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 樺（傣 族）

我的母親柏老太太出生在一個名叫席草寨的傣族村子,她比共和國年長九歲,已是年近七旬的古稀老人。柏老太太一生坎坷,年僅七歲便失去父親,母親改嫁他鄉(xiāng),年幼的她和姐姐在老叔家長大成人,十二歲才背起書包走進學堂,因?qū)W習成績優(yōu)異,十八歲被保送到初級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到縣里一處高寒山區(qū)的鄉(xiāng)鎮(zhèn)小學做了光榮的人民教師,后來,又調(diào)到另一處鄉(xiāng)鎮(zhèn)的中心校任教,再后來,調(diào)到州府,在一個縣級幼兒園做了副園長直至退休。

母親的成長歷程,無疑是貧困落后的中國邊疆、中國農(nóng)村婦女的一個充滿希望的傳奇故事。我比母親還要幸運,竟然跑到北京念了四年大學,這是席草寨村我的母親輩和外婆輩的人們不能想象的事情。我的工作比母親“闊氣”,母親是小學、幼兒園教師,而我大學畢業(yè)就分到老家的一所大專學校教書。工作以后,時間或長或短的,我又在中國人民大學、魯迅文學院、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北京大學做過學生,有了很多往返穿梭于云南邊疆和祖國心臟的機會。

當我一次又一次乘坐著鋼鐵做成的大鳥飛翔在藍天之上,俯瞰美若錦繡的云南大地,那個名叫席草寨的小村莊在盤亙交錯的群山河谷之間羞澀地躲藏;當我一次又一次地徜徉在天安門廣場,我仿佛是代表席草寨村的全體村民到北京看望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問好和致敬。雖然我沒有在席草寨村出生和長期生活,雖然我還沒有念完小學就跟隨父親進城做了“城里人”,但從懂事到現(xiàn)在,我無數(shù)次地到過席草寨村。由于迄今為止我是那個村子目前健在的后人里面進過的學校最多、到過的地方最多的人,無意中我已把自己當成這個云南省省級文明村派出的形象大使和代言人。

我很高興有幸成為“詩人”和“作家”,借此讓文山州、云南省以外的人通過我,知道席草寨村的存在。在我長達一萬多字的散文《被都市遺忘的村莊》(刊載于《中國當代少數(shù)民族女詩人詩選》)中,我用了很大篇幅描述席草寨村和那里的親人們,重溫故鄉(xiāng)帶給我的鮮美回憶和綿綿鄉(xiāng)愁:

“席草和石頭是席草寨的兩樣特產(chǎn)。寨內(nèi)房屋多用石頭壘墻,道路也多以石板鋪成。寨名則因當?shù)厥a(chǎn)用來打席子的席草而得名。一到寨頭,就可以看到純凈得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席草在丘丘田里綠茵茵的甚是養(yǎng)眼,構(gòu)成一道道曼妙的風景。席子的銷售是席草寨一項重要的經(jīng)濟來源,夜里,打席子的聲音在寨子里起起落落,甚是好聽。用席草打出來的席子柔軟結(jié)實,并有一股淡淡的席草清香。”

“席草寨另有—個令我肅然起敬的特色:在我去過的幾個文山縣的傣族村寨里,只有席草寨的孩子們從小接受‘雙語(漢語、傣語)教育。兩年前母親與我去席草寨過花飯節(jié),進村后路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用傣話和母親打招呼、拉家常,請她去家里吃飯。而另外一些傣族村子,會說傣話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多了?！?/p>

“故鄉(xiāng)的村莊,藏在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當我疲憊不堪的心在城市的物質(zhì)海洋里漂浮掙扎,尋找著陸點和喘息處,它是我精神的皈依之地,我在對它記憶的一次次溫馨回放里洗浴魂魄,愉悅心靈,它賜予我的那一份情感,深厚、篤定、溫暖、親切,是我今生享用不盡的無價之寶?！?/p>

“我又回到鋼筋混凝土的叢林,我又回到我的寂寞,我的黑夜,慰藉我的,是我對故鄉(xiāng)肥沃、鮮美的回憶?！?/p>

這種贊頌和依戀,也是一種感恩,雖然我知道,這份恩情永難報答。因為,在那片紅土地上,奔騰的河流中一朵朵綻放的浪花,綿延的山岡上一枝枝盛開的紅山茶,溫暖的石頭屋里一回回難得的歡聚,紅土捶成的平整房頂上一次次心無旁騖的遐想……都已成為我生命中珍貴的回憶和豐富的滋養(yǎng)。漫步人生路,我有幸得到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榮譽,屬于我的父親母親,屬于與我的母親有關(guān)的那幾個小小村落。

完成《被都市遺忘的村莊》不到一個月,我就回到了席草寨村,就像倦飛的鳥兒回到屬于它的那片叢林。我保存著的一本由文山縣文聯(lián)主辦的《盤龍河》雜志(2002年第一期),有一篇由文山縣文聯(lián)主席何源梅撰寫的紀實散文《走進傣家文明村》,這是她的“席草寨印象”:

席草寨村屬于河谷干壩地區(qū),距文山縣城五十一公里,鄉(xiāng)政府四公里,村民全都是傣族,共有一百一十四戶,一千二百七十二人,主要耕種旱地,種植玉米、席草、辣椒、花生等作物。

“素有‘席草之村美譽的文山縣紅甸鄉(xiāng)席草寨村,具有得天獨厚的區(qū)位優(yōu)勢和豐富的自然資源,是近年來迅速發(fā)展起來的文明村寨。那里,土地泛金,小橋流水,既有藍天綠地的古樸韻味,又有白墻碧瓦的現(xiàn)代時尚。然而,最打動人的,還是糧食滿倉、豬雞滿廄的富裕生活,干凈整潔的村內(nèi)環(huán)境,和諧無爭的人際關(guān)系,文明互助的良好風尚……

“倚水而居的傣家人,就生活在這沒有廢氣,沒有廢水的地方。無論是老寨還是新村,房子的外墻、內(nèi)墻皆用石頭砌成,吊腳樓是用竹子編制的,遠遠看去,錯落有致、綠樹掩映……

“這個村子自從解放以來沒有人違法犯罪,村里有糾紛都在村干部的主持下得到解決……

“傣家人最懂得敬孝和禮儀,每年六月二十四,都要把出嫁在外的婦女接回家,用好酒好菜招待,讓她們享受娘家人世代沿襲下來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村子雖小,名氣卻大,有不少官員視察過席草寨村,有不少媒體報道過席草寨村,更有不少攝影家自費前來拍攝過這個與眾不同、用石頭建造的席草寨村。

今年是建國六十周年,席草寨村將在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文山傣家人最重要的“花飯節(jié)”舉辦比之往年更為隆重熱鬧的各種歡慶活動,母親和我都接到了請柬。由于工作繁忙,公務(wù)纏身,我回不去了,但我會在夢里看到席草寨的村頭村尾一層層一片片綠色的席草,聽到大姨在燈下辛勤勞作打草席的小夜曲……

席草寨村從一個貧窮落后的小山村變成了一個富裕的省級文明村,母親和我也走出了席草寨村,先后成為縣政協(xié)委員、省政協(xié)委員,兩代傣家女,擔負起為社會主義國家當家作主、參政議政的莊嚴使命。

母親的村莊,兩代人的光榮與夢想,我們和祖國母親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