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連一袋垃圾都能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回頭再跟“翠平同志”似的潛伏到我家,想想我的一舉一動,都要被她分析來分析去……嘖嘖,寒毛都要站起來排隊了。
前陣子種的薰衣草該移盆了,家里的沙質(zhì)土不夠用,我便拿了花盆和花鏟,想到樓下的花壇里盜一點。路過廚房的時候,看見昨晚忘了丟掉的垃圾袋,也順手帶了下去。
出了單元門沒走兩步,便有一個小姑娘笑盈盈地快步迎了上來:“行嗎大姐?要不我?guī)湍靡粋€?”我笑著連說不用,向她道了謝,便開始到花壇的松樹底下盜土。
她沒有走,跟著我來到花壇邊上,跟我聊起天來:“您要種花啊?”我說是。她又說:“這就是松枝土吧?聽說這土種花挺好的。”我一面細(xì)心地用花鏟把土里的小石塊兒撥出來,再把干枯的松葉切斷摻進(jìn)去,一面心不在焉地跟她敷衍著。正午的太陽下,兩個閑人懶洋洋地搭訕,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我有一句沒一句地答,雖然誰都不怎么專心,也有一種太平祥和的溫暖。
一盆土配好裝滿,我端起來準(zhǔn)備開路。她的神情卻忽然熱誠起來,問我:“大姐,我想問問——您家里用人嗎?”好像是怕我沒聽懂,她又補(bǔ)充說明道,“我的意思是說,您家里要保姆嗎?”
我這時候才開始細(xì)心地打量起她來:二十來歲的年紀(jì),穿一條低腰牛仔褲,寬大的時裝皮帶,擠得腰腹線略有點豐肥,半舊的一件T恤卻是白衣勝雪,襯得那小麥色皮膚健康而清爽。濃濃的黑發(fā)束成一個馬尾,高高地在頭頂上聳立著,工筆描繪過的眉梢眼角也被吊了上去,一張五官清秀的瓜子臉,更顯得活潑喜氣。如果換上合適的行頭再稍加訓(xùn)練,我相信她一定可以文能走貓步,武可跳霹靂??墒恰芭?,我們家不請人的,抱歉啊!”
我端著花盆要走,她卻絲毫沒有受到干擾似的,繼續(xù)往下說:“為什么不請人呢大姐?我覺得不可能啊!”“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啊?我們家窮,請不起。”我得承認(rèn),這明顯是一句帶點軟釘子的話。
她聽了卻咯咯地笑起來:“大姐您可真逗!我都看見了,您扔的垃圾里有榴蓮皮,還有半個西瓜。這個季節(jié),榴蓮和西瓜都那么貴,西瓜您還吃不了扔掉了,說明您家里用趙本山的話說,那一定是‘不差錢兒’的,可是您卻自己出來收土、倒垃圾,說明您家里現(xiàn)在還沒雇人?!甭牭竭@兒,我的心里掠過一絲厭煩——我喜歡聰明秀氣的女孩子,但是,太世故和巧舌如簧的除外。
“呵呵,你還說得挺溜的。”我淡淡地一笑,端著花盆開始往前走。她在一旁跟著我,繼續(xù)發(fā)表著她的求職演說:“我看您扔的垃圾袋里,還有竹筍皮,我猜您一定喜歡吃南方菜。我是南方人,我們家鄉(xiāng)就產(chǎn)竹筍,我會用竹筍做很多菜。出來幫忙五年了,我做的菜,每家主人都說好吃呢?!?/p>
我推說回頭跟家里商量一下,如果將來要請人的話,再跟她聯(lián)絡(luò)。在我,這其實不過是委婉而明顯的謝絕,她卻從肩上那個華光璀璨的漆皮時裝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取了一張名片遞給我:“好啊好啊,那您跟家里再商量一下,要是用人,就給我打電話!要是住家的保姆不方便,小時工也行!”
我接過她的名片裝在衣袋里,在她的殷殷道別中關(guān)上了單元門。想到她就這樣被擋在門外了,心里倒又軟起來。本來這陣子,我也正打算請個小時工的??此菢幼樱瑧?yīng)該還干凈利落,說起來一樣要用人,請誰不是請呢?
可問題是真要請了她,她那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連一袋垃圾都能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回頭再跟“翠平同志”似的潛伏到我家,想想我的一舉一動,都要被她分析來分析去……嘖嘖,寒毛都要站起來排隊了。
請人幫忙的人家,說到保姆或是小時工,最集中的微詞,往往是她的笨。真要來個冰雪聰明的,又覺得諜影重重,仿佛她“眼睛后面,還有一雙眼睛”……這滋味,也不好受呢(選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