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祥

我必須說出肉體

我必須說出肉體

說出肉體里的森林

森林更深處

無休無止的春天和

無休無止的黑色音符

我必須說出它的膨脹、爆炸

像章魚困住咆哮的大海

像觀音,用千手困住她的

欲望悲傷

我說——

它爆炸

我不說——

它爆炸

我一次次穿過它

又返回來住下

我們像一片片樹葉

相互疏遠又相依為命

夏日,靜物

杏子在落地鏡前。

一個在外面,一個虛假的,

在里面。

果皮光亮,有一處壓傷

證明它曾在旅途

也許偷渡過,向什么人問過路

杏子在鏡子前,同時還有

開心果、牛奶、山核桃

它意欲領舞,勾引其他的靜物

估計它是只雌的

果肉柔軟,果核堅硬

一口下去刻骨銘心

我的胃是一幅陳舊的畫布

堆滿這些被我吞噬的

夏日靜物

可憐的杏子和其他

無法消化的物質

我們一起徹夜難眠。

鴿子

——獻給K

K,今天下午我穿過廣場

兩只鴿子停在我自行車的鈴鐺

它們一點都不怕人 也不害怕

自行車鋼圈冰涼 它們安靜地

看著我 像是從某人身體里飛出的

雙眼滿含體溫

兩只白羽紅喙的鴿子

干凈。明亮。沒有一絲情欲。

一剎那我恍惚以為是你

曾經(jīng)給過我的

啄食過我們甜美夜晚的

鴿子。啊,鴿子停在我的掌心

一只輕啄我的肌膚 仿佛那里面藏有

甜品 另一只把小腦袋倚在我的肩膀

羞澀地與我調情

我驚訝于它們的純潔 想起有些事

確曾發(fā)生。原來鴿子就是一種

永恒的形式

我確信這就是穿過你我身體的兩只

它們本來僅僅屬于你,K,因為那些

發(fā)生過的事情

現(xiàn)在它們也屬于我

我在以后的光陰里覺得無比幸福。

好事盡

好像在閱讀什么幸福的

好像你不在這里

一道光從門縫擠進

馬桶透明如我們用過的酒杯

你醉了 說鴿子飛了

我好像正在親吻你的乳房

好像有人在看我們,看啊

你不在這里

你留下滾燙的修辭

像一個魚泡嵌入我的身體

影子

如此快地進入夢中:

海岸陽光 盛開的后花園

在它的上面,一只孤獨的

搖尾巴的狗

馬達嗒嗒 帆船和

拖拉機 高大的腳手架

一個人從霧中探出頭來

然后消失在更大的霧中

梧桐樹 櫻桃和香蕉 潔白的

牛奶或乳汁 你坐在星星上

點起一支長長的煙

彎曲 膨脹 堅硬

又開始彎曲

頭發(fā)和衣裳 立頓綠茶

麥子 一只黑色的烏鴉

銜來黑色的寶石

對你詭秘一笑

手術刀 陰部的蛇

鱗片 更冰冷的火

會飲酒的酒瓶 尖叫的

紅色指甲

你從原地起身 你

已不屬于你

但好像也不屬于我 夢也

不屬于我 此夢如夢:

影子 影子 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