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修

徒手

兩個兒子降生之前,我兩手空空

為了糊口,我不得不拿起槍

玩兒一場戰(zhàn)爭的游戲。

半生戎馬,勝仗無數(shù),戰(zhàn)利品無數(shù)

五十歲生日那天,趁著酒興

兩把槍分別繳械,就此向兩個兒子投降了

如今我牽著詩歌在青草地徜徉

每天黎明即起日落而息。

我相信一雙手,攥緊時是大地,張開時是天空

請允許我把過去的日子分成行

允許分成行的句子有的長有的短

允許有一些錯過的有一些遺忘的

就像我的孫子端著一枝玩具長槍

直抵我的胸口。我會再一次

舉起手來

空洞

牙床在牙齒的邊緣衰老。

我并不怨恨開小差的牙齒從腐朽中脫身

五十年精心培育的一茬蘿卜,如今長了出息

留下的坑,可以讓我安靜一會了

即便酒杯空了,兒子孫子都可以斟滿

無須坐在老式沙發(fā)里,也可以買一把新潮的藤椅

捏著酒蠱,就著小菜,喝著苞米粥

緩慢地嚼緩慢地咽讓胃緩慢地消化

一些往事經(jīng)過牙床的路口時會有一絲疼痛

那好辦。我還可以歇個一年半載以后

再奔波幾年,再掙些錢糧

將該還的都還上,該堵的都堵上

中年氣象

無論從哪個方向回家

中間都隔著一小段兒土路

刮風的時候肯定有一些塵土

他不等著接近家門,先輕輕撣去

春天風多土厚,他的手勁兒吃不準

會偶爾碰疼身體上的某個部位。

他喜歡下雨。他喜歡經(jīng)過泥濘時的腳印

那么深,深得有一次拔不出鞋來

他微微察覺腳踝有些吃不上勁兒

但又不甘心拋棄鞋子,卻撐不起

僅僅是一灘爛泥圈住的漩渦。

還是下一場雪吧。他好再一次體味

水泥地面上的雪,無論多么厚

總比土路上的,先一天化凈

熱愛種子

從擇選開始,從擦拭開始,從呵護開始

熱愛種子。請讓我早一天把它們投入泥土吧

喚醒早春,至少要喚醒兩個節(jié)氣

種子從被窩里爬出來,還揉著睡眼

又鉆進另一個被窩。

我扯著塑料薄膜滿地里跑,說出我的熱愛

僅僅是,掖掖被角,擋擋寒風,叨叨細語

我是一個急性子的人。恨不得

種子早一天長了出息,早一天

脫離開土地,讓我的熱愛,抄一條近路

提早進入,一顆嬰孩般的心

火脾氣

請允許母親說他是一堆干草

潮濕的夏夜,他不耐煩地擺弄一盒火柴

請允許他將自己點燃。一團火揣進兜里

走進冬天,不讓冬天凍著。來到春天

灼傷一小片陰影,讓風,火火地敞開

請允許他,因媳婦疏忽使母親跌倒時的一次呵斥

三步并作兩步,背著母親風風火火

醫(yī)院里,他耐心地為母親熬一罐中藥

小火,文火,細火,慢火

他心里裝著一把小蒲扇

緩緩地,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