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窗外的薔薇已經(jīng)綻放。年年漫天飛舞的紅,永遠準時抵達,似某些過往,綿綿不絕。不過是幾十平米的房間,寂寞也大到無邊,如同一座城池,一旦淪陷,便成為命里的注定。
許安已經(jīng)離開三年,可是我依然會在某個清晨想起他。在初醒的恍惚里,他的臉模糊又清晰,散發(fā)著一段舊日時光繾綣的味道。原來這個物欲橫流卻又充滿幻想的城市,終于還是讓我把他淡忘了。
臨下班的時候阿雅給我電話,最近她總在不停地催促我相親。她說,你和許安在一起三年,你們又分開了三年,左三年,右三年,一個女人有幾個三年可以浪費?和許安在一起時我才二十二歲,一眨眼,我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似水流年,時光無情地在蒼白的指間流逝,隨著時光流逝的除了我唇紅齒白的容顏,還有永不再回來的激烈莽撞的青春。
易茂是我第十三次相親的對象。
易茂坐在我的對面,單眼皮,穿格子襯衫,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我坐在他的對面,在咖啡氤氳的霧氣里猜測著關(guān)于他的過往。
易茂讓我坐到他旁邊,眼睛里帶著乞求的意味,誘惑著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易茂的修養(yǎng)和素質(zhì)讓他知道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聊什么話題最恰當(dāng)。他講得神采飛揚,而我極力掩飾著身體不安的躁動。我承認,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陪我說這么多話了。
也許是這種好感使然,從咖啡廳出來,我第一次隨著相親的男人去吃了飯,飯后又去喝了酒。那天我喝多了,頭腦一直處于很興奮的狀態(tài)。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緊張和迷亂全部消失。
我靠在他的懷里開始眩暈。從許安離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最危險的交付并不是身體,而是內(nèi)心。
清晨醒來,易茂已經(jīng)離開。出租車帶著我緩慢地離開了昨天晚上的狂熱和迷亂,我的心有些像此刻的天氣,晴朗的沉悶。
二
三天過去了,易茂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也沒有發(fā)過一條短信。我坐立不安,猶豫著要不要主動撥個電話給他。
阿雅笑,這都什么年頭了,男女都一樣,易茂是個多金男人,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于是我約他吃飯。他在電話那端說,最近特別忙。我失落地掛了電話,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戲弄的猴子。
阿雅拍拍我的后背,沒事,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有處置自己身體的權(quán)力。
阿雅總能明白我的需要,總能在我感覺挫敗的時候給我安慰。就像關(guān)于許安,阿雅說,你不能傷心,你應(yīng)該感恩。他不屬于你,卻陪你走過了這么長的一段歲月。她說得沒錯,我不傷心了。只是,我一直盼望著再遇見許安,我想問他到底愛過我沒有?
一個月后的傍晚,卻意外接到了易茂的電話。他約我吃飯,還不等我回答,他告訴我預(yù)定酒樓地址后就掛了電話。
我握著電話,聽著里面?zhèn)鱽淼拿σ?,低頭看見自己右手的小拇指在輕輕地敲擊桌面。我的手指修長而瘦削,適合在男人寬闊的胸膛游走。而此時,它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蠢蠢欲動。
在酒樓豪華的包房里,易茂含笑看著我,他的目光溫柔地從鋪著藍格子桌布的餐桌傳遞過來,準確地擊中我的心。
吃完飯,易茂又帶我去了上次的酒店。進了門,關(guān)了燈,他的身體就溫柔地貼了過來。自從許安離開后我沒有接觸過其他男人,如同一座無人居住的房屋,屋內(nèi)遍結(jié)蛛網(wǎng)。而現(xiàn)在,此刻,在黑暗里,他的身體是一臺清潔機器。溫柔而霸道地除去包裹著我的矜持和遲疑,喚醒我沉睡的欲望和激情。我以相同的激情回應(yīng)他,在那些令人眩暈的瞬間,我甚至無比清晰地看見天花板的正中有一種奇妙而又美麗的花朵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盛開。
我想,那種繁花的名字應(yīng)當(dāng)叫做愛情。
三
早上醒來,易茂又已經(jīng)離開。房間沒有任何有關(guān)他的痕跡,只有地板上凌亂散開的我的衣物提示著昨夜的真實。再次陷入失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易茂生活的點綴和補充。
我裸著身體爬起來給阿雅電話,她在電話里安慰我,易茂這樣的男人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會沒有?
是的,對于像易茂這樣身家上億的男人,有太多的女人挖空心思貼上去。可是,他卻一直鮮有緋聞。阿雅最后一句話打消了我的顧慮,她說,如果他是一個花花大少,我怎么會介紹給你。
阿雅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她。
于是,我就又等了一個月。可是,這次我卻等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我懷孕了。
易茂得知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在醫(yī)院檢查室的門口,他無比興奮地蹲在我的面前,把頭貼到我的腹部。他閉著眼睛喃喃道,我們終于有孩子了。
我被他的情緒感染,用手輕撫他柔軟的頭發(fā)。雖然他厭惡的表情細微且消失得迅速,但我還是敏感地覺察到了。
我把這個講給阿雅聽,她笑,都說懷孕的女人疑神疑鬼,看來不假。他如果不喜歡你,你肚子里怎么會有他的孩子?
P26W1P+dXM4LkpR1EtMX33EI+J08qGYPBOCLo1yOx4k=阿雅的這句話把我的情緒熨燙得工整妥帖。那些不快和懷疑如同衣服上細小的褶皺,早已消失不見。
易茂讓我搬進了他為我準備的房間,房間布置得溫馨而奢華。他聘請了專業(yè)的護理小姐照顧我的起居,定期請醫(yī)生為我檢查身體。甚至為我制定了整套最適合孕婦起居的作息時間,安排了最合理的早期胎教。
只是易茂絕少來看我。自然有人向他匯報有關(guān)我的一切情況,詳細的程度讓人吃驚。比如,我今天體溫多少,有沒有咳嗽,胃口好不好,有沒有按照規(guī)定攝取足夠的營養(yǎng)。
阿雅說,男人不易,你應(yīng)該多體諒。
四
四個月后,我肚子里的寶貝開始有了第一次胎動。易茂匆忙趕了過來,又把頭貼近我的肚子。好一會兒,他興奮地抬起頭對我說,我感覺到他在踢我,他是那么有勁,應(yīng)當(dāng)是兒子。
他開始在我的房間逗留。有那么幾次,甚至還留在這里過了夜。
可是,他卻沒有再碰我。晚上枕著他的胳膊睡覺,聽著他的心臟那么有力地跳動,心底的欲望隨著他的心跳膨脹??墒?,他卻只肯吻我的額頭,他說,我們再不能瘋狂,我們不能傷害寶貝。
我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嬌羞地說,這個時候沒有關(guān)系,我們不會傷害到寶貝。
可是,他卻仍舊不肯碰我,轉(zhuǎn)身睡去。我只能任憑自己炙熱的身體在暗夜里逐漸冷去。
九個月很快過去,生產(chǎn)的時候易茂讓我住進最好的醫(yī)院,為我請了最好的醫(yī)生??墒牵廊徊恍?,孩子死于難產(chǎn)。
當(dāng)阿雅告訴我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我當(dāng)即昏了過去??墒?,最悲慘的還不是這個。易茂最后一次過來的時候給了我一張數(shù)額不菲的支票,他說,我沒有辦法再面對你了。
阿雅幫我拿了那一張支票,她說,女人要么要很多愛,要么要很多錢。他不能給你愛,就應(yīng)當(dāng)拿錢來補償你。她還說,有了這些錢,你以后找個普通的男人也能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
從此,我無法安睡,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一個如同天使般可愛的孩子朝我咯咯笑。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不相信我的寶貝已經(jīng)死掉。阿雅說,你這是悲傷過度。寶貝確實已經(jīng)沒有了,你要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她甚至為我請了最好的心理醫(yī)生??墒?,絲毫不起作用,我對醫(yī)生什么也不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為他描述夢境里那個朝我咯咯笑的嬰兒,她一笑,我的心就特別柔軟。所以我確定她就是我的女兒。醫(yī)生拿我沒有任何辦法,他說,我再這樣下去會憂郁成疾。
最后,我接受了醫(yī)生的建議離開了這個令我傷心的城市。
五
三年過去了,在新的環(huán)境里我逐漸忘記了傷痛,有了新的男朋友,新的生活。如果不是父親身體不適,我想我是斷然不會再回到那個城市。
我每天陪在父親身邊,竭盡全力照顧他,希望父親可以盡快好起來。
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醫(yī)院的走廊上再次遇見易茂,看見他的那一刻我徹底驚呆了。在他的旁邊站著一個這輩子我永遠也不能忘記的男人——許安,他的懷里抱著一個小女孩,她穿著粉紅色衣服沖我咯咯笑。
真相在那一瞬間大白于天下。原來我的預(yù)感沒有錯,我的女兒她還好好地活著。只是這個世界上我曾認真去愛的兩個男人背叛了我。
在醫(yī)院走廊上遇見我的寶貝后,我就再也忘不了她了。我想起十月懷胎的辛苦,想起分娩時的疼痛,想起她干凈無邪宛如天使的笑容。我心里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我要要回我的女兒。
易茂根本不見我,他在電話里威脅我,如果再糾纏,就會讓我不得好死。
我只能找許安。他坐在我對面聽我痛哭流涕地訴說著我這些年的不易和對女兒的思念。最后他說,我會把女兒還給你。離開前他轉(zhuǎn)過身來定定地看著我,記得我愛你。
易茂打電話給我,他說要多少錢,你只管開口。我搖頭,我只想要回女兒。
他在電話里暴跳如雷:“根本不可能?!?br/> 十天后,許安真的把女兒還給了我。他說,原諒我,當(dāng)初我是迫不得已才離開你。
我抱著女兒看著許安走進警局。我的耳邊還回響著他說的話,我沒事,我只是在和他爭吵時不小心把他推倒了,而他的頭碰巧撞到了桌角。他笑笑,真好,我終于親手結(jié)束了罪惡。
我見到了阿雅,我已經(jīng)不恨她。從許安對我說記得我愛你后,我就原諒了阿雅。其實,阿雅的真名叫許雅。她是許安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所以當(dāng)她得了尿毒癥后,他才會用自己的幸福去解救她。易茂給了許安足夠的錢,他要他離開我。
易茂很愛許安,但是他們卻沒有辦法生個孩子,于是,易茂找到了我,讓我為他們生了個孩子。
六
我?guī)е⒆与x開了這個城市。
我會好好地愛她,雖然她酷似易茂的臉會讓我想起生命里曾真愛過的兩個男人,和那段不堪的往事。
責(zé)編 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