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健
[摘要]胡適于1935年元月參訪香港大學時對香港大學的中文教學有頗為尖刻的批評,認為完全掌握在幾個“舊式科第文人”的手里。適逢港大當局有意聘請胡適主持中文教學的改革,胡適便向港大校方推薦了許地山以自代。許地山對港大中文教學體制與人員進行了重要改革,在這個過程中原有的經(jīng)學課程被徹底取消。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固然與經(jīng)學在現(xiàn)代大學課程體制內(nèi)處于妾身不明的狀況有關,但更主要的因素卻可能是跟授課者的講授效果有關。
[關鍵詞]胡適;許地山;香港大學;中文教學;經(jīng)學教育
[中圖分類號]B26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1763(2009)05—0026—05
一前言
胡適(1891—1962)在1935年元月因接受香港大學頒贈的法學名譽博士學位,便作了生平第一次的南游,在香港待了五天,在廣州住了兩天半,在廣西玩了十四天。他回去之后。便陸陸續(xù)續(xù)地將這次游覽經(jīng)過寫了出來,從是年二月完成《香港》一節(jié)、三月初寫就《廣州》一節(jié)、四月初前寫成《廣西山水》一節(jié),一直到八月十二日才最終將《廣西的印象》一節(jié)脫稿。雖然胡適在這篇游記的序言中調(diào)侃自己:“天天用嘴吃喝,天天用嘴說話,嘴太忙,所以用眼睛耳朵的機會太少了?!币蚨昂蠖嗵熘校倹]有工夫記日記,再加上回家后又兩次患流行性感冒,“前后在床上睡了十天”,所以難免追憶起來印象模糊。言下之意,似乎為自己這篇游記寫得不夠翔實周到而感到頗為遺憾。但若細讀全文,仍可發(fā)現(xiàn)胡適這篇游記還是記載了許多豐富的考察游覽內(nèi)容,尤其在香港和廣州的部分并非只是單純的旅游,還同時涉及了不少與學術、教育及社會文化活動有關的現(xiàn)象,如香港大學中文教學的改革與廣東執(zhí)政當局所強力推動的讀經(jīng)運動等,而他的香港之行更事關整個香港高等教育中之中文教學改革的問題。胡適對香港大學中文教育之觀察及所懷抱之改革理想,透過了他所舉薦的實踐者一一許地山(1893—1941)——之具體作為,對香港的當代文化造成了深遠影響。胡從經(jīng)從五四新文化思潮的角度,將胡適和許地山的南來香港分別視為新文化思潮影響及于香港的第二波及第三波,第一波則是魯迅(1881—1936)于1927年蒞港演講及稍后發(fā)表一系列關于香港新文化發(fā)展的文章對香港文化界所造成的回響。而胡適與許地山對香港大學中文教育的改革理想當然亦是屬于新文化思潮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從民國時期大學中之經(jīng)學教育的角度來講,胡適和許地山對香港大學中文教學的改革亦對該校的經(jīng)學課程帶了極大的變革,對這樣變革的來龍去脈及其所蘊含的社會文化意涵之探討,無論是對香港三十年代以降的中文教育還是對經(jīng)學在現(xiàn)代大學中之地位及命運,應該都是極有意義的工作。
二胡適與香港大學中文教育的改革
胡適于1935年元旦上午從上海搭船南下,1月4日早晨抵達香港,住在香港大學副校長韓耐兒(William Hornell)家里。而他在香港五天的行程則由香港大學文學院長佛斯脫先生(Dr.L.Forster)代為排定,每天上午留給胡適自由支配,一切宴會講演都從下午一點開始。胡適很滿意這樣的安排,讓他很從容自在的玩了不少地方。
在游玩過程當中,他也對香港大學做了一番深入觀察,他認為香港大學最有成績的是醫(yī)科與工科,而文科則“比較最弱”。胡適甚至認為香港大學的文科教育完全和中國大陸的學術思想不發(fā)生關系。他指出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
這是因為此地英國人士向來對于中國文史太隔膜了,此地的中國人士又太不注意港大文科的中文教學,所以中國文字的教授全在幾個舊式科第文人的手里。
他感嘆大陸上的中文教學早已經(jīng)過了很大變動,但港大卻還完全在那個變動大潮流之外!
胡適所指的“舊式科第文人”就是香港大學中文系的創(chuàng)系主任賴際熙(1865—1937),以及區(qū)大典(1877—1937)、溫肅(1879—1939)與朱汝珍(1870—1940)等人。賴際熙為廣東增城人,以增生入廣雅書院,光緒十五年(1899)舉人,光緒二十九年(1903)進士,欽點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充國史館纂修,民國肇建后,僑居香港。區(qū)大典為廣東南海人,光緒二十三年(1897)科舉孝廉,光緒二十九年賜進士出身,授翰林院編修,辛亥革命后亦移居香港。溫肅為廣東順德人,亦光緒二十九年癸卯科翰林,散館授編修,官至副都御史。朱汝珍則為廣東清遠人,光緒三十年(1904)甲辰科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光緒三十二年(1906)奉派留日,畢業(yè)于法政大學,回國后擔任京師法律學堂教授。至于他們與香港大學中文教育的關系,據(jù)長期擔任香港大學中文系系主任的單周堯教授描述:
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創(chuàng)始于1927年,初名中文系?!形南党闪⒅?,賴際熙、區(qū)大典二太史任專席講師,仿照廣雅書院學制,所授者經(jīng)史、文詞為主。
但賴際熙與區(qū)大典這兩位前清翰林與港大的淵源并非始于1927年中文系創(chuàng)設之時,事實上早在1913年二人便同時受聘于剛成立的香港大學文學院,分別講授經(jīng)學與史學課程。香港大學中文學院許振興教授對當時的課程設施有相當清楚的說明:
當時大學的四年學制被區(qū)分為中期課程(Intermediate Course)與終期課程(Final Course)兩階段。學生修習中期課程的時間不得少于兩學年。采漢語授課的“傳統(tǒng)漢文(Clas-sieal Chinese)”課程由“史學(History)”與“文學(Literature)”兩科目組成?!笆穼W(History)”講授中國歷史,由賴際熙負責,選取二十四史、《資治通鑒》、《續(xù)資治通鑒》、《通典》、《通考》、《通志》、《通鑒輯覽》與宋、元、明的歷史載錄,講授三代至東晉(中期課程)與南北朝至明朝(終期課程)的歷史;“文學(Literature)”則講授經(jīng)學,由區(qū)大典負責,選授朱熹(1130—1200)與其它學者對《四書》(中期課程)與《五經(jīng)》(終期課程)的評注。
從1913年至1927年中文學院創(chuàng)設前的這期間,傳統(tǒng)中文課程又歷經(jīng)一番調(diào)整,其結(jié)果是將原有四年的教學內(nèi)容壓縮為兩年,當然學生接受史學與經(jīng)學訓練的課時也相應地減少了半數(shù)。
1927年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成立后,賴際熙被委任為學院的中國史學教授(Reader in Chinese History),區(qū)大典則獲委為中國文學教授(Reader in Chinese Literature)。此后賴港府及社會人士多方贊助,教職員亦迭有增加,除原有之賴、區(qū)二先生及擔任翻譯講師的林棟[1890—1934,香港大學文學院首屆文學士(1917年畢業(yè))]三先生外,溫肅、朱汝珍、舉人羅憩棠、秀才崔百樾等人亦先后應聘為兼任講師。從單周堯主編的《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歷史圖錄》中所影印的香港大學1927年度校歷所載之中文系課程可以很清楚地看
到當年的課程內(nèi)容。當時在四年的學制中皆設有經(jīng)學、史學與文詞學三個科別,所教授的內(nèi)容包括經(jīng)學之《四書》(第一年)、《詩經(jīng)》與《書經(jīng)》(第二年)、《三禮》(第三年)、《春秋》及《三傳》(第四年)。史學則皆集中在歷代治亂興衰與歷代制度沿革這兩個主題,而授課材料則以《二十四史》、《資治通鑒》、《通鑒紀事本末》、《續(xù)資治通鑒》、《通鑒輯覽》與《九通》為主。文詞學則是以歷代名作為主,包含駢散文名著與詩文名著等。
透過以上對港大早期中文教育的概略介紹,便不難想見這樣以傳統(tǒng)經(jīng)史為主的課程內(nèi)容及師資陣容會給胡適這樣的新派學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所以他才會在《南游雜記》中對此大加嘲諷譏評。
其實不只胡適對此現(xiàn)象深感不耐,早在1926年英國威靈頓代表團(Willington Delegation)的報告書中就已經(jīng)對港大偏重傳統(tǒng)經(jīng)史的中文教育提出類似胡適的看法:本港大學應盡其所能以造就人才,其中文課目,雖不宜廢止經(jīng)史,但大學之中文教育,不以造就中國舊式學者為鵠的,而另有其現(xiàn)代意義云云。然而讓胡適感到不滿的局面似乎有所改善,胡適說港大副校長韓君與文學院佛君都很注意這個問題,他們二人曾在1934年去中國北方訪問考察,且同年夏天港大還曾邀請了廣東籍學者陳受頤(1899—1977)和容肇祖(1897—1997)來港大研究該校的中文教學問題,請他們自由批評并提出改革的途徑。此外胡適也提到,他在香港時,深刻地感到港大當局改革中國文字教學的誠意,而當?shù)丶澥咳缰軌鄢?1861—1959)、羅旭和(1880—?)等人也都熱心贊助這件改革事業(yè)。為此,他們希望能有一個主持這種改革計劃的人,但此人須兼具四種資格:(1)須是一位高明的國學家;(2)須能通曉英文,能在大學會議席上為本系辯護;(3)須是一位有管理才干的人;(4)最好是廣東籍的學者。但有這種條件的人才畢竟一時難覓,所以胡適在這篇游記中也只以“這件改革事業(yè)至今還不曾進行”為此事的敘述做個收束。
其實胡適在這篇游記中未曾寫出的真實情況是:胡適在港大改革中文教育一事上著力甚深,此從陳受頤和容肇祖二人受邀來港大研究中文教學,其背后的推薦人就是胡適一事上即可看出端倪。此外,港大當局真正中意來主持改革計劃的人選就是胡適本人,但胡適并沒有接受港大的邀請。雖然如此,胡適最終還是給港大推薦了兩位人選,一是許地山,一是陸侃如(1903—1978),后來港大當局接受了許地山。胡適對此結(jié)果顯然很滿意,他在1935年7月14日日記中如此寫道:“港大決定先請許地山去作中國文學系教授,將來再請陸侃如去合作。此事由我與陳受頤二人主持計劃,至今一年,始有此結(jié)果”。
三許地山在香港大學的作為
許地山1922年自燕京大學神學院畢業(yè)后,留校任助理。1923年至1926年分別至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及英國牛津大學就讀,專研宗教史、宗教比較學、印度哲學、梵文及民俗學等。取得哥倫比亞大學文學碩士及牛津大學文學學士學位。1927年回母校燕京大學任教,但卻于1935年遭燕京大學教務長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1876—1962)排擠而去職。雖然根據(jù)許地山夫人周俟松的敘述,當許地山被燕大解聘后,適逢香港大學登報招聘中國文學教授,他正好符合條件(留學英國,能英語、粵語、普通話),故許地山毅然前往,舉家南遷。但從胡適日記及陳君葆日記均可知,港大之所以會接受許地山,最主要的關鍵應該還是在于胡適的介紹。
許地山來港大最主要的任務就是來主持中文教學的改革,他于1935年9月初正式上任后,就立即展開改革行動。首先,他將中文學院改為中國文史學系,理由是:
蓋文學與史學有連帶之關系,今將之拼成為一學系,固得其宜,在名義上亦較為妥當。
其次,該系分為四部,即普通文學部、文學部、歷史部與哲學部。第三,在師資方面,當時在中文部任中國史學教授(Reader in Chinese History)的賴際熙已在1933年左右便自港大退休了,而任歷史講師的羅芾棠(憩棠)舉人與任國文講師的崔百樾秀才亦于1935年底不被校方續(xù)聘,至于擔任經(jīng)學講師的區(qū)大典太史亦于1937年1月自港大退休,至此這些被胡適所嫌惡的“舊式科第文人”就正式從港大的講堂上徹底絕跡了。反之,在1936年3月,港大中國文史學系在許地山的主導下聘任了馬鑒(1883—1959)為全職講師,至此整套的改革計劃就可算是大功告成,從此也就確立了港大中文系以“中國文學”(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中國歷史”(Chinese History)、“中國哲學”(Chinese Philosophy)三組課程為核心,再配合翻譯(Translation and Comparison)課程的基本格局。
許地山對港大中文教學的改革在當時的確獲得不少正面的肯定,如柳亞子(1887—1958)就曾如此評價他的貢獻:
據(jù)說香港的文化可說是許先生一年開拓出來的。原來,在許先生來就港大中國文化史系主任之前,香港的國文權威。還是落在一般太史公手上的。讀經(jīng)尊孔,用文言文,簡直和前清時代看不出什么分別來。自從許先生主持港大,招生的題目就用白話,那末學生的試卷也自然不能不用白話了。這樣,才把全香港中學校國文課的文言文的鎖完全打破,這是何等偉大的功績呢!
而許地山的夫人周俟松所編撰的《許地山年表》亦做如此的評價:
港大中國文學課原以晚清八股為宗,教授四書五經(jīng)、唐宋八家及桐城古文。地山就任后,參照內(nèi)地大學的課程設置,分文學、史學、哲學三系,充實內(nèi)容,文學院面目為之一新。
在這些評價當中,應屬1950年代以后長期任教于香港大學中文系的羅香林教授的說法最為具體中肯:
惟許先生在香港之貢獻,則尤在其將港大中文系之課程為高瞻遠矚之擴充。蓋前此賴先生等所定之課程。注意使一般學子于古文辭外,能于經(jīng)史得為深切了解,自方法言之,猶偏于記誦之學。許先生則分課程為三組,一為文學,二為歷史。三為哲學。前人研習文學,只重視詩文,今則更及于詞曲、小說、戲劇、與文學批評等;前人治史,只重朝代興革,今則更及于文化史、宗教史、交通史、與板本目錄等部分;前人治經(jīng),每長于總述,今則將經(jīng)中之文史資料,還之文史專學,而就其哲理部分、更與諸子百家,歷代哲人,與道教佛教等哲理。合為系統(tǒng)研究。皆就前人所建立之基礎,而為擴充發(fā)揚。繼往開來。影響自巨。此后香港中國文學研究之日益發(fā)展,皆以此為機樞也。
既然講授經(jīng)學的舊式科第文人已經(jīng)自港大的講堂中被請了出去,香港大學中的課表自然也就不會有跟經(jīng)學相關的課程了。從許地山所改革的文學院中文課程中(1936—1937年度及1937—1938年度),均不見傳統(tǒng)經(jīng)學的跡影,甚至連
經(jīng)書的課程也付之闕如,許振興教授對此不禁感嘆道:
這將傳統(tǒng)經(jīng)學完全摒諸門外的課程設計,一直被沿用不替。香港大學文學院自1913年始設傳統(tǒng)漢文(classic8l Chi-nese)課程,迄1941年12月大學因日本軍隊侵占而停課,前后三十年間,傳統(tǒng)經(jīng)學在大學課程里的生存空間終被完全剝奪。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可以從經(jīng)學學科性質(zhì)的問題及授課者的講授效果這兩個面向來加以探究。就前者而言,經(jīng)學這門學科或?qū)W問領域一直在現(xiàn)代大學課程體制內(nèi)處于妾身不明的狀況,這乃是毋庸置疑之事。但雖然如此,這頂多使得以經(jīng)學為整體的課程(如經(jīng)學通論、經(jīng)學史)在現(xiàn)代大學的課表上消失,但并不會影響及于經(jīng)書的課程。在許地山改革港大中文課程的時代,中國內(nèi)地很多大學雖然沒有經(jīng)學整體的課程,但還保有經(jīng)學專書的課。如在1936年參與教育部課程整理且長期主持清華大學中文系系務的朱自清(1898—1948),他雖也認為“經(jīng)學已然不成其為學”,但在他參與修訂的1938年的大學科目表中,仍將中國文學系必修科目之“中國文學專書選讀(一)”的課,規(guī)劃為以講授“群經(jīng)諸子”為主的課程內(nèi)容。再以許地山曾服務過的燕京大學為例,其1941學年度國文學系的課程中雖亦無經(jīng)學整體的課,但仍保有經(jīng)學專書的課(《尚書》、《三禮》、《春秋三傳》、《周易》、《論語》《孟子》、《詩經(jīng)》等),燕京大學的做法是將這些經(jīng)書的課放在“中國文學專書選讀(一)及(二)”內(nèi)來實施。相較之下,許地山所主導的港大課程規(guī)劃不但取消了經(jīng)學整體的課程,而且連經(jīng)書的課也都不見蹤影,這確實是相當極端的。所以這不得不令人懷疑這么做的原因是否與授課者的講授效果有關。
當時在港大中文學院負責講授經(jīng)學的教師主要是區(qū)大典,身為區(qū)大典學生的陳君葆在其日記中記下了不少有關區(qū)氏在港大教授經(jīng)學的狀況,如其于1935年3月13日記道:
晚八時徽師(案:即區(qū)大典,其字慎輝,號徽五)在大學禮堂講“經(jīng)學大要”講到九點,四個字剛講完,略不一等便從側(cè)門退出,于是我要代表中文學會來致謝詞,而他本人已出去,覺得可笑。再則聽眾中有許多恐怕已預備了一套話來駁他的。看見他出去以為他是逃避,這也是不好的印象?;諑熑魡问侵v經(jīng)還不要緊,一涉到現(xiàn)代的問題便無往而不見其千瘡百孔,而且許多也是極淺薄之見。第一,經(jīng)學若只限于士大夫階級,何與于平民?那更非廢不可;第二,經(jīng)若不過禮,其初步工夫便在修已待人,便在實踐,然日前的誦讀于灑掃應對何補?第三,文字可以統(tǒng)一,言語不可以統(tǒng)一,也未見得。交通便利實促成語言統(tǒng)一的工具;第四,《水滸》、《紅樓夢》明明白白是文學,如何說不可以列入教材;第五,自殺亦非一定關系婚姻者。
次日又記道:
今晨對學生言,指出徽師的偏見,原來許多學生都已察出,類如程志宏專從文學立論,羅鴻機謂一比較胡適的演講與區(qū)先生的演講便看出他們的優(yōu)劣來,這是無可諱言的。其它陳錫根早就不滿意于經(jīng)學,以為那簡直是騙人的東西,甚至施爾也以為“區(qū)老師”講來講去總不外那一套話,好象是念熟來的。那末為談經(jīng)學的講,若果不變法,總不得了。
又如其于1936年9月24日記道:
徽師的鐘點訂好了,但學生卻討厭了經(jīng)學,只得改請他講授漢魏古詩,這原是過渡辦法。關于區(qū)先生的去留問題直覺真點難為情,我已盡我的能事挽留他多擔任一年,往后恐不能另有什么方法了。
由這幾條記載就可知道區(qū)大典在當時在港大講授的經(jīng)學課程是多么的不受歡迎。在當時本就“不合時宜”的經(jīng)學課程再由這類不合時宜的“舊式科第文人”來授教,可想而知。對與胡適一樣充滿新文化思維的許地山而言,是多么的極欲去之而后快了。因而不待區(qū)氏退休,港大中文學院就不再有經(jīng)學的課程了。
四結(jié)論
胡適在1932年時曾作有《領袖人才的來源》一文”,文中沉痛地提到:
五千年的古國,沒有一個三十年的大學!八股試帖是不能造領袖人才的,做書院課卷是不能造領袖人才的,當日最高的教育——理學與經(jīng)學考據(jù)——也是不能造領袖人才的。現(xiàn)在這些東西都快成了歷史陳跡了?!?/p>
照胡適這種思維來推闡,香港大學的中文教育若仍落在只會做八股試帖與書院課卷,以及只懂得理學與經(jīng)學考據(jù)的那幫“舊式科第文人的手里”,顯然是不會有前途的。胡適與許地山對港大中文教育的改革當然不是只針對經(jīng)學課程,從他們的眼光來看,規(guī)仿清季廣雅書院學制,以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文詞為主的早期香港大學中文學院的課程規(guī)劃。無疑是跟不上時代的歷史陳跡。所以取消經(jīng)學課程只是許地山改革港大中文教育整體計劃中的一環(huán)而已,這里面所顯示出的訊息乃是:舊式的以科舉為導向,以書院教學為主體的學制與課程,向新時代的以學問為導向,以西式大學教育為主體的大的轉(zhuǎn)向。在轉(zhuǎn)向的過程中,傳統(tǒng)的學問與課程不可避免地會歷經(jīng)激烈的沖撞,這其間經(jīng)學的際遇可說是最為坎坷,港大30年代的中文課程改革競將經(jīng)學的課程完全取消掉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今日吾人重新審視港大的例子,是否能給關心經(jīng)學教育的人帶來一些啟發(fā):亦即經(jīng)學課程在港大的遭遇究竟只是新舊文化對立與沖突下的一個犧牲品,或是從事經(jīng)學教育者(推動者、講授者)也要負起一定程度的責任?在胡適、許地山當時,經(jīng)學的提倡(往往與尊孔運動結(jié)合在一起)不是落在一幫遺老、翰林的手上,就是由少數(shù)的軍人武夫來主導(如曾任湖南省主席的何鍵(1887—1956)與曾長期主掌廣東軍政大權的陳濟棠(1890—1954),這當然對經(jīng)學的傳播與推廣是頗為不利的。這種帶有強烈文化保守主義色彩的經(jīng)學倡導方式,在那個求新求變,追求改革、進步的年代,注定是難以受到歡迎的,區(qū)大典在香港大學的際遇就是一個最鮮明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