來，一輩子看人鼻息的人，走路都昂起了頭。

倒是映真仍然是那個羞澀的小姑娘，院子里的人指著她后背說：以后學(xué)學(xué)人家映真呀，多有出息呀。

只有她知道，她所有的出息來源于一個人，他是她的動力。

她準備去看他，騎自行車去50里之外看那個叫肖卓越的人。在上大學(xué)之前，她要告訴他，她是喜歡他的。

那天下午的陽光很暴烈。她曬得快昏倒了，穿過那些盛開的木槿花，一邊騎一邊唱歌，雖然她仍然是不好看，黑而且微胖，眼睛依然小，但是她現(xiàn)在是北大的學(xué)生了呀。北大呀。連她小小的心未免也虛榮起來。

終于到了。

已經(jīng)黃昏了，遠遠地站在離他家樓十五米的樹蔭下，掏出小鏡子照了一下臉，到處是黑黑的汗水，趕緊用手帕擦了下去，臨來時涂的粉早就花了，旁邊的自行車上全是泥。

如果等不到，她會上樓去。

映真給自己的時間是半個小時。

結(jié)果，她看到了肖卓越。

但不是肖卓越一個人。

還有葉畫。

葉畫的手讓肖卓越牽著，兩個人十指相扣從三單元走了出來。那一個場景，映真一輩子也忘不掉。她其實早就應(yīng)該意識到，肖卓越和葉畫已經(jīng)好了。因為葉畫不再提肖卓越的名字了，而且臉上總是喜洋洋的，是她一直傻。

映真記得往回騎的時候，滿天的星光，她在星光下，努力地往前騎著，那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哪一顆是她呢?這一場暗戀，從開始到結(jié)束，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她沒有怪任何人，倒充滿了感激。如果不是肖卓越和葉畫，她也許已經(jīng)去一個小廠上班了，去做床單，去端盤子……但現(xiàn)在，大好的前程等待著她，這滿天的星光，照耀著她，一路往前走，往前走。

責(zé)編 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