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　笨

我突然想起我的小時候。

那個小小的小籃子,那條小小的紅毛線,那個小小的陽臺,那個小小的我,還有那個小小的你。小小的事,發(fā)生在我們小小的時候,現(xiàn)在被遺忘在我們心中小小的角落,偶爾提醒我們還有這么一段小小的美好。

那個時候,我們都住單元房。你在六樓,我在七樓。

那個時候,我們的爸爸媽媽都忙著上班,無暇照看年幼的我們。

那個時候,正是暑假,時間多得像小河里的水,嘩啦啦地流不完。可是這些泛濫的時光中,我們都謝絕了所有補習(xí)班,離開了父母的照看。

那個時候,我們是我們。我是我,你是你,形單影只地住在裝修漂亮的單元房里,受著院子里孩子們羨慕的眼光卻寂寞難言。

每天早上七點,我準(zhǔn)時被媽媽從被窩里拉起來,洗臉?biāo)⒀罍?zhǔn)備吃早飯。因為她和爸爸都要在八點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辦公室里,以此來領(lǐng)取一個月一百塊的全勤獎。而媽媽不喜歡我到外面吃早飯,更不允許我不吃早飯。所以,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我在她面前乖乖地喝完一碗稀飯,這樣她就能心情愉悅地上完一個上午的班,心無記掛。這是媽媽告訴我的。

七點十分的時候,樓下肯定會出現(xiàn)一個賣早餐配菜的阿姨。那個阿姨賣的菜都是自己家里做的,好吃得很。媽媽在別人送的花籃中的花全凋謝后,把那個籃子洗干凈,綁了根足夠長的線,從此,我就不用天天跑七層樓買早餐配菜了。

小小的我站在七層樓的陽臺上,抓著防盜欄用家鄉(xiāng)話喊著:“阿姨等等,我們要買配菜?！比缓蟀巡嗣麍蠼o她,在籃子里放上錢,上面壓個小石塊,從七層樓放下去給阿姨。阿姨在籃子里放上我們要的配菜和有時候找零的錢,我再把籃子拉上來。每天我們都換著花樣吃,油條、油餅、紫菜、海帶、蝦米、甜豆、豆腐等等。阿姨的每一道菜我都超愛吃,天天早上買配菜也成了我的娛樂之一,所謂的有吃有玩或許就是這樣吧。

吃過早飯,爸媽都去上班了。臨走前,媽媽會千叮嚀萬囑咐我在家千萬注意安全,然后把門反鎖。我就這樣在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里面和自己過上一個上午,吃過午飯再繼續(xù)過一個下午。

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日后我學(xué)到“百無聊賴”這個詞的時候有種頓悟的感覺吧。

上午的時候,太陽照不到陽臺,時而有微微的風(fēng)吹過。我喜歡把小時候玩的積木拿到陽臺上玩,或者搬個小椅子坐在陽臺上畫老師教過或者沒教過的東西。

這個時候,我常常能聽到樓下傳來好聽的歌聲,唱著類似《種太陽》、《我們是跨世紀(jì)的新一代》之類積極向上的歌曲。我想,樓下一定住著一個好看的小姑娘,有著好聽的聲音,溫雅的舉止和恬淡的笑容。甚至好幾天,我都在紙上試圖畫出我想象中她的樣子?？墒俏业漠嫻ぬ玖?最后畫出來的在現(xiàn)在看來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的怪物。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有了第一次的聊天。我趴在防盜欄上努力向下看,你趴在防盜欄上努力向上看。我們說著只有我們這些小小的女孩子才關(guān)心的話題。

我知道你也是一個人在家。我知道你爸爸媽媽也忙著工作。我知道你也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天天在家也過得就差沒有數(shù)著秒針過日子了。我知道你也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先看《動畫城》然后看《大風(fēng)車》。我知道你也為小龍人找媽媽的結(jié)局哭過好幾次。

你同樣知道了許多關(guān)于我跟你一樣的東西。

我知道你就是隔壁班那個合唱團領(lǐng)唱的小美女。你知道我就是隔壁班那個繪畫比賽得獎的小才女。

在不到三天內(nèi),小美女和小才女迅速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們聊語文老師的口音,音樂老師的長相,數(shù)學(xué)老師的外套。還有操場右邊角落的花圃里放假那天開了一朵米黃色小花,不知道開學(xué)的時候會不會變成一片。

有一天,你說想要我的畫,馬上就想看?？墒俏覀兌际潜魂P(guān)屋子里的可憐孩子。猛然間,我想起那個用來買配菜的小籃子,于是,那個籃子繼買配菜之外又多了一個用途。

我一個早上沒瞎講話,認(rèn)認(rèn)真真地用畫筆涂了一早上,畫了片花園給你。我小心翼翼地把畫裝在籃子里放下去給她。我說,這些花都是補之前你唱歌我沒有送過的花還有你即將上臺我應(yīng)該送的。花園里的花會長新的,所以永遠不會凋謝的。

你給我唱了一個早上的歌。都是輕聲低唱,卻都婉轉(zhuǎn)動聽,我敢說,那是我聽過最好聽的聲音了。你說,這是補之前你沒聽過的我的歌和之后你可能會錯過的我的歌唱。只要你記住了,就會一直陪著你,你就會知道我們在一起了。

多么動聽的話。年幼的我們膩在這樣甜如蜜的話語里,開開心心。而那個小籃子,也成了我們那兩個月中傳遞信息的重要工具。人家鴻雁傳書,我們花籃傳“情”。多好。

記得那一次電視新聞?wù)f有小孩被父母反鎖在房間里,結(jié)果家里發(fā)生了火災(zāi),幸好搶救及時。我們倆害怕地討論了好幾天如果換成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后來我們達成共識,我們一定要把對方救出來。我們還畫了逃亡N步曲的草圖,用小籃子上上下下傳了不下十遍才最終定稿。那時候我們都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生命從此有了保障。我還特意將那份草稿謄了一遍用小籃子傳下去給你,好讓你萬一慌張的時候有個依據(jù),不至于亂了陣腳。

之后的四年小學(xué)時光,我們都膩在一起。

沒有一個人了解為什么一個不長不短的暑假之后我們倆就成了兩小無猜的閨中密友,似乎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們分割開來。

天天上學(xué)放學(xué)自不必說?；旧嫌形业牡胤骄蜁心?有你的地方就會有我。

想要找到我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只要知道另一個在哪里就可以了。

他們都說,同胞姐妹都不見這么親的。

我們手拉手,一路走著一路把手晃得老高,笑得比三月的桃花還要漂亮。

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你爸爸調(diào)到了市里工作,你們?nèi)乙惨虼诉w到了市里。我們再也不能樓上樓下跑著玩游戲了。我們再也不能手拉手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了。我們再也不能三分鐘里找到對方了。

走的那天,我們倆都哭得很傷心。我把那個買配菜的小籃子送給你,里面裝著我們四年來用它傳遞的紙條,滿滿一籃,搖搖晃晃都要掉出來。你用個小箱子把我送給你的畫都裝起來給我,說寄放在我這里,以后過來取,不許我弄丟。

我們互相保證說一定會好好保管對方的東西。然后揮揮手,你爸爸的車開走了。

后來打電話,我知道分開過的一個月里,你跟我一樣,都經(jīng)常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鼻子,做著一個初中生不應(yīng)該做的丟臉的小事情。

我們互相加了QQ。在打電話不方便或者雙方都有空的時候,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在網(wǎng)上聊天,你打趣說那個籃子上的線不小心變成了網(wǎng)線,我們還是可以繼續(xù)聊天的。

我們開始寫博客,各自記敘著自己波瀾不驚卻不甘于平凡的生活。

我們經(jīng)常一個電話就忘卻了時間,然后我聽到你在電話那頭用咋舌的聲音說這次電話花費估計又得被媽媽嘮叨了,可是下次你依舊掛過來聊得忘了時間。

我們到對方的博客中努力尋找對方生活愉悅的線索,一發(fā)現(xiàn)對方情緒不對就想盡辦法讓對方開心。

每年的暑假是我們最期盼的日子。那長長的假期,使你可以回到縣城里來住上一兩個星期。你每次都跟爸媽說住我家就好了,不用麻煩親戚朋友。然后我們就躺在床上聊天聊到天亮,有的時候還在半夜跑到陽臺上去看星星對著月亮姐姐眨眼睛。

你每年都要把那個小籃子拍照帶回來給我看,證明你有好好保管著,也一定要看到那個裝著畫的小箱子才肯放心回去。

再后來,我們上了高中。學(xué)業(yè)繁重得讓我們除了埋頭做題外沒有多余的時間顧及其他。每年一次的聚會也因為學(xué)校的補課而泡湯。電話聯(lián)系日漸減少,通話時間也逐漸縮短,上網(wǎng)暢聊更是種奢望。

只是雖然有的時候一兩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你才更新一次博客,我依舊堅持一有時間就上去看看。我覺得,這是我們聯(lián)系的唯一方式。

我知道了你有許多好朋友,你的生活過得不錯,每天都有可以微笑的理由。我為你高興,笑意明顯。

你有了大事也記得第一個通知我。我覺得我們會像從前一樣相親相愛到很久很久,到我們互相攙扶著爬上縣城里那座矮矮的小山然后氣喘吁吁地給對方喝水。

高三放假的那個暑假,我們終于又可以在一起。

只是升學(xué)的壓力似乎把我們倆都壓得不輕,我們盡力笑得一如往日,但是明顯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種種原因,我們的聚會只有兩三天,然后我們又分開。

而我們似乎也適應(yīng)了遙遠距離的生活,對于突然拉近的關(guān)系有點招架不住。我想,分開沒有什么大不了。我想,我們的關(guān)系是可以超越距離的。我想,我們的關(guān)系是可以超越表面的。我想,我們的關(guān)系是可以傲視時間的。

我為我們這樣的關(guān)系而有著深深的幸福感。每當(dāng)看著角落那一箱的畫時,每當(dāng)收到你寄來的籃子的照片時,幸福便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爻錆M著我的心。

今年年初,到了寄相片的日子,我只收到一條你的QQ留言,說突然找不到那個小籃子了,可能是搬家的時候弄丟了吧。我心里不舒服,可是笑笑安慰自己說不就是個籃子么,沒什么的。那只是個我們年幼的記號,丟了還有其他記號可以彌補,可以尋回。然后回復(fù)你說沒事的,安慰你說籃子沒了等你有空回來我們還可以一起做一個,那個那么舊了,不丟了也該壞了。

然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幾乎不聊天,很長時間掛一次電話,我到你的博客也從來不留言,只有在你抓狂地強烈要求之下我才留下只言片語證明我來過。

我不知道,有的時候,誤會一直都在。我不知道你在埋怨我為什么看見你上線卻沒有表示,埋怨我為什么經(jīng)常忽略和你聊天,埋怨我為什么都不在你的日志上留言,埋怨我為什么不給你任何我存在我關(guān)心你的跡象供安慰。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不需要這些。甚至在你跟我抱怨過之后我也只認(rèn)為那是你心情不好的發(fā)泄,并不是什么特別大不了的事。

其實,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要如何表達我的感情,所以我抿抿嘴不說話。

其實,我以為你能明白我。

其實,我天真地認(rèn)為這些表面上的東西是無關(guān)情感的。

可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埋怨,在我回頭的時候,似乎已經(jīng)把我們拉遠了。

其實,回頭想想,我也曾像你這樣埋怨過別人。可是為什么我那么堅定你會相信我,連我也不知道。

我們開始長長久久地不說話。我們之間出現(xiàn)了大段大段的空白。你換了QQ是別人告訴我,你換了博客依舊是別人告訴我,而我博客的連接也找不到了。那么既然你選擇沉寂,我依舊不知如何開口。請原諒我的拙劣。

而那失去的記號,我希望可以用其他各式各樣的來彌補,雖然已經(jīng)不是原先那個。

友誼地久天長。這是你唱過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