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19世紀70年代,清政府曾分四批派遣120名幼童赴美國留學。這是中外歷史上獨一無二的留學創(chuàng)舉。然而,這個創(chuàng)舉卻以悲劇告終。其原因比較復雜,但是容閎卻歸咎于陳蘭彬和吳嘉善二人,這有失公允,因為派遣留學同其他洋務事業(yè)一樣,是清政府面臨千年未有之變局時,被迫采取的一種“兩權相害取其輕”的新舉措,缺乏周密部署和長遠考慮,更談不上全盤規(guī)劃的意向,這就注定了其不可避免的失敗命運。由此可以說,派遣幼童留美事業(yè)的終止是清政府一貫的虎頭蛇尾使然,是時代的悲劇,而不能歸罪于某一個人或幾個人。
關 鍵 詞留美幼童 容閎 陳蘭彬 吳嘉善
作者李志茗,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博士。 (上海:200235)
19世紀70年代,清政府曾分四批派遣120名幼童赴美國留學。這是中國歷史上首次由官方派出的留學生,誠如當時美國駐上海領事霽顏所評論的那樣,“此固從來未有之創(chuàng)舉,亦大清皇帝勵精圖治、邁絕千古之新政也”[1]。然而這一盛舉卻以悲劇收場,原定的15年學習期限不到10年就終止了,1881年8月下旬,94名留學生分三批回國。為什么這個中外歷史上獨一無二的留學創(chuàng)舉能夠付諸實施,卻又半途而廢,不得善終呢?應該說與晚清時期特殊的國內外形勢和社會環(huán)境是密切相關的。
留美幼童的派遣
清政府是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才產生了學習西方、自強新政的時代意識,于是有洋務運動之興起。19世紀70年代,隨著洋務運動的進一步發(fā)展,各種軍事工廠和民用企業(yè)大量興辦起來,洋務官僚日益認識到單純依賴洋匠管理和指導企業(yè)運營的諸多弊端和不盡人意之處。為了能夠做到“自相授受,并非終用洋人”,他們萌生了派員前往西方學習先進科技的想法。不過,囿于認識世界的水平,他們提不出可操作性的具體辦法,而難繼下文。于是,激蕩的時代將此任務賦予一個熱心于留學教育并為之奔走不息的愛國者——容閎。
容閎自幼受西式教育,異常推崇西方資本主義文明。他以此反觀當時中國的現(xiàn)實,更加感到中國之腐敗黑暗,不禁怏怏不樂,萌發(fā)了借異域文明改革和復興祖國的愿望。1854年,容閎將要在耶魯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深感中國的落后在于文明之不昌,便開始產生“教育救國”的理想。既存此念,他毅然乘船歸國,圖實現(xiàn)其愿望。但是,理想轉化為現(xiàn)實并非易事。他往來于香港、上海之間,屢遷其業(yè),無用武之地。1863年,因幕僚的引薦,曾國藩召見了他。這一召見,就成為他生平事業(yè)的轉折點,他開始替曾效力,并漸得其賞識。1868年,值老友丁日昌升江蘇巡撫之際,容閎前往拜謁,語以所謂教育計劃,得到贊同,便草擬條陳四則,請其轉奏當政。
可好事多磨,容閎的條陳因故被束之高閣。1870年,天津教案發(fā)生,丁日昌、容閎均北上協(xié)助曾國藩處理善后。事畢,容閎乘機進言于丁,請其向曾重提三年前教育計劃一事。時恰值洋務活動亟需外交和科技人才,容的計劃得到曾的首肯,曾同意入奏。1871年9月3日,曾國藩與李鴻章聯(lián)名上奏同治帝,建議“宜亟選聰穎子弟,攜往外國肄業(yè),實力講求,以仰副我皇上徐圖日強之至意”,并附《挑選幼童前赴泰西肄業(yè)章程》十二條,就幼童赴美留學的規(guī)模、人數(shù)、經費以及機構設置、官員職責等事項制定了詳細的方案。[2]12天后,總理衙門奉旨覆奏,認為“該督等所議章程各條,均屬妥協(xié)可行”,“應如所奏辦理”,但選送幼童不應僅限于漢人,只要愿意,滿漢皆可,得到同治帝的硃批即可。[3]
派遣幼童赴美留學計劃一經認可后,曾國藩等即開始緊張的籌辦工作。1872年2月27日,曾國藩與李鴻章再次聯(lián)名上奏“遴派委員攜帶學生出洋肄業(yè)兼陳應辦事宜”一折,提出在美國設立幼童出洋肄業(yè)局,“飭派陳蘭彬為正委員、容閎為副委員,常川駐扎美國,經理一切事宜”;在上海設立幼童出洋肄業(yè)滬局,令劉翰清總理,負責依次挑選四批幼童。至于“挑選幼童及駐洋應辦事宜”共六條。此折上奏后,經總理衙門議覆修改,最終被御批依議。
于是,一個中外罕見的幼童赴美留學創(chuàng)舉就此確定。1872年8月11日,中國歷史上第一批官派留學生,在委員陳蘭彬的率領下,自上海出航,前往美國。其后,1873年,1874年,1875年第二、三、四批各30人相繼成行。至此,遴選幼童赴美計劃初步完成了。容氏夢寐以求、苦心構思的教育計劃也終于得到了實現(xiàn)。
留美幼童的遣撤
留美幼童的學習任務比較繁重,除了同美國兒童一樣每星期在公立學校上課,接受系統(tǒng)的西學教育外,還得定期輪流去出洋肄業(yè)局讀經書、練漢字、作文章??杉幢闳绱?他們“人人能善用光陰,以研究學術,以故于各種學科之進步,成績頗佳”[4]。事實上,留美幼童亦正是憑他們的優(yōu)異成績,頗為美國教育當局器重,“所至之處,咸受美人之歡迎,而引為良友”。應當說,他們不僅學到了科學技術知識,而且在美國人面前樹立了良好的形象,“實不愧為大國國民之代表”。
雖然留美學生聰穎肯學、成績喜人,前途“正未可量”,但是就在他們“將進而求學問之精華”,“行且開花結果”的時候,1881年,清政府卻下令全部撤回留美學生。就這樣,隨著絕大部分留美學生的凄然回國,容氏苦心經營的幼童赴美留學計劃便告夭折,其致力多年的西學東漸事業(yè)也付諸東流,毀于一旦。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首先是留學生“越軌之舉”的結果。出國前后,清政府反復告誡他們:“但要思出洋本意,是令爾等學外國功夫,不是令爾等忘本國規(guī)矩,是以功夫要上緊學習,規(guī)矩不可變更”。所謂“規(guī)矩”就是留學生必須學習孝經、小學、五經及國朝律例等傳統(tǒng)典籍;必須每七天聽講一次《圣諭廣訓》;必須在指定的時間內,一齊遙向清帝叩頭,以示尊君親上;此外還要“保存發(fā)辮,守祀孔之禮”,向孔子牌位行禮。簡言之,即應在背誦古書、牢記圣道、遵守傳統(tǒng)禮儀的基礎上,通過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成為“有用之材”。然而,幼童們畢竟年紀小,適應能力強,也頗具可塑性。當他們從一個閉塞落后的傳統(tǒng)君主制國家,被移植到一個先進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后,“終日飽吸自由空氣,其平昔性靈上所受極重之壓力,一旦排空飛去,言論思想,悉與舊教育不侔”[5]。表現(xiàn)在他們進入學校后,打棒球、玩足球,積極參加體育活動,“跳躑馳騁,不復安行矩步”,甚至還進舞場,入耶穌教,穿西裝,剪發(fā)辮,拒行三拜九叩禮等等。總之,他們跨越了傳統(tǒng)圣訓的雷池,“迅速接受了美國的觀念及理想”,思想行為、價值觀念完全美國化,與清政府派遣他們留美的初衷背道而馳,因而勢必受到非議,招致不良的后果。
其次為正副委員的矛盾沖突所致。清政府雖然接受容閎派遣幼童留美的建議,但目的是希望培養(yǎng)出一批思想傳統(tǒng)、能夠為洋務運動效力的科技和外交人才,以為維護其統(tǒng)治服務。因此,在出洋肄業(yè)局的人事任命上,頗動了一番腦筋,作了別有用意的部署。容閎熟悉洋情,通曉外語,須依賴他打開局面,負責幼童的安置、入學、上課等事宜??伤皾h文未深,又不甚識大體”[6],清廷擔心他把幼童引上西化歧路,為人作嫁,而使派遣目的落空,遂只任命他為副委員,上另設“中學較深”的正委員全權掌控全局,以減少流弊。
出洋肄業(yè)局存在9年,副委員僅容閎一人,而正委員換過四任,分別是陳蘭彬、區(qū)諤良、容增祥和吳嘉善。其中除容增祥外,其他三人均為翰林出身。應該說,作為一批較早走出國門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他們也算是開明者,但畢竟自幼深受傳統(tǒng)教育,為人處事比較機械、僵化,習慣于俯首帖耳、惟命是從。因此,他們深諳并秉承清政府的旨意,只希望留學生們循規(guī)蹈矩,不受異域文化的熏染,一心師夷長技,學成各種專門技藝。而容閎則希望通過派遣留學生接受西方教育,開中國兩千年歷史的新紀元,把老大帝國變成少年新中國。顯然,正副委員在文化價值觀和教育理念上的異趣,造成兩者在培養(yǎng)幼童目標上的矛盾,由此雙方經常發(fā)生齟齬,關系很緊張。
正因為正委員對容閎的不滿日益加深,導致出洋肄業(yè)局的內部矛盾公開化,消息傳到國內,立即有御史上奏朝廷“洋局廢弛”,“該學生等毫無管束,遂致拋荒本業(yè),紛紛入教”,要求朝廷盡快查辦,免滋流弊。[7]總理衙門奉旨調查,結果歷任正委員紛紛揭露出洋肄業(yè)局局務之流弊:區(qū)諤良“條陳局中利弊,頗為詳盡”,容增祥則證實說“學徒拋荒中學,系屬實情”[8];而現(xiàn)任正委員吳嘉善早在上任之初,便屢次致函李鴻章“局務流弊孔多,亟宜裁撤”[9],這次更是找到已改任出使美日秘國大臣的陳蘭彬,面稱“外洋風俗,流弊多端,各學生腹少儒書,德性未堅,尚未究彼技能,先易沾其惡習,即使竭力整飭,亦覺防范難周,極應將局裁撤”[10];陳蘭彬與容閎抵牾已久,不想再插手出洋肄業(yè)局局務,乃趁機上奏說:“臣竊維吳嘉善深膺局務,既有此議,誠恐將來利少弊多,則照其所言,將各學生撤回內地?!盵11]可是后來吳嘉善又改變初衷,認為留學生就學程度不一,應分幾年裁撤。已入大學或將入大學者,即將成才,可暫由使館管理,待畢業(yè)后返華;其他的留學生及總辦、教習、翻譯等,皆可裁撤。李鴻章認為吳嘉善的這個“半撤之法,既不盡棄前功虛糜帑項,亦可出之以漸,免貽口實”,“尚系審時度勢之言”,可資采納。[12]但是總理衙門通過出洋肄業(yè)局的自暴內情,確知留美學生“外洋長技尚未周知,彼族之澆風早經習染,已大失該局之初心”,而有全裁之意。
再次是美國排華運動的影響。當清廷內部正在考慮留學生的裁撤問題時,美國早已有之的排華運動突然變本加厲起來。于是時任駐美日秘公使的陳蘭彬和容閎援用《蒲安臣條約》向美國國務院提出抗議,可是美國政府和國會不僅不予理睬,反而制訂了排華法案,禁止中國人移民美國。這使得原定的保送留美幼童進美國軍事院校的計劃擱淺了,因為此時中國留學生想進入軍校,需要美國國會通過“特別法案”,但是在當時,排華氣氛正濃,國會是絕無可能通過該項法案的。所以當容閎“致書美國國務院,求其允準”時,對方“以極清藐之詞,簡單拒絕予請。其言曰:此間無地可容中國學生也”。[13]時在美國駐華使館任職的何天爵后來就此事評論道:“這件事情的結果對中國特別不幸,因為人們知道,日本的學生那時是在那里的海軍學院讀書的。中國在三年內作幾次請求沒有成功之后,便放棄這個計劃,把學生召回本國?!盵14]
當然,幼童遣撤回國并不像何天爵所說的那樣簡單。實際上,當時排華浪潮盡管猛烈,但一些美國人對留美幼童的命運還是很關心,不希望他們所學未成,就被中途召回。1881年3月29日,李鴻章上奏說:“適接美前總統(tǒng)格蘭特及駐京公使安吉利來信,安使信內并鈔寄美國各書院總教習等公函,皆謂學生頗有長進,半途中輟殊屬可惜,且于美國顏面有損”,所以他認可吳嘉善半留半撤的辦法,指出如果“無端全撤,美廷必滋疑駭”,“況十年以來用費已數(shù)十萬,一旦付之東流,亦非正體”。[15]但是總理衙門認為出洋肄業(yè)局“日久弊生,有名無實”,“與其逐漸撤還,莫若概行停止,較為直截”,遂下令“將出洋學生一律調回”。[16]
這樣,94名留學生便“分作三批回華,頭批學生二十一名均送電局學傳電報,二三批學生內有船政局、上海機器局留用二十三名,其余五十名經……津海關道周馥會同機器、電報各局逐加考驗,分撥天津水師、機器、魚雷、水雷、電報、醫(yī)館等處學習當差”[17]。雖然絕大部分留學生是中途輟學,且分配的工作專業(yè)不對口,還遭人歧視和排擠,但經過一番努力和艱苦奮斗,他們后來大都成為中國政界、軍界的重要人物,或成為工廠、企業(yè)、鐵路、礦山等經濟建設部門的骨干力量,為中國的近代化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誠如留美幼童之一的溫秉忠所說:“他們對于商業(yè)及友好關系上,帶給中國正確的方向和利益。他們促進中國的富強進步,而且使中國躋身世界友邦之中?!盵18]
“留學界之大敵”辨析
根據上文所述,留美幼童被遣撤回國的原因比較復雜,除了“美化”問題、人事問題以及排華問題外,還與當時中國國內頑固守舊的社會環(huán)境和不思進取的社會意識有關。雖然國門早已被轟破,歐風美雨也源源不斷地鼓浪而來,但中國大多數(shù)的士大夫仍然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抱殘守缺,拒談洋務,排斥西學,直到光緒年間還大有人在。據《曾紀澤日記》記載,在光緒四年,他的朋友中還有人不以洋務為然,勸他“不應講求西學”,甚至還有朋友反對出洋肄業(yè)局,認為它“費巨難繼,所養(yǎng)僅百人”,“不如取各國學校、書院章程,翻譯成書,寄歸中國,請先于通商各埠設蒙養(yǎng)書院,取古人教子弟之法,而略以西法參之,冀漸推廣。其費視出洋為省,而其功必宏遠矣”。[19]令人意外的是,曾紀澤竟然也贊成他朋友張煥綸的意見。
連曾紀澤這樣一個講西學、談洋務、辦外交的開新人士都事先反對幼童出洋,之后又認為出洋肄業(yè)局的成效不如同文館等國內的洋務學堂,可見,派遣幼童留美對當時的中國來說是非常超前的舉動。正如曾國藩、李鴻章在“遴派委員攜帶學生出洋肄業(yè)兼陳應辦事宜”一折中所說:“固屬中華創(chuàng)始之舉,抑亦古來未有之事”,因而不僅遭到頑固分子的強烈反對,而且也為絕大多數(shù)的洋務人士所不能接受。就此而言,出洋肄業(yè)局的存在基礎是非常不牢靠的,留美幼童的前景也不甚光明,所以最后以夭折告終。但是容閎卻不顧這些復雜的因素,而把他留學教育計劃的失敗歸咎于陳蘭彬和吳嘉善這兩個出洋肄業(yè)局的正委員,認為是兩人破壞所致。
那么陳蘭彬、吳嘉善是怎么破壞新政的呢?容閎是這么描述的:當陳蘭彬與他共事時,老是找碴,同他“時有齟齬”,“每遇極正當之事,大可著為定律,以期永久遵行者,陳輒故為反對以阻撓之”;而陳升任出使美日秘國大臣后,則以吳嘉善為傀儡,在黑幕中指揮吳破壞留學事業(yè),從此出洋肄業(yè)局永無寧日:“吳既任事,對于從前已定之成規(guī),處處吹毛求疵,苛求其短”,并“日通消息于北京,造為種種謠言”,甚至提出“欲為中國國家謀幸福計,當從速解散留學事務所,撤回留美學生,能早一日施行,即國家早獲一日之?!?。對此,容閎非常憤怒,極盡辱罵之能事,痛斥吳嘉善為“留學界之大敵”,“喪心病狂”,“只宜置之瘋人院或廢病院中”;陳蘭彬“怯懦鄙夫”,“膽小如鼠”,“不敢擔負絲毫責任”。[20]
其實陳蘭彬、吳嘉善二人并不像容閎所形容的那么不堪,他們有膽有識,也很有作為,是晚清時期較為難得的既開明又有能力的官僚。陳蘭彬,字荔秋,廣東吳川人。自諸生時即務經世之學,以優(yōu)行貢京師,名動公卿。后游歷各地,潛心于古今兵事得失之故及山川厄塞之要。1851年(咸豐元年)成進士,選庶吉士,充國史館纂修。散館,改刑部主事。1858年,兩廣總督黃宗漢奏調他辦理洋務。當時西方船只麇集港澳,外人動挾兵力相要求,陳蘭彬抗剛懷柔,遐邇咸服,這是他從事對外交涉之開始。1869年,經幕僚許振祎推薦,曾國藩將陳蘭彬延攬入幕。當時,曾國藩剛奉命移督直隸,便上疏奏調在刑部當差的陳蘭彬,說“該員學優(yōu)識正,練達時務”,擬“帶至直隸襄辦一切”,得到同治帝的批準。從此以后,陳就追隨曾國藩左右,直至曾去世為止。陳蘭彬很受曾國藩信任,他為曾出謀劃策,起到了決策咨詢的作用。不久,曾國藩調補兩江總督,曾國藩又上《奏帶陳蘭彬至江南辦理機器片》,將陳蘭彬帶到他的兩江任上。在奏片中,曾國藩給予陳高度評價,說陳蘭彬“實心孤詣,智深勇沉,歷練既久,斂抑才氣,而精悍堅卓,不避險艱,實有任重致遠之志”,又因為他“生長粵東,留心兵事”,準備讓他辦理“輪船操練事宜”。同時在該奏片中,曾國藩還首次提到派遣幼童留學的計劃,他稱贊陳蘭彬“素有遠志”,對此很感興趣,“每與議及此事,輒復雄心激發(fā),樂與有成”。[21]由此可見,與當時絕大多數(shù)人反對派遣留學不同,陳蘭彬不僅非常支持,而且積極參與其中。因此,容閎說陳蘭彬是“極頑固之舊學派,其心中殆早不以遣派留學為然”,顯然與事實不符。
至于吳嘉善更是一個奇人。他是江西南豐人,字子登,1852年(咸豐二年)恩科“進士出身”,選庶吉士。散館時,以第三名的優(yōu)異成績,被授為翰林院編修。然而,吳嘉善雖為翰林,卻與眾不同,他“不赴征辟,屢辭榮祿,高尚厥志,超然物外而反以西法影像游戲人間”[22]。居京師期間,吳嘉善竟然拋卻功名利祿,致力于自己的興趣愛好——習外文、治算學,連狂士王韜都由衷地稱贊他是“古之所罕,今乃僅見,求之儒林豈可多得”的人才[23]。尤其他以翰林之身自學外語,在當時不啻是驚世駭俗之舉。曾紀澤也學外語,能西音,深知其中的甘苦,因而他對吳嘉善極為佩服,說:“昔年吳子登太史,口不能作西音,列西字而以華音譯讀,是為奇法。其憶悟亦屬異稟,非人人所能學也?!盵24]就此看來,吳嘉善的外語學得還相當不錯。英法聯(lián)軍攻陷北京后,蒙受“北狩”恥辱的咸豐帝,為維持其岌岌可危的江山,下達“詔求交涉才”諭旨,延納外交人員。時有吏部尚書陳孚恩上書舉薦吳嘉善,咸豐帝當即明降諭旨,令吳嘉善來京供職。但是,行孝事親、養(yǎng)志終身的吳嘉善,“力請當?shù)?陳情有母在,不就也”[25]。正因為此,赴美之前,他“從未得政府之特別差委”。容閎在自傳里特地提到此事,意在污辱,卻不知其中別有一番波折。容閎還說“聞其人好研究化學,顧所研究亦殊未見其進步”,但實際上他研究的是算學,而且卓然成家,著述多達20多種。[26]吳嘉善赴美任幼童出洋肄業(yè)局正委員時,已年滿60。他以花甲之年出膺此職,是容閎自己推薦的,但他在自傳里卻說是陳蘭彬為破壞他的教育計劃,“而特薦吳子登為留學生監(jiān)督”[27],應該說這也是罔顧事實、無中生有之論。
留美幼童是在陳蘭彬出使美日秘國大臣、吳嘉善出洋肄業(yè)局正委員任內被裁撤回國的,他們確實應該擔負相當責任。然而,如果將一切后果都算在他們身上,指斥他們?yōu)橐皇制茐挠淄裘朗聵I(yè)的罪魁禍首,則不僅有失公允,而且難以令人信服。因為派遣留學同其他洋務事業(yè)一樣,是清政府面臨千年未有之變局時,被迫采取的一種“兩權相害取其輕”的新舉措,缺乏周密部署和長遠考慮,更談不上全盤規(guī)劃的意向,這就注定了其不可避免的失敗命運。由此可以說,派遣幼童留美事業(yè)的終止是清政府一貫的虎頭蛇尾使然,是時代的悲劇,而不能歸罪于某一個或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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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杜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