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笑了。我不是幸災樂禍出了怨氣,我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過去的一切:那小心翼翼的防衛(wèi)、那纏繞不去的自卑,原來都不重要。三的時候,我在一間賣名牌包包的小店打工。每天早上,我要從貨柜里把一個個包包拿出來,擺在架子上:它們有的是Chanel著名的2.55。有的是鱷魚皮的Birkin,有的是三角標志的Prada,當然還有最多最多的,棕色皮革紋路的LV——它們當然都不是真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那么多人天天在這家店里穿梭——買得起五位數(shù)包包的人,到底并不多。
我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帶著一個誠懇的笑容,默默地等在角落,當顧客有需要的時候及時地幫忙。我告訴她們精仿貨和超A貨的不同,幫她們分辨出某本雜志上哪個明星用的包包是什么牌子什么款式。有時候她們會和我開玩笑說:“你懂得怎么這么多啊,念書肯定就不用功了吧?”而我只是微笑。
他們不知道,我的成績一直是系里最好的,所有專業(yè)老師提到我的名字都一定瞇瞇笑。我是個無懈可擊的好學生,沒有在店里工作的時候,我總是泡在圖書館里。有時候回到宿舍了還在看——學習讓我快樂,我覺得我在享受這一切。有的時候。我也和舍友們一起去逛街,我是個不錯的向導,跟著我總能買到好東西,大家喜歡和我逛街。
不過其實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兩年前,我住在新建的那個宿舍里,報到第一天。我就不小心弄臟了舍友陳菲的包。面對我訥訥地說要賠償?shù)脑?,她輕視地撇撇嘴:“你以為這個包多少錢,它是LV。”她小心地擦拭包包不再理我,后來我在鍍著金色的LV專賣店里看到了這個包,它的標價是7000。
從那天開始,這個價錢像個鉛塊一樣壓在我心頭。其他舍友都圍著陳菲打轉,她們聽她說去香港的免稅店里怎么打折,看她小心翼翼地秀出另外的包——它們毫無例外都是咖啡色的暗花紋,兩個字母糾纏。而每當我經過,所有人都會停下來,齊刷刷地打量我。我知道我是她們眼里的異類:我穿得干干凈凈,可每一件衣服都是最普通的;我背著一個帆布做的大黑包,可以裝很多東西;我穿白球鞋;我待在圖書館里時就像回到家——即便我背對著她們,也能感覺到她們的目光——她們懂的,我不懂;她們用的,我用不起。這感覺讓我如坐針氈。
那年圣誕,系里組織舞會。所有女生都在悉心打扮,只有我在水房一個人洗牛仔褲。不知道什么時候,陳菲在我身后問:“你想參加嗎?我可以把我的裙子借給你?!彼娜棺邮且粭l蘇格蘭格子半身裙,我摸著柔軟的呢子,知道如果穿在我身上一定很好看。陳菲準備出門了。臨走前她對我說:“小心點,別再弄臟了?!?/p>
宿舍很快沒有人了,空蕩蕩的走廊只有風聲。再不走就要趕不上舞會,可我的耳邊一直響著陳菲的那句話。裙子就在那里,我把它小心地疊起來。放在陳菲的床上,然后對自己說:我為什么要穿別人的裙子呢?它不是我的。
我申請調了宿舍,重新認識了新的舍友。有時候我還會看到陳菲。她仍然倨傲地拎著她的包包,走到哪里都像個公主。
大三我開始打工。現(xiàn)在的我也許說起名牌來會比陳菲還頭頭是道,可我不向往它們。一個普通人可能根本分辨不出精致的A貨和昂貴的正版之間的區(qū)別,但這兩者都不是我想要的——包就是包。它用來裝東西,供人使用,僅此而已。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天。
我在貨倉里面整理新到的東西,突然聽見有人在外面問:“老板,新款LV還沒有上市嗎?”那個聲音如此熟悉。我聽見老板熟悉地回答:“你好久沒來了喲,新款早就已經賣完了,要等第二批啦。”
我打開門,走到店堂里。太陽那么溫暖,我看到了陳菲,背著她大大的LV,詫異而尷尬地看著我,臉蛋通紅。現(xiàn)在我認得出那個包了,它叫neverfull,是LV的基礎款??涩F(xiàn)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們沒有打招呼,陳菲像逃跑一樣從店里消失了,老板很詫異地問:“她怎么啦?以前一直都在我這里買得好好的啊?!?/p>
我突然笑了,不是幸災樂禍出了怨氣,我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過去的一切:那小心翼翼的防衛(wèi)、那纏繞不去的自卑、原來都不重要。正版LV兩邊的花紋是百分之百一致的,而盜版LV的花紋就會有差異,這就像我和陳菲完全不同的生活。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喜歡的權利,哪一樣都是無可復制、沒法翻版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