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 孫光圻

中國航海歷史的形成時期
——春秋戰(zhàn)國（公元前770年—前221年）

文/ 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 孫光圻

西周末年，奴隸制度歷盛而衰，出現(xiàn)崩潰趨勢。從公元前770年周平王繼位，至公元前221年秦統(tǒng)一中國，史稱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大發(fā)展和生產(chǎn)關(guān)系的大變革，中國古代航海事業(yè)基本形成。

一、春秋戰(zhàn)國的航?；顒?/h2>

（一）海上強國的出現(xiàn)與海上戰(zhàn)斗的頻繁發(fā)生

春秋戰(zhàn)國，各諸侯大國十分重視建立海上武裝力量，如齊、吳、越都是有著龐大艦隊的海上強國。

1.“海王之國”——齊國

春秋前期，齊國向東方通往大海的途徑仍被由萊夷族、東夷族等組成的萊國所阻斷。公元前7世紀中期，齊桓公成為東方霸主，并將勢力影響擴展到山東半島東部，“通齊國之魚鹽于東萊”。公元前567年，齊國征服萊國，轄地擴達，成為能直接控制環(huán)山東半島以及渤海航行的海上強國。據(jù)《孟子·梁惠王下》稱：公元前6世紀中后期至公元前5世紀初的齊景公即曾對晏子說：“吾欲觀于轉(zhuǎn)附、朝舞（今山東半島東北端成山），遵海而南，放于瑯邪（今山東省膠南縣瑯琊臺西北）?！庇纱丝梢?，從山東半島北部出渤海海峽，再循黃海沿岸南下至膠州灣一帶的航路已被打通。這條黃渤海航路還可以延伸直達東海錢塘江口。關(guān)于齊景公的航?；顒?，《說苑·正諫篇》中說他曾“游于海上而樂之，六月不歸”。此時，齊國已掌握了山東半島沿海的航行權(quán)，海船也已相當可靠和舒適，沿海航行相當活躍，舟來船往，習以為常。

2.“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吳國

吳國地處今長江下游的沿海地區(qū)，定都于吳 （今江蘇省蘇州市吳縣），是一個“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江南海上強國。史料中曾記載楚人伍子胥投吳后，與吳王闔閭談?wù)撊绾斡?xùn)練“舡軍”（即水軍） 時說：“船名大翼、小翼、突冒、樓船、橋船，今舡軍之教比陵軍 （指陸軍） 之法，乃可用之。大翼者當陵軍之沖車，樓船者當陵軍之樓車，橋船者當陵軍之輕足驃騎也?！庇纱丝梢姡瑓菄畮煹谋?、陣法、法度等已頗為齊備，充分反映了其航海實力之強盛。

3.“以船為車，以楫為馬”的越國

越人與吳人一樣自古習于航海，有文身斷發(fā)習俗。東漢人應(yīng)劭解釋說，由于“常在水中，故斷其發(fā)，文其身，以像龍子，故不見傷害”，越王勾踐曾說：“夫越性脆而愚，水行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由此不難看出越人相對發(fā)達的造船業(yè)與相對高超的航海術(shù)（見圖1）。

為了與鄰近的宿敵吳國爭霸，越國也建立了強大的水師?！秴窃酱呵铩分姓f，越有“樓船之卒三千人”?！妒酚洝分姓f，勾踐有“習流二千”，“所謂‘習流’，是即習水戰(zhàn)之兵”。公元前494年夫椒之戰(zhàn)，越與吳“戰(zhàn)于五湖 （今太湖），不勝，棲于會稽”。勾踐遭此慘敗，仍不忘霸業(yè)，他臥薪嘗膽，又建立了一支精銳的水軍。公元前482年，越王勾踐乘吳王夫差率大軍北上黃池 （今河南省封丘縣西南），與晉爭做霸主之機，指揮越軍攻入?yún)嵌迹ⅰ懊扼?、舌庸率師沿海泜淮，以絕吳路”。吳王聞訊，由黃池返回馳救，雙方舟師在淮水中爆發(fā)了一場激烈的“干遂之戰(zhàn)”，結(jié)果吳國大敗，從此一蹶不振。越王勾踐取夫差而代之，成為一代霸主。

（二）沿海航路與大規(guī)模的海上運輸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海上強國之間的爭霸斗爭對沿海各區(qū)域以及通海江河各水段的航路通達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渤海與渤海海峽橫渡的航路，環(huán)繞山東半島的航路，由浙江沿海至山東半島的航路，江浙閩粵之間的沿海航路以及江水、河水、濟水、淮水、泗水各大川的航路和人工運河，太湖等航路都成為當時舟船頻相出沒的交通干道?！把赜诮?，達于淮泗”，說明一個江海交叉的綜合航行網(wǎng)絡(luò)已開始形成。

在航路通達的同時，各瀕海沿江的諸侯國大力發(fā)展水上航運，利用船舶作為運送物資、人員的交通工具，即使偏隅內(nèi)地的國家也盡力憑借江河而為之。如秦國司馬錯攻楚時，即動用了“大船舶萬艘”，運送“巴蜀眾十萬”和“米六百萬斛”?！妒酚洝酚涊d，秦國船隊中，“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數(shù)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

為有效地推動并控制水上運輸，有的諸侯大國已著手航運管理。如在1957年出土于安徽省壽縣城東丘家花園的“鄂君啟金節(jié)”，即為戰(zhàn)國時期楚懷王賜給鄂地封君啟的行路符節(jié)。其一為“車節(jié)”，其二為“舟節(jié)”?！爸酃?jié)”即特許的水上航運優(yōu)惠通過憑證，上面規(guī)定了船隊規(guī)模，“屯三舟為一舿，五十舿”；航行區(qū)域“自鄂往”湖北、湖南、江西的水路范圍；征稅辦法“見其金節(jié)則毋政 （征）”，“不見其金節(jié)則政”。這不但反映了春秋戰(zhàn)國水上航運之發(fā)展，而且開拓了其后千余年唐宋市舶管理制度之先河。

在海上運輸方面，越國兩遷其都的海上航行，規(guī)模最為顯赫。公元前473年，越王勾踐充分利用擅長航海的國家優(yōu)勢，在聯(lián)系山東半島與三江五湖的戰(zhàn)略要地瑯邪“起觀臺，周七里以望東?！?，并從會稽“徙都瑯邪”。這是第一次江海航運遷都。第二次遷都是在越王翳三十三年 （公元前379年）。其時已值戰(zhàn)國，越國傳至五世越王翳時，國威大為下降。在強敵壓境、內(nèi)治衰微之下，越國在山東半島已無立足之地，只得復(fù)去瑯邪，遷都于吳。越國兩遷首都，人員之多，軍輜之重，物資之巨，舟船之眾，自不待言。史籍上說，越首次遷都時，有“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還曾使樓船士卒“二千八百人伐松柏為桴”，其海上航運規(guī)模之盛由此可窺一斑。

（三）越海航行、遠洋探索與海外貿(mào)易

在沿海航行活躍的基礎(chǔ)上，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越海航行與遠洋探索有了新的進展，主要表現(xiàn)為4方面：

1.越人橫渡臺灣海峽的航行已呈現(xiàn)出主動的跡象

《越絕書》載，“勾踐徙治山北，引屬東海內(nèi)外越”。在春秋時期，越國曾盛極一時，領(lǐng)有大越、內(nèi)越與外越之地。外越，當指東海之外勾踐所領(lǐng)有的海外越地。西漢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漢兵討伐閩越時，閩越王弟余善曾圖謀舉國“亡入?！?，遷居海島。這些越人的海外領(lǐng)地，據(jù)《漢書·朱買臣傳》稱，“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澤中”。這個 “大澤”，正是“自泉晉江東出海間，舟行三日抵澎湖嶼，在巨浸中，環(huán)島三十六”的“巨浸”，亦即勾踐領(lǐng)有“外越”之一的澎湖列島。澎湖之地，密邇臺灣。越人既能至澎湖，那么東臨臺灣就易如反掌了。《臨海風土志》載，“夷州在臨海東，去郡二千里，土地無雪霜，草木不死，四面是山，眾夷所居。山頂有越王射的正白，乃石也”，越王射石即為越王統(tǒng)治之象征。

2.尋找海上“三神山”的探索活動

春秋戰(zhàn)國，人們的地理視野早已越出黃河、長江流域而展向海外，但由于航海實踐能力有限，對海洋充滿著許多神秘的遐想，盛傳著在燕齊東面的海洋中有神山仙島的神話。司馬遷在《史記》中就作過形象的描述：“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 在渤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行而去。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自在焉……其物禽盡白，而黃金為宮闕。未至，望之為云，及到三神山，又居水下；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

從司馬遷這段文字可揣測當時遠洋探險的幾點特色：其一，遠洋探險航行并非鳳毛麟角，而是時有活動，齊威王、齊宣王、燕昭王曾多次派遣船隊出海遠航；其二，既由一國君主所遣，航行規(guī)模及航具設(shè)施當具有相當之水準；其三，三神山在渤海中，且曾有人到過；其四，當時遠航已用風帆，然因不能掉戧駛風，而被風引來引去，終莫能至。顯然，尋找三神山的航行，實質(zhì)是人們前赴后繼，向深海大洋探險活動的曲折寫照。

3.遠航朝鮮半島與日本列島

我國山東半島與黃、渤海地區(qū)居民對朝鮮半島的航海地理位置的認識，到戰(zhàn)國時已見諸古文獻?！渡胶＝?jīng)》稱：“東海之內(nèi)，北海之隅，有國名曰朝鮮?！薄皷|海”指今之黃海，“北?！保鋾r則指今之渤海。當時人們已知道朝鮮在今黃海水域，與渤海相距不遠。這樣，沿著渤海海峽中的廟島群島與遼寧南岸，海船就不難駛達該域了。同時，隨著朝鮮半島沿岸航跡的延伸，當時中國人已航至半島的南部與東南部了。朝鮮半島南部多次發(fā)現(xiàn)具有中國戰(zhàn)國時代文物特色的銅鐸、銅劍等，說明了當時的航海者已來往于黃海兩岸。

隨著中國海船到達朝鮮半島南岸和東南岸，那么跨海去日本列島就順理成章了。《山海經(jīng)》中說：“倭屬燕”，“巨燕在東北陬”。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中國人已知道倭在朝鮮半島南面，有些苦于戰(zhàn)亂兵禍的北方沿海居民紛紛以朝鮮半島為中介，渡海至日本列島，并帶去先進的金屬文化與水稻種植技術(shù)，使處于石器時代并過著原始漁獵生活的日本開始從繩文式文化的長期緩慢發(fā)展中擺脫出來，向著使用金屬工具和進行水稻種植的彌生式文化飛躍轉(zhuǎn)變。

4. 南海的海上貿(mào)易

在南海的航海活動方面，散布在我國東南沿海的越人是主角。越國的主要根據(jù)地在今浙江省境內(nèi)，但越族人的分布很廣，往南自今福建、廣東以至越南的北部，其沿海地區(qū)及附近島嶼皆為越族居住地。越國為開展政治、外交活動，常利用越人在南?；顒硬⑴c海外進行貿(mào)易的方便條件，以奇珍異寶來拉攏同盟或者緩解敵對者。楚國稱霸時，百越朝貢，楚王竟稱“黃金、珠璣、犀象出于楚，寡人無求于晉國”。楚王之珠璣、犀象，無疑是來自百越朝貢。至楚懷王二十三年（公元前306年），楚王趁越內(nèi)亂而滅越國，把江東建設(shè)為郡。越雖“朝服于楚”，但“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于江南海上”，仍控制著南海的航海貿(mào)易，直至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發(fā)大軍50萬經(jīng)略嶺南，其目的還是“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等海外傳統(tǒng)商品。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越人主要通過珠江口的番禺 （今廣東省廣州市） 進行航海貿(mào)易?！胺嗥湟欢紩?，珠璣、犀、玳瑁、果布之湊”。由此不難想象當時在南海之上舟船往來、互通有無的航海貿(mào)易景況。

二、 航海知識與技術(shù)的奠基

（一）航海地理知識

春秋戰(zhàn)國之前，由于航海活動與能力所限，人們常把海看做世界的邊際。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人們的觀察目光開始伸向海外。鄒衍的“大九州”說，海上“三神山”的傳說，充滿神奇色彩的《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逸周書·王會解》，以及較為真實的《尚書·禹貢》和《周禮·職方氏》等問世，反映了航海地理知識在大膽和迷惘的追求中得到空前的發(fā)展，已經(jīng)開始懂得海洋并非世界邊際，在海洋中還有很多已知和未知的陸地與島嶼。同時，也開始將中國大陸外側(cè)的水域劃分為幾個不同向名稱的古代海區(qū)。如將今天的渤海稱為“北?！?，今天的黃海稱為“東?！?，今天的東海稱為“南?！?。

（二）海洋氣象知識

春秋戰(zhàn)國的海洋氣象知識主要體現(xiàn)在對風的認識上?！秴问洗呵铩诽岢霭孙L的概念?！皷|北曰炎風，東方曰滔風，東南曰熏風，南方曰巨風，西南曰凄風，西方曰颶風，西北曰厲風，北方曰寒風”?！吨芏Y·春官》又說：“保章氏……以十有二風察天地之和?！彼^“十有二風”，即“從子至亥”的十二辰（十二支） 之風。即：子是正月，風向來自北；丑是二月，風向來自東北偏北；寅是三月，風向來自東北偏東；卯是四月，風向來自東；辰是五月，風向來自東南偏東；巳是六月，風向來自東南偏南；午是七月，風向來自南；未是八月，風向來自西南偏南；申是九月，風向來自西南偏西；酉是十月，風向來自西；戌是十一月，風向來自西北偏西；亥是十二月，風向來自西北偏北。

在認識風的同時，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氣象預(yù)測知識也比前代有了進展，如“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冬日烈烈，飄風發(fā)發(fā)”，“月之從星，則以風雨”，“月離于畢，俾滂沱矣”。

（三）海洋水文與天文知識

春秋戰(zhàn)國時，人們對潮汐的認識日趨明確。 “朝宗于?！?，開始懂得了潮汐與海洋的關(guān)系。《禹貢》中也說：“朝夕迎之，則遂行而上?！边@段文字說明當時的航海者已能利用潮流進行航行了。

這一時期，天文學有了長足的進步，沿黃、赤道帶將臨近天區(qū)劃分成28個區(qū)域的28宿體系已經(jīng)齊備，為度量日、月運動的空間位置提供了參照坐標。對夜間航行定向價值最大的北極星已有所記載。古文獻中有“璇璣玉衡，以齊七政”之說，據(jù)考，“璇璣玉衡”可能即為觀測北斗七星位置的天文儀器?！吨荀滤憬?jīng)》中也對此曾有描述。另外，《韓非子·有度篇》中已有“立司南以端朝夕”的記載，這種碟匙式的測向儀器雖然主要用于陸上，但在海上應(yīng)用的可能性也不能說絕對沒有。

綜上所述，春秋戰(zhàn)國是一個繼往開來的歷史時期，從此，中國航海事業(yè)走上發(fā)展和繁榮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