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 山
獅子山是金沙江邊一個美麗的小村莊,因陡峭的后山崖壁形同一只獅子頭而得名。
在臨江面的山洼里,依山傍水的散居著一百多戶人家。每到清晨和黃昏,裊裊的炊煙在微風中扭動著婀娜的舞姿,風情萬種地爬上山谷中的薄嵐,群峰無法抗拒這曼妙的誘惑,在霧嵐上情不自禁地跟著舞蹈,整個山鄉(xiāng)宛如一幅微微飄逸的山水畫卷,真是人在畫中走、畫在煙波飄的人間仙境。深谷中回蕩的牧羊曲,在小溪水歡快的伴奏下,和孩子的乳名一起,被山嫂焦急的呼喚叫回美麗的村莊,夜幕才善解人意地輕輕的把整個山鄉(xiāng)罩在夢中……
這是一個很有故事的村莊。聽老人們說,這里原本是老前輩們一塊用懸崖峭壁和滔滔江水圈認的土地。一百多年前,幾戶為躲避戰(zhàn)亂和自然災害從云南昭通搬來的人家,在這里伐薪建屋、射獸為食、刀耕火種,開始了繁衍生息。因此,這里原來稱為“昭通村”。男人們在陡峭得連猴子都摔得半身不遂的崖壁上鑿出一條通往外界的路,連接著通往時代深處的經(jīng)絡。村東頭的楊文清家和劉朝元家老祖那輩是第一批入住這個村莊的,是這個村莊的拓荒者,像開天鼻祖,村民們對他們的后人都比較敬重。也因此,選生產(chǎn)隊長時,大家都會把票投給他們中有威信的。村子最下端的我家和姜興舉家是文化大革命中被謊言、棍棒和石頭趕來的,在這里安家落戶的歲月不算久遠。但這里的人家不論居住的歷史有多久遠,從來不會先入為主,盤地稱霸的,都很和諧。況且,經(jīng)過上百年的抒情,村里的人家都是親連親、戚連戚,血脈相通了,不是舅子都是老表,扯著雞毛雞骨疼。
解放前那幾年,這個村莊里不少小孩子經(jīng)常患一種怪病,幾個月下來枯瘦如藤,有的干脆就在父母的熱懷和淚水中走了。人們百思不得其解。村中威望比較高的楊崇貴老人硬是把罪根押在那個二十七歲就死了漢子的外村姑娘身上,說她不守婦道,整天和姜家那個四十多歲了還是光棍兩條的男人鬼混,得罪了山神,請一個讀過幾年老章書的青年給拿注意。這青年說古人都尊動物為神靈,這后山峭壁像一個獅子頭,干脆就把“昭通村”改為“獅子山”。楊崇貴老人便動員村民在山腳修一座土廟,找來一個有點像獅子頭的石頭擺放在那兒,逢年過節(jié),村民們到廟里燒香磕頭,頂禮膜拜。說來也巧,自打那以后,村里的小孩子沒有一個再得那種怪病的。村民們?yōu)楦兄x那個識幾個老章字的青年,用滑桿將他抬著,繞村子轉(zhuǎn)了三圈,年輕人還尊稱他為“獅父”。這件事讓獅子山的村民認識到讀書的重要性,大家集資在村里修了一所小學校,請這個青年當老師,教孩子們識字,待遇是一戶人家每年出五十斤糧食。該青年每天都要帶領(lǐng)學生們學寫“獅子山”幾個字,要求大家一定記住,獅子山是他們的圣山。
解放以后,縣里一個穿著中山裝的分分頭率領(lǐng)一隊人馬,經(jīng)常沿著崎嶇的上路奔波在村子里。村里的男女老少被他用新社會的政策做教材,教育得心花怒放,高興得在村子中央的曬壩上跳自己編排的“磨盤舞”。那個每天教大家識字的男青年,更是死磨爛纏的要求分分頭幫他在城里爭取名額,讓他在縣一中以旁聽生的名義讀完初中和高中。后來,這個當初連春暖花開的“暖”字都不認識的青年,又回到村里,成了我父親和我還有很多人的啟蒙老師。他姓汪,大家都畢恭畢敬的稱他汪老師。他帶領(lǐng)村民投工投勞,把過去的獅子廟拆了,在原址上修建了更好的學校,自己當起了校長,仍然采取吃百家糧的形式,聘用了鄰村的三個初中生,像模像樣的辦起了學校。并把那個形狀像獅子的石頭給砸了,在教室的黑板上方張貼上毛主席的畫像。從此,獅子山的男女老少都會自覺的進學校讀書。孩子是全日制學習,大人則白天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晚上上夜校。每天入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主席像敬禮,匯報學習和生產(chǎn)情況,背誦毛主席語錄。或者圍在汪老師買回來的座式收音機旁,聽聽黨中央、毛主席的聲音。村里十多個男青年牢記老師和長輩的訓誡,沿著毛毛路走進了初中、高中和大學。
獅子山每考起一個大學生,社長總要號召花點集體提留,殺上一頭豬,大擺宴席慶賀一番,這光榮傳統(tǒng)一直發(fā)揚至今。
改革開放后,政府把公路修到獅子山的村子中央。楊社長臥病在床的老娘要求兒子背著她去看一看、摸一摸村民曹德剛買回來的拖拉機,這是她晚年給子孫們提出的兩個愿望之一(回昭通上上祖墳的事情頭年春天實現(xiàn)了),她一輩子沒有見過車,這次一定要親自看看、親手摸摸,滿足她的愿望后的第二天,老人便微笑著撒手跨鶴歸西了。
過了兩年,兩條平行線在家家戶戶的屋沿下穿梭,獅子山通了電,曹德剛第一個買了黑白電視機,用一口白色的大鍋從天上把信號接收下來,村里老老少少到了晚上干脆關(guān)門閉戶的到他家看。屋子小容納不下,曹德剛就把電視機搬到社長家門口的曬壩上,讓所有的鄉(xiāng)親們都能看見。從此,獅子山的村民足不出戶就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于是,年輕人的夢想就在山里的毛毛路上一路狂奔,姑娘們把心嫁到了山外。每逢佳節(jié),留守的老人和兒童們就在村口引頸企盼,當孩子們穿著新潮的服裝衣“緊”還鄉(xiāng)時,老人們總說孩子們穿得太露太稀奇古怪,健美褲勒得橘子瓣都看得清楚。經(jīng)常盯著問女孩子們化妝品治什么病,乳罩是幾歲的孩子穿的這些問題。當大學生們帶回頭發(fā)染得金黃,被老人們稱為“外國人”的媳婦,當著老公公的面勾著小伙子的脖子親熱,吊帶的胸衣遮不住活躍的青春時,老人們總搖著頭說:“真是改革開放了”!
我是那個村莊放牧在城市鋼筋混凝土的森林里的人。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個村莊濃郁的包谷酒香就飄進我的夢中……
【責任編輯 楊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