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記者 王建峰 本報記者 王娜
“先有哈佛,而后有美利堅”,世界上幾乎還沒有哪一所大學對一個國家有如此大的影響力。而哈佛與中國也有頗深的淵源:130年前,哈佛最早邀請中國人去執(zhí)教;最近30年,哈佛一直領跑美國大學和智庫對中國的研究,當年為恢復美中關系也出過點子。如今,哈佛有近百位中國問題學者,有關中國話題的講座幾乎每天都有,哈佛依舊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美國政府的對華政策。中國社會科學院學者張冠梓在哈佛做訪問學者一年多的時間里,策劃并完成了對48位研究中國問題的哈佛專家和學者的訪談,名為《哈佛看中國》的著作也將于近期出版,在他看來,哈佛研究中國,既想從中找到“中國地位提高的原因”,但也由于各種原因,時常有隔靴搔癢的感覺,他們的觀點“也許獨到,但不一定真實”。
“找到中國地位提高的原因”
在風光旖旎的美國波士頓查爾斯河畔,坐落著大名鼎鼎的哈佛大學。哈佛大學建于1636年,比美國作為獨立國家的建立幾乎要早一個半世紀。包括奧巴馬,哈佛已出過8位美國總統(tǒng)、40多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和30多名普利策獎獲得者。
近些年,中國政府和學術界定期向哈佛派年輕官員和訪問學者。2008年夏,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年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理事長張冠梓研究員到哈佛大學訪學,一年的時間,因為進行“哈佛看中國”的學者訪談,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哈佛在學術領域對中國研究很紅火。據(jù)他調查,哈佛文理學院、醫(yī)學院、政府學院、法學院、商學院、公共衛(wèi)生學院、設計學院這些“大哥級”的院校擁有各種中國研究項目或中心。
在一些美國人看來,哈佛是美國民主黨的一個“重鎮(zhèn)”,而在美國學者看來,哈佛又是美國研究中國問題的一個“重鎮(zhèn)”。在哈佛,有專注于傳統(tǒng)漢學研究的哈佛燕京學社。在當代中國領域,哈佛肯尼迪政府學院是近幾年崛起的一支重要力量,其所屬的企業(yè)政府中心的亞洲項目組現(xiàn)有研究人員23人,組長托尼·賽奇1994-1999年曾在北京任美國福特基金會駐華代表,在他的推動下,肯尼迪政府學院每年幫助培養(yǎng)30名來自中國大陸的年輕干部。
哈佛大學還于1997年成立了亞洲中心,目前共聯(lián)絡了100多名學者從事中國和亞洲研究。過去,學究氣很重的哈佛側重研究中國古代歷史文獻,使用的語言也是英文,但現(xiàn)在,中國訪問學者在哈佛同一些研究中國文學的學者交流時,彼此可以用中文交流。哈佛的中國學者幾乎都有一個好聽并地道的中文名字:費正清、史華慈、傅高義、宇文所安、包弼德、安守廉、柯偉林、伊維德等。
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即設于哈佛文理學院,1955年時任哈佛歷史學教授的費正清爭取到了卡內(nèi)基基金會和福特基金會的資助。研究中心留給張冠梓的印象是,學術講座尤其多,每周近20場,幾乎每天都有。講座內(nèi)容十分豐富,從中國古代史到中國當代問題,從國內(nèi)家庭社會問題到海峽兩岸關系、國際關系問題,從考古探討到戲劇、電影、小說,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圍繞新中國成立60周年,費正清中心今年5月還舉辦了為期3天的研討會,哈佛的中國問題學者幾乎全部參加。讓中國訪問學者印象最深的是去年10月1日一天就搞了有關中國的3個學術活動,大家只好忙著“趕場”。當然最熱的還是有關中國經(jīng)濟的講座,人多的時候,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席地而坐的現(xiàn)象。哈佛法學院一位美國研究生說:“過去哈佛研究中國是出于好奇,但現(xiàn)在不同了,中國經(jīng)濟在發(fā)展,地位也提高了,我們要找到其中的原因?!?/p>
冷戰(zhàn)后研究重點“棄蘇轉中”
哈佛的中國問題研究,不僅對哈佛的兩萬多名學生有所影響,對美國對華政策也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費正清主張:美國不能直接把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強加于中國,應重新審視美國同中國的關系,盡早放棄對中國的“遏制和孤立”政策,轉向“遏制而不孤立”政策,實現(xiàn)關系正?;K恼撌鲇绊懥苏麕状绹鴮W人和戰(zhàn)后美國政府的對華政策,為中美關系正常化做出了重要貢獻。但就在同一時期,也有一些哈佛學者去臺灣留學,以至現(xiàn)在他們?nèi)杂形⒚畹摹芭_灣情結”。在學術上,他們有時會把臺灣“區(qū)分”出中國。
到了上世紀70年代初,基辛格在開始對中國的“秘密外交”前,曾來到哈佛大學,傾聽母校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對中美關系的意見。正是哈佛學者的表態(tài)和支持———認為美國應該和中國開展交往,更加堅定了基辛格的中國之行。實際上早在1968年,由費正清、鮑大可、傅高義等人聯(lián)合執(zhí)筆的一份有關改變美對華政策的秘密備忘錄,就已通過基辛格交給了剛剛當選為總統(tǒng)的尼克松。
哈佛學者約瑟夫·奈曾表示,如果能夠將“軟實力”和“硬實力”有效結合,就能得到“巧實力”?!扒蓪嵙Α彼枷牒芸毂恍氯蚊绹鴩鴦涨湎@锊杉{,作為其2009年2月訪華時的行動綱領。但當希拉里此后全面闡述以“巧實力”為標志的奧巴馬政府外交戰(zhàn)略時,也有哈佛學者批評說,希拉里提出的是野心勃勃的“自由國際主義”,在她眼里,沒有美國直接介入,任何問題都解決不了。
“中國熱”在哈佛等美國高校升溫是好事,但對學者也提出了更高要求,現(xiàn)實是人多了,難免魚龍混雜。美國人對中國的關注點與美國的政治關聯(lián)度很大。冷戰(zhàn)時期,美國投入大量精力研究蘇聯(lián),但中國漸趨強大后,美國的研究熱開始轉向中國,而且勢頭越來越猛烈、越來越具體。過去,中國一直是美國重要的外交議題,但以前主要關注臺灣、人權、貿(mào)易等比較單一的雙邊問題,而現(xiàn)在牽涉面則廣泛得多。
在社科院學者進行訪談的過程中,也有學者明顯不友好,甚至在阻撓美中關系的發(fā)展。張冠梓在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說,這部分不友好的學者一種是主觀不友好,堅持把西方傳統(tǒng)價值觀模式套在中國的模式上,以西方的人權、民主尺度來衡量中國,專盯中國老百姓群體事件等問題,挑中國毛?。涣硪环N則是客觀的不友好,對中國不了解,與中國人的接觸也少,對中國社會的真實情況了解不全面,沒把中國的現(xiàn)狀放在中國歷史背景下分析,因此對中國的認識和分析猶如“隔靴搔癢”。一些哈佛學者是從本國利益出發(fā)做研究,然后向政府諫言,或者受基金會資助進行研究,他們對中國人生活的怎樣并不關心,對中國的信息掌握的不多;有些學者則是信息滯后,比如在北京的藍天數(shù)量和老百姓生活水平方面,他們的信息仍停留在過去很低的水平。還有部分學者則把中國想像得過于超前。
中國外交學院一位學者在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說,與前些年“芝加哥學派”的約翰·米爾斯·海默提出的“遏制中國”說法相比,哈佛學者對中國的研究相對溫和,但根本出發(fā)點也是為美國利益做考慮。但他也提到,曾在哈佛任教的亨廷頓所著《文明的沖突》一書中的很多觀點,至今很多學者都不接受。
哈佛學者盯著中國的變化
如今,美國在中國問題的研究上,幾乎都有或多或少、直接或間接的來自哈佛的影響。在號稱“美國智庫一條街”的馬薩諸塞大道,也許不經(jīng)意間就會碰見一位有哈佛背景的“中國問題專家”。據(jù)估算,全美最好的100所大學內(nèi)約有300到500位專門研究中國社會、經(jīng)濟和政治的學者。不光是智庫和大學,美國主要部委、大兵種都有中國研究專項,所有大公司也都有中國項目或者中國部門。
對于研究中國問題的學者和學生而言,哈佛有自己獨特的優(yōu)勢,而這種優(yōu)勢還與130年前一段中美文化交流史緊密相連。在哈佛燕京圖書館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副身穿清朝官員裝束的中國男子的畫像,他記錄著1879年中國第一次向西方世界的大學———美國哈佛派出教師,教授中國文化的歷史。這個中國人的名字叫戈鯤化,他的努力得到了哈佛同行的贊許,但不幸的是3年后他病故在哈佛。如今,燕京圖書館逐漸成為西方規(guī)模最大的研究中國文化的圖書館。
除了出版大量有關中國問題的論著,哈佛學者還辦了《中國季刊》、《哈佛東亞叢書》、《哈佛東亞專題文集》、《中國論文集》、《哈佛亞洲研究雜志》等。此外,一批在哈佛就讀的中國學生還在辦《哈佛中國評論》。在“哈佛看中國”的哈佛學者訪談中,對于中國的關注也涉及到方方面面。哈佛大學費正清研究所資深研究員瓦特·約翰認為,在全球經(jīng)濟中對美國至關重要的國家就是中國,中國是重要的貿(mào)易伙伴,支持著美國的國債。幾乎美國經(jīng)濟的各個方面都有中國的參與。他還說:“2005年卡特里娜颶風成災時,布什總統(tǒng)過了很久才去新奧爾良。而中國總理溫家寶在24小時內(nèi)就趕到了汶川地震災區(qū)。我們美國的領導人反應太慢?!蓖瑫r擔任哈佛亞洲研究中心主任的托尼·賽奇就1978年以來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問題談了自己的觀點。在他看來,僅僅因改革開放后能一直保持發(fā)展這一現(xiàn)象,中國就已經(jīng)是個傳奇了?!懊棵恐袊陌l(fā)展出現(xiàn)困難阻礙,當我們認為中國可能沒有辦法的時候,它最終總能找到解決困難的途徑。中國人摸著石頭過河,總能找到過河的石頭?!惫鸾?jīng)濟學博士蓋保德甚至樂觀地預測:無論使用什么樣的計算方法,中國都將成為全球最大的經(jīng)濟體,“北京將取代華盛頓,成為全球的政治中心;上海將取代紐約,成為全球的金融中心,這將是2035年的全球經(jīng)濟版圖”。
對于中國存在的問題,哈佛學者也有自己的看法。比如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谷梅關注到中國的基層民主及腐敗問題。她說,在村民選舉中,有錢人為了當選就會收買某些村民,但他們卻很難收買所有村民。哈佛法學院副院長、東亞法律研究中心主任安守廉形象地把中國加強法制比喻為正在“打造的第二個長城”。哈佛政治經(jīng)濟學教授德懷特·珀金斯認為,中國的城市化水平與處于同等發(fā)展階段的國家相比要低得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戶籍制度的人為限制。
對中國文化領域的發(fā)展,哈佛燕京學社社長杜維明提醒說,如果粗暴對待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則對于外來文化的接受也必然是膚淺的,如果粗暴到完全拋棄傳統(tǒng),則從西方進來的也多為糟粕。訪談中,曾擔任哈佛燕京學社研究員的黃萬盛認為,來源于中國學界的聲音過于微弱,“高分貝的喧囂仍然是盜版的西方學術在中國的大合唱,嘈雜并且浮夸”,這說明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速度比學術的進展要快得多,而中國的學術和文化產(chǎn)品依舊是跟在西方后面走。
哈佛眼光就是世界眼光?
在哈佛與美國的雙重光環(huán)下,有人甚至說,哈佛的眼光就是世界的眼光,但也有中國學者認為“凡是西方學者的主張,就要帶著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張冠梓認為,哈佛中國學者的觀點未必全是“正面的”,但他們立足點還是了解真實的中國。目前,不僅西方的一些基金會給哈佛的中國研究提供經(jīng)費,來自中國的資助也逐漸出現(xiàn)。張冠梓說:“哈佛之所以下大力氣研究中國,是因為已將中國作為其國際發(fā)展的一個重中之重。他們看待中國的觀點都是具有代表性的,對于中國的情感和關注也是我們國家發(fā)展不可或缺的精神資源和智力資源。哈佛學者的見解和學術成果多少影響或引導著美國和世界對中國的看法,甚至決策,同時也從側面影響著中國的改革發(fā)展。”
當然,哈佛也會有自命不凡的為中國“支招”的人,他們跟不上中國快速變化的步伐,仍以老眼光看已經(jīng)發(fā)展了的中國。在與哈佛學者的交往中,張冠梓也注意到,西方學者能夠看中國之所未看,也許獨到,但不一定真實。同時里面還暴露著美式社科學問的一大頑疾:精致的平庸。有經(jīng)濟學人曾私下告訴他:只要我用數(shù)個復雜的模型作為論證方法,哪怕我的結論是“人渴了就想喝水”這樣的廢話,也會有很多雜志愿意發(fā)我的文章。因此,中國人看待美國的中國問題研究,本身就是個頗為復雜的問題,“關鍵的一點,就是不要再盲從,或隨意地拒斥,而是要學會以我為主,去自主地、積極地思考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