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靜

15年前的一個冬日,熬不過想家之苦的小女孩偷偷逃離體校,一場虛驚后,心急如焚的父親看到熟睡的女兒,輕輕給她蓋好毯子,柔情父愛溫暖著孩子幼小的心靈;7年前的初秋,女孩已經(jīng)成為了乒壇的后起之秀,父親卻罹患腦瘤,在和病魔苦苦抗?fàn)幍娜兆永?女兒的世界冠軍夢是他最難舍的期盼。

第50屆橫濱世乒賽上,女孩終于站在了世界冠軍的領(lǐng)獎臺上,掌聲和歡呼聲響起來,她的淚水也默默流下來,她對著天堂里的父親說:“爸爸,曹臻沒辜負(fù)您的期望,這塊獎牌送給您!”

87張日歷,藏著爸爸?jǐn)?shù)不盡的疼愛

5歲的時候,曹臻被乒乓球教練看中,選到了濱州市一個特色小學(xué)練兵乓。教練都說曹臻身形靈巧,是棵好苗子,想培養(yǎng)她成專業(yè)選手。父親曹心正和母親初華娟覺得練乒乓太苦了,但是聽女兒說很喜歡,也就由著她去了,就當(dāng)鍛煉身體。

曹心正夫婦沒想到練球這么苦。每天下午,同學(xué)們都回家了,5歲的曹臻還要訓(xùn)練,直到晚上七八點鐘。好多次,曹臻正吃著飯,突然就趴在桌上睡著了。初華娟想喊醒她,曹心正拉住她,“累了,讓她睡吧……唉,才吃了幾口,沒吃飽呢!”

鄰居和朋友們都說曹心正夫婦心狠,別的孩子在外面玩,曹臻除了練球就是做作業(yè)。但來自農(nóng)村的曹心正自小就吃慣了苦,他不想像別的家長那樣寵壞了女兒。

曹心正夫婦薪水一般,他們一直很節(jié)約,做菜時會盡量放點肉,最后都挑到曹臻碗里。懂事的曹臻“耍賴”,爸爸媽媽不吃,她也不吃,無奈,曹心正和初華娟就各收下一塊。偶爾吃魚,初華娟把魚分成三段,她和曹心正總是吃魚頭和魚尾,曹臻吃中間。

曹臻在乒乓球上的天分越來越突出,8歲時她被選拔到濱州體校,1個月回家一次。從曹臻到體校的第1天起,曹心正就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在日歷本上記數(shù)字,第1天,第2天……

好不容易盼到曹心正在日歷上寫到“第30天”,一家人興高采烈地過了1個周末。星期天,別的隊員都趕最后一班公交車回校了,曹臻還不想走,曹心正和妻子一商量,答應(yīng)讓她多呆幾個小時,晚上借車送她回校。

體校宿舍樓晚上8點之前不開燈,因為教學(xué)樓有晚自習(xí),所以上課時間宿舍不送電。等曹心正和曹臻趕到學(xué)校時,宿舍樓一片漆黑寂靜,隊友們還都在晚自習(xí)。曹心正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提著包裹,摸黑找到了房間,又摸黑把床鋪整理了一遍。“爸爸,我害怕?！辈苷槭冀K沒有放開爸爸的手。曹心正抱著她坐在床沿上,心里一陣后悔:“怎么就讓孩子來受這份罪了呢?”嘴上卻安慰說:“爸爸在呢,爸爸陪著你。要不,爸爸給你講個故事吧……”

那天,曹心正很晚才到家,一進(jìn)門,他就翻起一頁日歷,在上面狠狠地寫下“第31天”……沒想到,等日歷上寫到“第87天”,又發(fā)生了一件事。

那天,正在上班的曹心正接到濱州朋友的電話:“曹臻不見了!整個濱州體校都找遍了?！辈苄恼睦铩翱┼狻币幌?才8歲的女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呢?曹心正知道妻子初華娟是個急性子,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她。他問遍了濱州的親朋好友,都沒有消息,便決定回家取錢親自去趟濱州。曹心正打開家門,卻見曹臻正蜷縮在沙發(fā)上睡覺。他長舒一口氣,躡手躡腳地拿來毛毯,輕輕地給女兒蓋上,然后看看桌上的日歷,今天是曹臻到濱州體校的第88天了,看著酣睡的女兒,曹心正又心疼了……

一場虛驚。初華娟急得心臟不舒服,但也不忍訓(xùn)斥曹臻,曹心正攬著女兒說:“咱不去了,不讓我閨女受罪了。”可是,體校的教練要曹臻回來,認(rèn)定了她是可造之材,初華娟也覺得不能放棄,雖然沒指望女兒拼出什么成績,但輕易退縮對她今后的成長沒好處。曹心正心疼女兒,但妻子的話還是讓他狠下心來,他主動提議,以后再不能兒女情長了,1周去看曹臻一次。

曹臻終于又回了體校。過了一段時間,初華娟來到體校,誰知,一見面,曹臻就對她說:“媽,怎么又來了,別讓教練看到,快走吧!”被女兒“趕”出來的初華娟很納悶,這孩子怎么變成這樣了,和媽媽這么生分?她越想越受不了,急得掉眼淚。曹心正聽了,反倒高興了,安慰她說:“她是不想讓你擔(dān)心。臻臻懂事了,咱們得高興。她要是還膩著你,咱們是不是又得前功盡棄了?”

曹臻真的長大了,天賦加上勤奮,讓她小小年紀(jì)就抱回不少獎杯,在全國“四環(huán)杯”、“新星杯”、“娃娃杯”等少兒組比賽中一次次拿冠軍。1997年,曹臻被選送到了八一隊,幾年后,又進(jìn)入國家隊。聽到這個消息,曹心正高興地對初華娟說,以后要多攢錢,孩子有出息,做父母的得努力讓她過得更好。

女兒報捷的消息,爸爸拿著放大鏡看不夠

不料,幾個月后,病魔就無情地粉碎了曹心正對女兒的這番心意。

2002年9月初,曹心正被查出得了腦瘤,而且是最惡性的一種。初華娟拿著CT片,像突然掉進(jìn)了一場噩夢里。她擦干眼淚,藏起CT片,與醫(yī)生配合編造善良的謊言,告訴曹心正,他得的是腦梗塞,做手術(shù)疏通一下就好了。曹心正信以為真,還囑咐初華娟,千萬別告訴曹臻。

幾天后,初華娟陪曹心正到醫(yī)院做手術(shù)。曹臻的宿舍就在這個醫(yī)院的附近,很久沒見女兒了,夫婦倆在手術(shù)前一天去看曹臻。父母“從天而降”,曹臻又驚又喜。曹心正跟她“撒謊”,說是來出差,呆一天就回去。初華娟看著不明真相的丈夫“騙”女兒,心里一陣絞痛,老天怎么這么殘忍,把這么好的爸爸從女兒身邊奪走。

曹臻挽住初華娟的胳膊,看看她,又看看前面的曹心正,說:“爸爸瘦了不少,媽你好像也瘦了。你們要注意身體啊。我聽教練的話,你們不用操心?！背跞A娟強(qiáng)忍住淚水說:“我們在減肥?！辈苄恼牭搅艘才ゎ^附和。

半個月后,曹心正轉(zhuǎn)到濟(jì)南做后期放療。他和初華娟告訴親朋好友,千萬不能把此事告訴曹臻。

11月份,曹臻隨國家隊到山東濰坊集訓(xùn),嚷著要父母去看她,曹心正夫婦無奈只能繼續(xù)“撒謊”,說是要曹臻安心訓(xùn)練,別光顧想家而耽誤訓(xùn)練。每次放下電話,曹心正就沉默不語,他已經(jīng)隱約感覺到自己的病不輕,他其實很想去看看女兒。

一天,曹臻哭著打來電話,“你們騙我……爸爸做手術(shù)了,爸爸怎么啦?”聽女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硬挺著的初華娟喉頭哽塞。曹心正接過電話,坐直身子,大聲說:“臻臻,就是一個小手術(shù)。爸爸已經(jīng)好了,你聽不出來嗎?多洪亮的聲音……你是軍人,別為了這點小事就哭鼻子……不信的話,爸爸過幾天就去看你?！?/p>

好不容易安撫住曹臻,掛掉電話,曹心正卻焦躁起來,頭發(fā)剃光了,臉部浮腫,眼皮又腫又垂,“這個樣子會嚇著臻臻。”他可以忍痛去看女兒,但不想讓她傷心難過。初華娟安慰他說:“臻臻大了,明白事理,見不到我們她才更擔(dān)心?！?/p>

不久,曹心正一出院便和妻子來到了國家隊的集訓(xùn)基地,他還特意戴上帽子。雖然父母極力掩飾,但是爸爸的樣子還是讓曹臻大吃一驚,她把初華娟拉到一邊,問了很久,總算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曹臻含著淚回頭,曹心正正坐在車上望著她們,見女兒看過來,他趕緊笑著沖她擺手,曹臻也揮揮手,淚水嘩嘩地流下來?！拔疫€沒拿世界冠軍,爸爸還沒摸過世界冠軍的獎牌呢……”初華娟告訴女兒:“為了爸爸,你也得好好拼搏,給爸爸爭口氣?！?/p>

母女倆約好繼續(xù)隱瞞曹心正的病情,從那以后,曹臻每次打電話回來,都要和曹心正聊很久,以前,她會抱怨成績不好或者訓(xùn)練太累,現(xiàn)在,曹心正聽到的都是俏皮的笑話和信心百倍的保證。曹心正跟曹臻說,打好球比什么都讓爸爸高興。在隊里,曹臻玩命地訓(xùn)練,她發(fā)誓,一定要早日讓爸爸看到自己的冠軍獎牌。

2003年9月,曹心正腦瘤復(fù)發(fā),并很快惡化,到了11月份,已經(jīng)虛弱的幾乎無法行走,由于腦瘤壓迫視神經(jīng),眼睛也看不清東西了。正備戰(zhàn)馬來西亞公開賽的曹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12月,第一次參加成人組國際A級馬來西亞公開賽的曹臻奪得了單打、雙打兩個冠軍。曹臻打電話告訴爸爸:“過一陣子我就把獎牌給你戴上,讓爸爸也嘗嘗當(dāng)冠軍的味道?！?/p>

那些天,曹心正格外精神,聽完電視新聞又要看報紙,初華娟就一遍遍地念給他聽。念完了,曹心正拿過報紙,雙手在上面來回摩挲,手指被油墨染黑了,原本黯淡無神的眼睛卻亮了許多。有一次,初華娟不在家,曹心正摸索著戴上400度的老花鏡,又摸出放大鏡,鼻梁幾乎貼到了報紙上,還是看不清,他就挪到陽臺上,沖著太陽舉起報紙來左右端詳。

曹臻感覺到了爸爸的虛弱,她心疼地說:“爸爸,你別這么忍著,哪里難受你就告訴媽媽告訴我,找最好的醫(yī)生,吃最好的藥,別擔(dān)心花錢,我會好好打球掙好多錢給你治病?！辈苄恼樕下冻鲂牢康男σ?“臻臻的獎牌是最好的藥,爸爸最大的愿望就是等你拿世界冠軍呢!”

女兒高舉金牌,母女齊心一起實現(xiàn)愿望

2004年春節(jié),曹臻沒有回家,她奪冠之后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集訓(xùn)。雖然這次只是當(dāng)陪練,她也格外珍惜,如果可以減輕爸爸的病痛,再苦再累也要抓住任何一次機(jī)會。

但只有17歲的曹臻實在很難全心投入,一想到爸爸,她就難過得要命,為了不影響其他隊友,她總是躲起來偷偷地抹淚。夜深人靜的時候,隊友們都睡著了,曹臻就爬起來給爸爸寫信,“爸爸,我很快就回家了,把我的所有獎牌都拿給你……你要向我學(xué)習(xí),堅強(qiáng)點。女兒是勇敢的戰(zhàn)士,爸爸也得是好樣的?！辈苄恼看谓拥讲苷榈膩硇啪团d奮起來,哆嗦著手打開信封,展開信紙上下“看”半天,才滿意地交給初華娟念。

春節(jié)后,曹心正的病情越加嚴(yán)重,疼痛難忍的時候,他躺在床上辛苦地輾轉(zhuǎn)反側(cè),嘴里一直重復(fù)喊著:“臻臻,爸爸想你啊。回來看看爸爸,臻臻?！背跞A娟流著淚握住他的手連聲說:“臻臻就要回來了,就要回來了,為了女兒,你得堅持住?！?/p>

等疼痛稍微消去,曹心正又一遍遍叮囑初華娟,別告訴曹臻,她現(xiàn)在正給參加世乒賽的主力陪練不能讓她回來。在初華娟的勸說下,曹心正也答應(yīng)再做一次手術(shù)。初華娟明白,再動手術(shù),也只是緩解疼痛,減少痛苦,但已經(jīng)無法挽留丈夫的生命了,但不管花多少錢,她都要讓丈夫多活幾天。

然而,3月6日,病魔還是無情地帶走了曹心正,他沒等到女兒站在世界冠軍領(lǐng)獎臺上的一天。送走爸爸,臻臻對媽媽說:“照顧好自己,讓爸爸放心?！背跞A娟擦干女兒臉上的淚水說:“你也要堅強(qiáng),更要努力拼搏早日拿世界冠軍,這是爸爸一直盼著的。媽媽會陪著你的,加油!”

回到國家隊,曹臻時不時地給媽媽打電話或者發(fā)短信,她擔(dān)心媽媽一個人難受。初華娟為女兒的體貼而欣慰,但她是個急脾氣,有時女兒打來電話說,想多陪陪媽媽,不想再打球了,她就著急了,最后索性“啪”撂下電話,發(fā)呆很久,然后又心疼得再次撥通女兒的電話一番好言相勸。

此后,初華娟開始強(qiáng)迫自己緩和情緒,曹臻的心理和球技都處在成長的關(guān)鍵期,如果當(dāng)媽媽的不能設(shè)身處地地幫女兒調(diào)整狀態(tài),就會錯失好機(jī)會,九泉之下的丈夫也會不安。一段時間后,初華娟再也沒撂過電話,曹臻每次掛掉電話的時候都會說一聲“媽媽注意身體”,這讓她更加放心了。

曹臻牢記著對爸爸的承諾,在媽媽的鼓勵和不斷地開解下,她的狀態(tài)越來越好,球技日益精湛,短短兩三年,她參加了5站公開賽,奪得4個女單冠軍,一次次的驚人表現(xiàn),讓不滿19歲的曹臻開始在國際乒壇上嶄露頭角。

母女連心,最了解曹臻的還是初華娟,越來越好的成績也讓她多了一個心思:曹臻只念過幾年書,文化底子薄,想法比較單純,要想走得更遠(yuǎn)更踏實,一定得加強(qiáng)自身修養(yǎng)。所以,初華娟經(jīng)常提醒曹臻:“有什么樣的素質(zhì)打什么樣的球。有空就多看書多思考?！?/p>

曹臻很信服媽媽這個打球外行的“緊箍咒”,原本不愛看書的她成了文化課的積極分子,老師給隊員們推薦余華的《活著》,第二天,曹臻就買了回來仔細(xì)地看。初華娟很滿意女兒的表現(xiàn),她已經(jīng)多年不進(jìn)書店了,現(xiàn)在外出,她開始留意起街邊的書店,只要是格調(diào)積極向上的,她就買回家。曹臻的床頭很快就多了一本《林肯傳》,每天睡覺前看三四頁,一兩個月下來,這本厚厚的傳記居然被她“啃”完了。

在媽媽的督促下,曹臻不斷完善自己,并入圍中國乒協(xié)公布的第50屆橫濱世乒賽參賽者的大名單。初華娟雖然不懂球,但她知道世乒賽冠軍是真正意義上的冠軍,她為女兒能有這次機(jī)會興奮不已。

不過,曹臻因為沒有單打項目,而且她和李平的混雙組合被認(rèn)為是此次出征陣容中最弱的混合雙打,所以曹臻不免有些失落。為了讓女兒以最佳狀態(tài)迎戰(zhàn),初華娟對著電話一講就是一兩個小時,她讓曹臻回想讀《林肯傳》后的體會,“像林肯那樣能夠成功的人,總能主動做一些事,而不是去計較。這是你當(dāng)初說給媽媽聽的。你還記得嗎?”曹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是太想證明自己,急于讓爸爸在另一個世界感受到她的努力。

5月3日,曹臻做到了,她和李平為中國隊奪得了此次錦標(biāo)賽上的首枚金牌,也取得了自己乒乓生涯中的第一個世界冠軍。那天,定局的最后一拍落下,曹臻靜靜地站了很久,這個她和媽媽一起堅持來的冠軍,這枚爸爸最想看到的金牌,終于成了現(xiàn)實。她相信,這一刻,爸爸和媽媽都能聽到她的心聲:這塊金牌,女兒獻(xiàn)給你們!