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軍

在足球圈里,參與操縱比賽的人們體現(xiàn)出的是另一種“不誠信”,他們經(jīng)常私下違背“游戲規(guī)則”。因此,某些時候,甚至大莊家自己都無法確認,自己是否搞定了一切

這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夜間氣溫接近攝氏零下20度。在沈陽西塔附近的一家烤串小店里,劉德林接近半夜時才出現(xiàn)。

我們坐在里間屋喝酒,屋里并不是很冷,劉德林卻一再叮囑伙計出入時把門關嚴,“有風”。

“應該不會問罪到我這樣的小莊家頭上吧,小得就像蝦米,而且已經(jīng)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闭劶白罱L云驟起的足壇掃賭風暴,他自我安慰了一下,但言談里仍有隱約的憂慮,如唇齒間輕薄的哈氣。

劉德林做過媒體人,也曾與遼寧某俱樂部球隊有過很深的接觸。前幾年,他也禁不住誘惑,成為沈陽眾多小莊家中的一員,參與地下賭球,但很快就做不下去了?！拔抑饕琴€國外的聯(lián)賽,不怎么碰甲A?！彼偸菑娬{(diào),自己與目前如過街老鼠的國內(nèi)聯(lián)賽沒什么關系。

經(jīng)相熟朋友介紹,劉德林表示可以信任《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講講“賭球那些事兒”。他說自己無法洞悉大莊家們的秘密,但對于地下賭球的大體脈絡和規(guī)矩,還是心知肚明的。

地下賭球風生水起

在劉德林看來,國內(nèi)地下賭球漸成氣候,始自2001年。當時,足球彩票在國內(nèi)剛剛推出,但很快就火爆起來,它讓更多的中國人熟悉了足球博彩業(yè)和“盤口”“水位”一類的術語,在此之前,地下賭球活動基本局限于廣東、福建等靠近東南亞的省份,他們的關注點基本都在歐洲聯(lián)賽。

地表之上的足彩興盛之時,地表之下的賭球竟也風生水起。足球博彩迷們發(fā)現(xiàn),除了足彩的歐洲幾大聯(lián)賽題材,地下賭球可以提供更多選擇,更刺激的玩法,其中也包括中國國內(nèi)的一些比賽。

地下賭球的賭資之巨,達到天文數(shù)字。一位青島的舉報人估算,僅該市的地下賭球資金,就以千億元計。而賭球的觸角無孔不入,滲透到了國內(nèi)各種比賽當中。第11屆全運會期間,賭博集團為足球比賽開盤,按參賽年齡,它只能算青少年比賽,也未能幸免地要面臨賭博的浸染。

東南亞及澳門地區(qū),賭博集團勢力強大,他們一方面在國內(nèi)發(fā)展不同級別的代理(即大小莊家),一方面也試圖滲透到足球圈內(nèi)部操縱比賽。

在此之前,中國足球亦有假球、黑哨,不過當時的假球都被視為“默契球”,比賽雙方為了利益交換或共同利益,私下約定比賽結果,或指使球員,或買通裁判。著名的“渝沈之戰(zhàn)”“甲B五鼠案”都屬于這種情況。對于主事者而言,“默契球”處于他們的可控范疇之內(nèi)。

當中國的職業(yè)足球聯(lián)賽越來越熱鬧,東南亞及澳門的賭博集團也紛紛開出中國盤。他們暗中委托一些中間人,操縱某些比賽的結果,并給相關人員不菲的回報。

地下賭博業(yè)的運作,需要基本的誠信維系,而在中國足球圈,境外賭博集團傻了眼:一些手眼通天的中間人和莊家發(fā)現(xiàn)其中有利可圖,便甩開境外賭博集團,私下開盤,按自己的盤口左右比賽,牟取遠高于傭金的暴利。

一度控制了某些國內(nèi)比賽的賭博集團漸漸發(fā)現(xiàn),中國足球“失控”了,他們不僅從中無利可圖,還經(jīng)常被黑心的中間人玩弄,損失慘重。

于是,一些境外集團放棄染指中國內(nèi)地的足球賽,有一些還在堅持的,也是縮短戰(zhàn)線,只是針對一些更有把握的場次,有選擇性地開盤。

足球賽場亂象頻仍,即使是普通的下注者也不該蒙在鼓里,何以一再踏入這條吞噬財富的河流?劉德林對此的解釋是,是自作聰明和僥幸心理在作祟——下注者其實對聯(lián)賽的虛假、黑暗心知肚明,但他們總是相信自己獲得的消息是真實的,自己會成為虛假比賽的獲益一方。某些時候,他們吃到了賭博集團布下的餌料,更多的時候,他們咬到了尖利的魚鉤。

為了誘投注者上鉤,莊家往往散發(fā)出各種真假莫辨的消息。某賽季,山東魯能對陣天津泰達,兩隊都擁有眾多國腳,被看做旗鼓相當?shù)膶Q。賽前,各種內(nèi)幕消息滿天飛。劉德林憑經(jīng)驗判斷,其中肯定有許多是大莊家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但是他也無力甄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比賽即將開始前,劉德林又收到一條消息,稱天津泰達會大比分輸?shù)?凈負四球,而且強調(diào)信息是“球員從休息室傳出的”。泰達這么大比分輸?shù)?可能嗎?劉德林本能地懷疑著。而那場比賽的結果,還真就印證了最后傳出的消息。

參與賭球的規(guī)矩,普遍都是“下打租”。即在莊家那里賽前下注,賽后根據(jù)結果兌付,這需要下注者與莊家間的基本信任。但是在中國的地下賭球圈里,下注者與小莊家之間、小莊家與大莊家之間時常發(fā)生“跑莊”,即輸錢一方拒絕付款,或攜款潛逃。

作為小莊家,劉德林深受其害,一些人輸不起,或因蹊蹺的比賽結果而惱羞成怒,于是“跑莊”,其不誠信的成本只能由劉德林支付。幾年過去了,仍有一些下家沒有清償欠債,“都是熟人,我能怎么催?”

在足球圈里,參與操縱比賽的人們體現(xiàn)出的是另一種“不誠信”,他們經(jīng)常私下違背“游戲規(guī)則”。因此,某些時候,甚至大莊家都無法確認,自己是否搞定了一切。

足球圈里有許多看不見的潛規(guī)則

足球圈參賭的形式無奇不有,既不乏王珀這種老板親自參賭的,也有主教練聯(lián)合幾個主力一道做球的,還有個別球員“暗渡陳倉”的,同一場比賽,甚至有幾股力量在同時操縱著。

幾年前的聯(lián)賽中,曾發(fā)生過遼寧隊球員肇俊哲怒摔隊長袖標的事件,引起輿論嘩然。熟悉足球圈的人很容易想到,肇俊哲的憤怒肯定是針對隊內(nèi)某些表現(xiàn)極其不正常的球員。劉建生就是那場球的表現(xiàn)異常者之一,事實上,憤怒的遠不僅隊長一人。按照劉德林掌握的情況,遼寧隊內(nèi)部某教練與部分隊員本已達成默契,比賽進程也是按預先設計的推進。但是守門員劉建生被懷疑串通另一名主力后衛(wèi),制造了兩個匪夷所思的失球。大家對這種“破壞行規(guī)”的行為,自然極為不滿。在此之前,關于劉建生違背“多數(shù)人利益”私下開盤的猜疑,已在球隊內(nèi)部流傳很久了。

在球隊里,許多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比如,劉建生吸毒,隊友大多早有所聞。

后來,劉建生與一些涉賭人員聚集在沈陽一家賓館吸毒,被警方抓捕,據(jù)說劉建生的這次落網(wǎng)就是由于知情人的舉報。

足球圈里有著許多看不見的潛規(guī)則,也總有一些為了私利鋌而走險的越界人。

在武漢、深圳、青島、大連、沈陽等城市,都發(fā)生過球員被害的案件,有的甚至被挑斷了腳筋,這些案件,大多沒有告破,圈內(nèi)人懷疑球員遭遇了黑勢力的報復,原因無非是在賭球過程中“不聽招呼”,或膽大妄為。

最近幾年,一些中超俱樂部一再把大牌球員下放到預備隊,大多是由于懷疑球員出賣了球隊利益,以此方式加以懲戒。

由于不斷遭遇“跑莊”,也由于漸漸感到水深莫測,劉德林幾年前告別了自己的小莊生涯?！?/p>

(應受訪者要求,劉德林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