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還是死亡,曾是一個使哈姆雷特難以解決的問題,而我想,其實死亡與生存相比,要容易和簡單得多。
前段日子,看到一幅名為《三種值得推薦的自殺方式》的漫畫。所謂三種自殺方式,一種是站在穿衣鏡前,舉起手槍對準鏡中自己的腦袋,只聽到一聲槍響,子彈破鏡而過;一種是借著夕陽斜照,將自己的身影橫臥在鐵軌上,列車呼嘯而來,將那個影子碾成兩半;還有一種自殺方式是,爬到穿過云霄的高樓頂層,將自己的一身行頭(甚至包括內(nèi)褲)一甩而下,不屑一顧,仿佛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就是這個第三種自殺方式,讓我凝視了很久。我想象著那身衣服會怎樣落到地下,它不可能墜落,只能夠是一種飄落,一種類似于飛的飄落。這種飛的飄落,其結(jié)果不一定只能是落,或許會是消逝,或者融化。在看到這幅漫畫之前,我的一位院鄰剛剛墜樓身亡。她在這個不到十幢樓的小區(qū)里,獨自開著一家微型超市,生意清冷,不死不活。就在她墜樓身亡的那天下午,我還在她的小鋪子里買了一包香煙。但是據(jù)說是夜里12點的時候,她拉開了位于六樓上的自家臥室的那扇窗戶,一聲不吭,一躍而下。
事情過去許多天了,我注意到,那扇“放飛”她的窗戶,依然半開著。也許,主人不愿意關上它,是相信她還會“飛”回來。我曾到她的窗下,在她墜落的那塊水泥地上,久久駐足??粗菈K水泥地,那塊已經(jīng)沒有一絲血跡的水泥地,我甚至不相信,一個生命就這樣快、這樣容易地消逝了。后來我才知道,她姓馮,只有二十五六歲,曾與前夫有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前夫因車禍而亡后,她又找了現(xiàn)在的這個年輕人,孩子則一直寄養(yǎng)在奶奶家。也就是說,她唯一的女兒,從此沒有了爸爸和媽媽。
對于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講沒有了爸爸和媽媽,似乎還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她終究要長大,她的奶奶也終究要離她而去,到那時候,她該如何去承載沒有爸爸和媽媽的重負?我無法想象一個沒有雙親的孩子的成長過程。我也知道,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中,有成千上萬的孤兒,他們在社會主義的大家庭中生活著。但是,他們心靈深處的痛楚,是不是真的就可以永遠地彌合起來?
記得幾年前,《寧夏廣播電視報》的中縫,曾刊登過一則認養(yǎng)廣告。廣告中稱有一位四歲女孩,聰明靈秀,乖巧可愛,母亡,父病入膏肓,已無力承擔對孩子的撫養(yǎng),請求有憐愛之心和一定經(jīng)濟能力的人,認其為子。我把這份報紙掖到了包中,每天拿著它。那幾天,我滿腦子就是這件事,幾乎寢食難安。好多次,拿起了電話又放下,放下了電話又拿起,不知如何是好。那時候,我就想,我要是一個富翁該多好呀!
生存還是死亡,曾是一個使哈姆雷特難以解決的問題,而我想,其實死亡與生存相比,要容易和簡單得多。我曾多次乘船于大海之中,每及此時,便常常會憑欄遠眺,有時甚至會長達幾個小時而不動。那時候我就想,對于大海來說,一個生命的消逝,不過就是一朵小小的浪花的跳躍而已。所有能夠容納的,大海都可以容納。但是我又想到了雨果的那句名言,能夠比大海和天空更為浩瀚的,是一個人的心靈!
如此想來,一個人的死亡,不應該是因為他對世間萬物缺乏容納,或許正好相反,是因為他覺得已經(jīng)沒有什么再需要自己容納的了。用這一點來解釋我的那位馮姓院鄰,也許還更貼切一些。不是嗎?一切女人應該容納的,都已經(jīng)被她盡數(shù)收下,剩下的,大概也就不屬于她了。對于她而言,唯一的選擇就是——“飛了”。
(選自《雜文選刊》200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