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謀殺?
不,這是一場陰謀,關(guān)于生意的陰謀。
信任的坍塌是它的通行證……
一
我是一名處于試用期的壽險業(yè)務(wù)員,兩個月的試用期滿,要還是不出單,就只有走人了。我不緊不慢地轉(zhuǎn)了兩次公交車,去海濱別墅區(qū)做另一個陌生拜訪。我知道她一定在家,并且只有一個人,那輛MINI寶馬就停在門外,我按響門鈴,潘女士的聲音傳來:“你找誰?”
“你好,潘淑蘭女士,我是人人保險公司業(yè)務(wù)員周魚,能打擾你一分鐘么?”
由于我直接呼出對方名字,并且一分鐘的要求很低,她猶豫了一下便按開了鐵柵門。
進到客廳,里面的富麗堂皇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潘女士,你好,我叫周魚,這是我的名片?!蔽覜]有找位置坐下來,因為我馬上就要告辭了。
在潘女士吃驚和好奇的目光中,我離開了別墅。
二
我買了一張新電話卡,并且復(fù)印了一張公司的保險單。模仿顧仁簽名讓我費了些周折,我要先搜索到顧仁公司的網(wǎng)站,在“總經(jīng)理致辭”的網(wǎng)頁里找到顧仁的簽名,反復(fù)練習了一個小時。
簽好名后,我將保險單掃描到電腦。
我還干了一件事,將手機拆開,用針在受話器上戳了幾個小洞,當然,我還需要配合上比較低沉的嗓子來改變自己的聲音。
第二天上午,我用新電話卡給潘女士掛電話。
“你叫潘淑蘭嗎?”我的語氣很不客氣。
“你是誰?”她一定有些慍色。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但你需要知道,這個電話能救你一命?!蔽依淅涞卣f,“你現(xiàn)在去打開電腦,我將給你看到你沒有見過的東西?!?/p>
過了一會兒,她說:“可以了,電腦開了。”
“你打開這個郵箱,點開附件,你先看看幾張照片吧?!?/p>
又過了一會兒,“這……這是真的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潘女士,顧仁與情婦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保持了三年,在這三年里,他在情婦身上花費了大量錢財,并且我們還了解到,他已經(jīng)向情婦提出了結(jié)婚要求?!?/p>
“不可能,”潘淑蘭吼了一聲,“我堅決不會同意離婚的?!?/p>
“潘女士,你當然不會同意離婚,你先生顧仁也相信這一點,所以才遲遲沒有向你提出離婚,但我相信他與情婦都有些心急了,因為顧仁的公司出了大問題。”
“什么問題?”
“由于他的精力向情婦轉(zhuǎn)移,公司的生意盯得不緊,在一個項目上栽了跟頭,公司目前欠下巨款,已經(jīng)資不抵債,離清盤大概只有一個月時間了?!?/p>
“你現(xiàn)在打開另一個文件夾,草稿箱,里面有一個文件,請你過目。”我猜想她過目的時間會長一些,就點了根煙,耐心等待。
一根煙抽完,潘女士開口了:“他給我保了三百萬的險?你們怎么弄到這個的。”
“潘女士,相信我們的職業(yè)水準,我們必須確保接下的生意能收到錢,所以對委托人也會作調(diào)查。”
“難道,顧仁他……他要殺我騙保,來救他自己嗎?”潘淑蘭開始抽泣起來。
“你可能不知道,你先生的情婦其實也有丈夫,這位丈夫幾年前由于工傷,半身癱瘓,當然也就性無能了。后來,他妻子成了顧仁的情婦,雖然丈夫隱隱約約知道點兒什么,但想到自己不能滿足妻子,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妻子也報答了他舒適的生活,但突然一天,妻子說要離他而去,這是他受不了的。
“據(jù)說,他妻子向你先生顧仁要了二十萬補償他,這位丈夫一怒之下,將二十萬給了我們,要求我們殺死顧仁,而事情的矛盾正是在這里。
“顧仁只給我們五萬元殺你,并且我們殺了顧仁之后,也沒辦法再向他要殺你的錢,如果先殺你再殺顧仁,這又違反了我們的職業(yè)準則,我們不能殺雇主,否則便無法在這個行業(yè)立足了。
“還有一條,在同一單生意里,連環(huán)殺人,容易暴露自己,所以,我們只能選擇殺一個人。顧仁的五萬元有一半需要在事成之后支付,而那位丈夫的二十萬現(xiàn)在就在我桌子上,潘女士,你現(xiàn)在明白我的選擇了吧?!?/p>
“王八蛋,我就值五萬……”潘女士估計在扯著頭發(fā)。
“潘女士,現(xiàn)在請你退出郵箱?!蔽倚枰盟惶碇菚r給自己安全保證,估計對方退出郵箱后,我立即刪除了郵箱上的文件,并馬上修改了密碼。
“你和我說這些,是不是要我出五萬元來買回自己的命?你不怕我報警嗎?”
“你當然不會報警,呵呵呵,”我愉快地笑了起來,“第一,潘女士,我們并不需要你付一分錢,因為你值得我們同情,盜亦有道嘛。第二,你事實上一無所有,很快你連住的地方也沒有了。”
“為什么?”
“很簡單,你并沒有與你丈夫離婚,你是他的合法妻子,如果你丈夫在下周死亡,你只繼承到了他的一大筆債務(wù),這將由你們的共同財產(chǎn)來賠償,而你丈夫生前的財產(chǎn),現(xiàn)在大部分在他情婦手里,其中二十萬已經(jīng)通過他情婦到了情婦丈夫手里,再轉(zhuǎn)到我桌子上了,哈哈,這事情挺有趣,是不是?”
“臭婊子……”潘女士突然來了這么一句,我想她已經(jīng)徹底被激怒了。
“潘女士,你不必動怒,因為你是安全的,剛才我說過,你需要幫助我們,其實也是幫助你自己。”
“怎么幫?”
“為了不讓事情復(fù)雜化,我們不希望你丈夫的死引來警察太多的調(diào)查,所以,請你在三天之內(nèi)離開這個城市,比如去外地旅游一周,否則,警察會在你身上找些不必要的麻煩。只是你要做好思想準備,當你回來的時候,你可能一無所有了。”
“我……”潘淑蘭欲言又止。我覺得是時候給她獨自思考的時間了,便說:“祝你好運。”然后掛了電話。
我換回了常用的電話卡,現(xiàn)在我只需要等待,耐心等待。
三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特別早。如約來到海濱別墅區(qū),我又見到了潘淑蘭女士,她比幾天前更憔悴了。
“潘女士,昨晚接到你的電話,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你的資料準備好了嗎?”
“是給我先生投保,你知道,他是個生意人,總天南地北跑來跑去,經(jīng)常坐飛機什么的,他讓我給他買一份保險?!?/p>
我如沐春風般地笑著點頭表示理解。
她小心地問我:“我需要提供些我先生的什么資料嗎?”
“并不需要,如果投保費由你支付,提供你的個人資料就行了,請問你是分期支付還是一次性支付,是現(xiàn)金支票還是銀行轉(zhuǎn)賬?”
“一次性吧,我怕我記性不好?!?/p>
簽完合同,離開別墅后,我回頭再望了一眼那扇漆黑鐵柵大門,是我將她婚姻的不幸推向了極端,這點足以令我死后下地獄。為了能在地獄給自己找一個減輕罪名的借口,我下一步要向她的丈夫——顧仁先生下手了。
四
“顧仁先生嗎?”
“是的,你是哪一位?”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需要知道,你認為這世界上誰最希望你死掉呢?”我譏笑道。
“呵呵,你很無聊,不過看起來你認識我,那我就告訴你,我做生意和做人一樣,光明磊落,從不得罪人,所以,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希望我死?!?/p>
“嗯,你很自信,可惜,你卻太自信了?!?/p>
“請你打開電腦,登錄這個網(wǎng)址,里面有你感興趣的東西?!?/p>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非常值得一看哦?!?/p>
我讓他登錄了潘淑蘭曾經(jīng)登錄過的郵箱,讓他看到了那三張照片,然后,我迅速在自己這邊登錄,刪掉文件。
“顧先生,你已經(jīng)過目了吧?!?/p>
“你很卑鄙,要勒索我嗎?開個價吧。”
“好,爽快,不過,我并不想勒索你,因為我不是干這個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覺得自己有些得意,有點兒狼調(diào)戲羊的味道。
“那你想干什么?”他的語氣非常陰沉,這更加證明了他并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你想知道是誰提供了這些圖片給我嗎?”
“渾蛋!”他又怒了,和潘淑蘭一樣,容易動怒,這個角度上,他們真的不是很適合的一對。
“好吧,要有心理準備,這些圖片是你妻子提供給我的,目的是讓我能辨認出你的樣子,不至于殺錯目標?!?/p>
“你說什么?潘淑蘭要你來殺我?”
“是的?!迸c男人說話,要干脆和恰到好處。
“為什么,僅僅是因為我有外遇?”
“你說呢?外遇對她來說是小事嗎?”
“她想怎么得到那筆錢?”顧仁的口氣明顯軟了。
“你再看另一個文件,在草稿箱里?!蔽野雅耸缣m給他買的保險單的掃描件預(yù)先上傳了,估約他看完后,我立即刪除了它。
“怎么樣,顧先生,這件事情你應(yīng)該并不知道吧,三百萬哦,你妻子是下了血本,這個險種,保費就需要幾十萬啊?!?/p>
“臭婊子!”顧仁低吼了一句。
我等了一會兒,顧仁冷靜了一些,他問我:“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情,估計你會笑出來。我們給你的命估價是十萬,可是你妻子堅持認為你的命只值三萬,并且只肯先付三成,我們的行規(guī)是全款付清,事后雙方再不聯(lián)系?!?/p>
顧仁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并不好笑,我還是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難道不怕我報警?”
“你可以報警,但你知道這沒用,因為我們什么也沒做,而你老婆也不會承認,況且,你也不知道我是誰,不是嗎?”
“你要知道,到目前為止,我并不相信你們,我不相信我老婆會因為外遇而買兇殺我,她不是一個很貪錢的女人,也不會想出預(yù)先買好保險的事,她沒這么聰明,我比你們更了解我老婆,我們結(jié)婚十幾年了,我不會和她離婚,即使我有情婦。這是很多男人都會干的事情,她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一切都是你編造的謊言?!?/p>
“顧先生,你不必揣摸我的目的,我肯定有我的目的,但現(xiàn)在不是告訴你的時候,你想證實我有沒有說謊,兩件事情就可以讓你明白了?!?/p>
“哪兩件事情?”
“第一,你去人人保險公司查詢一下,便知道那張保單的真?zhèn)巍5诙履?,目前只有我和你妻子知道,那就是,我和你妻子約定下周對你動手,在這種敏感時期她需要走開一下,因此她會告訴你,她想獨自去旅游散心,三天后就動身,一周后回來。
五
剛換完電話卡,顧仁的電話就響了。是的,之前我曾以保險員的身份拜訪過他,就像拜訪他的太太潘淑蘭一樣,也留下一張名片。
“你好,我是人人保險周魚,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睋Q完卡,我也不再壓低嗓子故作深沉了。
“周先生嗎?我是顧仁,我曾委托我妻子向你們買了一份保險,支付賬號我記不起來了,你知道,我們做生意的,開的賬號太多。我擔心你們不能及時扣款,所以想去你們公司確認一下。”
“行,我在公司等你,一會兒見?!?/p>
我掛掉電話,立即奔跑下樓,打車就往公司趕。剛到公司,前臺就來電說有位顧先生找我。我能理解他此時的焦急,于是將保單仔細夾好,再帶上一份空白合同,往接待室走去。
顧仁還是那么修飾整齊,衣冠楚楚。
“顧先生,你好,這是你需要的保單?!?/p>
顧仁差不多反復(fù)看了三遍,才重重放下保單,神情萎靡,臉色蒼白。我裝作并沒注意他的變化,很不合時宜地奉承道:“顧先生,你真是一位好丈夫,這社會像你這樣的丈夫基本絕種了。”
顧仁推推眼鏡看著我,我當然一臉的純真和無知。他嘆了口氣,苦笑著問了我一句:“愛情能保險?”
“生命尚且不保險,愛情其實也不保險,所以,我們只說減免傷痛,這是愛的體現(xiàn)?!蔽曳浅U\懇且職業(yè)地回答。
“小周,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再保險一次吧。其實,我妻子也委托了我,要我也幫她買一份保險,并且聲明受益人一定要寫我的名字,唉,女人啊。”
我笑了,再奉上真摯的贊美:“你們真是讓人羨慕的一對,這就是我們公司愛情保險推出的真諦了,同樣的愛情,用同樣的方式互相回報,多么完美,多么和諧。”
“是的,很完美?!鳖櫲嗜粲兴嫉馈?/p>
“那么,顧先生,你妻子要保多少額度呢?”
“這個,當然是三百萬?!?/p>
六
試用兩個月期滿,我在最后一刻奇跡般地簽了兩個三A級的大單,總額相當于同事們的二十單,這讓我在本市保險業(yè)界成了傳奇。
過了幾天我換上了那張新卡,打開手機,收到幾條信息,但都是顧仁發(fā)過來的。前面幾條都在問一個笨問題:“你的目的到底何在?你為什么收我老婆的錢而不殺我?”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想讓它在顧仁心里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而最后一條信息很簡短:“我妻子值十萬么?請速回信,十萬現(xiàn)金等你?!?/p>
我把這張電話卡剪成了碎片。
(選自《百密千疏》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