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淇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別早。我見到她時,她正縮在一個竹籃里,棉被上都是冰渣,已經一片白茫茫了,那時的戒明,還沒現(xiàn)在她自己胳膊粗呢?！北M管如今釋戒明已經考上大學,可當初撿她回尼姑庵的師傅釋心愿卻對撿她時的景象依然記憶猶新。

在安徽桐城市大關鎮(zhèn)的一個小村莊,周圍星羅棋布了幾十座山,唯有一座山跟其它山完全獨立,毫不搭界,村里人都稱它為獨山。就是在這獨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30年歷史的寺廟,叫做白云庵。釋心愿在12歲時來到了這里,一呆就是28年。而就在18年前,一陣啼哭聲從寺里傳來,山下不少聽聞哭聲的村民都大為驚異。而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個當年被帶到寺廟里的女嬰如今已經出落成人,今年還考上了大學,釋心愿給這個在雪地里撿到了孩子起了一個響亮的佛門名字:釋戒明。

釋心愿的一個“大”決定

1992年農歷10月22日,這一天,釋心愿從白云庵下山,去桐城街上的如意庵,雖然還是農歷的十月,天上卻下起了大雪,釋心愿辦好了事,便準備出門回山。

出了如意庵拐彎,便是一個熱鬧的菜市場,旁邊有一大堆人圍作一團,像是觀看一件寶物般,各個伸長了腦袋。釋心愿路過時,也禁不住好奇,上前一看?！斑@哪里是一個寶物?明明是一個普通的竹籃啊?！贬屝脑竸傞_始還嘀咕著這只是一只非常平凡,甚至有些破舊的小竹簍,里面塞著一床舊棉被。正當釋心愿著急趕路,準備離開時,不知道是誰稍稍揭開了棉被的一角,看到棉被內里的東西釋心愿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里面竟然是一個凍得出不了聲的娃娃!冰天雪地里,卻有這樣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這讓釋心愿大大迷惑不解。出于憐憫之心,這一次,她沒有馬上趕路,而是悄悄停了下來,想要看看孩子究竟何去何從。

聽圍觀的人說,這已經是孩子第五次被送這里來了。之前有五家人把孩子提了回去,卻都因為政策不允許胡亂收養(yǎng),又都送了回來。一只籃子在冰天雪地里提來提去,放到現(xiàn)在卻始終不敢有人再撿了。釋心愿湊上前,小心翼翼掀開了孩子的包裹,這是一個長相可愛的孩子,身上沒有穿衣服只裹著一塊毛巾,臉上的眼淚都結了冰,一只耳朵已經被凍得變了顏色,哭啞了的嗓子現(xiàn)在只能偶爾抽搐發(fā)出“啊啊”的聲音,兩只黑溜溜的眼圈在雪地里更是分明,警覺地盯著周邊的人。

釋心愿動了惻隱之心。

釋心愿提起竹籃,撥開圍觀的人群,她先到了醫(yī)院。“這孩子都凍了這些天了,不知道還正常不正常了?”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聽她說明了緣由,馬上給女嬰診斷了起來。低溫的時間太長,加上長期沒有喂食,這個孱弱的女嬰已經奄奄一息,醫(yī)生給她上了吊水,釋心愿就一直陪在床邊,過了幾天,這個孩子居然醒過來了。釋心愿連連“阿彌陀佛”了好幾聲。

孩子繼續(xù)在醫(yī)院休養(yǎng),一直住了40天,才算完全好。而這之前,除了照顧孩子,釋心愿還悄悄做了一個大決定。她到桐城的民政部門和宗教部門都仔細咨詢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把這個孩子帶回廟里收養(yǎng),可不可以?在得到肯定答復后,孩子出院的那天,她輕輕地把孩子重又放進了竹籃,此刻的娃娃已經會笑了,天真地跟釋心愿逗著樂,兩只手還不停地揮舞。釋心愿摸摸孩子的臉,微笑著用毛巾把竹籃蓋好,出了醫(yī)院門,她們的方向是獨山上的白云庵。

尼姑庵里突然多出了一個剛剛滿月的孩子?這在當時不少人眼里都是及其震驚、甚至不可想象的。當夜里女嬰的啼哭透過片片樹林傳到山下的村里時,想必不少人都在暗暗嘀咕些什么。不過釋心愿卻沒有因此在意,她望著睡熟的孩子,想給她取一個名字。“就叫一個廟里的名字吧,希望她以后對任何事情都能看得開,看得透,一個明字就可以了。”從此,女嬰有了名字,她叫做釋戒明,而這個名字的音同于“世界明”,也包含了釋心愿對她人生的美好期許。當初的釋心愿自己也不過22歲,對于如何養(yǎng)育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毫無經驗,無奈之下,只好求助于母親,由母親帶到了村里,一直養(yǎng)到了4歲。

廟里的孩子必定還廟

4歲的戒明已經活蹦亂跳,長得也越來越好,非常討人喜歡。一天,釋心愿的母親帶著孩子來到了獨山,對出家的女兒說,廟里的孩子必定要還給廟里的,讓戒明以后就在廟里吧。

從此,釋戒明便喊釋心愿“師公”,喊她的徒弟釋宗學“師父”,三個人在寺廟里開始了14年相依為命的生活,這個“廟里的孩子”正一點點的長大成人。

也許是出生時受了風寒,戒明從小就會時不時地抽筋,嚴重時候,手腳都變了形,而發(fā)病的時候十有八九是在夜里。于是,經常能看到釋心愿在夜里和徒弟兩人,一人抱著孩子,一人打著手電筒,急匆匆地往山下的衛(wèi)生院跑。大一點的時候釋心愿還把她帶到了北京,來到協(xié)和醫(yī)院看病,雖然受著很多人的眼光,但戒明的病卻漸漸好轉了。

雖是養(yǎng)在廟里,長在廟里,釋戒明卻過著跟同齡人般無憂無慮的生活?；貜R后就上了山下村中的幼稚園,每天放學時,其他的孩子爸爸媽媽來接,她則是歡喜地沖進釋心愿的懷抱,一百天時釋心愿還特地把她帶到了城里的照相館,為她照下了百日照,撿來的日子也成了戒明的生日,每年的農歷10月22日這一天,釋心愿都會送她一樣禮物。

獨山跟村落并不相連,沙質的土壤一逢大雨,上下山的路就被沖垮,戒明和師公就只能在寺里呆著,靠半山腰的井水和香客們的貢品過一陣子。山上多雷雨,一閃電打雷,寺里就會斷電,而這時,她們就會各自捧著一本書,端著一只小凳,在廟宇的屋檐底下。有時候戒明念的是英語,而釋心愿頌得是早晚經、大悲咒,在暴雨的下午,這樣的情景印著黃墻香爐、青燈古佛,卻也相得益彰。

廟里的孩子上大學了

白云庵雖說有30多年的歷史了,可卻因地方偏僻,香客并不多,除了每月從民政局領取70元的生活費之外,戒明的生活相當拮據。多數(shù)的學費都是香客們資助的,就連從小到大的衣裳,也沒來沒買過,都是些舊衣舊物。

一些新來的香客初見戒明都會好奇地問釋心愿廟里怎么會搞個孩子來,戒明有時候自己就會搶著說:撿來的唄?？墒请S著戒明漸漸長大,“廟里撿來的孩子”這個稱呼卻讓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知道戒明的情況后,小學老師對她也非常照顧,有時候會喊她去家里吃飯,而戒明因為身體差,也被寬松的容許“在廟里吃素,在外面吃葷”。一天,剛從老師家吃完飯出來的戒明遇到了同學,同學一句無意的問話卻刺激了戒明,“你怎么沒回去老時到老師家吃飯啊?廟里的孩子怎么能隨意去別人家吃飯呢?”戒明愣了一下,默不做聲地走開了,從此之后,她在同學面前就絕口不提自己身世,也不讓釋心愿對別人說。

一位公司老板在來廟里進香時也發(fā)現(xiàn)了戒明,第二次他還特地帶來了一個DV,“他說要把戒明的情況拍了放到網上去,讓大家都來幫助她。”心愿師傅說,當這個老板還在一邊跟她聊天時,戒明就馬上警戒地沖了進來,“我不干,沒錢大不了我去打工,不念書了?！睆娏业淖宰鹱尳涿魇懿涣藙e人對她的同情,而她這個特別的名字下也隱藏著一顆倔強的心。

從小到大,沒上過補習班,也沒請人輔導過,戒明的功課卻是出了奇的好。習慣了寺廟里的干凈,戒明也住不慣學校的寢室。所以,當她3年前考上當?shù)刈詈玫耐┏侵袑W時,釋心愿也為了照顧她,主動要求下山,來到了桐城街上,在一所已經關閉的寺廟里有了兩人的住處。

在寺廟的一間偏房里,便是戒明的“書房”,雖然高考已經結束,可是各種各樣的參考書依然把一張破舊的桌子堆得滿滿當當,而抽屜里,釋心愿把她的準考證、畢業(yè)證,甚至是初中時候的出入證都收藏的穩(wěn)穩(wěn)當當。

“本來戒明應該能考得更好,恰巧高考的時候我的徒弟生病了,膽結石要開刀,她每天考完了還要到醫(yī)院給她送飯,看著師傅生病她也著急,沒有發(fā)揮好?！苯衲旮呖坚尳涿骺剂?57分,已經被安徽農業(yè)大學錄取,而她或許也將是第一個從寺廟里走出來的姓釋的高考生。

“念一個大學,畢業(yè)了找工作,可以讓師父們過上好日子?！贬尳涿鞯氖澜缫黄冋?大學對她來說,也將是一個新的明亮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