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黃金一夜之間變成了土塊，大唐王朝的周至縣令大為愕然。

頭一天傍晚，東鄉(xiāng)地保和兩農(nóng)夫送了一陶罐出土的250塊褭(niǎo)蹄金(馬蹄形的金錠)來到縣府衙門。當(dāng)時，周至縣令只拿了地保遞給他的那一塊在手上掂了掂，就令公藏之守(縣衙庫房管理員)開了收據(jù)，并讓兩農(nóng)夫?qū)⒐尢нM了自己的臥室。按規(guī)矩，這出土的褭蹄金應(yīng)該放進縣衙倉庫，由公藏之守負責(zé)管理，可由于褭蹄金是稀有之物，只有皇帝才能擁有，為慎重起見，縣令才讓抬進自己屋里?？墒且灰怪螅南氲揭惶展扪櫶憬鹁谷渴チ斯鉂?，變成了土塊。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天，東鄉(xiāng)地保送褭蹄金來時，他雖然沒有一個一個地仔細鑒別，但地保遞給他的那一塊的確是沉甸甸的，其余褭蹄金似乎也光燦燦、亮閃閃的。想到這里，惶恐不安的縣令忙叫來了公藏之守，問道:“昨天傍晚，那褭蹄金你可看明白?”

公藏之守道:“回老爺，那褭蹄金的確是真的，當(dāng)時，我還用牙咬了咬……”

聽公藏之守這么一說，縣令更加惶恐起來，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就怪了!昨天我看見也是真的，可一夜之后，褭蹄金咋就變成土塊了呢?”

公藏之守不相信，說:“哪會呢?老爺呀，你莫不是看花了眼睛?”

縣令說:“不會吧，我已經(jīng)仔細看過了。若不然，你就再看看……”

聽縣令這么一說，公藏之守忙俯下身，從陶罐中將褭蹄金拿出來。他接連看了幾個，也蹙了眉，傻了眼，但他又有些懷疑地說:“這個出土的褭蹄金，莫非是真真假假地混裝在一個罐里的?怪只怪昨天傍晚我們沒有一個個地檢查!”

縣令想了想，認為這也有可能，于是俯下身，和公藏之守把褭蹄金一個一個地撿出來?？墒菗斓阶詈?，那罐褭蹄金竟然沒有一塊是真的?？h令百思不得其解，公藏之守也大感茫然:“昨天我看的那塊明明就是真的，咋今天就一塊真的都沒有了呢?”

“是啊!昨天我拿的那塊也是真的……”接了公藏之守的話，縣令也說。

褭蹄金變成了土塊，周至縣人不由得議論紛紛——褭蹄金出土的時候，東鄉(xiāng)有數(shù)十人目睹，褭蹄金的確是真的?，F(xiàn)在變成了土塊，人們一時懷疑，是不是縣令在中間做了手腳，偷換了陶罐里的褭蹄金呢?

聽了這些話，縣令很是后悔，當(dāng)初不該把它放進自己的家里，但想到身正不怕影子歪，所以還是如實地把褭蹄金變成土塊的事情報告了州里。

二

接到周至縣令的報告，知州也頗為吃驚。他想，能在其中做手腳的，除了縣令不可能還有他人!他派衙役拘捕了縣令，傳了公藏之守、東鄉(xiāng)地保和褭蹄金出土?xí)r所有的目睹者，說:“褭蹄金出土?xí)r，你們是否都仔細看過?”

眾農(nóng)夫回答說:“我們都仔細看過，那褭蹄金的確是真的!”

“既然這樣，地保和那兩個農(nóng)夫送到縣里來時，你們又仔細看過沒有呢?”知州又側(cè)身問縣令和公藏之守。

縣令說:“下官曾仔細看過，但只是地保遞給我的那一塊?！?/p>

地保聽了叫道:“我遞給你的那一塊你仔細看過，公藏之守隨便拿了一塊也咬過。如今褭蹄金全變成了土塊，你咋就想推脫呢?”

縣令道:“我是實話實說，當(dāng)時，我是只看過那么一塊?！?/p>

知州說:“看過就好!那褭蹄金，想來并非是土塊對不對?”

縣令點頭道:“下官也以為不是土塊……”

“那你呢?”知州想了想，扭頭又問公藏之守。

管理員道:“我咬的那一塊也是真的，但余者……”

知州揮手阻止道:“余者你就不用說了!剛才，你們都說，出土的褭蹄金的確是真的，可縣令你保管了一夜后竟成了土塊。這明明就是你為了中飽私囊而偷換褭蹄金!來呀，給我大刑伺候!”

大刑之下，縣令哪還挺得過去呢?一陣亂棍和板子后，他只好承認是他偷換了褭蹄金，在招冊上按了手印。接著，知州當(dāng)堂宣布革了他縣令的職務(wù)，把他丟進了大牢……

三

周至縣令偷換褭蹄金、中飽私囊一案很快報到了鳳翔府。當(dāng)時，鎮(zhèn)守鳳翔府的是汧國公李勉。李勉翻罷招冊，忍不住就大發(fā)雷霆。他對幕僚袁滋說:“這個周至縣令，實在是膽大妄為，目無法度!”

聽汧國公說后，袁滋拿過招冊看了好一陣，又沉思良久，才開口說:“這個案子的疑點其實還很多……”

汧國公追問原因，袁滋說:“周至縣令為官數(shù)載，你我對他也比較清楚，平時他可以拒賄賂，懸明鏡。面對一陶罐褭蹄金，他難道就動心了么?況且，他又不是不知道那褭蹄金很燙手——首先，知道褭蹄金出土的人很多，再者，這又是拿來敬奉皇上的……”

汧國公想了想，不由得也點頭道:“這倒也是?？稍谡袃陨?，他自己不也承認了么?”

袁滋說:“捶楚之下，什么樣的口供都可能有。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州里審理此案時，一定是搞了刑訊逼供。此外，如果真是他偷換了褭蹄金，那么，他在承認后就應(yīng)當(dāng)把偷換的褭蹄金如數(shù)交出來?？蓵r至今日，他交不出偷換的褭蹄金，單就這一點，我以為他蒙受了冤屈!”

聽了他的分析，汧國公連連點頭說:“對對對，你的分析有道理，周至縣令不可能那樣肆無忌憚?？梢暹@個案子，一定要有個很好的辦法。”

汧國公授權(quán)袁滋，全權(quán)處理褭蹄金案。

四

接受了汧國公的重托，袁滋立即將周至縣令及其一陶罐假褭蹄金提來鳳翔府里。他先問了問地保和農(nóng)夫那天送金的情況，然后圍著那陶罐假褭蹄金皺起了眉頭，那陶罐較大，確系漢代之物。袁滋想，陶罐這么大，250塊褭蹄金一罐就裝完了，應(yīng)該是很重的，兩農(nóng)夫是如何把它抬到縣衙來的呢?

想到這，他心里為之一動:看來有必要先弄清楚金塊的重量。想畢，他下令暫將周至縣令收入獄中。接著，派出衙役在市面上大量收購黃金，然后令工匠仿照假褭蹄金大小熔鑄了250個。鑄好之后，他叫人把金子全部抬進府中。

兩工匠往返了三次才把仿鑄的褭蹄金抬完?？粗麄兒沽鳑驯车臉幼?，袁滋皺了好幾天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從他們抬金的情況來看，那仿鑄的褭蹄金少說有五六百斤重。這一切準備就緒，他悄悄對汧國公說:“周至縣令的確是冤枉了的，我已基本弄清了案情。請你和我共同來審理這個案子?！?/p>

五

數(shù)日后，周至縣公藏之守、東鄉(xiāng)地保、送金農(nóng)夫及其目睹了褭蹄金出土的諸多證人都被傳到了鳳翔府衙。

審案一開始，袁滋便問縣令和公藏之守:“那日他們送金到縣里來時，不知是什么時候?”

縣令答:“傍晚時分吧，那時我們都用過飯了?！?/p>

“那我再問問，那日他們是幾個人把褭蹄金送到縣衙的?用的又是何種器物?”

縣令、公藏之守說:“加上地保，一共是三個人，但抬褭蹄金的，只有是兩個農(nóng)夫……”

袁滋轉(zhuǎn)過身來問抬褭蹄金的農(nóng)夫:“那天，褭蹄金真是你們二人抬來縣里的?”

農(nóng)夫說:“是我二人把褭蹄金抬到縣衙去的?！?/p>

“你們用什么器物抬褭蹄金呢?”

“棕繩和竹扁擔(dān)呀!”

袁滋笑了笑，然后拿出仿鑄的褭蹄金，對堂下眾人說:“你們仔細看看，這塊金子和你們看到的褭蹄金大小如何?”

眾人轉(zhuǎn)看了一遍金塊，回答說:“這塊褭蹄金和我們看到的一模一樣，大小也差不多……”

“那重量呢?”

“重量也差不多?！?/p>

問罷這些，袁滋讓衙役把仿鑄的褭蹄金全部抬到大堂上，然后指著地保和兩個抬金農(nóng)夫，厲聲呵斥道:“偷換褭蹄金者，就是爾等三人!”

地保道:“冤哉!我等送到縣里時，縣令和倉庫保管都檢驗過……”

袁滋說:“你不用再申辯了，這都是你們在中間做了手腳——送到縣里的時候，你們先用幾塊真褭蹄金騙過了縣令和倉庫保管，可把它抬到縣令屋里時，你們又乘機把那幾塊褭蹄金拿走了。試問，那250塊褭蹄金，兩個人能抬得動嗎?”

說到這里，袁滋把一根竹制扁擔(dān)扔在了大堂上，要那兩個農(nóng)夫把褭蹄金抬到后堂去。誰知他們剛一用力，那竹制扁擔(dān)“咔嚓”一聲就斷成了兩截，陶罐卻紋絲不動。他又要他們換了堅實的抬杠，兩農(nóng)夫憋足了氣，仍無法把陶罐挪動半步。汧國公終于明白了袁滋的用心，地保和那兩個農(nóng)夫這時也嚇白了臉，額頭上沁出了涔涔汗珠……

一樁偷換褭蹄金的案子終于水落石出。案情審明后，朝廷很快就傳來皇帝的敕令:取金于地，即是朕物。袁滋明察，雪冤有功;縣令無辜，官復(fù)原職;貪鄙小人，即刻處死!

(壓題圖:新近出土的馬蹄金)(責(zé)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